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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神女庙(三)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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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现实里都不敢冒然答应陌生人的请求,更何况现在遇到的还是个死人。万一冒失点了头,结果却要送他一同下坟地,那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夏濯想了想,问:“小公子,你想让我们送你回家,那总得告诉我们你从哪儿来的吧?”
  隔着十几个台阶,他分明能够感觉到那个少年的眼神很凶狠。那双眼睛里的眼瞳虽然是黑色的,但里面却冒着点幽绿的光,仿佛充斥着浓烈的怨恨。
  这怨恨应该不会冲自己来吧……夏濯不太确定地想。
  关渝舟显然也意识到来者不善,他身形往前遮了半步,一人一鬼隔着楼梯互相凝视。屋子里的寒意好像更重了,夏濯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个大冰柜里,就在他身体快要受不住这种寒冷,险些四肢僵硬麻木时,小公子慢慢抬起了胳膊,白灯笼直指向客栈门外。
  [我从土坪村来。]
  和夏濯预料中一样,果然他提到了这个村子。
  “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漫长的等待后,少年摇了一下头。
  “那就是有人和你一起出来的?”
  少年又摇了一下头。
  夏濯迷糊了,不是一个人出来,也没有人跟他一起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从外面回来的?”
  少年第三次摇头。
  接连三问都被否定了,夏濯噘着嘴,有些丧气:“我是不是真撞傻了,怎么问什么都不对。”
  关渝舟笑了笑,安抚性地拍拍他,接手了他的问话工作:“你叫什么?”
  少年这回给了回答:[刘子衿。]
  名字还挺好听。夏濯想。
  关渝舟说:“我们明早送你回去。”
  这不像是在请求妥协,更像是直白地给出通知。比起被动地跟着鬼的安排走,主导权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明显更安全些。
  刘子衿思考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
  还挺好说话的。夏濯又想。
  有约在先,至少今晚的危险系数不大。刘倩语他们挪了窝,隔壁就空了下来,两人把刘子衿安顿在这间空房里,自己回了最里侧。
  窗外的雨依旧未停。
  三次望向窗外,次次看见的都不同。也许是入夜深了,从四周环绕的森林里漫出一阵阵白气。那白气就像浓雾一样朝他们所在的客栈靠近,渐渐汇聚成一片海洋。在雾气攀升将要涌入窗户时,夏濯伸手将其关上了。
  回到床上,他盘着腿道:“这雾比以往每一回都大了好多,照这种趋势天亮后也不会散的吧。”
  “天亮后再看看。”关渝舟在他身边合衣躺下,“睡不着也闭眼休息一会。”
  “好~”夏濯崴去他身边,抱着他手臂蹭了蹭。
  嘴上说着不困,等到了后半夜,他还是迷迷瞪瞪地失去了意识。隔壁一片宁静,迷糊中他感觉越来越冷,下意识想往关渝舟那边靠,但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僵又硬,仿佛冷得麻木了,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努力转了转眼珠,看见身边人不见了。
  又是梦吗?
  心里有了猜测,但却迟迟醒不过来。
  当目光从天花板上扫过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一股森冷的寒意顺着冰冷的床板升起,毒蛇一样缠着他的背一路爬上来。
  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倒趴在天花板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丧衣。似乎是注意到自己被发现了,那颗脑袋一点点地转过来,直勾勾地看向他。
  夏濯感觉自己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还是止不住遍体生寒——主要是他没法动,这种被动的局势太过糟糕。
  再一眨眼,那老太太却不见了。一道气流扫在他头顶,带着一股子陈年药味。他睡在床里,手臂堪堪靠着墙皮,而那老人已经爬到了墙面上,头下脚上地一点点逼近。
  她骨瘦如柴,皮包骨的手上全是皱纹,如苍老的树藤。在披散的银色碎发后,她的一双眼睛混沌又无神,里面却布满蛛网一样的血丝。她盯着夏濯,脖子上下坠的皮肉颤抖着,喉咙中发出咕咕怪声,似是在说话,又像是在笑。
  她急切地像是要表达什么,不断地重复同样的话,声音像苍蝇的翅膀一样嗡嗡震颤,零零散散的字拼凑起来,最终组成了一句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天蒙蒙亮,门被从外叩响。
  笃笃笃的三声,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夏濯猛地坐起来,身上凉飕飕的,耳边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声响,抬手一摸,额头上冒了点细汗。
  关渝舟已经起来开了门,刘子衿站在一片白雾当中,手里的灯笼没灭,将一拥而入的雾气照得莹莹发亮。没了黑暗作衬,他的模样比昨晚看时清晰多了,也少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森然感。他身上的水还在不断地滴落,光是敲门的这点时间已经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还是那样阴恻恻地翻着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已是早上了,何时启程?]
  到现在为止,梦境的提示还没跳出来过,剧情并未正式开始。夏濯慢吞吞挪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装出没睡醒的呆滞模样,上前抱着关渝舟的腰狠狠补充了一下电量,顺便观察起面前的亡者。
  刘子衿脚上穿着一双普通的灰布鞋,衣服也很朴素,比起昨天送他们来的车夫好不了多少,除去脸色和那双眼睛,模样倒还蛮俊秀,要是再长大些应该是个翩翩公子,就是不知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而他的死亡和昨天遇到的那位绣花鞋主人是否有关?又或者和梦中那位老太太有关?再或者……和整个土坪村有关?
  [何时启程?]
  没得到回应,刘子衿又询问了一遍。
  那双眼珠上覆盖这一层灰蒙蒙的白翳,虽然口吻未变,但隐隐能感受到他的耐心在逐渐丧失,一股阴寒的气潜行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靠近,游荡至鞋边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将它驱逐开了。
  “现在。”
  回答他的是关渝舟。他转头看夏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拿水出来给他擦了把脸,轻声哄着:“已经到时间了,我们该出发了。想吃点什么?”
  夏濯漱了口,想了想道:“苹果。”
  下雨天就想吃甜的。
  而且他被那种药味逼得反胃,一时没什么胃口。
  关渝舟拿了个苹果给他,有给他塞了把糖,两人一鬼顺着走廊往外走。
  雾气肆意蔓延,一米外什么都看不见,手电筒的光在浓雾里显得异常微弱,甚至还没那盏灯笼好用。再拖延一会儿功夫,等雾把所有空隙给填上时,怕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夏濯嚼着嘴里的果肉,他记得从房间走到另一边尽头也就一百米,但现在至少已经走了两百步,却还没走到楼梯口。他们就像陷入了一个诡异的迷宫里,往前是看不着边际的走廊,往后也是如此,不管是向上还是向下的楼梯像是被这场雾吞噬了一样完全没了踪影。
  这走下去没完没了了。
  他抓住关渝舟的手腕,后面紧跟着的刘子衿也停了下来,白灯笼摇摇晃晃,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本来还想问关渝舟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夏濯灵光一闪,往旁边让出点空位,“小公子,我看你身子挺虚的,不如你走前面吧?我们在后面也好随时注意到你的情况,毕竟是要护送你回去嘛,要是你路上出个意外就不好了。”
  他话说的挺圆滑,刘子衿盯着手里的灯笼看了半天,随后从他身边擦过。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的雾退开了。
  他们身后仍是看不到底的走廊,而前方的视野却开阔多了,几个行色慌张的人影出现在对面,正是另一边的刘倩语等人。
  “啊!!!”走在最前的是沈维,本来迷失在一片雾气里已经让人足够心生恐惧,突然看见迎面走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小鬼,他顿时发出一声惊叫,这叫声在注意到鬼身后还有两个朦胧的影子时变得更惨烈了。
  跟着他的几人也是一惊,尤其是抓着他衣服的刘倩语吓得不轻,小脸唰一下白了。孟天华转身就打算往反方向跑,魂未归体的沈维突然指着正前方哆哆嗦嗦说:“夏夏夏夏夏……”
  “夏明。”夏濯体贴地提醒他。
  赵晓萌一口气不上不下,她惊疑不定地看看最前面明显不是活人的小少年,又看看后面没什么变化的夏濯和关渝舟,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做梦一样。
  “你、你们要和它同行?”
  “不是‘你们’,是‘我们’。”夏濯走到刘子衿身边,向对面退避三舍的五个人介绍道:“这位小公子迷路了,正好我们也要去土坪村,就顺便送他一程。”
  “这……”这简直引狼入室啊!留一个鬼在身边,不就和昨晚他们开门让外面的女鬼进来是一个道理吗?可它就在那么近的距离处,沈维也不敢摇头,怕拒绝会惹怒它,一时僵持住了。
  夏濯没太大的抵触心——和鬼近距离接触也不是头一回了,换句话说,可能是……熟能生巧?
  “还有什么问题吗?”关渝舟礼貌地问道。他分明是笑着的,却总能给人一种毛毛的感觉,当那双眼睛的视线扫到自己身上时,他们无一例外感受了威胁。
  “还是说,你们有把握能从这雾里出去,平安抵达村落?”
  没人再吭声,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退一步生存希望更加渺茫。连客栈的二楼都走出不去,还谈什么找土坪村?
  “我跟你们一起。”孔满忽然站出来,他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情绪波动不大的。
  不知道他一晚间在这个五人临时团队里占据了什么样的角色,他一开口,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加入进来,虽然看出来面显犹豫,好歹达成了统一战线。
  夏濯和关渝舟本来打算单独行动,但这些人到现在态度都客客气气的,既然碰上了,那能拉还是要拉一把,也算是给自己积点德。
  “那咱们就出发吧。”
  在刘子衿的带领下,七人成功的找到了楼梯口。下楼时夏濯特地留心看了一眼,昨晚的那些血脚印消失了,仿佛就是他的幻觉。
  出了客栈,面对四面八方遮天蔽日的雾气,众人又陷入了迷茫。刘倩语挽着赵晓萌的胳膊,声音微微发颤:“那我们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这话一说,刘子衿突然转过了头。身后错杂的脚步立马消了音,偌大的空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阴冷的雨在灰蒙蒙的天地间飘着。
  刘倩语一惊,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她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关渝舟盯着那颗湿漉漉的后脑勺,朝他伸出一只手,“你把灯笼给我,我能送你回去。”
  沈维忍不住到吸一口气,这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直接朝原住民要道具,这种事谁干得出来?!不是自己往枪眼上撞,单纯找死吗?
  小公子那张青黑僵硬的脸愈发诡异,似是被这句话挑起了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他扭曲变形的面孔半边变得怨毒。
  他轻声地、如同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问:
  [当真送我回去?]
  “当然。”
  [决不食言?]
  关渝舟神色未变,“嗯。”
  小公子仔细打量他,眼珠子斜着转了两圈,又轻飘飘地在每一人脸上扫过,露出了第一个奇怪的笑容。他伸出手,摇着灯笼一步步走近。
  [当初也有人同我说了这般话。如若不是遭到背叛,又怎会连家也回不去……罢了,这灯笼于我无用,你想要给你便是。]
  等那灯笼到了关渝舟手里,大家这才松了口气。但同时他们又疑惑起来,难道是这灯笼上有什么蹊跷,所以关强才指名要它?
  夏濯也凑近了些,他避开刘子衿,嘘声问:“灯笼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在二楼时发现了点不对劲的地方。”关渝舟边说边原地缓慢转了一圈,向他展示道:“它并不是一直维持同一个亮度,而是一直在变。”
  夏濯仔细看着,真如他所说一样,在灯笼正对着某一个方向时,它通体冒出的光比面对其余方向时的都要亮许多倍。
  这就是一盏引路灯!
  “我的天……这你都知道?”沈维很震惊,再看向关渝舟时,眼睛里多了点崇拜,“兄弟,你们这是第几次入梦啊?这也太猛了。要是我可能在客栈里住个十天八天才敢把主意打在这玩意上边儿。”
  关渝舟凉凉地瞥他一眼,似乎嫌他话太多了聒噪。反复确认过后,他带着夏濯朝左前方走去,其余人这回没有意见了,不约而同地跟了过来。
  随着一步步地迈出,原本消失的树林终于浮现在眼前。看清枯黄的杂草丛时,从天上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冥纸,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旋转着坠落,一点点向前聚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道。
  一个花圈插在烂泥地里,左右挽带上什么字都没写,空空荡荡的,明明没有风,却如一双手在朝他们不断挥舞。
  “这……这怎么,怎么那么像……”刘倩语咽了口口水,“怎么那么像在邀请我们过去参加一场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