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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风息共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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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的人,我会照顾好的

书籍名:《他与风息共缱绻》    作者:三川
    《他与风息共缱绻》章节:第八章 我的人,我会照顾好的,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一)
  “蚱蜢、蛙、象鼻虫、油菜金花虫、蝗虫……”
  第二日,何遇叼着一根草秆坐在固沙队大门口的一条矮脚凳上看手机,屏幕上百科页面列举的大鸨生活习性一项下列举出了长长的一串进食名录。
  两只大鸨远远地站在院子对角盯着她,何遇抬头,冲它们幽幽道:“想都别想。”
  屋里辛干伸出手在川昱眼前晃了两下,偏着脑袋问:“哥,为什么我说把房租退了一大半给他们你还笑?”
  川昱回头,迅速扯平了嘴角:“没有,你接着说。”
  辛干“哦”了一声,坐回川昱对面的长凳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棕黑色的布包放在桌子上,一层层拆开,露出一个封口的牛皮纸袋。
  川昱不解:“是什么?”
  辛干摇头:“不知道,是昨天晚上那个受伤的女人叫我拿给你的,她说等你回来给你,你能明白的。”
  川昱皱了下眉,对桌子上的东西兴趣不大。
  辛干没说话,对着那个牛皮纸袋用手戳了戳,又用手掌比了一下长度,看了川昱一眼,笑了笑。
  川昱问:“是钱?”
  辛干不好意思地点了一下头,又慌张地在脑袋上挠了两下,解释道:“不是我偷看,是她给我的时候口子没封严实掉了几张出来,嘿嘿嘿,真的。”
  川昱点头,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知道。”
  辛干松了口气,听到院子里的大鸨叫了两声后,忙说:“那三哥,我去帮何遇姐喂鸟。”
  “好。”
  川昱点头,看着辛干走出去了。
  他将那个牛皮纸袋拿起来掂了两下,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林夏亦的名字。
  “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后,对面的人说:“找我干什么?”
  声音拿捏得既欣喜软糯又带着几分被追求的腔调。
  川昱没回答她,而是问:“腿上的伤好了没有?”
  “哪有那么容易好?你处理过了也不留下来陪我,肯定是觉得还不够严重喽。”林夏亦说话时有些赌气的意味,川昱不知道怎么接话。
  沉默了两秒,林夏亦似乎有些怕川昱就此挂断,连忙收起语气改了口:“那个医生的药还不错,现在能走了,不过还点儿疼,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嗯,能走就好,回去好好养养。”
  “知道了。”她从这句话里觉出了几分体贴,认为川昱对自己的感情又尽在掌握,于是小声回他,“知道你喜欢我的漂亮腿。”
  川昱假装没听见,知道他们一个摄影组的人大概率就在一旁,于是直接问她:“你银行卡号多少?”
  “什么?”
  “我一个队员在房间里拾到了你掉的钱,回来取不方便,我明天去镇上转给你。”
  这个谎说得两边都心知肚明,林夏亦却也配合着他再次说:“不是掉,那五万块钱,是我留给你的。”
  川昱笑了一声,有些讶异地说:“你给我留五万块钱算什么?”
  这笑声太爽朗坦荡,那些疏远的、拒绝的、急于撇清关系的成分,都搅在里头。
  “川昱。”林夏亦沉着嗓子叫了他的名字,迟疑了几秒,川昱听到有高跟鞋走过的声音。
  “我只是希望你日子过得好一些,你不明白吗?”
  听筒里再次响起林夏亦的声音时,明显没了别的背景音。
  川昱舒了口气,坦白说:“我过得挺好,有吃有喝的。”
  “大饼、砖房那叫好?川昱,你跟你队上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们这辈子本来也就只配……”
  “都是干活吃饭,不偷不抢,有什么不一样?”他的语气淡淡的,即便对她三六九等的区分生气也没有吼她,不是想结伴生活的人,没有必要。
  但林夏亦还是飞快地捕捉到了他的雷点,解释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防风固沙是很有意义的工作,你要是真喜欢,那就跟他们一起再干两年,以后……”
  川昱说:“以后的事,我自己想,你还是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吧。”
  “我不记得了,你留下吧。我听你的队员说,你们不是想买一台好一点儿的汽车发动机吗?就当我谢谢你们给我治伤,好不好?”
  “买车队伍上面有补贴,你的钱我们不能要。”
  “那当我借你。”
  “不用,我还不起。”
  “不用还,下次我这边有拍摄任务可能还会打扰,这钱可以抵……”
  “队上的房子以后不租了,不合适。”
  “你非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吗?”林夏亦突然不顾形象地在候车厅里叫道。
  川昱点头,也不管电话那头的人根本看不见,他瞄了一眼窗外正被两只大鸨撵得满院子跑的女人,坚定地告诉林夏亦:“嗯,一定要。”
  “前往北京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川昱手上的手机里响起了机场登机提示语。
  电话另一端,林夏亦匆匆滑过屏幕将电话挂断了。
  她害怕从川昱嘴里听到更直白的消息,或者说,是怕听到那个更具体的名字。
  “何遇!”
  “何遇,你快来瞧瞧我们这个!”
  院子里,眼镜和老张满头蛛网地抬着一只布口袋从杂物间走出来。
  “噗”一声,口袋被扔在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两人就近站在那儿拍身上粘的灰。
  何遇躲过两只大鸨的夹击,跟辛干一样叉开腿蹲在布口袋旁。
  “什锦虫子干?”何遇问。
  辛干听了“呼哧呼哧”地笑个不停。
  老张也笑,挑出钥匙圈里的小锉刀割开了布口袋上的棉线,一些棕黄色的圆亮草籽从里面滑了出来。
  眼镜赶紧揪住袋口:“当心当心,别撒喽。”
  辛干说:“这个好,这个拿去喂雀子吃,何遇姐不恶心。”
  何遇也说好,刚要问具体是什么植物的籽儿,眼镜笑起来了,朝辛干说:“你说好是因为终于有人给你消灭证据了吧?”
  辛干嘴角一沉:“滚滚滚,臭眼镜坏嘴没好心。”
  何遇一看有故事,撇着头看他起哄。
  川昱从房间里走出来,也逗辛干:“怎么了这是?谁又擅自动我们的小姑娘牌草种了?”
  一堆人跟着笑,辛干熬不住了,精黑的小脸憋得赤红:“三哥,你也这样!”
  川昱伸手搓了一下他的头:“行行行,我不说,我不说。”
  “嘿,队长不说我说,这包草种啊,是我们辛干同志跟植保店的——”眼镜故意抬高声调将话音拖得老长,辛干不好意思,臊着脸冲眼镜扑了过去。
  眼镜往左辛干也往左,辛干往右辛干又往右,原地避了两三下后,两人追跑着出了院子。
  余下的几个人看着好笑,川昱顺势取代了辛干的位置蹲在了何遇身侧。
  何遇问:“这包草种怎么了?”
  川昱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摊在她跟前:“你摸摸。”
  何遇在他手上拈了一撮,没潮没霉,看不出什么差错。
  她不解地看了看川昱和老张。
  老张也腼腆地笑了笑:“那你闻,闻了你准知道。”
  何遇照做,将手上的草籽放在鼻下嗅了嗅,依旧没什么发现。
  川昱笑了,将抓着草籽的手发力一握,手上的草籽被挤压得“呲呲”响了一阵,再摊开在何遇鼻前时,她闻到了一股烤制谷物特有的油脂香。
  “熟的?”她有些诧异。
  川昱点头:“半生半熟的掺在了一起,从颜色上分不出来,熟的草籽又萌不了芽,所以一直搁在那儿没用。”
  “小姑娘骗辛干买的?真傻。”
  不是责备,她的评价里夹着几分懂味知情的调笑。
  川昱说不是,又跟何遇讲:“九月底的时候,分了辛干去旗上的植保店领草种。刚交接完,人家后院失火了,辛干慌了,丢下种子包赶紧就冲去了后院帮忙。他动作快,把植保店老板的小闺女及时从屋里拉了出来。人家姑娘感恩,想拉他留下吃饭好好道谢,他脸皮薄,扛上种子袋就愣头愣脑地跑了。回来之后觉得背上烧得慌才发现是他随手把种子包扔在了人家炒瓜子儿的大铁锅里,麻布袋厚实没烫破,里面的种子倒烤了个五分熟。他背着草籽跑回来,自个儿背上的皮也被那个麻布袋烫红了。人家打了好几次电话道谢,又亲自送了补的草种和烫伤药过来,他倒好,每次躲得比兔子还远。”
  何遇点头,依旧是那个评价:“真傻。”这次她嘴角上的笑容勾得更大一点了。
  川昱随口接了一句:“人是靠得住的,不过腼腆了点儿。”
  “那不随你。”她将手上的种子放回他手掌里。
  川昱隐约觉得这个“随你”的意思在后半句,果不其然,她开始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
  有点儿坏,也狡黠。
  川昱将草籽放下,正准备起身,碰上辛干跟眼镜闹腾完了走回来。
  辛干一把搭在了川昱肩上,无意将他摁回了原位。
  大鸨怕人,扑棱着翅膀在院子边上“哈哈”叫。
  何遇将手伸进口袋里去抓草籽,正巧碰上川昱为了缓解尴尬动了喂鸟心思也伸进袋中的手。饱满的小颗粒在布口袋里如同一大抔被拢住的流沙,袋口大小有限,伸入了两只手后被挤压的种子如水流般涓涓往边上淌。
  丝滑、沙软,她一本正经地在袋子里用手指轻抠他的手背,跟昨天夜里他抓住她的腕子之后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这下好了,既不浪费又能喂好大鸨。”
  “是,有用处了。”
  围在一旁的人看不到布袋中的情况,都在为闲置的东西发挥了用处而高兴着。
  川昱想将手缩回来,被何遇反手扣住了,他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别闹。”
  何遇撤了手,很自然地从口袋里带了一把草籽撒到院子里。
  两只大鸨警惕地挪过来,川昱侧了一点儿脸偷瞄它们的进食情况。
  大鸨白灰色的头仰起,爪趾稳稳地扣着地,好一会儿,精黑的眼珠子一动,弯颈啄走了两颗草籽,还没完成吞咽,又放哨似的仰起了头张望着。
  看到大鸨愿意吃东西,川昱松了口气,只是他舒缓的表情刚露出来,趴在他背上看热闹的辛干却突然惊讶地叫了一句:“咦,何遇姐,你的手怎么了?”
  几人同时看过去,川昱一时忘了自己的手早已抽了出来,以为两人的小动作被人发现,有些慌张。
  何遇觉得川昱这样子有趣,多看了两眼,撞上他的目光后,一边将袖子往下拉,一边说:“擦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川昱的嘴唇动了一下,眼镜已经赶在他之前说:“看看看看。”
  见他们不放心,何遇索性老老实实地撸起袖子给他们瞧。
  约莫七八厘米长的一块擦伤在手臂上,没有进沙子,没有红肿,破皮的地方也已经结了薄薄的痂,再过个三四天也就全好了。
  问题不大,眼镜他们不由得各自舒了口气。
  何遇觉得这细微的声音比自己听过的最殷勤的话都温暖,不由得笑了一下,将袖子往下翻。
  “等等。”川昱凑过去。
  何遇跟他对视了两秒后咬了下唇,收回手扭头跟辛干他们开玩笑:“我看你们队长多半是想挂旗行医,在我这儿挣个发动机。”
  一堆人笑,川昱却没笑。
  他神色如常,只说这个天气破皮了容易得冻疮,最好还是用药膏擦一擦。
  辛干跟着点头:“对,何遇姐,那我一会儿拿了给你。”
  何遇说好,川昱却看着何遇讲:“你跟我来,现在就擦。”
  (二)
  何遇跟着川昱走,院子里其他三个人也散了各自忙活去了。
  川昱的屋里,前一天晚上给林夏亦处理伤口的消毒水味还没完全散,何遇单纯觉得呛鼻,停在了门口。
  川昱进去了,但没急着给她找药膏,背着身,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条长凳上。
  何遇没催,目光往里面扫了扫,他的卧室布局跟自己那间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一些手电筒、沙铲,以及固沙手册之类的杂物,只是收拾得十分整洁。
  “挺不错。”她评价道。
  川昱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儿严肃,但不凶。
  何遇觉得这个动作释放了一种他特有的信息元素,让她想抽根烟,但她的烟已经被川昱扔了,于是她很慵懒地倚在门上随口聊:“怎么从我们回来到现在都没见着尤金?他干什么去了?”
  “去送那些租客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依旧没给她找药。
  何遇盯着他的脊背看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没别的话了。
  气氛静默了几秒,川昱说:“你进来啊。”
  何遇笑了笑:“我想着在这儿等你拿给我就行。”
  她还是没动,川昱哑口无言,只好起身走到门边拽了她一把。
  何遇觉得好笑,用鼻子嗅了嗅他,又闻到了那股很好闻的味道:“你身上有香味,是什么?”
  一般疑问句,但从她嘴里说出来语气不大正经。
  川昱:“……”
  “你替我擦药?要关门吗?”她问他,自顾自地把袖子挽起露出了那块擦伤。
  川昱盯着她看了两眼,锁上了门,走到床头弯腰,从一旁的矮柜里找了点凝血消肿的药。
  他回头,何遇已经坐在了他之前坐的那条长凳上。
  川昱走过去,她做作地将自己的胳膊伸向他。
  “你轻点儿。”她扫了一眼伤口,咧起一点儿嘴角用大有歧义的话调戏他。
  这一次川昱不反驳,坐在长凳的另一端,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给她撒药。
  动作轻缓、细致,以至于直到他说“把衣服放下吧”的时候,何遇才发现已经敷完药了。
  她又笑了一下,问:“要不要在这里观察十五分钟,万一我药物过敏?”
  川昱又没催她走,甚至还跟她坐在同一条凳子上。
  何遇被他这难得的配合搞得一时有些迷惑,放下衣袖后说:“算了,真过敏我再来找你好了。”
  何遇站起来,往门边走,步子有意放得很慢。
  没走两步,川昱果然出手攥住了她。
  “怎么,舍不得我走?”
  她有些得意,一回头却撞上了他紧皱的眉头。
  “你的手,怎么伤的?”他问话的声音放得比平时柔了两个度,何遇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才是他叫自己进屋的真正理由。
  她重新回到长凳上坐好,随口说:“昨天客栈的保险丝烧断的时候,你不是叫我跑吗?太黑了,我在楼梯上摔了一跤。”
  川昱说:“你伤的是手臂中部。”
  何遇点头:“对啊,摔倒了想撑地,擦到手臂了。”
  川昱将自己手臂抬起,对着桌板模拟的楼梯角,作势擦蹭了一下:“这样,袖子往上蹭,最先刮伤的是手腕。”
  “哪里摔得这么规矩,一下子倒地就是手臂位置了。”她撇了下嘴,没看他。
  川昱从鼻子里轻呼了一口气:“行,可要直接擦出这种伤口,你的袖子一定会磨破。”
  “我可能记错了。”何遇淡淡地回答,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自己的衣袖。
  川昱不作声,腰板依然挺直,眼色却纠结了一分,似乎有什么话很想说,却又隐忍着。
  在何遇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犹豫过。
  于是她想了想,直接问:“你以为我被那伙人扒了衣服欺负了?”
  在冬天时衣物完好的情况下,的确无法在这样的位置擦出伤痕,何遇明白这一点,但她没想到川昱会对自己身上一道小疤痕这样上心。他把自己单独叫进房里,温柔地询问,自责克制的眼神……
  何遇觉得高兴,一把扑入了他的怀中。
  川昱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放在她背上,不是深拥,也总算抱着。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川昱问:“这伤口很新,就是昨晚的事,到底怎么弄的?”
  何遇将头放在他肩膀上,好几秒之后才道:“我在帐篷里睡觉的时候,来了两个人绑我,拽着腿直接从地上拖,我用手扒地想停住,没什么用,他们把我拖出帐篷就绑起来了,没干别的。”
  “那个摩擦力也不能磨破你的衣……”
  “我脱得只留了那件吊带裙睡的。”何遇笑了一下,怕他再担心。
  川昱还是觉得不对劲,十月在内蒙的沙地里过夜,谁会脱去保暖的冬衣。她越是这样,他心里的疑惑与胸腔中的自责与怒气便越是膨胀。
  川昱抓着她的肩膀,将何遇从自己肩头扶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何遇,没有人可以让你在这儿受委屈。他们要是……我一定会替你宰了他们。”
  他神色平静,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何遇仰头问道:“真是那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娶。”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川昱意识到这样的嫁娶更像是一种弥补式的侮辱,于是说:“对不起。”
  何遇明白他不是那个意思,自然不怪他什么。
  只是那一个字太动听,让她有种莫名的兴奋,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没有,那群人眼里只有钱。”
  许久,川昱才放心地“嗯”了一声。
  何遇挣脱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贪婪地又扑回他的怀里。
  屋外起风了,从窗缝里漏了两缕进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从床边灌进何遇的鼻子,她吻了一下川昱的耳朵,说:“我原本以为,你会忍不住进帐篷找我的。”
  川昱一愣,耳尖上的那点儿温热迅速燎烧了一身。
  何遇以为他会摸进帐篷,她脱去了外衫准备跟喜欢的男人在沙地上鬼混,不藏着、不掖着、坦坦荡荡,她想干什么,她都说给他听。
  川昱身子僵了僵,突然“腾”一下站了起来。
  何遇的脑袋被动地从他肩头滑开了,她微微蹙眉,眼睛里带着某种温存的暧昧,还没有抱够。
  川昱故意板着一张脸走去拉门。
  何遇哭笑不得:“你干什么?”
  川昱答:“药擦完了,你走。”
  “看着我说。”
  “……”
  “川昱,你害羞了?”
  “喂鸟去,没空陪你瞎闹。”
  他的语气格外严肃,何遇猜到了他刚才有了某种反应。
  她咧嘴笑了,凑到川昱身边,故意使坏调戏他:“我不走,你还没告诉我你身上的香味怎么来的呢?分一点儿给我。”
  最后一句声音匀细,气息扑在他脖颈上,像勾子一般缠绕住他的神经,再容她多撩拨几下,事情就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川昱咬了一下牙:“走不走?”
  “不走!”
  他微微点头,一扭脸直接将何遇从地上扛起来了。
  何遇弯着身子垂在他肩上,大脑供血不足乍然有些晕,只听见“哐”一声推门声,眼中屋内的平滑的土地就变成了凹凸的沙石。
  川昱将何遇扛到院子里来了,站在厨房门口正忙活着烧饭的辛干也探着头看热闹。
  “三哥。
  “三哥。”
  辛干一连叫了两声没反应,只见川昱大踏步地扛着何遇走到院子尽头,一脚踢开她的房门,对着床头厚实的被子堆将她丢了出去。
  何遇“噗”一下摔在了软和的棉絮里,转身看到锁房门的川昱的神色与那天在老恩和家一模一样。
  “川昱,你就是害羞!”
  她喊了一声没人应,倒是外面的辛干慌了神,急忙追过来问:“三哥,你咋又把何遇姐关起来了?”
  川昱被他问得无语,隔了几秒,红着耳怒声说:“她对消炎药过敏,抽风。”
  “啧!这两个人,怎么又掐起来了!”
  辛干嘟囔着,没想明白消炎药过敏怎么会抽风,见川昱疾步走了,连忙跑到了何遇门口给她打开了门。
  木门只是简单地闩了一道,没上锁,辛干随手一挑就打开了。
  他担心何遇被欺负了正在气头上,进门的步伐迈得格外谨慎小心。
  “何遇姐,何遇姐……”
  辛干叫了几声。
  何遇冲他招了一下手:“正好,来,过来帮我看看。”
  她仰着头,没有想象中的砸柜摔碗、捶胸顿足,相反,何遇已经十分闲适地坐在床边的条凳上开始选照片了。
  辛干纳闷,试探着问:“姐,你的脑袋是不是……摔着了?”
  何遇摇头,看了一眼他单纯的脸,没详细说。
  “这种红色的植物,是不是碱蓬草?”等辛干脸上的惊诧缓和了两分,何遇便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风景照的中央问他。
  辛干凑近瞧了瞧,图片上橙黄的原野间露着几点隐隐的红,他点头说:“是,是碱蓬,可漂亮了。”
  何遇说好,在照片下编辑了两句简明的介绍。
  辛干在一边看,何遇将筛选之后的几张照片存入预投发《Gaia》杂志的文件夹。
  何遇拍的照片或全景或特写,简练不失美感。
  辛干被吸引了,盯着电脑屏幕很小声地自己研究了起来:“这个……哦……这里……哎,是了……”
  何遇一回头,辛干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以为自己打扰到了她工作。
  何遇却问:“你刚才在比画什么?”
  辛干挠了挠头:“姐,你照片的顺序可以调一调。”
  何遇往旁边坐了一点儿,将整个屏幕展示给他:“怎么说?”
  “第一张这个,放到第三张后面,然后这个第七张,挪到第六张前面,还有这个八,放在最后最好了。”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这样再从一看到九,照片拍的地方就正好是浑善达克从东到西了。”
  辛干很腼腆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说得好不好。
  何遇按照他的想法调整了顺序,点开依次过了一遍。
  草场、水泊、覆雪的灌溉井,有些取景甚至只是一个人影和一道模糊的矮丘轮廓线,她惊诧于辛干如何能从中辨别出具体的位置,他却挠了挠脑袋说:“我认得那些沙子。”
  草场的沙、水泊边的沙、矮丘与大路的沙……
  “这些沙子有什么区别吗?”她感到惊诧。
  辛干想了想,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看久了吧。”
  何遇点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辛干觉得这是夸奖,很受用。
  照片整理好后,何遇又从相机里挑了几张人物照准备发给助理Kevin,有乌尼、老张、辛干、眼镜,还有她来内蒙后遇上的第一个牧人……何遇拨动着鼠标,最终停在了川昱的一张半身像上。
  是遇到暴雪那天,他们去老恩和家避雪,川昱走在队伍前,往后看了一眼是否有人掉队,亮白的雪场,一双漆黑坚毅的眼……
  “何遇姐,这些照片会出现在手机里吗?”辛干侧过头问。
  何遇回过神,手指带动了鼠标,桌面上的图片变成了一只岔腿站着的小羊羔。
  她想他的意思是这些照片会不会上传到网上,于是答道:“会,不过它们会先挂在大展厅里。”
  “然后就能赚钱?”
  何遇笑了一下:“能啊!赚了钱给你买发动机。”
  辛干笑了,想着那几十块钱铁定不够,但还是很有兴致地问她:“我的也挂吗?”
  何遇点头:“都挂。”
  “那你的买卖要赔钱的,我阿姐说,外面的人都喜欢长得白、个子又高、又会唱歌跳舞的男人。”
  “不全是,很多人喜欢会认沙子、会烙饼的。”
  辛干咬了下嘴唇:“何遇姐你唬我。”
  何遇说:“真的,还有人喜欢戴眼镜的和喝掺水白酒的外国人。”
  辛干笑了:“那是眼镜和洋金,张叔已经结婚了,那三哥有人喜欢吗?”
  何遇眯眼,慢悠悠地说:“有一个吧。”
  辛干咽了一口口水,想起林夏亦给的那个牛皮纸袋有些紧张地问:“何遇姐,你也知道了呀?”
  (三)
  天寒云碧,任意吹啸的风像乱马一般在原野上驰骋。
  何遇坐在平房顶上端着相机观察远处的那片流云,只是观察,没有按下快门。
  这几天两口灌溉井出了问题,距离稍远,队伍在沙地上连续扎营过了几夜,何遇留在家里喂大鸨,尤金留下照应她。
  好不容易忙完了回来,川昱又一头扎进房间里,连吃晚饭都没出来。此时眼镜站在院子里纳闷,一边往上瞟,一边清理沙铲上的沉泥。
  “老张,你说队长跟何遇是不是闹矛盾了?这好几天没见,怎么一回来进屋的进屋,上房的上房?早些时候我去拴马,碰上了何遇她跟我都还说笑呢。”
  老张往房顶上瞅了一眼,看何遇叼了一根草秆在玩相机,不像有事,便递了把沙铲给他。
  眼镜自言自语:“肯定是跟队长生气了吧?你说说这事儿办得,抹抹药把人关起来干啥,那何遇又不是他媳妇,哪能不听话就把人家往铺上扔是吧?得送花,得带人家看月亮,上次电视里播那个什么‘雨蒙蒙’的时候,我不是给你们说过吗?”
  老张烦他嘴碎,随口敷衍他:“不知道,不知道。”
  眼镜朝四周望了望,手上的沙铲笔直地插在地上:“糟了,前几天出去得急,队长还没道歉吧?我得提醒他去,三十多了找对象还不上路,自取灭亡。”
  老张皱眉道:“你懂?你懂你单身汉一个?”说完,又给他递了一把。
  眼镜接过铲子,咬了下唇,压低声音跟老张说:“这不是没合适的嘛,那队长那……没希望的等待希望,有希望的就要好好维护着,别把希望扼杀在大草筐里,你知道吧?”
  “啥草筐?”
  “这是名言,讲不清咧。”
  ……
  何遇偏过头,在某一阵风里,她似乎听到了川昱的声音,但楼下只有老张、眼镜和两只大鸨。
  见她在往这边看,眼镜他们不掰扯了。
  何遇扶着木梯下去,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草籽撒给两只鸟,说道:“它们的翅膀快长好了。”
  眼镜说是,告诉她再过个一两天就能把它们放回野外去。
  何遇点头,去厨房里寻了一点儿吃的东西后进了自己的房间打电话。
  期间,辛干过去给她送了一小碗米粥。快入夜的时候,尤金又过去敲了一次门,两人聊一些摄影的话题说了许久。
  再往后,院子里的灯熄了。
  何遇铺好床伸了个懒腰,去够窗边的木插销,长了一小截不好对上,她很用力地往里拉了拉。
  “咳!”
  有人咳嗽了一声。
  她沿着那条没关好的窗缝往外看,川昱抱着许多截得短短的水管站在杂物间门口。
  月光很淡,但她还是看见了他脸颊上的泥沙。
  扔她进房间的那天他一直没再出来,第二天又一早带着队伍出去干活了,所以这一眼,算这几天的初见。
  何遇看了一会儿,没跟川昱说话,又把窗子往里面拉。
  “咔”一声,好几次之后有人从外面帮她推了一把。
  隔了几秒钟,门外川昱喊她:“睡了?”
  “还没。”
  “那……出来玩会儿吗?”
  何遇觉得这话好笑,随便换一句什么话都比他这句自然多了。
  她抿了下嘴:“有什么好玩的?”
  川昱朝四周看了看,硕大的院子里除了那两只大鸨,就只剩几把铁锹和何遇的车了。
  他没想好下文,门却开了,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川昱问:“手臂上的伤好了吗?”
  她点头。
  “没生冻疮吧?”
  她摇头。
  “你这个窗子插销不好使,明天我给你找把刀削一下。”
  她说好。
  “明天保护站的人来接大鸨,你知道吧?”
  何遇又点头,他还站在她房门口,她盯着他看,川昱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沙说:“井口被沙子填了,人得钻进去掏,脏了点吧,一会儿得好好冲一下了。”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
  背后迟迟没有关门声,川昱舔了下嘴唇又折了回来,从兜里掏了掏,摸出一块鼓囊囊的东西给何遇:“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何遇看不清是什么,川昱说:“睡觉了。”
  他挺直脊背,疾步走回了自己房里。
  何遇接了东西拿回去在灯下照了照,包了一层薄纸,里面的东西呈灰黄色,指腹碾上去滑滑腻腻的,凑近了看,边角还被细细地刮成了圆弧状。
  她嗅了一下,揣进兜里,从背包里又找出了一样东西。
  川昱擦了擦胳膊上的水渍,水凉了点儿,他弯腰检查水管尽头的一个红色阀门。
  “哗啦哗啦——”
  又有两道水柱从接口处射出,一道流到了盆里,一道洒在了他脸上。他叉腰看了一会儿,关上水闸用小刀割了一块旧塑料布,对准接口处的小缺口用防水带缠了十来圈。
  两指捏住水闸阀门,刚要重启检查,川昱听到浴室外的卧房里有动静。
  “谁?”
  他顺手摸了一旁的毛巾擦被打湿的头发,见门虚掩着,没开灯,一条门缝里漏了一道窄窄的月光,一只扁筐被风吹到了地上。
  川昱将筐子捡起放在一旁,带上门顺手解开了自己的皮带扣。
  一连几天忙着清理淤沙,衣服都快分不出颜色了。
  他解下裤子,“噗”一声闷响,他好笑,一个大男人从白天忙到黑,也不拘将脏衣服脱到哪儿。
  他准备洗澡,用脚将地上的裤子往边上拨了拨。
  在离床还差几公分远的地方,他踢到东西了。
  电灯开关就在边上,他没开,以为是没摆好的什么凳子脚,弯腰捞了一把。
  温温的一截,很细腻,很光滑。
  “好摸吗?”何遇问他,同时按下了电源开关。
  川昱握的正是何遇的脚踝,再往上看,是一条细毛线密织的黑色打底裙,长袖半高领,中间系着一根眼熟的男士皮带,裙摆有好看的鱼尾摆,站在光源下,不裸露却性感贴身。
  川昱留意到她的唇上抹了一点儿口红,比以往更娇艳几分。
  他无意识地抿了下嘴,撒手拽起脱下的脏裤子抖了抖灰。
  “有事?”
  川昱准备再次穿上,此时他身上只剩一条内裤和一件长袖T恤,衣长刚好没过大腿根,也算是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地方。
  “穿什么?你不洗澡了?”她毫不遮掩地盯着他瞧。
  他知道前几天关她的报应来了,笑了一声:“这墙隔音不好。”
  老张和辛干就住在川昱边上,何遇知道,但表现得像是没听见,一双光洁的脚从鞋里滑出来踩在了地上,步态不刻意摇摆,仅因天然的身段就显得很曼妙,像黑土地里平白长出的一支并蒂白荷。
  “你不洗,那浴室借我用用。”
  不是商量,她径直走向了卫生间,走过他身侧川昱才看到,她背手握着他送的那块手工皂,像手心里窝着一只雏鸟。
  是他不好,给了她深夜来访的秘钥。
  川昱撇了下嘴,脸上的无奈柔柔的。
  何遇将脚抵在门上,轻推了一下:无差别的取水龙头上接了两根水管,往上固定到人腰高的位置后并入了一个水阀,看得出来内里改装过,有焊接的痕迹,再往上就拢成了较粗的一根,水管弯头处正好高过她的头顶,只差一个连接的五金件和一个莲蓬头,就是一套完整的淋浴系统了。
  她回头问道:“今天回来你一直在忙这个?”
  川昱没否认:“以前没做过这个,我先试试,可行的话给你屋里装上。”
  “水温能调?”
  川昱沉着嗓子“嗯”了一声,提上裤子演示给她看。
  “这里,往左边拧是热水,越往右冷水掺入越多水越凉,不过还没有完全调试好,有时候洗着洗着水就冷了。”
  他去开水阀,何遇踮着脚往他身后藏了一点儿身子,怕被水溅着,只把脑袋从他肩膀和门框间隙里探出来瞧。
  样子很乖,像个小媳妇。
  川昱平白笑了一下,她却催他:“开,我看看。”
  他说好,将盆子挪到水管底下。
  “省点儿水,接着还能用来洗衣服。”他解释,然后才把水阀拧到了正中央。
  “哗哗哗……”
  腾着热气的温水落在了盆里,何遇在川昱身侧颤了一下。
  川昱问:“溅到你了?”
  “没有,觉得很神奇。”
  边山远水待久了,连淋浴都稀罕,川昱跟她开玩笑:“明天我带你去镇上看拖拉机?”
  何遇低头浅笑,从裙子兜里掏出了雾化喷头递给他。
  川昱看了看,银白色的一个勺子形状的喷头,接口也是通用的大小,意思很明确了。
  头发上的两滴水落在了他眉骨上,川昱擦了一把,指了一下水管头说:“现在还用不了,缺个接口配件,明天辛干去镇上买菜,我让他带一个回来给你用。”
  何遇抬眸看他,那两滴水他只擦掉了一半,还剩一滴,像汗。
  她说:“你想想办法。”
  没有娇媚请求的语气,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像一个质检员极正当的提议。
  川昱倚在门框上,琢磨了一会儿后说:“那只能用防水胶布缠住,也能用,不过那样你再取下来,接口就很难清理干净了。”
  她点了一下头,川昱以为自己说服她了。
  身上的T恤被她的肩膀擦了一下,她关上水阀,抬手从他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工具箱里抓出了那卷乳白色的胶带。
  “缠上看看?”
  她递给他。
  川昱没接,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她裙摆下的那双赤足上。
  “别感冒了,回去把鞋穿上。”
  她不听,将另一只手上握的那块小香皂放在两根并排的水管上,挨着他用过的一块奇形怪状的香皂。
  放好了香皂后,何遇从川昱手里把雾化喷头拿了回来,卡在水管头上踮着脚缠。
  她并不擅长做这类事,精明强干的一张脸,动作却有些笨手笨脚。
  她想知道香味的来源,他就给了她一块同款的手工皂;他在浴室里试设淋浴系统,她想安上莲蓬头洗个澡,合情合理,川昱挑不出错。
  “我来吧,床边有拖鞋,你去穿上。”他咬了咬下嘴唇,从她手里接过胶布和喷头。
  何遇撒手将活儿丢给他,折回卧室里去了。
  胶带裹了一圈、两圈、三圈……川昱想,等她洗完澡就赶她回去,决不能有什么。
  “好了。”
  他回头,浴室通往卧室的门已经关了。
  她站在门口,披散着头发,一套设计简洁的米黄色绸面内衣裤恰到好处地遮掩着她身体的私密处,明明脚下踩着一双最廉价的男士凉拖鞋,何遇脸上的神情却将它带出了一种金属细高跟的魅惑感。
  川昱将胶带放下,说道:“你洗吧,第一下别开太热了。”
  她往里进,他往外走,擦身而过时,何遇的尾指指腹从他腿上擦过。
  川昱将手搭上门把手时,背后金属阀门“吱呀”一声,开始涌出雾化的细水珠。不到三秒的工夫,浴室里的视野变得温湿朦胧。
  川昱回头,见她正仰着头用他的毛巾擦拭自己纤长的脖颈。
  他看她,她手上的动作便静止了。水雾迷蒙,顶灯给何遇的锁骨和肩胛骨镀了一层神秘的金色。
  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像她一样驾驭风情而又不至于被风情所纵。
  她的眸子里总盛着一半原始的欲求与一半深思熟虑的慎重,如岩泉相依,刚柔并济。
  那眼神看进了他的骨子里,不动的人未必更清心寡欲。
  “你的皮带还给你了,就放在桌……”
  话没说完,她的腰肢便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他低头吻她的唇,浅浅的胡楂在她下巴上刮蹭。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化在水雾里像沙原上的落雪声。
  “何遇,你是个坏女人。”他盯着她看了一秒,更贪婪地亲吻。
  她承受着川昱的索取,将手从腰际伸进他T恤里,从下往上抚摸他挺直的躯体。每一次深吻,她都刻意用指甲盖划蹭他的背脊。
  “嘶——”
  他抬头深吸了一口气。
  何遇推了他一把,坚实的身体撞在石砌的墙面上,背上被抓挠过的地方能清楚感觉到疼。
  他伸手去捞她的腰,她却将手搭在了他的皮带扣上,说道:“记住今晚。”
  她跟他叫板,迷蒙的眼神里带着某种得胜的骄傲。
  川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她按到了方才自己靠着的位置,脸朝墙面,跟先前在厨房的姿势出奇雷同。
  “川昱。”
  她不喜欢这个姿势,咬了下唇,意识到了两人之间力量的差距。
  川昱舒了一口气,把她的身子扶正,放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墙边一把拉回自己怀中。
  温热的水汽将水管上放着的自制香皂的味道化进每一缕空气里,他低头,凑到她耳边说:“自己的女人,我会伺候好的。”
  (四)
  “何遇。
  “何遇。”
  眼镜拍了两下门,扭过头跟身旁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说:“她可能又赶早去附近溜达拍照去了,去厨房喝奶茶吧,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男人点头,刚要往院子另一头走,“吱呀”一声开门响声,何遇从川昱的屋子里走出来了。
  她没穿外套,黑色的毛线裙外搭了一条大披肩,眼镜觉得那个花色有些眼熟,但配着她漆黑高绾的发髻和那张脸,又让人有种它并不属于这围平房的高级感。
  眼镜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川昱从屋子里跟出来,一本正经地对何遇讲:“要捎的东西你可以直接跟辛干和眼镜说,今天我不去镇上买菜。”
  何遇点了一下头,不咸不淡地应:“那好。”
  眼镜缓过来了,这才道:“哦,何遇你是找队长要带东西啊。”
  何遇说是,将眼神瞥向了另一边剃平头的男人。
  是当地固沙工程宣传小组的一个工作人员,姓刘,没少跟队里的人打交道,算老熟人,他蒙语很好,跟当地牧民讲禁牧封育的事情也很通俗到位,工作热情尤其高。早在何遇还没来的时候,就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风声,一天给川昱打好几个电话交代他把人照顾好。
  川昱猜出了他来的意图,主动帮着介绍。
  “刘先生。”何遇抢在川昱开口前叫了对方。
  工作人员很兴奋,但显然对“先生”这样正式的称呼有些不习惯:“叫俺老刘就行,何遇!见到你本人真是太好了,你登在杂志上的照片我在网上看到了,嘿嘿,老些人夸了!”
  他想跟何遇握手,伸到半路觉得对方是女同志,又换成了有些憨厚的微笑。何遇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回应,他又跟川昱打了招呼拉了两句家常:“嘿!人在你们队上,辛苦你们照顾了。”
  川昱说:“没有,何遇帮了我们很多忙。”
  她突然笑了一下,一双深邃的眸子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胸膛。
  昨晚,她躺在他的手臂上问他有没有烟抽,川昱说没有,吸烟不好,便给她找了根细长的饼干。
  她好笑,说他拿自己当孩子。
  川昱捂了她的嘴,告诉她土墙隔音真不好。
  她不笑了,叼着一根饼干问他留在这儿是不是因为他妈。
  川昱说以前是,是为了气她,自己毕业的时候母亲以校招的名义联系过他几次,说对他的资质很满意,抛出了高薪工作的邀请,他应了,没跟她相认,却在提交的入职资料里只放了一张上海飞内蒙的机票复印件。
  何遇将嘴里的饼干塞给他。
  川昱咬了一口,继续说道:“来这儿待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跟她较这种劲没意思,我爸没跟她走,她没为我爸留,这很公平。至于她抛下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吧,看着绿草从荒漠里长出来,比想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浪漫得多。”
  然后,何遇趴在他胸膛上吻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丢下他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丢下他了,但他想要的那个人,今晚就在他怀中,无论过去或未来怎么样,这个吻都永远属于他了。
  川昱抿了抿嘴,觉得何遇此刻落在自己胸膛上的眼神很暧昧。老刘跟他又说了一句什么,他没留神听,只好笑了一下。
  眼镜走过来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我去把老张、洋金和辛干也叫上。”
  川昱还没说话,眼镜就已经极快活地走了。
  何遇说:“那我去换件衣服。”
  老刘答:“好好好,我和川昱保准挑个好地儿,嘿,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说完,老刘便站在了川昱边上。
  眼神有交流,他在等川昱给些意见。
  这时候再问是什么事说自己没听见反而尴尬,川昱有些为难,往院子边上走的何遇轻咳了一声。
  川昱偷偷地看了何遇一眼,她指了一下老刘,用两根手指凭空在嘴边夹了一下。
  川昱笑了笑,回应老刘说:“哦哦哦,去吃饭啊,这样,我请吧。”
  老刘也笑:“跟我客气什么,你们辛辛苦苦照顾了人,现在照片拍好了,我表表心意不应该的?哎!差点儿忘了,你们队上买车的补贴老李一早让我给帮忙捎过来了。”
  身后何遇回房换衣服去了,川昱接过购车补贴点了点,絮絮叨叨地继续闲聊了几句吃饭的问题。
  眼镜叫了人出来,何遇也换了件羽绒服穿好。车子径直开到镇上兜了两圈,川昱出主意选了家中等的菜馆。
  小地方不讲究包厢,清一色的木桌子摆在店里。见来的人多,老板叫了伙计把临近的两张桌子拼成一张。
  老刘一边帮手,一边招呼何遇点菜。
  何遇知道在这儿工作的人钱包都不厚实,特意看了看钉在墙上的价目表。川昱见了好笑,小声说:“想吃啥你随便点,保管这儿不会让老刘出血。”
  何遇瞅了他一眼,他的笑容没收住,有点儿看自家媳妇的宠溺感。
  眼镜和尤金围过来了,两人嘴馋,有人请客下馆子高兴,围着何遇推荐起了菜式。
  老刘也说:“多点点儿肉,何遇你人怪瘦的。”
  她说好,也就不客气了。
  七个人,最后由何遇点了四荤三素,一边炒菜一边上。上到第二道炙牛肉的时候,何遇看他们嘴角都起皮了,便补点了一锅羊杂汤。
  一群人围着吃得香,老刘说起了自己第一次接到何遇的电话时吓得够呛:“我赶紧上网搜了一下,好家伙,这么出名!还不要钱,义务过来帮忙拍照!咱们这儿是年年种草年年枯,有些地方一封育吧,水土好了牧民的经济又受影响,地方苦,谋生的道道确实少了点儿。国家补贴是国家补贴,自个儿也得想想办法不是?这下好了,何遇的照片一火,来这儿搞生态旅游、生态摄影的人一定不少。嘿,宣传固沙的同时,不也给开了新财路吗?”
  大家点头说是,辛干一乐:“那我阿姐小卖铺的生意肯定也会更加好,嘻嘻嘻。”
  眼镜玩笑说:“那乌尼姐肯定攒钱给你做彩礼,早日娶媳妇。”
  辛干的脸“唰”一下红了。
  一堆人跟着笑,何遇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外媒杂志的热度不会太长久,我另外还选了一些人物照准备在国内办巡展。盈利的钱,我希望能全部回赠给固沙相关的公益项目。”
  川昱正添饭,一桌人都不作声了。
  她来这儿餐饮住宿都由自己补贴了生活物资,并且没多久的工夫发了一次高烧,又被人绑了一次票,原本尤金还勉强能算给她引路了,可想起那次陷沙和彻夜的醉酒,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回赠的前提是被赠,队员们觉得固沙队并没给过何遇什么,她的决定完全是让他们占便宜了。就算是熟人,一只羊也不能被薅两次羊毛。
  老刘将一口羊杂汤吸得“嘶嘶”作响,也没好意思接她这句话。
  何遇不在乎,知道眼下资金没到位,说这事也没多大实际用处,见他们拘谨起来索性移开话题品起了汤。
  “味道不错,羊杂处理得不好容易留味道。”
  老刘点头:“那是的,何遇你以前也吃羊杂?”
  何遇说:“吃啊,有一次在热带雨林里拍植物,我连胖蚊子都吃了两只,味道也不差。”
  她说笑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只嘴角稍微挑起一点儿,像某种意味深长的劝导。老刘第一次见不知道该不该笑,固沙队的其他人已经抱肚拍桌乐得不行了。
  “哈哈哈……”老刘后知后觉地咧开嘴,尤金突然一把拍在了他肩上:“刘,你真该留下来跟何遇好好相处的,她是个能干且很有趣的姑娘,叫作……”喝了两杯酒,尤金的中文又有些卡壳,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哦!叫作外冷内热。”
  老张笑他:“你带人家拍照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会儿夸人家那么多好?”
  尤金连忙摆了摆手:“何遇不需要我领路的,她知道……她知道她想要什么,景色还是别的,都藏在她的眼睛里,我向上帝发誓,她知道。”
  两杯酒才下肚,尤金说话的语气又带了一种欧式戏剧腔。
  老刘随口问川昱:“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就喝酒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早已习惯了尤金沾酒就醉的调调,反而是辛干听到了“昨晚”两个字后想到了什么,抬头问:“三哥,你昨晚在房里干啥呢?”
  笑声还没息止,川昱假装没听见,辛干觉得纳闷,偏用更大的声音问他:“动静挺大的,房间里进什么东西了吗?”
  其他人将眼神转到了川昱身上,何遇也没事人似的跟着看他。川昱端起汤碗喝了两口,若无其事地说:“嗯,进了一只小耗子。”
  辛干点了点头:“我还以为进蛇了,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本来都准备进门帮你了。”
  见何遇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川昱忙问:“你站我门边了?”
  “是啊,嘿嘿嘿,我睡了一半有点儿饿,就去厨房摸了块饼吃,刚好路过。”
  “你听见什么了?”川昱沉着嗓子,手里的汤碗却不留神洒出了几滴。
  何遇顺手拿了桌面上的抽纸给他,将一根吸管放在自己跟前的汤碗里吸了两下,跟没事人一样。
  辛干想了想:“没听清,外面刮大风哪,你耗子逮着没有啊?”
  “逮着了。”川昱这才擦了擦手上的汤印子。
  辛干“哦”了一声,一脸纯良没什么别的疑问。
  这边的话头刚结束,那边眼镜盯着何遇看了几秒后说:“何遇你今天真漂亮。”
  何遇抬眸:“我哪天不漂亮?”
  “嘿嘿嘿,都漂亮,今天气色尤其好。”
  辛干也凑过头去瞧了瞧:“对哦,今天何遇姐的脸红扑扑的。”
  何遇笑了笑,玩笑了一句:“嗯,昨晚吃了个半大的小伙子。”
  辛干一怔,这时饭馆伙计新端了一只小炉子过来,面上铺着几块大排和一些土豆、萝卜之类的蔬菜。
  川昱给何遇夹了一块大排,跟辛干说:“听她鬼扯,她又不是蛇妖。”
  何遇也不拒绝,吹了两下就放进嘴里咬。
  川昱看桌子上的饭盅空了,先前手上沾过羊杂汤也腻腻的,起身拿了饭盅往后厨走,一直闷头吃饭的老张叫了一声:“一起一起,我也去洗个手。”
  饭桌上的闲天还在继续聊,川昱和老张一前一后进了后厨,川昱洗了一把手说:“你洗,我去把饭添上。”
  川昱才走了一步,老张就伸手拦住了他。
  老张抿着嘴,小心地将通往饭厅的布帘撩下来一半。
  川昱笑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老张在他背脊上拍了一下:“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张叔……”
  “何遇人好也能吃苦,要是你们双方都有意思处处看也没什么,可你现在干的这叫什么事?人家留不留还不一定,你就敢碰她的身子!你疯了!”老张压低了声音,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
  川昱不笑了,看了一眼那道半掩的门帘,低声说:“没有。”
  老张被气得够呛:“你骗得过辛干,还能骗得过我?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还不知道?”
  老张的嘴唇颤了颤,指着川昱。
  川昱低头说:“我没疯,我真想跟她好来着。”
  明明知道是那么一回事,但听他亲口认了,老张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这句话是认真的。
  只是这并不足以平息老张的怒火,老张只好重重地搓了两下自己的脸,说道:“她大城市来的,离了你天高海阔。可你尝到了甜头,人一走你在这儿夜夜想她,这辈子都完了!”
  “她要是走了,我就再找一个。”像是消减老张的忧虑一样,川昱开起了玩笑。
  老张不买账,指了他两下:“你啊,跟你爸一个样。”
  一个小伙计搭了块毛巾走过来,见川昱手上提着饭盅便问:“添饭吗?我来吧,我来吧。”
  川昱将饭盅交给他,老张怕给何遇惹什么闲话,洗了一把手先走了。
  川昱在洗手池边等着伙计添饭,从被老张重新撩起的帘子里正好看到了何遇的侧脸,她吃饭的样子很恬静,被眼镜他们逗乐时,偏高的颧骨上会泛起一层柔柔的光。
  他靠在门边,一时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可想,牙齿咬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撕破了一小道。
  “嘶——”川昱尝到了一点儿血腥味。
  何遇像是听到了什么,往他的方向偏头。川昱用手抹了下嘴唇,用口型说“你吃饭”。
  她觉得他这个动作像一只馋嘴的猫,抽了一张纸巾走过去递给他。
  川昱笑了一下:“干了点儿,起皮了。”
  何遇抬手在他嘴唇上摸了一下。
  饭厅里,跟队员们聊得正欢的老刘突然发现何遇离席了,有些奇怪地问:“欸,何遇呢?”
  川昱正要答应,何遇将他从后厨的门边往里轻推了一把,才翻起的门帘又掉了下去。
  他看着她,视角跟昨晚在浴室里完全一样。川昱开口调侃:“这儿可没有半大的小伙子给你吃。”
  正送饭盅过来的小伙计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幻听了。
  川昱还要说什么,何遇一仰首,吻在了他唇上。
  水池边清洗过羊肉的余膻味、后厨灶台里的烤饼和米饭香、门帘外喝酒吃肉的说笑声、街道上人与马路过时细碎的声响……
  川昱能闻到能听到,清晰无比却又有种迷幻感。
  何遇颇为得意地笑了一下:“还干不干?”
  川昱心里觉得这话有更加暧昧的意思,却只是笑了一下问她:“购车补贴下来了,明天陪我一起去车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