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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往事只堪哀 玉剑作沉埋

书籍名:《魔剑风云录》    作者:薜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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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高照。

        黄尘滚滚的路上独自行来一骑。马上之人风尘仆仆,似乎已赶了不少路。马走得并不快,马上之人也不挥鞭催赶,任由它碎步而行。

        竹泪觉得她的全部精力都在与李弱水那场可称惊天动地的比斗中损耗怠尽了。与李弱水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竹泪没想到,原来她的武功竟也高到如此令人吃惊的地部。虽然竹泪也知道,李弱水所受的内伤绝不会比她轻,否则她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可她毕竟还有弱水宫这个养伤调息的地方,那儿有各式各样的疗伤圣药,有侍女殷勤服侍。而自己,居无定所,无人相助,一旦李弱水先她一步痊愈内伤,她必定会再度天涯海角的追杀。对于这一点,竹泪深信不疑,对于自己的亲生妹妹尚且能下毒手,何况竹泪已深谙她的全部隐私,已不亚于她的眼钉肉刺了。

        想到这里,竹泪心里更是着急,心口一热一痛,鲜血几欲夺喉而出,她忙深吸一气归纳丹田,略略平复一下胸口的疼痛。眼见天地苍茫自己却不知何去何从,着实黯然,轻抚马背上的鬃毛,轻轻说:“马儿,马儿,你可知哪里是我的安身处,你若知,就带了我去吧。”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低嘶一声碎步向前。竹泪倦极,俯于马背上合目养神。

        等她醒来时已近黄昏,夕阳已失去正午时分撩人的酷热,显得通红通红,鲜艳如血,泛着妖异的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光芒。竹泪四顾左右,前无村,后无店,显然也错过了可投宿的客栈。她幽幽道:“马儿,我让你带我去该去的地方,你却带着我到了荒郊野外,难道我注定只能与人群分离,过孤独的日子吗?”马摇头摆尾又向前而去。只转眼之即,太阳已落到山那边去了,天空显得昏暗起来,竹泪却意外的发现前方有一座建筑物,急急趋马过去,原来只是一破弃已久的庙宇,大门半倒,门口的楹联倒还依稀可辨“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无机不被万里无云万里天”。再往里看,蛛网遍布,尘土满地。竹泪身心俱乏,也顾不得肮脏,跌跌撞撞冲进去,一头栽倒在地。寒意更深更重,伤口一阵一阵的痛,加之头晕眼花,头痛如裂。

        竹泪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衫,自忖必须马上疗伤,否则定会伤重而死。强打起精神,将气凝于丹田,功行周天。岂料她受伤后定力大减,脑中胡思乱想,不觉真气走岔,霎时“气海”穴中一口真气如脱缰野马般在她周身各脉各穴狂奔乱走。竹泪一惊,自知心绪不宁,一念之差已走火入魔,恐怕此地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心中凄苦,目中泪如泉涌。

        庙外传来步履声,一人进庙而来,径向竹泪走近,随隙亮起一道微弱的火光。竹泪的心一阵紧缩,隐隐感到那人蹲下身来,有呼吸的热气只入她颈间。那人似乎倒抽了一口冷气,脱口叫道:“走火入魔。”竹泪想推开那个人,可手足难动,大口大口的血从口溢出,也将她仅有的理智与清醒一点点耗尽。

        正在这时,一股大力从头顶“百会”缓缓贯入,又缓缓流经周身大穴,将岔入异途的真气一一收归,直至足底“涌泉”,如此循环游走,耳边传来一男子的语声:“摒弃杂念,抱元守一。”竹泪不由自主的垂目,心无波澜,不知觉竟沉沉睡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身边已升着一堆火,烘得她全身上下暖意融融,肩上还搭了一件男人的外衣。竹泪惊得从地上一跃而起,“这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心中只能模模糊糊记得自己疗伤走火入魔,命在旦夕之即似乎有人来到身边。她霍得转身,果见自己身后靠墙角边,盘膝坐着一个男子。也许是内力消耗过多之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大概已感觉到竹泪正在看他,睁开眼来一霎不霎的望着她。

        竹泪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见他只穿了一袭单衣,知身上所披之衣是他所披,心下好生感激,有心想要道谢,又想此人不惜消耗内力为自己疗伤,如此大恩又岂是一谢字所能言表的,如此想来倒讷讷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男子向她招招手,示意过去,然后深深的凝视着她,良久才道:“君如,你回来了。这是上天的奇迹吗?你居然又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现在纵使死了也无憾了。”竹泪茫然,只觉那赤裸裸的告白令她脸红心跳。

        薜楚白见竹泪低头不语,激动起来,紧紧拥她入怀。竹泪全身一震,立刻回过神来,奋力挣开身去,厉声道:“你干什么?你是什么人?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想不到你竟是一轻薄之徒。”薜楚白见竹泪嗔目相向,只道她又要弃自己而去,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君如,你还要弃我而去吗?”

        竹泪正奋力将手挣脱,闻言呆了一呆,说:“你把我当做韩君如了吗?我是竹泪。”薜楚白叫道:“什么当做韩君如,你就是君如。”想要再去拉她,竹泪已躲了开去,说:“你们都说我是韩君如,可我就是记不起来,你有什么东西证明?”

        薜楚白讶然道:“证明?你要什么证明?难道我会错认你吗,我就是瞎了也认得出你。”见竹泪尤露怀疑之色,又说:“好,我证明给你看。你左手中指第一节有道长约数分的刀疤,那是你小时候在园中玩耍,看见我练功时弃在那里的一柄剑。你从小未碰刀剑,心中好奇,随手拿来把玩,谁知竟割破手指,你怕被责骂不敢声张,独个儿在水池边洗伤口,谁知伤口处血越流越多几乎把半池水都染红了。等我发现时,你已因失血过多昏倒在水池边了,后来那伤疤也一直没有褪掉。”竹泪举起手,手指上的刀疤因年深日久已变成皮肤上的一块褐色了,她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的。”倒已信了几分,又问:“你是谁?是我的家人吗?”她想到刚才的拥抱,面上一阵发烫。

        薜楚白跳了起来,“你不认得我?”竹泪:“你不要激动,我不止不认得你,很多人我都不认得了,连我自己是谁我都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来我一直住在弱水宫,弱水娘娘说我的失忆症是好不了了。”薜楚白:“原来你跳下山崖后失忆了。”竹泪:“怎么失忆的我不知道,反正多年来我一直住在弱水宫,对以前的事总也回忆不起来。”薜楚白呻吟!竹泪继续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我的什么人?朋友?亲戚?抑或是……”薜楚白:“我是你师兄。”竹泪“哦”了一下,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失望,“你只是我的师兄。”情绪顿时低落下去,怔了一会儿,说道:“也许我不是韩君如,只是跟她长得象罢了。你只是她的师兄罢了,信许是认错人了。”

        薜楚白双唇颤抖,良久才道:“难道我仅仅只是你的师兄吗?”竹泪微微一笑,“是你自己这样说得呀。”薜楚白:“君如……”竹泪皱眉,截口道:“你还是叫我竹泪吧。在我没有想起以前的事之前,我只是竹泪。你们这些人都坏得很,我被骗了很多次,再不要轻信了。”薜楚白道:“你跟我回去,我带你把二十年前的回忆找回来。”



        竹泪一阵兴奋,“去哪里找?”薜楚白心中奇痛,暗想:“当初我若有勇气带了你走,今天很多人的悲剧命运都会得到改变。如今君如神志不清,自己有妻有子,就再有勇气也抛不开身上的责任了。”竹泪催促道:“快说快说,去哪里找我的记忆?”

        薜楚白:“自然是回家了,你的父母,妹妹一直在为你伤心难过,如果能见到你活生生的回去,一定会很高兴。你见到他们也许就会恢复记忆了。”竹泪笑道:“原来我还有家,还有父母,妹妹,还有谁?我家里还有什么人?”薜楚白见她高兴,也高兴起来,挖空心思只想延续她的快乐,笑道:“当然还有了,还有思过,是我和你妹妹君怡的孩子,还有梦怜……”不料竹泪的笑意忽然僵住,“原来你是我妹妹的丈夫。”

        □□□

        一栋农家型的房屋,二跨进的小院。院落里简简单单种了些菜蔬,还养了些小鸡小鸭。一头蒙青布,布衣荆钗的妇人端着一小萝碎米,站在院中喂鸡。屋中,一对老年夫妇正相对饮茶,安逸的领略这一片田园风光。

        只是这份安逸未免只留诸于外表,他们的眉间眼底都蕴藏着深深忧意,连番的打击已使韩绍羽一家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了,如今,他们只求平安,只盼望团圆。

        韩君怡一直心不在焉,不断的眺首院外,希望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丈夫、儿子会一下出现在眼前,可每一次眺望总伴随每一次的失望。张弘好说歹说,总算将她劝进屋去。韩绍羽道:“楚白行事素来小心谨慎,他会回来的,也许他正带着思过往这边赶呢。”韩君怡幽幽道:“他们父子平安,我死也瞑目。”夏悦道:“你尚有老父老母在堂,怎可说出此等不吉的话来,挺过眼前的难关,我们大家都会平安的。”

        大家都沉寂下来,心头沉甸甸的,在这种时候,“一家平安”只是一个美好的梦罢了。如果有一天,连梦都没有了,那么人生岂非要陷入一片黑暗。屋外阳光明媚,却照不化大家似已被冻冰的心。或许他们的心不是被一连串打击冻冰的,而是因为曾经有意无意犯下过错,被一日重似一日的心灵包袱压跨的。

        韩君怡痴痴望着屋外的阳光,陷入对往事的沉思中去。忽然,眼前一花,她腾得立起身来,半晌才从喉咙深处迸喊出一声叫来。她又惊又喜的扑向那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薜楚白,薜楚白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她发泄似得失声痛哭。韩君怡的手指在他脸上滑过,泪又纷纷垂下,“你怎么消瘦成这样,一路可平安?”薜楚白:“一路还好,我还带了个人回来。”他眉目间的兴奋感染了韩君怡,她喜道:“是思过吗?他为什么不进来。”想到唯一的儿子依旧下落不明,薜楚白的笑容一黯,迎着满屋迫切的眼光,只得硬起心肠,“不,不是思过。”

        “那是谁?”

        薜楚白退出去,只听门外有女子在说话,“我一定要见他们吗?……为什么我有些害怕起来。”薜楚白说:“有我在,你别怕。”众人互换了一狐疑之色。

        门口出现了两个人。薜楚白,竹泪。

        顿时间,时间仿佛凝结了。空间,宇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凝结了,连人们的呼吸也凝固了。他们盯着竹泪,恍若看见一个天外怪客。竹泪也用既惊又疑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人,又回头望薜楚白,目中依然是迷茫之色。薜楚白心头一凉,她仍然没有清醒。他唯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韩绍羽,心中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只要韩绍羽认了她,也许只要韩君怡搂着竹泪亲亲热热叫一声“姐姐”,竹泪就会感动,就会清醒过来。

        但是韩绍羽没有叫她,韩君怡惨叫着跌坐在地,夏怡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每个人都用一种既恐惧,又惊怪的目光打量竹泪,却都没有叫她。

        薜楚白有些失望,但仍勉强说道:“爹,我将君如……。”“够了。”韩绍羽断喝,一手按住身边的茶几缓缓站起,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竹泪跟前,盯着她,良久良久。

        竹泪同样回视他,神情好象是看一个陌生人,目光平淡得令韩绍羽的心暗暗发毛。又是良久良久,竹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也显得有些不安和局促,她垂下眼,又歪过头去瞅薜楚白,轻轻扯了扯他的手,意在讯问该如何是好。这一亲呢的动作落到韩君怡眼中,她的脸色更灰白了。

        韩绍羽冷冷地沉声喝问:“你是谁?敢冒充我女儿君如?”薜楚白急了,“她真是君如。”韩君怡颤声道:“姐姐……姐姐已经死了。”夏怡冷笑:“一个死人会在二十年后复活吗?她绝不是君如。”竹泪愤然:“不是就不是,我哪里冒充了。”她也冷冷盯着韩绍羽,“做你女儿不见得有什么好。”韩君怡尖声叫:“她不是姐姐,姐姐不会这样和爹说话的。”韩绍羽一步跨上前,捏住竹泪的一支手腕,大喝:“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快说出来,否则我要不客气了。”竹泪晒笑:“你能吗?”手臂微微一震,手腕已从韩绍羽的手指间滑出。韩绍羽只觉手中尤如握了条滑腻的细蛇一般。

        竹泪愤然向薜楚白嗔:“你也骗我,什么温馨的家,什么父母、妹妹,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吃了我。”薜楚白急欲解释,竹泪根本不听,负气道:“我早说了,我是竹泪,不是韩君如。”夏怡:“你本来就不是君如,你们只是长得象罢了。君如是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才不象你一身野气。”

        竹泪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薜楚白去拦,反被她狠狠甩开。薜楚白终忍无可忍,向韩绍羽愤然咆哮,“你是我尊敬的师父,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言听计从。纵使俞珲将你斥做一个小人,也无法改变我对您的敬爱。可如今,面对失而复得的君如,你却狠下心不认她。即使她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可你与她总还有二十年的父女之情吧,总也有一丝对她的负疚之情吧。她当年投崖,虽侥幸不死,但伤及脑部因而失忆,混混沌沌了二十年,若非遇见我,不知道她还会在外面流浪多久。我费尽唇舌才将她劝回家中,你们却一个个恶言相向,难道还要逼她再死上一回吗?”

        韩君怡以手掩面,身子抖瑟得如秋风中的落叶。薜楚白继续道:“你们不肯帮她,救她,那只有我去,我一定要让她清醒回来。”言罢掉头即走。韩君怡惨叫一声,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冲到门边。但只抓住薜楚白走时衣袂扬起的尘埃。她哭倒在地,哀然道:“我知道这样对不起姐姐,可我没有办法。为什么我们之间总会有君如出现。”

        夏怡恨得咬牙切齿,“韩君如,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从君怡出生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缠绕、分享、争夺她的一切。”她忽然讷讷得停了口,她想起韩君如是楚湘君留在韩家的复仇种子,难道她天生的使命就是报复韩家?夏怡的背心一阵发凉,发粘。

        韩绍羽颓然倒在椅上,自言自语:“我抚育了俞珲和湘君的女儿,到头来却恩义全无。她一旦知道亲生父母受害于我,以她现在的性格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倒不如趁她现在神志不清就……”他的心凛然,又暗骂自己:“你害了俞珲,湘君,还要害他们的女儿,你还是人不是?”转念又想:“君如与我有二十年父女情,但终究非我亲生,她若要害君怡,我决不放过她。”就在他心念迭转,善恶交锋之即,薜楚白并竹泪已奔出了十余里地。

        竹泪深恨薜楚白欺骗,尤见他紧追不舍,索性停下步来,叱道:“你若再苦苦追逼,我就再顾不得你的救命之恩了。”薜楚白黯然:“你我均已虽少年了,哪还经得起二十年的蹉跎,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让你恢复记忆,成为以前的韩君如的。”

        竹泪怒道:“我再不听你的了,你花言巧语骗我到你家,平白让我受一场羞辱。谁稀罕做你家的韩大小姐了,从今以后,我只是竹泪。你们这些人,个个可恶之极,个个利用我,欺骗我。我只是失忆,却象傻瓜一样被你们耍得团团转。”她大叫大喊一通,把满腹的怒气发泄出来,心情倒平复了一些,说:“罢了,我受了你的恩,也受了你的骗,我们两清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也许我真不是你师妹,你去别的地方找她吧。”

        薜楚白大声道:“你就是我师妹。”竹泪怒意又生,厉声道:“那为什么父母会不认女儿,妹妹会不认姐姐,你口口声声说爱君如,可为什么娶的却是她的妹妹,可见你们这些男人皆是负情寡义的人。”见薜楚白尤苦苦纠缠,更是生气,俯身拾了根树枝,戳向薜楚白,喝道:“你说我是韩君如,你又是我师兄,如果你能赢我,我就信了你。”

        薜楚白迟疑,竹泪又说:“如果你赢不得我,就权当我替真正的韩君如出气了,”说罢皓腕一递,刺了出去。手中树枝要柔即柔,柔如飘带丝絮,要刚则刚,敢与刀剑一磋锋芒。薜楚白暗息一声:“那你小心了。”“唰”得抽剑出鞘,剑尖一点,荡起满天剑雨,扬扬洒洒散若碎英,极为好看。

        竹泪赞了声“好。”,手势一缓,大开大阖,气势却如山崩海啸般席卷过去。薜楚白倒踩七星步,避其锋芒,又凌空翻跃,从竹泪头顶掠过。竹泪也不回头,听得衣袂之声便反手斜刺,刺在薜楚白胸口,薜楚白闷哼,真气顿滞,一头栽倒,胸口尚挂着那根树枝,鲜血沥沥。

        竹泪呆立,一时间手足无措,喃喃道:“你故意的,你故意挨我这一刺。为什么要这样?你不要命了?”薜楚白努力展开因疼痛而紧锁的眉峰,竭力使语调平稳,“你不是要替君如出气吗?你的气可消了?”竹泪的鼻子一酸,道:“哪有你这样的傻子,为了一句话真挨一剑的。我方才这一件若真刺中你心口,岂非当场要了你的命。”望着熟悉的含怨含嗔含怒含哀的目光,薜楚白一阵心驰神摇。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当他与君如闻讯,他二人将要各自婚嫁时,惊如晴天霹雳,俩人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当天晚上,韩君如偷偷溜进薜楚白的房间,要他带她一同逃离这个家,这个没有温情的家。薜楚白也为之一阵冲动,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害怕和担忧。出去以后会怎么样,是隐迹山野?抑或是浑迹市井?从此告别多姿多彩的生活?剧烈的心跳慢了下来,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薜楚白软弱了、害怕了、退缩了。他永远忘不了那晚韩君如临走时那含怨含嗔含怒含哀的双眸。同样,他也忘不了韩君如走时那轻蔑的神情以及从牙关挤出的两个字“懦夫!”

        懦夫!懦夫!

        薜楚白痛楚得抱住头。这两个字,二十年来一直在刺激他的灵魂,令他寝食难安。

        韩君如出嫁那一天,她穿着鲜艳的,喜气洋洋的新娘喜服,但喜服也掩饰不住她苍白脸颊及眸中的哀愁。临上轿时深深的注目,是痛情人的不争?还是哀自己的不幸?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韩家为韩君如置了十里红妆,却免了她三朝回门等俗节。直到一年后,他与君怡的孩子呱呱落地,甚至君如也有了孕,双方父母才暗暗松了口气,允许韩君如回娘家小住。谁知一场小住却揭开了韩君如另一场人生悲剧的序幕。

        薜楚白久久思索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辆马车中。他愕然,抬头见竹泪正伴在身侧,又是一喜,想要坐正身子,不料伤口一阵撕裂的痛,他闷哼出声。竹泪喜不自禁,轻叫道:“呀,你总算醒了。”薜楚白低声道:“这是哪里?”

        竹泪却答非所问,“我不是故意下那么重手的。我只是生气,我一直都信任你,你却骗了我,可是你伤那么重,又昏了过去,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好来了一位叫……叫……”竹泪思索着,“叫清风道长的人经过,帮忙包扎了伤口,他说你再不醒,就只好带你上青城疗伤了,那我也只好跟了去,万幸你总算醒了。”

        清风道长掀帘,探首而进,含笑道:“薜大侠,你总算醒了,韩大小姐可是一直守在你身边,一步未曾离开。”薜楚白握紧竹泪的手,竹泪冲他微微一笑。清风道长又道:“真难想象,韩大小姐居然还活着。前次见到她坚不承认我还半信半疑,此番见她与薜大侠一起,必是真的了。”薜楚白抱拳:“道长救护之恩,薜某多谢,不知道长要带我们去哪里?”清风道长拈须而笑:“老友久别重逢,当然要去青城贫道的清风观盘桓数日了。”竹泪白了他一眼,“我又不认识你,才不去青城的。我与湘夫人约好了,她在雪舞寒梅等我呢。”薜楚白歉然道:“我也不去了,君如有病,把以前的事全忘了,我陪她回雪舞寒梅走走,也许会帮她恢复记忆。”

        清风道长动容道:“她失忆了,那她可还记得……”竹泪问:“什么?”清风道长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惋惜罢了。也罢,贫道也不强留两位,只是大小姐一挨病好,两位可一定要来清风观小住。”薜楚白看着清风道长,想看出他频频将自己与竹泪联在一起的用意来。清风道长笑意盈盈,坦然而对。薜楚白有些释然,清风道长与君如姐妹及自己皆是好友,他会有什么意图呢?

        几个时辰后,马车在月光的轻笼下停在一岔路口,薜楚白携竹泪去雪舞寒梅,而清风道长独自回清风观。

        雪舞寒梅已面目全非了。这是薜楚白、竹泪在它被焚后第一次看清它的的如今全貌。没有傲雪欺霜的满园梅花,没有幽致曲折的园廊,没有了各式的小筑、别园、亭轩,只有残垣断壁。在那片废墟中,薜楚白看见了那块匾,那块他与韩绍羽奋斗了一辈子争取来得,原本高高挂在大门口的“雪舞寒梅”匾额,它已被烈火、风雨啃啮得只剩下半块了。薜楚白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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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泪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你很难过?”薜楚白反问:“你不难过吗?这里是你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呀!”竹泪茫然四顾,废墟中,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感觉。她见薜楚白难过,心情也有些低落,将手轻轻压在他手背上,似乎安慰他也似乎安慰自己般得说:“灾难会过去的,你的,我的,都会过去的。”薜楚白抓住她的手,低叫道:“你想吧,用力想想,我求你了。只有你的灾难解脱了,我才可能从我的灾难里解脱出来。你睁大眼睛看吧,用力想想。”

        竹泪见薜楚白面目扭曲,一脸痛苦,忙说道:“我想,我想,你不要急,我一定努力的想就是了。”她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焦土,竭力克制心头的惊慌,让思绪纵横过脑中的每一寸空间,可惜脑中却依旧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段空白的历程令她不寒而栗,空荡荡的感觉尤如心肝被人摘去。猛然间,她一把抱头,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歇斯底里的嘶声而喊:“我完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叫声惊动了一个人,一个在此停留许久,一直在等候竹泪的人。她闻声而动,朝竹泪奔来。竹泪也朝她奔去,扑在她怀里,委屈,懊恼令她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嘶声叫:“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我真得完了。”湘夫人哽咽出声,她苦苦在此守候,希望能等到俞珲,可俞珲始终没有出现。她抱紧竹泪,道:“孩子,我只有你了,不管你是君如还是竹泪,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薜楚白一凛,面对这个独臂老妇,霎时明白了什么,他冷冷道:“楚湘君?”湘夫人惊异得望着他,这时她才注意到竹泪身临其境边的薜楚白,她疑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末了,又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得说:“这个名字已好陌生,已很久很久没用过了。”

        薜楚白望了竹泪一眼,有些犹豫。竹泪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说话,她正一脸倦态,昏昏欲睡。楚湘君似明白了他的意思,扶住韩君如,说:“孩子,你累了,我带你去我临时歇脚的地方休息。”竹泪嘟哝着:“我确实太累了。”楚湘君的临时栖身处其实只是雪舞寒梅焚毁后残留的几处建筑物之一。虽然它已残破的令人无法再看清它的本来面貌,可薜楚白依然能一眼认出这本来是泪染轩中的琴房,少年时的韩君如经常在这里焚香操琴,后来还留下一张无弦琴,只是如今连琴也已付之一惧了。

        当日韩君如愤然断琴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那颇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愤气概及那句“古有伯牙为知已毁琴,既世无知音,要琴何用……从今以后再不操琴”的话犹在耳边回旋。此时此刻,故人故地,却已唤不起往昔的共鸣了。

        薜楚白看着楚湘君安顿好竹泪,看着竹泪已安详的合上眼,心下略宽,转身向外面走去。楚湘君已迫不及待得追上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薜楚白只得立定脚步,回答道:“我是君如的师兄,湘夫人与家师的恩怨,在下皆已知晓……”楚湘君冷道:“原来如此。你们翁婿二人当真是亲密无间,他连这种丑事也告诉你了。你负情抛弃君如,你与韩绍羽也是一丘之貊。”

        薜楚白怒道:“我负情抛弃君如?那你为何要抛弃自己的女儿呢?你是她的亲娘呀,你将俞珲的骨肉送到韩家,你让她从小就扮演复仇种子的角色,你的心未免太狠。”楚湘君被薜楚白咄咄逼人的口气逼得连退了好几步,半晌才道:“你全知道?”薜楚白:“是不久前俞珲来韩家才揭穿了此事的,才知道她不应该是韩君如,世上也本不应该有韩君如。夫人好狠的心,不仅骗了我师父,也骗了君如。”楚湘君早已泪水涟涟,“珲哥,原来你已经来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回来的。”她挺起胸,大声道:“因为我要报仇,血的耻辱一定要用鲜血来还。”薜楚白想到一直深深敬爱的恩师身上竟有如此不可告人的阴暗,他也战栗起来,忍无可忍的喝道:“不要说了。”俩人霎时都静下来,气咻咻地互相瞪视,耳边忽然听到屋中传来一声惨叫。

        “君如。”薜楚白惊叫,掉头冲进屋中。只见昏暗的烛火下,竹泪倒跌在地,面前汇了一大滩血,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显然已昏死过去。薜楚白霎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扶起竹泪,也顾不得自己伤势未愈,强提一口真气贯入她体内。良久之后,竹泪才苏醒过来,薜楚白已累得满头大汗,才要歇手,竹泪已然大叫:“我是谁?到底是谁?你们在我面前说我是韩君如,背着我又说不是韩君如。你们都在骗我,利用我。”薜楚白沉声道:“君如,不要说话,摒弃杂念,闭目静心。”不料竹泪经上次走火入魔后已定力大减,偏她一直耿耿于心就是二十年前的那段回忆。她数次遭骗,对身边的人早就疑惑重重,此次又听得楚湘君与薜楚白间的一言片辞,只疑作一直信任的人也在欺骗、利用自己,激怒之下真气再度走岔。薜楚白为她疗伤已久,体力已弱,竹泪尤不肯休,定要追问个水落石出。薜楚白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强咽下口带腥的唾沫,哑声道:“君如,你静下心来,否则你我二人都完了。”尽管力不从心,仍努力控制一口真气平衡输入竹泪体内。一股暖流忽然传入薜楚白体内,薜楚白顿时时心口一松,知是楚湘君相助。竹泪叫得累了,也安静下来,在二人的内力相助下运功疗伤。

        薜楚白收手,长长噎出一口粗气,向楚湘君道:“她两度内伤,虽无碍性命,但此后功力、定力定会大减。”楚湘君凄然,“可怜的孩子。”想去抚摸竹泪脸庞,薜楚白冷冷将她挡开,说:“你别碰她,你是世上最狠心的母亲。”楚湘君锥心泣血,道:“你可知当年我的处境。不能立足江湖,只能隐匿山野,还遭人追杀。我若一死,俞珲唯一的骨血只怕只能饱虎狼之吻了。我谎称她是韩绍羽的女儿,将她弃在韩家门口,固然心狠,但也是万般无奈。万幸后来药郎君救我回药王谷,从此四十年不踏足谷外,我依然不能把女儿要回来,我总不能让她陪着我在山谷中蹉跎四十年的光阴,我也不能让我与韩绍羽的私仇把药郎君拖下水。”

        薜楚白不语,他知楚湘君所言不虚,她的愁纹满面,她的一身黑衣衬托着她仿佛是个黑色的幽灵,还有她空荡荡的袖管,她已饱尝尽沧桑了。象她这年纪,原本已该安享晚年了,可她才刚刚捱过艰难的四十年,正漫天下的找丈夫、寻孩子、觅仇人。

        薜楚白:“湘夫人,俞珲一直在药王谷一带出没,伺机救君如的女儿,你去相助他一臂之力救出沈梦怜。也许君如重得亲生父母及爱女,她的病就会好了,她的灾难也就过去了。”楚湘君将信将疑,“真得吗?会好吗?”薜楚白一脸倦容:“我现在已精疲力尽了,除了这个法子,已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让她清醒。她若如此终日沉浸在半真半假的疑惑里,加之定力不高,稍有外邪入侵,就会有性命之忧。”楚湘君想到刚才之险,尤心有余悸,想了想,在竹泪额头亲了亲,轻声说:“孩子,娘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复又向薜楚白道:“你一定要陪着她,寸步不离。”薜楚白说:“我永远不会再离她而去了。”楚湘君恋恋不舍,又望竹泪许久,才硬起心肠去了。薜楚白暗暗心中祈祷:“但愿你此去真能一家团聚,让一家团圆的喜悦唤醒君如,也化解你满心的恨。”他在竹泪身边坐下,以手支额,久久祷愿着。

        霍然间,他全身一震,厉声叱道:“什么人?”门口出现了一个男子,冷冷盯着薜楚白,复又冷冷注视竹泪,那冰冷的目光仿佛可以杀人,令薜楚白在霎那间惊出一身冷汗,也霎那间一阵心虚,“林兆闻,是你!”

        林兆闻逼视薜楚白,他几乎可以感觉得到的怒火好象要将薜楚白吞没。他一字一句的说:“当别人告诉我君如没死,根本就没死过,只是你们设计好骗我的一个圈套时,我根本不信。如今亲眼目睹,我才明白过来,二十年来我一直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薜楚白:“你听谁说得诬蔑之言?”林兆闻:“谁说得已经不重要了,我已亲眼看见了。薜楚白,你枉称侠义,自命清高,背地里全是男盗女娼。”“住口!”薜楚白厉声叱,巨大的声浪震得屋子四壁尘土四落,“林兆闻,你害君如如斯,你还无愧?”林兆闻恨恨截口:“愧?你们郎情妾意,如胶似膝,避开众人到这种地方偷情,你们可有愧意?”薜楚白气得七窃生烟,忍无可忍的重重一拳击在他面门上。林兆闻不备,被一拳打得眼冒金星,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怒火更炽。俩人气咻咻的对峙,林兆闻握紧拳头,捏得骨节“咯咯”作响。薜楚白暗暗惊心,挪步挡在昏睡中的竹泪跟前,以免林兆闻盛怒下误伤于她,林兆闻看在眼里,恨意更深。

        “噗。”一声烛火灭了,黑暗笼罩了一切。屋外,风呼啦啦的疾吹、席卷,该变天了。屋内,薜楚白、林兆闻二人依旧久久对峙,谁也不肯退缩。

        “咯啦。”一声重重雷鸣,随隙骤雨如撒豆一般落下来,一道闪电在瞬间照亮一切,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的一切,但立刻湮没。只是雨下得更大了,风也刮得更紧了。

        竹泪在恶梦中挣扎,一下又被雷雨声惊醒。黑暗中,她隐隐看到两人直立如标枪般得人,她惊喝一声:“谁?”

        薜楚白叫道:“君如,是……”林兆闻更气,一股暗劲袭向薜楚白,迫得他不得不闭上嘴全力低抗。竹泪久候不耐,再问:“薜楚白,那人是谁?”林兆闻闻言忍不住暴发出一声长声惨笑:“君如,我纵是你最痛恨的人,但也是你最亲近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竹泪闻言更是茫然,只是问薜楚白:“这人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我最亲近的人不是你吗?”林兆闻听罢更是气冲九霄,“薜楚白,你还有何话讲。”薜楚白涩然:“我与君如清者自清,无话解释。我与她本是至亲爱侣,是你横刀夺爱才演至今日局面……”他分神说话,林兆闻的已力道倾泻过来,他的心口顿时一闷,退了一步。

        竹泪听得真切,“你受伤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林兆闻冷笑道:“为你受伤,他乐得其所。”竹泪怒道:“原来你是冲我来的。”薜楚白听她话中杀机已起,深恐她铸成大错,情急而喊:“君如住手,他是你丈夫。”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林兆闻满脸煞气,却又蓄含无限悲愤的脸。竹泪失声而叫,恶梦中频频出现追杀她的面孔一下子清晰无比起来,就是他,就是这张面孔。她颤颤指向林兆闻,嘎声惨叫:“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薜楚白道:“你记起什么了,记起他是你丈夫了吗?”竹泪充耳不闻,只是一昧惨叫:“你一直在苦苦纠缠我,在梦里,在梦里。他是我丈夫?我不记得,不记得。”她奋力挣扎,薜楚白紧紧拖住。林兆闻愕立,“不记得,不记得是什么意思。”薜楚白大吼道:“她跌下崖后失忆至今,二十年前的事通通不记得了。你快来过来帮忙按住她,她受了内伤,不能那么激动的。”

        竹泪尖叫着,打落林兆闻的手,目中全是戒备,敌视、恐惧兼具,似乎将他当做毒蛇猛兽一般,脑中混沌一片。林兆闻被她盯得发毛,道:“既已失忆,怎不请大夫来治。”薜楚白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偶然遇见他的。带她来雪舞寒梅是为了治她的病。”林兆闻满心不是滋味,又望向竹泪,“君如……”竹泪与他目光相撞,瞬间一阵发虚,心口翻江倒海的难受,干呕起来。林兆闻伸手扶她,竹泪拼力推挡,但没有推开,目中惧意更深,如蛇蝎附身,忽然俯首在他手背上狠咬一口,林兆闻负痛缩手。竹泪趁机挣了开去,戮指怒骂:“你是刽子手,你杀了我女儿,你赔我女儿来。”心中莫名的仇恨、悲愤刺激得她难以自抑,她推开薜楚白,发疯般得冲了出去,一头冲进了狂风暴雨中。

        冰冷的雨水,刺骨的寒风使竹泪发热的头脑渐渐恢复。她茫然四顾,竟不知身在何方。林兆闻的样子与恶梦中的影子重叠,她又恍惚起来,不知究竟是身处梦中?幻中?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四处乱闯,昏昏然被绊倒在地,冰冷的雨水冲涮在脸上,湿漉漉的感觉仿佛天地都在为她恸哭。电闪雷鸣中,筋疲力尽的竹泪蜷缩在树下,雷电中她看见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包括远远的薜楚白与林兆闻焦急的呼唤。

        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竹泪已不辨过去、现在,只是茫然叫道:“我的女儿呢?我的梦儿呢?”又一道闪电划过,雷电劈中她栖身依靠的大树,竹泪脱口大叫:“薜师哥,救我。”然后,仿佛这一声喊已耗尽她全身的力气,脱力一般的晕厥过去。

        等她从幽幽中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正倚在薜楚白的怀里,后者正用一种她熟悉的,爱怜的目光深深凝视她。“薜师哥,薜师哥。”竹泪呢喃着,沿用自小到大一直以来的对薜楚白的称呼,泪水一下模糊了她的眼睛。薜楚白轻轻说:“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

        雨渐渐停了,风渐渐止了,天渐渐亮了。

        正如薜楚白所说的,一切都好了。竹泪的思绪渐渐清醒,神志渐渐恢复,记忆的闸门打开了,尘封的一切的一切,二十年前的往事通通泉涌而出,充塞满了她的整个世界,她执意寻找的记忆终于回来了。

        今日的竹泪就是昔日的韩君如。虽然竹泪的生是建筑在韩君如的死上的。多折的命运在美丽、高贵,似广寒玉女般的韩君如与独来独往,气傲影孤的天涯游子竹泪之间划上了等号。

        林兆闻走到竹泪身边。竹泪正痴痴望着薜楚白。林兆闻仰天长叹,将腰间的佩剑弃在地上,大步走开,不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