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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林花匆匆谢春红 万顷波中觅自由

书籍名:《魔剑风云录》    作者:薜白衣
    《魔剑风云录》章节:第十一章 林花匆匆谢春红 万顷波中觅自由,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沈梦怜摇头。她的灾难会过去吗?她觉得自己已心如槁木。她还年轻,正值妙龄,可她却经历了别人一辈子也经历不到的生死磨难,这些磨难足以使一个少女的心境变得比垂朽的老人更苍凉。

        “人世间已再没有我所眷恋的东西了。”她轻声告诉自己,“你既无力挣脱多歼的命运,那么你不如就随着命运的安排去颠沛流离吧。失去所爱的人,生命已平乏如白纸,还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呢?”她将臂环贴在胸口,痴痴的想着李南群。心里早已疼痛难忍,自觉浑无生活之志,胸口窒闷,一口鲜血已夺喉而出,落在手上,溅在那环上。臂环如通灵性,血落在上面竟不溢不流,渐渐吸了进去。

        沈梦怜这才发现臂环已与以前大不一样了。此物她从小所佩,原是生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原本此环是呈褐色的,触之冰凉,而如今却通体暗红,入手生温了。沈梦怜心想:“此物是我外祖母留给我亲生妈妈,妈妈又留给了我,难道它真得是通灵的?”想到此处,于灯下细细端详,灯光下,环身上竟已有了一道极细的缝,倒诧异起来,“此物象是外域人的饰品,非金非玉,不知何物所铸,入手轻而质坚,怎会有裂缝?”端详半晌一无所解,腕上忽然一痛,原来是自己用力过猛,手腕被桌上的剪刀所伤。沈梦怜才要取帕子包扎,不想腕上血珠滚落,恰好落在臂环的裂缝间,血珠立刻消失不见。沈梦怜觉得环上的裂缝更大了。

        她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敏感的觉得有些不寻常,但又说不上不寻常在何处。她抓起桌子上的剪刀在手指上划了一道更长的口子,血一滴滴落下来,一滴滴落进臂环的裂缝中。那缝真得越来越大,忽然“铮”一声断开,一下挺得笔直,倒把沈梦怜吓了一大跳。

        这是一柄怪模怪样,长三寸,厚两分,颇似孩子戏耍用的短剑展露在她面前。沈梦怜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一时间脑中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念头在其间盘旋,“原来真得有魔剑,原来魔剑就在我身上。”

        她抓起剑,心跳得厉害,手却十分的稳。纤细的手指牢牢握紧剑。说它是剑,其实这根本不是剑,充其量是柄匕首,剑尖仅开锋寸许,剑身上镌了两字“困情”。沈梦怜的心已略略平复了些。原来魔剑的秘密就是这样的,剑身用韧性极好的软金所铸,能将它弯成弧形而不断,剑柄即剑鞘,剑尖藏于剑柄尾端。乍一见,只是一只外域人常佩的臂环。唐时四方通商,外域人来华甚多,他们的类似臂环,脚环,甚至鼻环之类的饰物也流入中土,市井小民佩戴甚多,果真难引人注意。剑一经合拢,就不能以蛮力断开,只有血能将它融开,魔剑的秘密就只是这样而已。

        沈梦怜一阵欣喜,刚要冲出房去告诉薜思过、林忆昔,可冲至门口她又不由自主的停住的脚步。她回到桌畔,重又坐倒,忖想:“既有魔剑,怎无密籍?”又想:“薜大哥说过,获魔剑绝学的人都是经过生的磨炼,死的洗礼的人。我已历经劫难,算是生的磨炼了,但死的洗礼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人死了才能学到它的武功不成,可见传言也有不实之处。”脑中胡思乱想,凌冰妆忽然一头冲进来。沈梦怜手一抬将剑笼入袖中。

        凌冰妆根本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道:“这儿留不得了。”沈梦怜容色一黯:“又留不得了吗?”凌冰妆:“东躲西藏固然狼狈,总强似跟他们正面交锋,我们寡不敌众。”沈梦怜的脸上划过一抹奇特的神情,她叹道:“世上就没有一清静地容我栖身吗?”凌冰妆安慰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一定能寻到这方乐土的。”沈梦怜轻声说:“要赴乐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我有那么大的勇气吗?”

        一羽飞鸽扑翅而来,凌冰妆探手抓过,从它脚下的铜管中取出一张纸,展开一看,已喜上眉梢,“太好了,那个地方地处隐密,外人是轻易找不到的。”沈梦怜勉强笑道:“凌姑娘你真好本事,一路上若非你尽心安排,我不知要连累两位大哥餐风宿雨到几时了。”

        林忆昔已在窗外叫道:“凌姑娘,你带梦怜先走,我与思过挡他们一挡。”凌冰妆:“老规矩,我沿途留记号给你们,不见不散。”沈梦怜才说得一句:“两位大哥千万当心。”凌冰妆已不容她细表,拉着她匆匆出门。

        薜林二人见她俩走远,心下略安,互视一眼,双双迎了出去。只见一单骑由远及近而来,马上之人见到薜林二人有些愕然:“你们不是已失踪很久了吗?”薜杨过傲然一笑:“虽逢大难,侥幸不死。”见来人黑衫黑裤黑巾蒙面,不由一阵哈哈大笑,“阁下如此打扮,乍一看来,险些当做一只乌鸦了。”林忆昔也一阵大笑。

        黑衣人目光一阵阴沉,尖声道:“后生小辈,言辞轻狂。我且问你,沈梦怜在哪里?”林忆昔冷笑:“不妨先问过我手中刀。”黑衣人“咯咯”怪笑,声音尤如夜枭般刺耳难听,“狂妄小子,敢这样夜郎自大。”薜思过听他笑声尖锐,非男非女,但又十分熟悉,好象在哪里听到过。就在他一分神间,黑衣人已抖手一剑,直刺向他的眉睫。

        “思过,小心了。”林忆昔见薜思过危险,情急下将手中刀横劈入黑衣人的剑幕中,只听“叮”一声响,他的刀被绞做两截落于地上。这一变故只把薜思过、林忆昔二人惊出一身冷汗,俩人身形暴退,骇然瞪着黑衣人。

        黑衣人大笑,抛去掌中剑,空手抓向薜思过肩胛,这一下倘若被他抓实,薜思过必落个琵琶骨尽碎,非死即伤的下场。薜思过拧身,踏正中宫,手中剑如游龙般护住周身。林忆昔弃了断刀,双掌一封递了过去。他二人一年来形影不离,早已能心意相通,方才若非薜思过一时岔神,林忆昔也不会措手不及,一招之下损了兵器。

        一招之间便已落败,使薜思过、林忆昔更不敢小觑了黑衣人,一股慑人的杀气压迫着两人的心绪,冷汗不知不觉浸湿衣衫。黑衣人怪笑,浑不惧漫天剑雨,探手径去夺薜思过手中剑。薜思过不禁血脉贲发,此剑是他十八岁生日那一天薜楚白所赠,虽说远不及干将、莫邪等上古神器,也是锋锐异常,薜思过素来爱逾珍宝,怎容黑衣人夺去。他大喝一声,斜横剑身,去削黑衣人的手指,黑衣人的身形却滑溜的很,身子一侧,五指尖若利爪抓向薜思过臂膊,不料身下坐骑一声悲嘶倾倒下来。原来林忆昔见薜思过处境实在危急,急中生智,一掌劈在黑衣人胯下的马上。想林忆昔情急之下,掌下已凝千钧之力,马匹再健也是畜类,哪经得起这么一掌,立时脚一屈,差点将黑衣人抛下马来。

        黑衣人怎会被一头畜生抛下来,只是如此一来,他那鹰爪一样的手指就鞭长莫及再卸不下薜思过的手臂,捏不碎薜思过的琵琵骨了,这无疑已达到了林忆昔出手的目的了。不料黑衣人手上蓄了长长的指甲,指甲从薜思过臂上抓过,薜思过痛极,低头去看,袖管已被抓成一条条的,丝丝缕缕飘飘荡荡的挂下来,臂上四道深深的爪痕,深及触骨,令人不忍卒看。伤口先痛,随隙又麻痒起来,薜思过一阵头晕,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黑衣人又欺身上前,食中二指一并,直戮林忆昔胸口。薜思过嘶声而叫:“小心,他指甲上有毒。”林忆昔一凛,微一缩胸,避开他一指,口中道:“思过,你中他毒了。”薜思过自封臂上穴道,阻止毒性蔓延,哑声道:“我不要紧。”

        黑衣人笑道:“才怪。”林忆昔怒道:“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黑衣人冷冷一晒:“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揉身直上,抬手射出一缕指风,林忆昔左躲右闪,闪避不及,肋下一痛,鲜血已汩汩而出,浸湿了衣衫。

        薜思过胸中灵光一闪,脱口道:“天哪,这厮使得竟是‘清风剑法’。”清风剑法乃清风道长所创,整套剑法恰如其名,如清风般柔和,不带丝毫火气,也正如清风道长的为人一般。这套剑法,薜楚白在教儿子练剑时,曾特地请清风道长为他演练过,而如今黑衣人以指作剑,招招式式辛辣、快捷、充满了杀戾之气,也正是如此,薜思过直到现在才认出他的招式竟是清风剑法中的招式。

        黑衣人听得薜思过的叫喊,轻“噫”一下,分神之即,林忆昔乘机脱出了他的指风控制,骇然道:“难道他是清风道长。”薜思过一震,黑衣人怪笑道:“清风老道的剑法算什么。”身形微动,摆了几个步法。薜思过心想:“清风道长的‘清风虚空’步法也被这贼子盗学了。”心中大愤,向林忆昔道:“清风道长何其了得,怎会是此等鬼魅小人。”林忆昔心想:“此人嗓音非男非女,不知是哪里来的魔头,如今思过中了他毒,我又受了伤,难道我们两个今日就要死在这厮手中不成。”

        耳边听得又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林忆昔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手心中冷汗浸浸。

        来的是一队马队,共有六骑,是弱水宫四女及李南群夫妇。漂雨跳下马来,讥诮的放声大笑:“这就是如人中之龙的薜林二位少侠吗?怎么如今看来倒象是路边奄奄待毙的乞丐。”林忆昔瞪着她,牙尽错,而薜思过已然连站都站不稳了。李南群抓住他的肩,摇晃着大叫:“梦怜在哪里?梦怜在哪里?”林忆昔反手一耳光掴去,把他打了出去,斥道:“你也配问她的下落,你还害她不够,要把她连皮带骨统统毁灭了才甘心吗?”李南群张口无言。漂雨白了他一眼,向黑衣人一拱手,道:“这位先生请了,以先生如今的声望地位,今日之举未免蠢了些。我家娘娘就要来了,如果什么事情都挑明了,大家都不好过。”

        黑衣人语气一僵,“她的手也伸得太长了。”漂雨淡淡道:“有好处自然不会少你一杯羹。”黑衣人气得一顿足,“好,算她狠!”转身要走,漂雨又道:“先生好事做到底,把薜思过的解药一并赏下吧。我家娘娘会感激你的。”

        黑衣人气极却又无计可施,只得从怀中掏出一瓷瓶掷于漂雨。漂雨接过,笑容可掬的道:“多谢!”,见他如躲鬼魅一样逃开,心中得意万分,禁不住哈哈大笑。

        殷梨见李南群半边面颊高高肿起,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一阵伤心,“扑通”向薜思过,林忆昔二人跪倒,频频磕头,“两位少侠,你们就让南群去见梦姐姐一面吧。”林忆昔闪到一边,不受她的大礼,道:“梦怜不会愿意再见你们的,你们去了也只会害她。”

        漂雨一扬手中瓷瓶,“再加上薜思过一条命如此呢?”林忆昔扶着站也站不稳了的薜思过,勃然变色,厉声道:“你威胁我?”漂雨吐吐舌头,悠悠道:“如果不是我惊走那黑衣人,你们两人如今只怕已是死人了,难道你们一点也不感激我吗?”林忆昔一脸厌恶,漂雨叹息道:“沈梦怜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你们逞一时之勇保护她也就罢了,实在犯不着为她搭上一条命啊。”林忆昔看着薜思过,薜思过握紧他的手,哑声道:“如果我死了,你就独个儿担起保护梦怜的责任。不要忘了,她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小妹妹。”林忆昔的心一沉,别开头去。

        殷梨依旧跪在地上,泪眼汪汪,“我们不会害梦姐姐的,只要远远得看上她一眼,也就心安了。”言毕又巴巴的去看李南群,李南群睬也不睬她,一双眼睛不知望向了天际边的何物。林忆昔见殷梨额头青肿,想是方才拼命磕头时碰的,心中倒不忍起来,道:“你不要跪了,我们当不起你的大礼的。梦怜的情形实在是不能见外人,你若真关心她,就……”

        “就在心里为她祈福吧。”林忆昔的话忽然被一人截口说完。众人皆寻声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年正漫步而来,一股自然而然散发的冷傲之气令众人浑身的毛孔为之收缩。漂雨瞪她,叱道:“你是何人?”白衣少年依旧缓步向前,那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骄傲震慑住了在场每一个人。漂雨的目中闪烁着钦羡的光芒,见少年笔直向自己走来,又有些羞涩起来。不料他走到跟前,伸手取过她手中的瓷瓶,继续笔直向前走去。

        漂雨一怔,“你干什么?”少年略回去过头来,目中的冰冷只刺寒到她心里。少年微露讥诮之意,“为奴为婢之人怎配与我说话。”漂雨的脸一下涨得徘红,仿佛重重挨了一耳光似的。她是弱水娘娘跟前最得力的侍女,在外面一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掼了,连她自己都已忘了自己仅仅只是奴为婢之人。

        少年将瓶递于林忆昔,林忆昔道:“原来你是凌姑娘的大哥,多谢了。”凌锋傲又走到李南群跟前,问:“你就是李南群?”摇摇头,面上笼起一层遗憾之色,“她走眼了。”李南群似明白他话里意思,又羞又气,可偏对着这个冷冰冰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漂雨恨得牙痒痒,可凌锋傲傲气逼人,无形的气势压得她不敢轻易妄动,只到见他如来时一般又缓缓去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林忆昔将瓷瓶中的药粉通通倒在薜思过伤口上,半晌之后见他脸上黑气渐退,知他毒已解,心下略宽,心头精神一泻,再支持不住,跄然坐倒在地。漂雨喝道:“薜思过的毒固然解了,但现在你们两个这副模样,我弯弯小指就能要你们的命。”林忆昔道:“那你还是得不到关于沈梦怜的一丝行踪。”漂雨杀机顿起,挥手示意身后三女上前将薜林二人团团围住。不料殷梨竟又向她跪倒,“不要杀他们,他们一直在帮梦姐姐,他们是好人。”

        漂雨斜睨李南群一眼,道:“好人就不该死了吗?”飞起一脚将殷梨踹开几步远。李南群远远躲开,扶也不去扶。林忆昔谓叹一声,他原来深恨殷梨横刀夺爱,使沈梦怜终生痛苦。如今看来,殷梨为爱所受之罪又何尝轻于沈梦怜。

        身后又传来一女声:“我一直以为女人对女人总能相互体恤谅解,想不到弱水宫中的女人打起女人来却比谁都狠。”漂雨面色铁青,喝道:“哪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敢妄自菲薄弱水宫。”女声道:“弱水宫有什么了不起,我爹说,弱水宫里的女人不过是花瓶里的花,被人供奉得飘飘然就妄自尊大起来。岂不知瓶中的花一日盛,二日败,三日就只是人脚下的泥了。”随着话声,走出一个红衣女子来。

        漂雨眉头一轩,“花倚绿。”她原待发难,顾悉到神秘莫测的花谢春是弱水娘娘也一直忌惮的,生生忍下一口恶气,说:“花姑娘,管好你的舌头吧,不要妄自菲薄,我家娘娘生起气来可是要割人舌头的。”口中说着话,头已望向路口,盼望李弱水快点到来好主持大局。这样的局面,她快控制不住了。

        花倚绿冷笑道:“你还在巴巴得等你家娘娘吗?”漂雨:“你怕了?”花倚绿:“你不知道世上一物降一物吗?刚才那黑衣人武功胜你十倍,却被你三言两语吓走,还不是因为他的短处捏在弱水宫手里。同样,李弱水的痛脚捏在我爹手里,她若见花家的人在这里,哪里还敢过来。”漂雨久候李弱水不至,早已心存了几分疑惑,再听花倚绿娓娓道来,口气笃定,更有些慌了,眼见凌冰妆也已赶来相助,情知今日之战已得不到丝毫好处,她素来是个乖巧的人,既得不到好处,又何必逞一时血气之勇,倒让他人得渔翁之利。她强颜一笑,“花姑娘,凌姑娘都来了,原来是为了救情郎呀。他们的命可是我救的,你们可都欠了我一份情啊。”口中说着,与其他三女拽着李南群夫妇急急逃走,好象生怕会与花谢春撞个正着似的。

        林忆昔道:“不知她们挟持了李南群夫妇意欲何为?若非我受了伤,岂容她这样猖狂。花姑娘,今天多亏你了。”花倚绿微微一笑:“大家都是朋友,何必言谢。那天在花家地室中,你与思过的帮助之恩,我也未谢。同是江湖儿女,谢来谢去岂非太矫情。”凌冰妆嗔了林忆昔一句:“别说话了,且顾着自己的伤吧。”花倚绿:“此地是不能久留的。弱水宫的人只怕会去而复还。”林忆昔奇道:“她们不是有痛脚捏在你爹手里吗?”花倚绿:“哪有什么痛脚,我见她们吓走黑衣人便也故计重施吓吓她们,想不到这一招竟这么管用。”林忆昔抚掌大笑,牵动胸口伤处,忍不住呻吟出声。

        花倚绿:“你们快走,他们二人的伤可耽搁不得的。”凌冰妆迟疑:“你不去吗?”指着薜思过,问道:“你不担心他?”花倚绿:“我爹快来了。薜思过、林忆昔毁了他辛苦建造的地宫,我爹会迁怒他们的。”凌冰妆叹了一气,“也罢,我们总会有机会再见面的。”与林忆昔扶了薜思过蹒跚去了。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花倚绿目中有不可抑制的艳羡,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我也能象他们一样呢?”身后有人冷冷说道:“离开花谢春,去找你的亲生父亲的时候,你就能与薜思过永远在一起了。”花倚绿一下车转身,叫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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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梦怜双手托腮坐在窗前,凌冰妆办事果然周到仔细得很,虽只是仓促间找得临时落脚地,也是屋舍洁净,一应物什俱全,临窗居然还有一个小池塘,塘中值水莲一二,时值春末夏初,已有含苞欲放的早莲开放,色呈粉白,叶呈碧青,亭亭玉立如欲语还休的少女,衬着塘前一排袅娜的柳树,各显风姿。

        沈梦怜轻叹,双眼又迷离起来,低喟道:“……莺啼处,柳含烟,人终散,杳无音……”已无声无息立于她身后同样很久了的凌冰妆一惊,似从沈梦怜信口而吟的词句中读出一丝萧瑟,她暗想自身,也黯然神伤。

        林忆昔笑道:“梦怜伤心,怎么你也跟着多愁善感起来了。”凌冰妆见林忆昔不知何时已立在自己身侧,正笑嘻嘻望过来,一下了红了脸。沈梦怜闻声扑过来,紧紧抓住林忆昔的手臂,嚷道:“林大哥,你怎么起来了,你还一身的伤呢。”凌冰妆说:“那天我们回来。她见你们俩浑身浴血,眼睛都哭肿了,说一直将你们视作天神一样神通广大,想不到会受这么重的伤。”

        林忆昔:“我和思过毕竟只是凡夫俗子,江湖上能人辈出,象我们这样的微末之技,说到底只是井底之蛙,沧海一粟罢了。”沈梦怜流泪道:“总是我不好,连累了两位大哥。”林忆昔正色道:“既唤了我一声大哥,又何来连累一说。”薜思过笑道:“只是你这个大哥实在不好,竟惹得我们的小妹妹流泪。”林忆昔旋身,在薜思过胸口轻捶一拳,“谁说我惹妹子伤心来着。”薜思过不甘示弱,还了他一拳,笑问沈梦怜:“可是你林大哥惹哭你了,薜大哥替你出气。”沈梦怜泪痕未干已破涕而笑,一手拉着薜思过,一手挽着林忆昔,道:“我此生多灾多难,但得两位大哥真诚相待,此生也无憾了。”凌冰妆立于一旁,好生艳羡这三个异姓兄妹间的真挚情感,只是见沈梦怜虽强带笑容,到底口气悲戚,惟恐她再口出不吉之言,忙换过话题,问薜思过:“你的毒伤可愈了?”薜思过拍拍胸脯,“已经好了。还得多谢你兄长为我夺了解药。”凌冰妆笑道:“还得多谢你的那位花姑娘,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弱水宫的一干凶婆娘。”

        薜思过“啊”一声叫了起来,以手支额,向林忆昔道:“我总算记起来了,那黑衣人就是我们那日在花家见到的青袍人。”凌冰妆奇道:“青袍人?花姑娘说你们对她有帮助之恩,莫非你们失踪与她有关?”

        薜思过:“只是机缘巧合凑在一起,互相帮助而已。”林忆昔止住薜思过道:“你毒伤未愈,不宜多说话,还是我来说吧。”于是他便娓娓诉说起当日之事。

        那天,沈梦怜忽然失踪,薜思过、林忆昔只疑是花谢春下的手,一时义愤,便径去花家索人,不料花家院中遍是死尸,正在这时,又有人闯进花家。为了摆脱百口莫辨的处境,林忆昔让薜思过入废井暂避,又目睹了三个人入井有去无回的情景,再按捺不住,扑在井沿口向下张望,想看个究竟,不想被突如其来的花谢春推入井中。

        花谢春推林忆昔的力道甚轻,林忆昔在半空中真气数转,手撑着井壁轻轻落下,谁知落足之处竟是块翻板,人才踏足上面,板就翻转,林忆昔再度往下落了十几丈脚才触到实地。抬头四下一看,顿时呼吸一窒。不远处宝光眩烂,竟堆着小山一样的金银珠宝,他不由呆了,直到一双冰凉的,粘湿的手搭在他手腕上,他才惊跳起来,颤声问:“思过吗?”薜思过问:“你身上可带了火折子?”林忆昔“嗯”了一下,剔亮火折子,向前照去。只见小山样的珠宝周围挖了一道极深的壕沟,取火往下照去,沟中遍种毒虫,正蠕蠕而动,形状十分可怖。想寻常的人乍睹宝光,心起贪念,只以为珠宝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却不防脚下陷阱,方才三人就是这样死在毒沟之中,死状极惨。林忆昔不容卒看,掩面而退。再看上面,翻板业已合拢,如无人在上协力,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的。“林忆昔道:”我以为自己情急之下想出了好办法,想不到反将你我困于死地。“

        薜思过缩了缩肩,自语道:“这儿好冷。”复又若有所思般道:“你看,这四周都有开凿之痕。”林忆昔也有所悟,“既有开凿之迹,又有阴风阵阵,必定有别的出口。”两人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寻了许久,果然发现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狭窄小道,从中吹拂出阴风阵阵。

        薜思过、林忆昔皆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好奇心一起,浑不惧前途莫测,沿着那小道摸索前行。此时火折子已渐渐燃尽,幸好二人的双目已能适应黑暗之地,相携了手,摸索前进。阴风更烈,更冷,飘渺虚无间仿佛还夹杂着一种似笛似箫,若有若无的声音,如鬼哭,似孩啼,象女子痛泣悲声,幽幽哀号,令人闻之心胆俱寒。薜林二人素来年轻气盛,胆识过人,此时也阵阵心寒。

        一道白影忽得从他二人眼前闪过,带过一阵香风,似乎是一个女子。她对此地甚熟,纵在黑暗中行动也灵活敏捷,除了偶尔的衣袂之声,再无其他声息。薜思过、林忆昔黑暗中互握一下手,无需说话已知对方心意,当即紧随那白衣女子身后。

        白衣女子东走西弯,忽然又停下脚步,手在石壁上乱敲乱击,口中轻轻自语:“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声音中带了浓浓哭腔。那声音倒令薜思过一怔,叫道:“倚绿。”花倚绿一下惊跳起来,薜思过又道:“你莫怕,是我,薜思过,还有林忆昔。”花倚绿松了一口气,疑道:“是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薜思过听花倚绿声音带了浓浓哭音,心想:“倚绿在为何事伤心?”他素来是个热情之人,见别人有难,便把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烦恼忘得干干净净,一心只想帮别人了。

        花倚绿轻轻说道:“这儿是我娘的墓室,也是我爹的禁地,他若知道你们闯进来,会杀了你们的。”林忆昔嘟哝着:“是你爹把我推下来的。”薜思过轻踹了他一脚,示意住口,问道:“我们是无意闯进来的,你送我们出去吧。”花倚绿叹了一气,“今天是我娘的祭日,我原想趁我爹不在,来墓室偷祭一番的。哪知……唉,娘的墓室我只小时候来过一次,如今怎么也找不见了。”薜思过心想:“哪有女儿要祭亲娘还要偷偷的,花家人怎么都这么古怪。”

        花倚绿领了薜林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甬道走了很久。林忆昔忍不住问:“怎么你爹竟修建了这么大的地下迷宫?”花倚绿:“这不是我爹修建的,这儿也不知是何朝何代的王侯陵寝。我爹说他的对头很厉害,如果实在斗不过他了,就只有引他到这里来玉石俱焚。”口中说着话,手在石壁上摸索。忽然,石壁轰然中开,一道亮光照射进来,已久处黑暗的花倚绿三人乍见光亮,都以手挡目。一冷冷的哼声传来,花倚绿全身一震,怯怯道:“爹。”花谢春一身黑衣,衣上的小花鲜红如血,诡异的尤如地狱来的幽魂。“你敢私自进地宫?你还敢把他们带出来?”花倚绿对这唯一相依为命的父亲竟十分惧怕,半晌才道:“爹,让我去祭祭娘吧,她孤零零的实在很可怜的。”花谢春举手掴了她一耳光,斥道:“住口。”薜思过见花倚绿挨打后再不吭声,有心帮她说几句话,尚未开口,花谢春已向他说道:“你们要出去?”薜思过道:“自然是要出去的。”花谢春:“我一番好意才让你们进地宫一避,你们还不识好歹。”林忆昔见花谢春如此诡异,怎么也不信他会有什么好意,心想:“我与思过只要稍有贪念,就死在那深沟毒虫之中了,你的好心未免毒了些。

        花谢春:“我这地宫进来容易出来难。”薜思过作色道:“你不放我们出去吗?”花谢春:“出去?去给外面那些人领路,来抢地宫中所有的宝藏吗?”花倚绿忿忿道:“我娘把这儿的一切都留给你,你却不让她女儿祭她一祭,我娘真错看了你。”花谢春目中暴射出一种令人难以形状的神情,几乎每个人都感觉到他神经质般的抽搐了一下。他一把卡住花倚绿的脖子,咬牙切齿的吼叫着:“你娘真得把什么都留给了我,也把你这个孽种留给了我。你把这些都带走好了,包括你这个人,统统滚回你亲生爹那里去。“

        薜思过只道花谢春要掐死花倚绿,岂料花谢春说完这些话竟先松了手。花倚绿失声痛哭,花谢春暴发出尤如狼嚎一样的干笑,林忆昔仿佛看见他眼中落下一滴亮晶晶的东西,溅在黑色的衣襟上。再仔细瞧,他目中冷冽的神采依旧。花谢春道:“你喜欢陪她,你去陪她好了。“揪住花倚绿用力往里一扔,薜林二人唯恐伤了她,双双去扶,不料那石壁轰然阖拢,一切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花倚绿惨叫一声,叫声中夹杂着恐惧、薜林二人情知不妙,扑到石壁上一阵敲打。花倚绿凄声道:“没用了,我触怒了爹,他要把我们都关在这里了。”林忆昔问:“关多久?”花倚绿涩然:“是我连累你们了。”薜思过柔声道:“你爹一时生气,关上我们一两天,等他气消了,就会放我们出去的,世上哪有父亲和女儿生一辈子气的。”只是转念又想到花倚绿非花谢春亲生,恐怕又另当别论,不由讷讷得住了口。花倚绿幽幽说:“我爹喜怒无常,关我们一辈子,也未尝是不可能的事。”薜思过、林忆昔心头骇然。

        气氛死一般的沉闷,薜思过耐不住沉闷,脱下外衫披在花倚绿身上,道:“别闷着,说说话吧。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没想到花倚绿怔了一会儿,真得说了起来:“我小时候很苦,没有爹,只有娘。我娘长得很美,象仙女一样的……”薜思过点一下头,大多数孩子都曾认为自己母亲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他小时候也认为自己母亲是世上最温柔、最美丽的人。

        只听花倚绿继续道:“正因为娘长得太漂亮,常有坏人欺侮她,为此娘总是很忧郁。”花倚绿的声音愈发空洞,而热泪早已沾湿了衣襟,“在我的记忆里,我没有见过娘笑过。很多人都劝她再嫁人,她都不肯,她在等爹。我很小的时候,娘是带了我四处流浪,乞讨为生的,后来大概是她无意中发现了这座废弃的陵寝,并从中得了一些财物,生活才得以衣食无缺。

        我八岁那年,爹回来了。一身黑袍,还用黑巾蒙着面,好象是从地狱里来的幽灵。我很害怕,娘冲了上去,向他跪下,抱住他的腿痛哭流涕,我至今仍想不通,爹当时是蒙着脸的,娘是如何就一眼认出他来的。

        娘见到爹十分激动,爹却无动于衷,任娘跪在地上。我那时还小,见娘伤心,以为他是坏人,冲上去打他,咬他,他一把把我举过头顶,我吓得“哇哇”大哭,娘拼命向他磕头,他才把我放下来,说:“原来你真得把他的孩子养那么大了。”说着还狠狠扇了娘一耳光,骂她是“贱人”,转身要走,娘死死抱着他脚不放,他拖着娘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娘的血流了一路,晕了过去,还死不松手。爹没有办法,只好停下脚步。

        娘醒来见爹没走,真好开心,抱着我又哭又叫,说我可以有爹了。可我看着他的样子,怎么也叫不出口,爹说他没那么大福气,一句话把娘满脸的憧憬、期待全打掉了。后来的事我已不大清楚了,爹和娘在房间里说了很久的话,我趴在门缝里瞧,看到娘一直跪着,一直求着。我不明白,为什么爹对娘那么狠。

        后来,娘来看我,抱着我哭了大半夜,要我以后听爹的话,我说爹那么凶,对娘又不好,我不喜欢他,娘却说是她对不起爹的。第二天,爹忽然冲到我房间里,问我有没有看到娘,原来我娘竟一声不响的走了。

        爹骂娘,拖累了他一生还不够,临走还丢下了个大包袱给他,话虽这么说,他总算没赶我出门,我喊他爹,他也认了。

        有一天我看见爹胸前的小红花换成了小白花,心里很奇怪,又不敢问。爹那天喝了很多酒,然后带我到地宫,告诉我,我娘离家不久后就死了。我惊呆了,爹喝酒喝得很醉,说了很多话,象是说给我死去的娘听的。说我虽是那个人的孽种,但是他看在娘的面上会好好待我的,还在地宫里辟了一间墓室,为娘建了衣冠冢。第二天他酒醒后,就后悔告诉我一切,从此不准我再去地宫。可我忍不住,这里虽只是我娘的衣冠冢,到底是我心灵寄托……”

        一阵死一样的沉寂,从花倚绿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薜思过略知大概。花谢春想必是深爱其妻的,可爱妻却失贞于另一男子,并生下花倚绿,为此他大受刺激,远走他方。而他妻子在丈夫走后深有悔意,并苦苦等候,再得不到丈夫谅解的情况下含愧出走,以至埋骨他乡。而花谢春毕竟还是深爱自己妻子的,所以一直抚养着花倚绿。

        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悲剧,真的是悲剧。

        花倚绿说累了,也哭累了,靠在薜思过肩头昏昏沉沉睡去。薜思过向林忆昔道:“也不知花谢春打算困我们多久?”林忆昔沉吟道:“花谢春虽然行为怪僻,但终归是有感情的人,应该不会将他女儿困死在这儿。”他来回踱了几圈,在石壁上敲敲打打,又侧耳细听,忽然欣然而叫:“你们听,这里的石壁铿铿有声,且有回音,你们听……”话未话完,石壁上传来一下沉闷的声响,震得碎石纷纷落下,落的三人满头满脸。

        花倚绿颤声道:“爹想干什么,他要封死出路吗?”林忆昔道:“你爹刚才说外敌环林,只怕是有仇家来了。”花倚绿顿时急了,道:“那可怎么办?”又一声闷响传来,这一下力道更大,震得石壁簌簌发抖,已隐隐有一道光线射进来。林忆昔大声道:“石壁裂开了,思过,我们联手,定能将它震碎。”三人凝力发掌,齐击在石壁上,顿时群石乱飞,面前的石壁塌陷开一个大洞。

        花倚绿顾不得碎石、尘土飞扬,一头冲了出去。只见花谢春果真正与一青袍人苦斗。花谢春手臂、大腿均已挂彩,尤勇猛万分。青袍上一身青袍,脸上带了一个青铜面具,显得比花谢春更诡异,一见石壁塌陷,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入口真的就在这儿。”花谢春森然:“你知道了也未必进得去。”

        薜思过,林忆昔双双穿墙而出,人未立定,已听花谢春道:“院中的人就是他毒死的,原来是要嫁祸给我的,后来又嫁祸你们。”薜思过大怒,一声叱喝,五指拂向青袍人面门。青袍人头一扬,身子滴溜溜一转,化解开他的攻势。林忆昔,花倚绿也同时出手。其实论真实武功,他们三人合力也非青袍人的对手,只是他刚才与花谢春一番激斗,已元气大伤,行动之间未免有些不灵便。林忆昔拧腰欺身上前,薜思过,花倚绿分别由左右两边缠上,青袍人一时相顾不暇,面上的面具被林忆昔一把抓落。他大惊,忙不迭背身以手掩面,背心处生受了薜思过一掌,他也不敢回头,手一扬,忽然撒出一大把白粉,趁机逃之夭夭。

        林忆昔“吓”了一声,颇为懊恼,“竟没有看清他的脸,就让这厮逃了。”花倚绿道:“爹一定看见了。”花谢春厉声斥道:“谁要你们出来的,如今被这厮知道了地宫的入口,这儿就没有安生的日子了。”花倚弛讷讷道:“我只是想帮爹。”花谢春连连冷笑:“是帮你亲生爹吧。”花倚绿一阵晕眩,“刚才那人是我亲生的爹?”花谢春不再理他,径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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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忆昔讲累了,停下来。沈梦怜叹道:“原来花姑娘的身世也如此可怜。”薜思过道:“人之一世总有坎坷,但总会过去的。”他本意是想安慰沈梦怜,沈梦怜听罢,却只是心想:“别人的坎坷都能过去,我一生的坎坷只怕是过不去了。世既容不得我,我倒要嘲弄天下人一番。”

        凌冰妆见沈梦怜目光游移,情知必定有异,笑向薜林二人道:“你们的故事也都讲完了,都回去休息吧,伤还都未见好呢。”薜林二人见沈梦怜一脸倦态,知她身心俱乏,也不愿久扰,起身去了。

        沈梦怜见房门阖拢,淡淡一笑,“竹泪夫人赞你冰雪聪明,能看穿人的心事,果真是如此。”凌冰妆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沈梦怜又道:“我还听说凌家虽久居山林,但门徒广布天下。”凌冰妆:“祖父一药千金,故凌家一直富庶,要知道自古以来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故而三教九流中总有为凌家卖命之人。“

        沈梦怜揶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不其然。”目光微转,道:“冒昧相请凌姑娘为我寻一件东西,不知能否办到?”凌冰妆笃悠悠道:“何物?”沈梦怜道:“青城掌门之剑!”凌冰妆纵使胆大,闻言也耸然变色。沈梦怜道:“我素闻清风道长侠名,想请他来为我做个见证,只怕他不肯,若盗得他青城掌门之剑就由不得他不来了。我生平从未为恶,却受尽他人之欺,我总要天下人还我一个公道的。”

        凌冰妆心想:“这公道岂是轻易讨得回的,只怕此举反会将自己置于锋刃上。”然见沈梦怜满目凄苦、执着,又想天下人有对她的无端迫害,终于还是咽下了,问:“你想要天下人怎么还你公道?”沈梦怜的脸上笼上一层奇异的光彩,她遥望天穹,悠悠道:“我要召开一个品剑大会,邀请天下众醉心魔剑的人前来,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明白,所谓魔剑只是一个虚无的传说,我要让他们彻底的死心,还我的自由。”她叹了口气,“我太渴望自由了,这虽是一着险棋,但若是能因此让你我,薜大哥,林大哥得到解脱,再危险也是值得的。”……

        “品剑大会定于中秋,届时沈梦怜将邀天下群雄共品魔剑。”这消息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江湖上的每一寸土地。一切的焦点均已汇集,所有的争斗已经无谓,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等待。等待中秋的到来,等待一切风波的尘埃落定。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日子还是一天天滞缓的过。白天,黑夜,昼夜相替,斗转星移。一场秋雨之后,天气转凉,但群豪沸腾的血却在加速流淌。

        中秋的早晨,秋雨已将天空,大地洗涮的一尘不染,明净的仿佛令人的心灵也受到洗涤一般。临时修筑一新的广场上聚满了人,人语嘈杂惊飞了附近树上婉啭低吟的鸟雀儿。广场三面皆用白布遮围,不知何用?广场后是一条小河,秋水高涨,水流湍急,却碧绿清澈。

        时值正午,群豪渐有不耐之时,广场后小河上缓缓驶来一舟。舟上满是各式各样的花,姹紫嫣红,芬芳扑鼻,引来蜂蝶嗡嗡,也引来众人一阵骚动。小舟驶至岸边,舟中盈盈立起一个少女,目光流情,姿影清雅,见之不由令人想起曹子建《洛神赋》中的佳句“侬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淡御……“

        她缓缓立起身,缓缓步上岸,容貌的绝艳,气质的无双令众人惊羡。她旁若无人的向人群走去,人群不自觉得让开一条道来。薜思过三人不知何时已等候在前,她向他们走去,白衣衬着唇边凄楚的笑,手中还握着一株莲,只是昨晚的一夜骤雨,花显然已经残了,在场众人均感一阵森然。

        沈梦怜低吟道:“雨前初见花现蕊,雨后全无叶底花。风雨无情,人世沧桑更加无情。”林忆昔轻向薜思过道:“她这些日子都怪怪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我总觉得她不该将自己置于险地。”薜思过道:“也许她真以为经过了今日就能自由了。”林忆昔道:“那些人没有得到魔剑,哪会善罢甘休。待会如有意外,你护着她先走,我来断后。”薜思过道:“我只担心她满心憧憬最后失望而归会受不了。”凌冰妆道:“我已仔细查过,她今日身上连块帕子都没带,小舟上也只是花而已。”薜思过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三人简短的交谈间,沈梦怜已走到他们跟前。

        林忆昔示意凌冰妆除去三面白幔,幔后绳上竟挂满了五花八门,形状各异,长短不一的剑,令在场众人为之眼花瞭乱。剑,本是十八般武器中最普通的,几乎每个练武人都会上一招半式,但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剑还是众人还是第一次碰到。

        沈梦怜沉声,一字一句的道:“我倾其所有,访得天下名剑,相赠天下英雄。谁得魔剑,各凭福泽,只希望诸位得偿所愿后能让梦怜身无长物,了无遗憾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众人一阵骚动,又静默下来。他们只道沈梦怜会当众交出魔剑,然后各凭本事,以定魔剑得主,谁知她会使出这等刁钻的主意来。偏偏天下人都对魔剑闻名已久,可又无人识得魔剑真面目,看着这些在风中铿然碰击的诸剑,个个心头茫然。

        沈梦怜看着众人,人群中有许多人是她以前认识的,清风道长,凌锋傲,还有那个深深印在她心底,令她魂消心碎,肝肠寸断的李南群。儿时的伙伴,少时的情侣,如今俨成陌路。她忽然有种想大哭、大笑、大叫的冲动,她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一丝痛意传入心底,一缕鲜血从掌心淌下。

        人群又是骚动,率先而出的是凌锋傲。众人议论纷纷,“都说恨君谷少谷主目力过人,不知是否能识辨出魔剑。”凌冰妆使一眼色于凌锋傲,示意他取那柄装饰极普通的,以绿鲨皮为鞘的剑。凌锋傲忍不住又去看沈梦怜,但沈梦怜的全部眼神,全部心思均系在李南群身上。凌锋傲见状心头黯然,默默退至一边,过了良久才记得拔剑来看。只见此剑古色斑谰,刃泛青光,竟是一柄上古“莫邪”。众人啧啧称羡,凌锋傲想“干将”早为自己所得,如今再得“莫邪”,可谓双剑合璧,他望向凌冰妆,凌冰妆自得一笑。

        接着出来的是清风道长,向沈梦怜道:“沈姑娘,请璧还本门掌门之剑。”沈梦怜盈盈一拜,“梦怜失礼了,梦怜本意是想请清风道长来做个见证,又恐人微言轻道长不肯来,故略施小计相诓。”清风道长苦笑,“姑娘多虑了。”接过沈梦怜恭恭敬敬呈上的掌门宝剑,道:“其实姑娘不必如此的,但有召唤,贫道愿意效劳。”

        林忆昔道:“有清风道长见证,梦怜你很快就能自由了。”沈梦怜凄然道:“林大哥,你莫哄我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可言,我只求两位大哥能从此自由罢了。”

        凌冰妆忽然尖叫起来,“沈姑娘,不可。”银芒霍然闪过,沈梦怜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匕首从何而来,在场众人竟无一得知,只见银虹过处沈梦怜已软软倒下。

        薜思过,林忆昔紧紧抱住沈梦怜,目中已有泪。沈梦怜抽搐着,展开一个牵强的笑,脸上已血色全无。她急促的喘息着:“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可以自由了,两位大哥也可以解脱了。”林忆昔颤抖着手要去拔剑,凌冰妆死死拖住,“不要,剑一出体,她就会去了。怎么会这样,她身上怎么会有一柄匕首的。”声音哽咽,再难成语。

        沈梦怜叹息着:“若有来生,我仍做两位大哥的妹子,可好?”薜林二人各执了她一手,她的手已冰凉,两人哑声道:“好,当然好。”沈梦怜又一次笑,“但愿来生能活得平静些。”顿了顿,又道:“原来死亡是这样的痛苦又美丽。薜大哥,林大哥,放我到船上去,我要那些花做我的殉葬,让河水洗去我一生的倦乏。我太累了,太累了。”她的目光投向远处,落在李南群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呼唤李南群的名字,但她已发不出一丝声音了,一串血沫从嘴角溢出,目光已经涣散,身子业已冰凉。

        薜林二人含泪将她放在小舟上。沈梦怜平静的躺在群花中,仿佛酣睡一般。众人这才明白,她口口声声所说的“自由”为何意。她让天下人见证了她的死,也见证了她的自由。

        小舟随急流而去,渐渐漂远,渐渐消失,李南群猛然迸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号叫,扑倒在河岸上。

        远远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及一声声呼唤沈梦怜的嘶喊声,来人是薜楚白和竹泪。可惜他们匆匆赶来仍旧晚了一步,连沈梦怜的最后一面也未见到。竹泪惊闻女儿惨死,发疯般扬鞭策马,从河的上游追到下游,只见水面上漂浮着许多鲜花,却不见盛着沈梦怜尸体的小舟。她眼前一黑,一头栽下马去,嘶声而喊:“梦儿,梦儿,娘来了,你在哪里?”喊声悲戚,闻者无不恻然。薜楚白扶住竹泪,却被狠狠推开,竹泪声嘶力竭而喊,“我恨你,恨你们每一个人,是你们拆散了我们母女,逼死了梦儿……”

        凌锋傲默立河边良久,然后弯腰从水中捞起一朵小白花,贴胸藏好,仿佛它就是沈梦怜的精魂一样,然后独自而去。

        薜思过,林忆昔,凌冰妆互拉了手,也一步步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