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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芳魂托梦寄箴言 故人泪别绝尘缘

书籍名:《魔剑风云录》    作者:薜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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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家真得是热闹非凡,合府上下灯彩飘扬,鼓乐声十里可闻,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可谓人如潮涌,只是李南群却看不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他与殷梨被引入秦家后便一直逗留在房中休息。秦家上上下下的人居然都象秦施施一样眼尖,知他夫妇委实是平庸之辈,若非是靠了薜林二人只怕连秦家的大门也进不了,因此连个理睬他们的人都没有。

        李南群也不以为忤,一整天都在呼呼大睡中度过,直至夜半时分,浠浠沥沥的雨声才将他从梦中惊醒。他悄然起身,步至廊下,望着廊檐下挂起的一串串水珍珠,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晶莹剔透,一闪即逝的小雨花,心头痴然,不由想起生命中唯一所爱,唯一所憾的那个人来。他轻轻呢喃,眼神温柔如水。

        雨声潺潺,恍若闺中怨女的啼泪,夹杂着如泣如诉的箫声,令人闻之哀怨悱恻。他心里一动,四顾无人,猫腰攀上廊柱,翻身跃上屋顶,连跨了数进院落,只到听得箫声略止,绣楼下有人说起话才猫腰伏下身来。

        正轻声说话的是秦施施的两个婢女雨兰、雨痕。雨兰道:“你莫再吹这哀哀怨怨的曲子了,四小姐回来又要发脾气了。”雨痕问:“深更半夜还下着雨,四小姐去哪里了?”雨兰笑出声来:“多半是与薜少侠一见如故,忍不住就去找人家了。四小姐真是任性,深更半夜也不知道避嫌。”雨痕急掩她口,“这句话被小姐听到岂非讨打。”雨兰叹气:“秦家九位小姐哪个是好脾气的,若不是我妹子还小,我早带了她逃出去了。”雨痕幽幽道:“去哪里还不都是无家可归的孤人儿。”她垂下脸,低声吟道:“此生不知为谁存?良宵无事听雨声,空阶碎魂神萧索。叹人生,如梦南柯忍泪吞。”吟叹声传入李南群耳中,不由怦然心动。虽然秦家九位小姐个个貌美如花,但她们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气势足以拒人千里,在李南群看来反不如她们身边的婢女,虽则容貌平庸,倒令人容易亲近。若非如今深更半夜他心有所忌,还真想去和她们叙叙话。

        正想着,对面廊下走出一个人来。二女吃了一惊,齐呼一声,挥掌向来人打去。那人滴溜溜原地打个转,化开掌势,定住身形,笑道:“两位姑娘勿慌,在下薜思过。”雨兰、雨痕愕然收势。薜思过道:“我是听得箫声,笕乐而来的。”他见雨痕手里尚握着一管箫,笑道:“姑娘如此才艺,屈就秦府一婢女真是可惜了。”雨痕赧然:“薜少侠过奖。”话音未落,身后有人冷冷哼道:“他确实过奖你了。”雨兰、雨痕二人立时惊跳起来,嚅嗫道:“四小姐,你回来了?”

        秦施施披着洁白的睡袍,目若灿星,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刮得飘飘扬扬,恍若玉洁冰清的月光仙子。她见薜思过一脸诧意,一沉脸,斥道:“胡说八道。深更半夜的,我几时出去过”。二女不敢驳嘴,只得连声称是。秦施施又道:“薜少侠深夜来访必有要事,你们却将客人堵在走廊上,真是太放肆了。”

        薜思过说:“我只是偶闻箫声兴起寻来,无甚要事的,方才我正赞雨痕姑娘多才多艺呢。”秦施施很不以为然得道:“奴婢而已,要才艺何用?”雨痕的头垂得更低了,与雨兰一道惶然施礼,逃似得退了下去。薜思过见状不觉萌生一种淡淡的怜惜之情来。眼见身边只剩下秦施施一人,深更半夜男女独处多有不便,遂道:“刚才打扰四小姐清梦了,薜某告退。”秦施施笑道:“什么清梦,施施还一直未睡呢。施施只是忽发奇想,觉着薜少侠今晚会来,便一直等着想为你操琴一曲,谁知正这么想着,薜少侠竟真来了。”

        薜思过说:“能闻四小姐琴韵实乃平生幸事,只是时已夜深,薜某再做逗留恐有损闺誉。”秦施施:“这秦家上下谁敢论我施施的短长,何况你我江湖儿女,施施尚不惧飞短流长,少侠又何必诸多顾虑,莫不是是担心身边的红颜知已会因此生气?”薜思过笑道:“四小姐真是嘴利,我若再一味推搪便是作惺惺小儿女态了。”环顾四下,见雨已止,一轮淡淡的新月拨开云层朦朦胧胧洒下清辉,因笑道:“连月儿也来助兴了。请四小姐登楼抚琴,在下就在这院中洗耳恭听。”秦施施还想劝说,但薜思过已紧走几步在院中立定,并向她打了个“请”的手势,情知多说无益,只得悻悻登楼。

        少顷,楼台窗扉大开,一清越琴音直射苍穹,令人闻之精神一振。随隙间音色渐转,清脆处如新莺啼谷,汹涌处若暗涛疾流,疾徐高低错落,听之恍若身心皆受洗涤,而浑忘俗事污秽,人世险恶。

        薜思过赞叹不已,琴声渐歇,秦施施于窗口偏首而问:“君意何如?”薜思过击掌连连:“都传阿法盲师琴技绝代,所奏之琴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令群马仰秣,游鱼出所,想不到小姐也能练达个中三昧,令我辈俗人都闻之入迷。”秦施施娇颜如花,喜上眉梢,道:“薜少侠文武双全,真是施施的知音。”

        她托起琴,抱于怀中,足一点,人飞身由窗口掠出,长袍飞舞,秀发飘扬,在半空中连连旋转,然后徐徐落地,姿式煞为美丽,令薜思过为之目眩。只见秦施施左臂托琴,右手趁势将琴挥扫出去,激起一团劲风。这一招看似平常,实则拙中守巧,对敌时,一气间可连扫对手数穴,飘忽莫测,叫人难以捉摸。秦施施又一声轻啸,横琴拍下,琴弦被劲风鼓动,发出一连串锐音。此招毕,她又忽改先前凝重身法,身形狡若脱兔,招式敏疾,虚实并用,果真十分辛辣。转眼间,秦施施已施完一套十八招,才抱元守一,怀抱古琴,娴雅文静立于院中,冲薜思过颌首而笑。

        俯在对面瓦檐上的李南群看的真切,心忖着:“秦施施果真非等闲人,她自创的这套身法刚柔并济,拙巧合一,浑然天成。秦远山得此一女已如虎添翼,何况他九个女儿武功不相伯仲,若要对付他可就难上加难了。”心里想着事,一时分神,身子一重,将足下的一片瓦轻轻踏碎。

        秦施施听得真切,扬声叱道:“什么人,滚下来。”李南群暗道不好。他在秦家本不受欢迎,若再被她们发现自己三更半夜,偷入少女闺楼,只怕立时三刻就会被驱逐出去。若真动起手来,身份暴露,多年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情急下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蒙住口鼻,然见屋檐另一端也立着一个夜行人才一愣。秦施施喝道:“狂徒,休走。”挺身跃上屋顶,向那人追去。薜思过一眼看见李南群,也挺剑追来。李南群暗暗叫苦,他暂时还不想与薜林等人为敌,更不想被人识穿身份,眼见剑到忙侧身闪避,觑空就走,但薜思过不依不挠紧追不舍。

        李南群心焦起来,目中精芒闪过,气归丹田凝于掌下,就在他一掌出手之即,黑暗中传来一声断喝:“住手!”李南群一愕,掌势略滞。只见黑暗中忽然闪出一个黑影来,身形快捷如电一闪闪至他身边,手指一挥一扫,就把他的掌力化解于无形间,长袖一卷,又荡开薜思过的剑。薜思过、李南群均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是何来路,都停下手来。黑衣人就势一把扣住李南群脉门,一声清啸带着他纵身而去。薜思过紧追几步,哪知黑衣人对秦家地形甚熟,转眼间便消失了踪迹,只得悻悻停步,听得远远传来秦施施的叱喝声,恐她有失,只得先弃了这边,住秦施施那边奔去。

        只见秦施施面若凝霜,怀抱古琴,长身玉立,她身旁还立着一位清癯神峻的道长,双目炯炯,不怒自威。“清风道长。”薜思过有些诧异。秦施施道:“我追到这里险些被躲在暗处的歹人暗算,幸而清风道长闻讯而来为我解困。”薜思过皱眉,想那先后两个蒙面人。这后来的黑衣人是谁?到底是敌是友?若非那人相助,自己必受创于先前那蒙面人之手,可那人又为什么要救他呢?他在江湖行走多年,心中纵再多疑问,也不轻易表露,只是道:“我在那边恐四小姐力孤,会受人暗算,才未顾得上追那个蒙面人。”

        这其间,秦家上下已被惊动,各处灯火通明,一队队家丁提着灯笼四处巡逻,捉拿潜入庄里的夜行人。

        李南群的脉门被黑衣人扣住,他纵有再好武功也施展不出,又气又恼,低喝道:“你是谁?”黑衣人粗声喝:“闭嘴,否则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李南群朝下打量,只见黑衣人飘若轻鸿站立的瓦檐下灯火一片,如在此地被丢下去,虽有一身武功也难逃被生擒活捉的恶运。他本是一聪明人,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乖乖的闭上嘴,不响了。黑衣人哼了一下,挟着李南群跃入一间小院落里。十分奇怪,小院里倒是漆黑一片,显然院中之人未被惊起。

        黑衣人在小圆门上轻轻一叩,门立即开了。双方均配合的十分默契。黑衣人问:“钥匙拿到了吧?可惊动夫人?”李南群方知此院中所住的是秦远山的原配夫人,怪不得无人敢来此惊扰。门内人回答:“放心吧,夫人这一觉不到天亮是不会醒的。”声音娇滴滴的,还带着稚气,象还是个小女孩。黑衣人道:“念奴,你带他往小门走,千万别让人看见他。”念奴乖巧得应了一声。黑衣人复又粗声警告李南群:“你老实点,跟着念奴回去。秦家在江湖上不是浪得虚名的,你别想轻举妄动,装痴扮傻掩饰得一时,却盖不住一世。“说罢,不再理会他,又轻声叮嘱念奴数言后离去。

        李南群沉郁着脸,稍臾,又换上一副笑容,说:“小妹妹,你姐姐真凶。”念奴一愣,脱口问:“你怎知道她是我姐姐?”李南群笑:“你告诉我了呀。”念奴怒道:“你这人真的很不老实,我一定要告诉大姐姐,让她以后再不要理你。”李南群想到刚才受制于黑衣人,脸色一阵阴沉,双方都互相沉默下来。

        李南群心里一动,忽然走前几步,在念奴眼前把手一张,从手心挂下一串珍珠来,随着他手势的一晃一悠,珍珠散发出诱人的光毫。他看到念奴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不禁得意的笑起来,他深知手中这挂晶莹的珍珠串对一个女孩子会有多大的诱惑力。他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珍珠送给你。”

        “真得?”念奴的声音在打颤。“当然是真得。”李南群道。但念奴转念又截口道:“不要问我大姐姐的事,我不会说的。”李南群笑:“你大姐姐那么凶,我才不要知道她的事。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在秦家的?”念奴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姓江,名叫念奴,是我姐姐带我来秦家的,还有秋雨痕姐姐,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她们都在四小姐身边,我年纪小,就留在大夫人这里了。”

        李南群“哦”了一声,心想:“原来这小妮子是秦施施身边婢女江雨兰的妹妹。真是有些意思了。”他又问:“你姐姐会武功?”江念奴道:“姐姐的武功都是四小姐教的。”李南群道:“你刚才那位姐姐本事那么好,何必别人来教。”谁知江念奴虽则年幼,口风却甚紧,冷冷道:“我不告诉你的,我也不要你的珠子了。”李南群挫败的哼了一下,江念奴不再理他,领着他穿过几进小院,绕过花木绿萌,回到他原先居住的贵宾楼门口才停步。

        雨初晴,天空中一弯朦朦胧胧的新月给一切笼上朦朦胧胧的光辉。借着淡淡的月光,李南群惊异得发现身边这个还是孩子的江念奴竟美丽得令人目眩。她虽则年纪尚小,身量不足,但浑身上下发育的骨肉匀称,婷婷玉立,眼波流动处亦有别样风情。如此人物,稍长几岁,只怕就是一代尤物了。

        李南群不由呆了,他一直认为世上最美丽的人只能是沈梦怜。她温婉、娴雅,秀外慧中,外表如花一般柔美,心灵如泉一样纯真,但意志却如铁一样坚韧,她是他一生中唯一心怡的人。如今,沈梦怜已死,她的美就成了永恒。但是,李南群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尚未成人的小东西比昔日的沈梦怜更美十倍。她简直是造物主的宠儿,造物主把天下所有女人的美丽统统加注在她身上,使她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邪气的魅力。

        江念奴的脸微微红了,撒娇一样的扭过身去,嗔道:“你盯着我看什么?”李南群又一次笑了,将手中的珍珠挂在她脖子上,道:“我在想,你戴上了珍珠是不是更漂亮了?”“真得?”江念奴稚气的兴奋大叫。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着珍珠,一张小脸因兴奋而开始发红。她在原地旋了一个又一个圈,快乐得叫着,“我漂不漂亮?我漂不漂亮?”然后。她猛得扑在李南群身上,用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道:“你真好!”李南群还没回过神来,她已捂着面孔,一溜烟得跑掉了。李南群忍不住微笑,又立了半晌,才有些意趣懒散的沿着花间小径慢慢踱回房去。

        薜思过、林忆昔居然等候在他房中多时了。李南群叹了口气。薜思过劈头就问:“深更半夜,你去哪里了?”李南群淡淡道:“我是听得外面吵得厉害才出去看看热闹的。只是见四下里繁花似锦,在月下尤为迷人,便驻步欣赏起来,倒一时忘了更次,让两位为我担心了。”

        薜思过道:“今天秦家宾客如云,名为贺喜,实则心怀叵测之人居多。今晚又有夜行人潜入,你若无事,最好不要到处乱走。”李南群道:“秦家的人都眼尖的很,都知道我是没本事的人,根本不会对我多加理会。薜少侠放心好了。”口中说着话,神情却淡漠的很。

        薜思过见他这般态度,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恰在此时,门外有人朗声而笑:“听四妹讲,今日家中来了几位少年英雄,尤其是薜少侠、林少侠两位更是人中俊彦。但依我看,李南群又何尝不是呢?只怕日后成就还远在他人之上呢。我看人可是很准的哦。”李南群笑嘻嘻向门外一揖,“这位姐姐真是我的知音,请姐姐入屋叙话。”

        门外女子闻言“咯咯”长笑,“叫得那么亲热,你知道我是谁吗?”门帘一掀,走进一个身材高挑,明艳照人的女郎来。水红色的罗衫上坠着长长的流苏,腰间系着一方淡黄色的柔纱,斜披一袭金缕风衣,丽眸如钻,闪烁万般媚魅,笑颜如花,笑问道:“你们要猜出我是谁了?”

        林忆昔细一打量,道:“姑娘锦衣若虹彩,想必就是秦家大小姐秦宛漪了。”秦宛漪拍手道:“怪不得人都赞林少侠神目如电,果真名不虚传。又问薜思过:“听施施说今晚来的夜行人武功极高?”薜思过道:“在我之上。其实,若非后来又有一名黑衣人出现,我那一剑必能伤了先前的夜行人,而他的一掌也必能伤我。不可否认的是我的伤必重那人几倍。”秦宛漪道:“薜少侠对人对已的评价都很中肯。”薜思过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不是沽名钓誉之徒。”秦宛漪叹了口气,“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今我家里贵宾云集,哪一个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查也查不得,问也问不得,真真急煞人了。”说着话,叹着气,人挨着殷梨坐下来,将她从头到脚的细细打量。殷梨大窘。秦宛漪忽又回眸扫了李南群一眼,李南群不动声色的回视于她。岂料,秦宛漪却说:“可惜了。”众人皆不解她此言何意。

        秦宛漪:“家中云集了那么多高手,名为贺喜,实则……哼,只怕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见薜林二人有些讶然,解释说:“两位少侠遭困圣尊宫,外面的事可能还未听说,江湖上有人垂涎我秦家家大业大,名气更大,故意散播谣言,说当年沈梦怜的魔剑最后是落到了秦家手中,所以才能在江湖上一夜成名的。”“啊!”薜林二人及李南群异口同声一起叫出声来,然后互望一言又都沉默下去。

        秦宛漪继续道:“提起魔剑,三位都不会陌生。沈梦怜死后,剑落入何人之手不得而知,但事实上,如今魔剑绝不可能现身江湖。”李南群奇道:“为什么?”林忆昔解释说:“魔剑传人一世只传一人,只有前一人弃世,后一传人才会出现,继续魔剑江湖独尊的地位。如今竹泪夫人尚在人世,当然不会有第二个魔剑传人出现。”

        薜思过喃喃自语:“五年了,难道江湖上又要上演一出悲剧了?”表面上,五年前的江湖风波因沈梦怜的自刎而告一段落,但事实上,魔剑的风波又岂是人力所能轻易结束的得的。江湖上一直流言不断,暗涛汹涌,似乎一丁点小小的的火星就能引爆这场酝酿已久的风云。

        秦宛漪:“如果我是沈梦怜,身怀异宝,必不甘心流入外人之手,怎么也要留给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李南群,你说呢?”李南群面部肌肉一阵抽搐,良久才说:“只怕到最后,她心中的人已不是我了。”秦宛漪瞟了薜思过、林忆昔一眼,只见他二人勃然变色,薜思过怒道:“秦大小姐,你刚才的话太牵强附会了吧。在那场悲剧里,梦怜一直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甚至到最后,她是用自己的命来解脱很多人的命的。她若有魔剑又何需一死了之。”秦宛漪挑了挑眉,目光凌厉起来,“竹泪夫人也曾死过,后来不是也活了吗?”林忆昔冷冷道:“你自家谣言缠身,摆脱不得,就想再制造一个谣言来引开别人的注意吗?”秦宛漪心事被揭,神情发僵,“虎”的站起身来,也不睬人,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薜思过盯着李南群,咬牙切齿,“她真得看错人,你连承认你们间感情的勇气都没有。”他越想越气,深以与李南群结交为厌,林忆昔半拖半劝好容易将他劝回自己房中休息。

        虽躺在床上,但薜思过依旧思绪起伏,根本了无睡意,忽听得门上有几下剥啄声,睁眼望去,窗纸上分明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薜思过心疑,不知秦家又在搞什么鬼,只作充耳不闻。敲门声持续一阵,又传来轻轻的啜泣声,悲切切,遥远又清晰,陌生又熟悉,令人闻之生怜。

        门竟自己开了,一个少女俏立门前,朦胧的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薜思过跳了起来,失声道:“梦怜?”沈梦怜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一阵风吹来,吹起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遮住了脸。她索性别过脸去,背对着薜思过,幽幽地,悲切切地道:“人鬼殊途,薜大哥莫靠近我,免得沾染鬼气。”薜思过大声道:“我不怕的。”沈梦怜说:“我怕的。我不能害薜大哥的,但是我又不得不来求大哥一件事。”薜思过只觉热血上涌:“无论什么事,薜大哥都答应你。”沈梦怜凄然道:“帮帮南群吧,不要让他误入歧途。我终究还是不放心他的。”薜思过道:“我一定帮他就是。”沈梦怜口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渐渐飘然远去。“梦怜。”薜思过欲追,眼前却忽然一白,什么也看不清了,唯有一叠声大喊:“梦怜,别走……”

        霍然惊跳起来,才知是南柯一梦,窗外已露晓色,只是回忆梦中之事,均历历在目,不由怅然。乃见房门虚掩才暗吃一惊,昨晚分明有人趁自己熟睡偷偷潜入,自己竟毫无查觉,正思索着,秋雨痕盈盈而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薜少侠,主人相请。”薜思过心忖:“大清早派人相请,必是为昨晚的事,兴许又是为了魔剑。”心里多了一份戒备,口中却笑道:“有劳通传了。”秋雨痕垂着头,轻声道:“不敢,份内之事。”薜思过见她手背上道伤痕,似是被人用鞭抽打所致,忍不住问:“你们小姐打你了?”秋雨痕急忙将手藏于背后,道:“隔年旧伤,与小姐无关的。”薜思过见她柔顺温良,有些报不平起来,“良禽则木而栖,这受人差遣,寄人篱下的日子终非长远之计。”

        秋雨痕怔怔,“江湖险恶,人心莫测,恐无我的立足之处。我想,秦家小姐虽非好相处之辈,但同为女人,总能互相体恤一二的。”薜思过摇头:“恐怕非你所愿。”秋雨痕默立片刻,又道:“我本是奴婢之身,人微言轻,然见薜少侠、林少侠心胸坦荡,心无污秽,是极好的人,倒要冒昧劝上一句,请千万小心,最好还是尽早避开秦家这是非之地。”

        薜思过一凛,想到昨晚林忆昔斥责秦宛漪欲制造谣言,将众人对魔剑的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的话来。他想再追问几句,不料门外有人叱道:“什么人,躲在这里鬼鬼崇崇的。”薜思过“咦”了一下,“是妆儿。”忙迎出去,只见假山后人影一闪即没。秋雨痕紧跟而出,道:“方才肺腑之言还望切记。”说罢向刚才人影出没的假山后疾追过去。

        薜思过见她身手敏捷利落,足见功底不浅,想一个婢女已有如此本事,难道秦家果真如传言所说,获得魔剑绝学才个个身怀绝技的,如此思忖,原想追去的脚步又生生缩回。

        凌冰妆、花倚绿双双而至。凌冰妆道:“这秦家可真住不得的,刚才我远远看见有人鬼鬼崇崇躲在你窗下,不知在干什么。“薜思过道:”是吗?不知被偷听到什么了,若连累了人家就于心难安了。“花倚绿嗔道:”秦施施的婢女和你说什么了,值得这么紧张?“

        薜思过道:“她是好心提醒我秦家是是非之地,要我们尽早避开。却不知这魔剑风波岂是想避能避得开的。”花倚绿嘟哝着:“她只是一个婢女而已,怎么就这么好心会向你示警,也许是秦家在故弄玄虚吧。”薜思过脱口道:“她不会骗我的。”花倚绿问:“为什么?”薜思过仰望苍穹,良久才说:“因为她有一双与梦怜一样纯澄的眼睛。”凌冰妆冷冷道:“你与忆昔一样,都因为她有一双酷似沈梦怜的眼睛而对她亲近,可她毕竟不是你们的小妹妹啊。”薜思过见花倚绿嗔着脸,自知失言,倒汕汕起来,恰见江雨兰匆匆而至忙自我解围般的向她打个招呼。江雨兰走得很急,显得有些气喘,神情也有些紧张,见到薜思过,劈头就问:“雨痕呢?”薜思过将刚才情形略略叙述,江雨兰听罢更急了,跌足道:“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她偏不听,只怕惹祸上身的人是她。”凌冰妆根本不信她的话,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理。花倚绿却没忍住,道:“只怕是在故弄玄虚吧。”

        江雨兰负气道:“你们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雨痕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来提醒你们的。你们还不信,不信就算了。”凌冰妆拦住她,冷冷道:“既然说了就不要半真半假,半吞半吐了,何不一气说个明白。”江雨兰显然有些怒气了:“雨痕说她极钦配两位少侠的侠肝义胆和两位姑娘的剑胆琴心,可依我看,你们全是些榆木脑壳,白白受了别人的恩还不知道呢。”

        花倚绿与凌冰妆互视一眼,神情一阵僵。江雨兰道:“我与雨痕若要加害你们是易如反掌的。”薜思过诧异起来,“这话怎么讲?”江雨兰道:“两位姑娘的疑心病可比两位少侠大的多了。大家都知道昨晚有夜行人闯入四小姐的琴心阁,却不晓得昨晚花姑娘去了八小姐秦芭妹的蕉叶小筑,凌姑娘则偷偷潜入了二小姐秦双儿的书缤楼。”

        花倚绿道:“昨晚那个人是你……”江雨兰冷笑,“昨晚九位小姐因搜捕夜行人均不在各自的绣阁中,但若以为她们不在,她们的绣阁就能任人进出就太小觑秦家了。八小姐的蕉叶小筑中虽只种些花花草草,但这些花草有毒的居多,昨晚若非我以石示警,惊走花姑娘,今日只怕花草丛中要多一副白骨了。”花倚绿悚然。江雨兰又道:“我们二小姐喜字画,会双手写字,她的书缤楼里收藏着不少名家字画,每一副都价值不菲。值钱的东西看守的自然也比较严,凌姑娘你可知昨日你只要手一触及字画,便会警铃大作,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让你逃无所逃,只能当贼拿了。是雨痕掷出一方砚台才将你引开的,只怕如今凌姑娘的鞋帮上还沾着墨迹吧。”凌冰妆仔细一瞧,果真如此,羞得满脸通红。

        江雨兰道:“我话已至此已言至义尽,我本不想多管你们的闲事,但雨痕执意相帮你们,我是她唯一的朋友,也只好助她一臂之力了。只是没想到我们的好心只换来你们的猜忌,真是令人太失望了。”薜思过忽然低声道:“噤声,有人来了。”庭院中的树上人影闪过,人未至,笑先至,清脆悦耳宛若银铃,随着笑声而来的是一道轻若惊鸿,飘若轻絮的影子。凌冰妆缓缓道:“秦寒栖。”其实她不说,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知道来的是秦寒栖。在秦家,乃至整个江湖,年青一辈中轻功卓绝者首推秦寒栖。据说,她初入江湖时,正逢武林盛会,在众武林群豪面前,她足踏清波,一气掠过十几丈宽的荷花池而水波不兴,震撼了众人,也因此赢得了“凌波青娥”的美誉。

        秦寒栖笑道:“外面宾客如云十分热闹,怎么薜少侠与两位姑娘不出去热闹,反在这时与个丫头闲话。”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怎么不见林少侠。小妹江湖阅历疏浅,有很多事想向林少侠请教呢。”凌冰妆道:“七小姐前面有六个姐姐护着,还怕什么江湖阅历疏浅。”

        秦寒流栖眼尖,远远看见林忆昔正朝这边过来,也顾不得反唇相讥忙迎了过去。林忆昔道:“外面如此热闹,七小姐却在这里闲逛,真是怪了。”秦寒栖眉眼蕴笑,“我正想邀林少侠同去呢。”林忆昔道:“七小姐还是去陪陪刚来的几位不速之客吧。”秦寒栖奇道:“谁是不速之客?”林忆昔道:“现任青城掌门一修子道长及门下诸弟子。”秦寒栖笑意微敛,“一修子?他来做什么?青城派的清风道长不是已经来了吗?”林忆昔摇头,“七小姐糊涂了,这满堂济济宾客,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专为道贺而来,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秦寒栖的笑容已有些勉强了,说道:“家父于诸位也是有恩的,想必几位是不会袖手旁观别人落井下石的哦。”凌冰妆冷笑:“那就要看秦家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地方让人拿了把柄,才惹来一干江湖人来兴师问罪,是不是值得我们相助了。”

        薜思过惊问林忆昔:“到底出了何事?”林忆昔道:“外面的气氛可说已到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地部了。”薜思过想到秋雨痕劝他早离是非之地的话来,他甩甩头,将这些话甩出脑海。林忆昔又道:“你想怎样?若不想趟这趟浑水竟可及早抽身。”薜思过微笑:“我想知道秦远山是否真与魔剑有关,就此顺藤摸瓜。我还想知道一修子来此的目的,清风道长要如此应付。总之,我想知道的事很多。”林忆昔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来,伸手捶了他一拳,“好兄弟。”薜思过忽然又想起昨晚做的梦来,道:“只是万一动起手来,还得护全李南群夫妇,我答应梦怜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林忆昔看着薜思过,理解的点点头,居然也没问他是什么时候答应沈梦怜的。

        大厅上。人人面带笑容,却个个起着戒备之心,以至于偌大个厅中虽人头济济坐满了人,却不闻笑语欢声,静得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大家都看着来客,青城的新任掌门一修子及他身后的一干弟子。他们凛然一路而来,大有未将诸群豪放在眼中之势。

        秦远山端坐在椅上,虽竭力维持笑容,可空气中分明已有肃杀之气,他身后的九个女儿更有剑拔弩张之态。秦远山向一修子抱拳,“一修子道长到访敝舍,足令蓬敝生辉。”一修子颔首,“秦先生威名远播,此番喜得贵子,贫道理应登门道贺。”又向清风道长一揖,口称师叔。清风道长皱眉,似对一修子的忽然到访相当不悦,可又不便当众责难,只是道:“掌门师侄掌理青城一派,凡事都应小心谨慎,需以本派兴旺为已任,怎么如此轻率的率一干弟子下山?”

        一修子道:“师叔,此行冒昧,实在是有重要之事。”清风道长问:“何事?”一修子道:“忽然叨访秦先生,原因有二,其一当然是要恭贺秦先生喜获麟儿,其二……”他略略犹豫。秦宛漪按捺不住,讥道:“久闻青城是武林名门大派,做事光明磊落,怎么今日其掌门人说起话却吞吞吐吐,好象见不得光似的。”一修子的脸“腾”的涨得绯红,怒道:“那就请恕贫道放肆,要请教秦先生一些事了。”他双目四下一逡巡,原本就很安静的大厅更是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一样。

        一修子道:“请教秦先生的师承。”秦远山猛得迸发出一阵尖锐的长笑,“道长,你的问题未免可笑。”一修子道:“秦先生在江湖上崛起足有四年,而江湖上沈梦怜死,魔剑失踪已有五年,据贫道所知,五年前,秦先生尚只是一寒士,而如今却已赫赫江湖。还有你九个女儿,你从何寻来这九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假充自己的女儿,专门诱惑那些年青名盛的江湖世家子弟。你到底意欲何为?”大厅中顿时响起乱哄哄的议论声。秦远山的脸阴沉的可怕,“道长为何要如此造谣,毁我秦氏满门清誉,你居心何在?何不当众痛痛快快说个明白。”

        一修子大声说:“那就请秦先生当众言明你的武功是否出自魔剑?魔剑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的。”秦远山怒道:“一派胡言。”一修子道:“魔剑绝学神冠天下,人尽皆知,但也需有缘人才能解得其中奥妙,并且要反复琢磨,非天资、悟性高者不能参透。”清风道长道:“确实如此。想韩大小姐天资聪颖,也不能尽悟魔剑绝学,故而武功虽高,到底没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部。”一修子道:“那是因为韩大小姐失忆二十年,对绝学的钻研也中止了二十年之故。”

        秦远山道:“韩大小姐的盖世绝技,在下早有耳闻,自愧远不能及。”一修子冷冷道:“你自然远不能及,所以才利欲熏心。”清风道长问:“此话怎讲?”一修子道:“师叔或许记得韩大小姐身边的两名贴身婢女。”清风道长微微一变脸色,但又马上恢复自然,“自然记得,是夕霞、晚云姐妹,她们从小跟着韩大小姐,情同姐妹,她二人也算得上是义仆了,为了韩大小姐甘心搭上一辈子的青春。”一修子戮指秦远山,“他施计擒了夕霞、晚云,并函至韩大小姐,威胁要用她毕生研究魔剑绝学所得的心法来换二婢的性命。”清风道长勃然变色,“竟有此事?”

        秦远山怒而拍案而起,“一派胡言。”清风道长道:“秦先生此举差矣。韩君如武功虽高,但她二十年间记忆全失,只怕根本未研究过绝学,也根本淡不上有什么研究心法了。”一修子道:“秦远山居心叵测,我想他是想借机暗算韩大小姐。”秦远山尚不及驳斥,空中已遥遥传来一下冷哼:“他配么?”

        清风道长:“韩君如。”在场众人一阵骚动。对于昔日的韩君如,今日的竹泪夫人,人人都觉得她象是一个难解的谜,一个如广寒玉女般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投身草莽,并获得天下人梦昧以求的魔剑绝学的,这其间只怕也不仅仅只是偶然的作用。

        随着语声一位妇人傲然而入,她正是韩君如。

        她老了,真得老了。

        原本顾盼有神的双眸已失去锐利的光泽,眼角织出密密的鱼尾纹,一头青丝已显花白。忧伤,正如一柄看不见的尖刀,刺透了她原本就支离破碎,伤痕累累的心,唯一没变的是她永远挺直的背,如同一张紧绷的弓,随时准备还击外界对她的进攻。

        她缓步走到秦远山跟前,冷咧的眼神令他一阵阵心里发毛,半晌才道:“竹泪夫人,这些都是别人的嫁祸。”韩君如冷冷:“是与不是,一搜便知。”秦施施叱道:“放肆,秦家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来去自如。”纤纤十指霍然向韩君如面门拂去。韩君如一式“凤点头”,双腿一偏,腰一折,在秦施施臂上弹指一击。秦施施立刻半臂麻木再施不出半分力气来。她身侧的秦姗见状,忙一手扶住,一脚斜斜跨出,另一脚反踢出去。原来她的鞋尖是用玄铁所铸,一脚踢中人体,非死即伤,且鞋头尖尖倒铸弯钩,尖锐锋利,攻人不备,端得十分阴毒。韩君如见她一脚踢来,翩然闪过,秦姗一脚只将她身后的一张紫檩木椅的椅背踹出个窟隆。韩君如食中二指一并,力透指尖,在秦姗飞起之腿的膝盖处重重一点,秦姗惨叫一声,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韩君如面含煞气:“废你一条腿,看你以后如何再施展这等阴毒的功夫。”又向秦远山道:“你的九个女儿虽非你亲生,但总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你若不想她们尽数折于我手就不要轻举妄动了。”秦远山铁青着脸,也无计可施,只好气恨恨道:“宛漪,带她去见夕霞、晚云。”

        韩君如还未说话,清风道长已道:“怎么真是此事?秦先生,你的手段未免卑鄙。”秦远山以手抚额,勉强辨道:“这是昨日圣尊宫着人送来的,只怪我一时贪心。”清风道长摇头道:“这种解释只怕无人会信。”

        `秦施施拦住秦宛漪,道:“不过是两个服侍人的婢女而已,也值得秦家大小姐亲自带路,雨痕带去就行。”秋雨痕的脸上依旧不带一丝表情,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听得秦施施吩咐,才默默上前将韩君如引入内室。

        囚室里,夕霞和晚云半昏半睡的倚在一起,身上的衣衫血迹斑斑,脸上也满是尘垢。韩君如眼眶一热,控制不住心头澎湃的情绪,一头冲了进去,哽声唤道:“夕霞,晚云。”她见二人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几难辨认,心头一悲,泪如泉涌,拾起夕霞、晚云各一支手,贴于脸上,轻轻道:“苦了你们了。”夕霞、晚云轻启双目,醒转过来,乍见韩君如,激动难抑,三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原本默默立于门外的秋雨痕忍不住也往里瞧,岂料正看见夕霞的衣袖里滑出一柄匕首,疾往韩君如背心刺下。秋雨痕失声道:“小心。”韩君如劈手抓握住夕霞的手臂往外一折,晚云又一掌印上,她躲闪不及,只得咬牙硬受一掌,胸口窒闷,张口喷出血来。

        秋雨痕飞身扑进,一脚将晚云踹开。韩君如一手撑地,一手抚胸,断断续续问:“你们……你们……。”秋雨痕道:“竹泪夫人,你上当了,她们两个是假冒的。”“夕霞”骂道:“小丫头片子。”与“晚云”又一同揉身扑上,韩君如推开挡在面前的秋雨痕,人霍然拔地而起,十指弯如鹰爪向二人面门拂过。秋雨痕见韩君如伤重,恐她吃亏,途中又截下“夕霞”、晚云“,岂料韩君如身子一转,反将秋雨痕的掌力带过一边。秋雨痕不解韩君如为何还要救这假冒的夕霞、晚云。韩君如的手一松,两张人皮面具飘然落地,她的身子也一阵摇晃,张口又吐出一口血来。

        秋雨痕伸手要去扶她,有一双手比她更快更及时的搀扶住了韩君如。那人是薜楚白。韩君如的目中有一抹柔情,只是一闪即逝,她迅速挺直了身子,将自己武装起来,并将薜楚白的手拨开。“夕霞”、“晚云”也挺直了身子,拨开遮在面前的乱发,她们竟是昔日弱水宫中的滟霜、涵露。韩君如道:“果真是你们,事隔多年,娘娘还是要置我于死地?”滟霜、涵露齐声道:“那是自然。”

        秋雨痕切掌于她们颈间,叱道:“自己的命尚在别人手中,还如此大言不惭。”滟霜道:“你杀了我?只怕竹泪会杀了你的。”秋雨痕根本不信。韩君如沉默片刻,道:“小姑娘,这件事与你无干的,你不要管了。”秋雨痕道:“竹泪夫人,你放了她们,她们还是会来杀你的。”薜楚白也道:“纵虎容易擒虎难,你这样不是与自己为难吗。”,韩君如不理,只是示意秋雨痕松手,秋雨痕忿忿收手,眼睁睁瞧她们得意洋洋离开。

        韩君如喟叹:“夕霞、晚云必是落到弱水娘娘手时了,我若杀了她俩,娘娘也会对她们下毒手,在这世上,我只有她们两个贴心人了,我不能再失去她们了。”薜楚白道:“谁说你只有她们两个贴心人,你跟我回去吧,过去的一切已随时风而散,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起生活,君怡也希望能与你再叙姐妹之情。”

        韩君如目中一片茫然,“这句话你说得未免太晚,当年你若能这样,哪怕在我已成为林兆闻的新娘,我也是宁肯背负不贞不节的骂名,随你去了。而如今,一切事情已尘埃落定,我的身世也已大白,我还能保持的了当年对你那份炽热的感情吗?不,不会了。我恨你们,恨白雪,恨寒梅,它毁了我们母女三代人。”秋雨痕漠然的神情依旧漠然,但双目已经湿润。这该是怎样一个曲折离奇而又悲哀的故事啊。她默默退了出去,让薜楚白、韩君如沉浸入往昔的回忆里。

        薜楚白重重的叹息,“难道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一起生活?纵使不能成为夫妻,但终究是师兄妹,能朝夕相对也是好的。”韩君如木然摆首,凄然道:“二十年前,血气方刚尚冲不破各种世俗的禁锢,二十年后就更冲不破那无形的责任了。你我若在一起,世人会怎样看待你这一世威名赫赫的大侠?”她目光慢慢游移开去,幽幽道:“漫道妾是明珠郎似玉,怎奈三生石上两无缘。”薜楚白道:“可你也是我的师妹,君怡的姐姐。纵使再怎么恨他,你也做了二十年他的女儿。”

        “住口!”韩君如冷冷斥道:“不要再提这个人,我痛恨那段生活,它令我蒙羞,也令我的双亲蒙羞。”薜楚白:“那是四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爹已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何况他终究养育了你二十年,在这二十年时他对你虽称不上呵护备至,但也是百依百顺,你要什么,他就满足你什么,几乎从未让你失望过。”

        韩君如颤声:“不错,除了小时候我要他教我武功,长大后我求她不要把我嫁给林兆闻这两件事外,他一直对我百依百顺。但就是这两件事,把我的一生都毁了。”她闭上眼,竭力不让泪水从眼中溢落,“他当年为什么要收留我,为什么不让我冻毙郊外……”薜楚白柔声道:“这些事都已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发生了。君怡为当年的事一直耿耿难安,她希望能见你一面,化解彼此的心结,这对大家都未尝不是一种心灵的解脱。”

        韩君如断然回绝,“我不跟你回去,人言可畏。真的,怡妹不会希望看到我的,也不会欢迎我介入她的生活的。我知道她一直活得很苦,我不想去雪上加霜。我宁愿老死江湖也不会去见她了。”她顿了顿,深深望着薜楚白,“薜师哥,你保重吧。”薜楚白急道:“你数度受伤,几番走火入魔,功力业已大减,哪能在江湖上独身闯荡……”话未说完,腰间忽然一麻,人已动弹不得。韩君如幽幽道:“薜师哥……我们以后还是后会无期吧。”薜楚白看着韩君如远去,一股难抑的空虚及不祥的感觉冲塞满了他整个心房,唯有一遍遍的重复着“三生石上两无缘,三生石上两无缘……”

        薜思过拍开薜楚白的穴道,道:“爹,姨娘执意要走,孩儿劝她不住。”薜楚白道:“她宁可从此老死江湖。”薜思过道:“姨娘还告诉我,她听说江湖上有假魔剑出没蛊惑人心,并怀疑是秦家在搞鬼。”薜楚白动容,“竟有此事?”薜思过道:“爹如今已甚少过问江湖事了,难怪不知。此事在江湖上流传已久,只是从未亲遇故也不敢深信,今日姨娘特意说了我听,且怀疑此事与秦家有关,想必是定有此事的。”薜楚白沉吟着:“难道梦怜已死来阻止的风暴终究还是要暴发?”薜思过握拳道:“我坚信,魔剑的背后有一个恶魔,贴切的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组织,他们也许酝酿已久,他们在利用魔剑制造事端,梦怜就是这样被害死的,他们志在江湖大乱,或许是天下大乱……”

        薜楚白悚然,但当他再看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出色的爱子时,心头又油生一种骄傲,他就象自己年轻时一样,自信、骄傲、果敢,薜思过说:“爹,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和忆昔他们齐心协力,查清这件事,平息江湖风波,以慰梦怜在天之灵的。”薜楚白心头一慰:“好孩子。”父子二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花园里,秋雨痕倚在假山上,仰望天空,痴痴的想着她的心思,也许是在想薜楚白和韩君如的故事吧。

        江雨兰挽着她的手,说:“竹泪夫人已经走了。”秋雨痕:“她真可怜。”江雨兰忧心忡忡,“杀竹泪夫人是主人的意思,你却去救她,你真该为自己想想该怎么办了。这次你祸闯大了,可再不是一通鞭子能打发的了的。”秋雨痕的手指捋过手背上尚未消褪的鞭痕,沉吟良久才说:“我们带了念奴离开这里吧。”江雨兰喜道:“你总算想通了?我可是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了,只是顾念念奴尚小,还有你死脑筋的只认准秦家。”

        秋雨痕无可奈何的说:“我是怕出去后江伯伯生前的仇家会再度追杀你们,念奴还小,怎过得了那种日子。如今祸事迫在眉睫也成不得了,只能尽我二人之力来保护她周全了。”江雨兰:“事不宜迟。我想法领了念奴来,我们马上走。”秋雨痕颔首,岂料一语未毕,耳畔忽听得女孩子尖锐的哭叫声:“姐姐,救我!姐姐,救我!”江雨兰一下惊跳起来,“是念奴的声音。”

        果然是江念奴的哭叫声,江雨兰不知亲妹出了何事,一头冲了出去。只见江念奴被秦璐一把揪住头发,两边面颊已抽打得红红肿肿,早已哭得声嘶力竭。江雨兰见弱妹被欧,心疼万分,再顾不得尊卑之分,冲前喝道:“六小姐放手,念奴只是个孩子,纵使做错事也请小姐多多宽待了。”秦璐一巴掌下去,江念奴“啊”疼叫一声,合着血沫吐出两颗牙来。江雨兰心痛如绞,一个箭步上前,想从秦璐手里夺下江念奴。秦璐叱道:“贱婢大胆。”飞起一脚,踹中江雨兰小腹。江念奴大叫:“姐姐。”情急低头,在秦璐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秦璐负痛怒极,将江念奴重重朝假山石上抛去。

        江雨兰大骇,要救已来不及,急怒攻心下几欲晕去。秦璐“嘿嘿”冷笑,不料假山后飞出一人,将江念奴揽腰一抱,稳稳落在地上。秦璐森然:“雨痕,你还敢出现?你与竹泪夫人暗通款曲,坏了弱水娘娘与爹的大事,你连自己都保不周全了,还想救人,把念奴放下。”秋雨痕不动,秦璐一脚踏在江雨兰胸口,足下稍一用力,江雨兰立刻呼吸困难,脸涨得青紫。“秋雨痕道:“暗助竹泪夫人脱困的人是我,与雨兰、念奴无干的,你要杀就杀我一人好了。”秦璐冷笑,“只怕未必无干的。昨日的夜行人可是你们引来的,否则念奴手中的珍珠又从哪来的。”秋雨痕这才发现江念奴手里居然还死死攫着一串珍珠。她颤声问:“这是哪来的?”江念奴哭道:“你领来的蒙面的叔叔给的。”

        秋雨痕头一晕,“是他……”眼见秦璐脚已举起,向江雨兰胸口狠狠踩下,顿时一股热血上涌,奋不顾身扑上前去将秦璐扑倒在地。身边一阵风掠过,臂间一空,江念奴在她一扑之即又被人从她怀里卷了出去。来人衣袂临风,体态袅娜,婀然生姿处若青女曼舞。“五小姐。”秋雨痕眼见才救下江雨兰,又失了江念奴,忍不住呻吟出声。秦飞舞提了江念奴,又笑问秦璐一句,“六妹,你怎样了?可被这奴才伤了?”秦璐刚才被秋雨痕扑倒在地,摔的好不狼狈,闻言怒道:“杀了这两个贱婢。”

        秦飞舞揪住江念奴的襟口,单手将她高高举起,冷冷道:“雨兰,雨痕,你们两个勾结外人,背叛秦家,若不想累及幼妹的话,就立即自我了断。”江雨兰与秋雨痕对望一眼,面如死灰。秦飞舞见她二人迟迟不动手,刚要再以江念奴为胁,一道丝带忽然从天而降,如一条柔韧有力的细蛇一样缠上了秦飞舞的手腕,随隙带子一紧,秦飞舞身不由已的手一松,江念奴立即被卷飞开去,被一忽如其来的身披金盔金甲的人接住。秦飞舞一怔,又立即醒悟过来,见金甲人将江念奴缚于背上,忙揉身而上要去抢夺。金甲有一侧身,他一身金甲在阳光下灼灼生光,秦飞舞举袖掩目,手底招式缓了一缓。

        秦璐见秦飞舞受挫,忙一扬手,三枚凤尾镖疾如流矢,分射金甲人颈、腰、腿三处要害。金甲人也不避不让,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凤尾镖竟穿不透金甲,滑落尘埃,金甲人挟了江念奴趁机扬长而去。

        秋雨痕见秦飞舞、秦璐皆挫于金甲人之手,乘隙疾拉江雨兰,低喝道:“快走!”江雨兰踉跄几步,身不由已的被拉着往旁边一扇洞门奔去。“笃”一声,一支金钗擦耳而过,钉在门上,入木三分。秋雨痕一激淋,秦璐挟怒出手,这金钗若再偏上一分,扎在脑袋上,焉还有她的命在。

        她不敢多想,拉着江雨兰在廊间飞奔,身后是一阵急促的清脆铃声,震人耳膜。瞬间,似乎四面八方,前后左右都响起了警铃声。江雨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道:“雨痕,我跑不动了。”“姐——。”半空中传来江念奴凄厉的叫喊,喊声嘎然而止,似乎被人点了哑穴。

        “念奴。”江雨兰勉力追了几步,终不支摔倒。秋雨痕听得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虑心焦,架着江雨兰已慌不择路,眼见前面再无路可走,江雨兰呻吟:“完了。”谁知,墙角那扇早已废置不用的角门忽然开了,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二人,将她们拉了出去,门“怦”的又关上了。秋雨痕惊魂未定,乃见是薜思过、林忆昔二人才暗暗松了口气。林忆昔贴耳于门上,聆听门那边的动静,半晌过后才道:“她们走了。”薜思过重新打开小门,道:“这被搜过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在这里等到天黑再离开秦家。

        “妹妹。“江雨兰奋力挣脱林忆昔的扶持,厉嘶着向前追赶。秋雨痕仰头望去,只见金甲人挟着念奴正一闪而过。林忆昔喝道:“站住。”挺身去追。金甲人闻声;回过头来,四目相对,林忆昔脸色一变,脱口叫道:“怎么是你?……你……”不待他细瞧金甲人已越墙而过。

        林忆昔心乱如麻,顾不得秋雨痕他们,只向薜思过道:“思过,你护着她们,我回去看看。”薜思过诧道:“怎么了?”但林忆昔理也不理。秋雨痕叫道:“雨兰,等我。”薜思过这才发现,转眼之即江雨兰已不知所踪,他拉住秋雨痕道:“你如今出去太危险了。”秋雨痕哭叫道:“我顾不得了,我一定要去救雨兰和念奴的。”挣脱他手重往回跑去。

        林忆昔一路疾跑,几乎未及敲门,就一头冲进了凌冰妆的房间。凌冰妆正半倚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得动静,睁开眼来,见是跑得满头大汗的林忆昔,愕然问:“怎么了?”林忆昔四下逡巡,问:“你刚才出去过?”凌冰妆懒懒摇头。林忆昔紧跟着又追问一句:“当真?”凌冰妆嗔怪的白了他一眼。林忆昔长长吐了口气,“我刚才见到一个人,身披金甲,打扮酷似当日我们在圣尊宫中所见的金甲武士的模样,那人竟与你十分相象。”凌冰妆惊讶的睁大了眼。林忆昔说完倒有些迟疑起来,又道:“如今想起来,倒也不竟然的。那人一身金甲在阳光下耀眼的很,恍惚一眼,那人的眼神似乎与你一模一样,真正的模样倒未看真。”

        凌冰妆笑道:“早知如此,我就与花姐姐一道跟你们去救人了,也好见识一下与我有一模一样眼神的金甲人了。”林忆昔道:“其实秦家的事我们本不应管,若非她是因救我义母而受惩罚,我与思过是断不会插手他人的家务事的。”凌冰妆见他讷讷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