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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匪事二题(1)

书籍名:《嫁给鬼子》    作者:赵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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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事的这天,金锁两口子睡得特别晚。

  睡得晚是因为两口子闹了别扭。晚上吃饭时,媳妇鼓蠕着小嘴吃了两个煎饼,金锁感到刺眼。金锁想:俺一个大男人才吃两个,你也吃两个,你算什么货。就在喝罢糊粥放碗时放得很响,媳妇说,你摔碗摔给谁看?金锁说,就摔给你看。媳妇说,你凭啥摔给俺看?金锁说,不光摔碗还想揍你。大手一扇,媳妇的小白脸上立马现出五根红萝卜。媳妇一头撞过去,说你打你打,不打死俺你就不是人养的。这一来,金锁反倒退却了,往墙根一蹲再也不起,任媳妇坐在地上撒泼。媳妇的哭功很厉害,直哭到二更天还没有打住的意思,眼泪鼻涕甩了一地。金锁想止住媳妇的哭声,但不知怎样才能止住。正在犯愁,忽听前街有了动静,有鸡叫,有狗叫,还有人叫。人叫的声音是:马子来了!马子来了!

  金锁没顾上多想,腾地跳起身来,一口吹灭灯,拉了媳妇就跑。媳妇这时也不哭了,紧随男人窜得猫一般轻捷。窜出家门,回身上了锁,又慌慌地往村后窜去。一口气奔到村后山上,停住脚去瞅村里,村里闹闹嚷嚷火光熊熊。转眼间,其他一些村民也跑出来了。大家聚成一堆,个个抖得像发脾寒。这年头三天两回跑马子,可大家还是经不起惊吓。而且这回天也冷,西北风抽在身上像鞭子。直到下半夜,村里没有了动静,人们才不抖了,才摸摸索索地下山回村。

  金锁摸回家门,见什么都是老样子,忍不住喜气洋洋。他开门让媳妇进去,自己又急忙去了前街。他想知道没跑出去的结果如何。

  前街上站满了人,正七嘴八舌地总结着这一回的损失。喳喳了半天弄清楚了:有两户的房子被烧,四户的驴被拉走,六个女人被架了票,其中有庄长的大儿媳妇。

  女人是顶顶重要的。被马子拉走女人的汉子们,个个捶胸顿足,痛不欲生。这时,有人在街墙上发现了一张黄表纸,上面画着一条弯弯扭扭的长虫。众人马上明白:这一回来的马子是魏小龙的人。丢女人的汉子们便咬牙切齿地骂魏小龙,一个个叫喊着要操死魏小龙的亲娘和祖奶奶。

  倒是庄长镇静,他说:甭胡号啦。魏小龙的老营盘在小青山,天一明就去找他讲价赎人。众人听他这么讲,便渐渐散去。

  金锁回到家,见媳妇完完好好躺床上,就得意地上前邀功:多亏俺那一巴掌,不然早早睡下跑不成,你早叫马子架去了。哪知媳妇不但不给奖赏,竟杏眼圆睁又骂:私孩子!杂种!不提那一巴掌俺还好受,一提就想杀了你!金锁只好一个屁也不再放,灰溜溜去媳妇脚头卧下。一夜无话。

  腊月里没事干,两口子直睡到天近中午。刚起身煮了两碗地瓜吃下,庄长却来到了门上。金锁是穷汉,平日里庄长是极少到他家的。正奇怪这一次为何破了例,庄长却盯着他媳妇看:你叫小娥?金锁媳妇点点头:是呀。庄长吁一口气道:这就好啦,这就好啦。随即扯过金锁的腕子去了门外。

  对庄长的这一举动金锁更感到意外。在他的记忆里,他与庄长身体间的接触只有一次。那是去年他迟迟交不上田亩税,让庄长用脚踹了一下。不过那次隔着庄长的鞋掌与自己的裤子,感受并不真切。这一回是手抓手肉触着肉,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腕上血脉在庄长的紧攥下变重了的搏动。他说:庄长有什么事呀?庄长在院门外的阳光里立定,绽了笑容说:金锁,送你媳妇上山吧。金锁疑疑惑惑道:上山?上什么山?庄长说:上小青山。金锁说:上小青山干啥?庄长说:魏小龙要你媳妇。金锁吃一惊,嘴里叫道:这个马子,他要俺媳妇干啥,他拉去六个女人还不够?庄长说:人家昨天夜里来咱庄就是找你媳妇的,没找到,才拉了那六个人。金锁说:俺不信,魏小龙要俺媳妇干啥。庄长说:咱也不晓得,可人家指名道姓要,你快给人家吧。金锁挺着脖子叫:我不给!庄长脸上换了怒容:你不给不行!金锁说:就不给就不给!一转身跑进院内,将院门砰地关死。

  回到屋里,金锁气咻咻骂:日他亲娘,日他祖奶奶!小娥瞅着他道:你敢骂庄长?金锁说:我骂庄长干啥,我骂那个马子!我问你,那个马子认得你?小娥说:哪个马子?金锁说:魏小龙。听了这个名字,小娥的眼睛一亮。虽是极短暂的一亮,却被金锁捕捉到了。他立即说:他认得你!他认得你!你快说,他怎么认得你的?小娥沉默片刻,便做了回答:俺二姐是他那个庄的。金锁听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在那儿呼呼喘气。小娥说:什么事呀,到底什么事呀。金锁便咬牙切齿,把魏小龙指名要她的事说了。小娥听了脸微微一红,低头骂道:这个贼仔。金锁突着眼珠子问:你跟他早就有事?女人却抬起脸骂道:放你娘的臭屁!金锁便不再问了。

  这时,金锁对媳妇忽然有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说心里话,他刚娶来小娥那会儿,是觉得小娥委实不错,脸盘儿长得周正,被窝里也知道疼人。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渐渐对女人看着不顺眼了。尤其在饭量上,她一个女人家,顿顿跟大老爷们儿分不清上下多少,这还了得?有这样的老婆,家里还能积下粮囤?所以金锁三天两头跟媳妇干仗。哪知小娥也倔,从没有认错的意思,让金锁心里揣了一大包恨。而今天摊上这么件事,小娥在他眼里陡然添了分量。想想吧,一个占山为王远近闻名的马子头儿都能看上她,她真是不一般哩。小娥一人就能换回六个女人,说明她一个顶她们六个哩。六个!其中还有庄长的大儿媳妇!想到这,金锁便拿眼去认真端详小娥。这一端详,小娥平日被他淡漠了的俊处和从未发现的俊处都显露了出来。于是,心里便一拱一拱的,有了一种急于抱小娥上床的冲动。

  与这冲动一起来临的,还有一种严重的恐慌。这恐慌像一片乌云,很快罩满了他的整个心境。他想了想说:小娥,咱们走吧。小娥仍是低头不语,颊上蓄着两片红艳。听了这话她怔怔地问:走?上哪儿走?金锁说:上后山。小娥说:上后山干啥?金锁说:你是装憨呀?你是想去当马子的小老婆呀?小娥的脸便益发红起来,嘴里说:走就走。

  两口子一先一后出屋。不料刚把院门的木栓扯开,门外却是一片喝叫:哪里跑!接着,门被踢开,一帮人呼呼隆隆涌进院里。金锁两口子定睛看时,见那些人均是昨夜失了女人的主儿,为首的便是庄长的大儿子龚玉佩。

  一帮人把金锁两口子围在圈里,七嘴八舌道:你们跑?你们跑了俺怎么办?金锁说:俺去走亲戚,关你们什么事?龚玉佩说:趁早闭上你的×嘴!你占了人家魏小龙的女人,害得俺们妻离子散,你他娘的算什么玩意儿!金锁大声叫屈:俺占了魏小龙的女人?是他要占俺的女人!俺偏不给她!说着就拖了小娥,左冲右突欲走。但龚玉佩等人哪里肯放?结果是金锁人没走成,身上倒吃了不少老拳。混乱中小娥也吃了苦头,只见她手捂屁股直掉眼泪。

  龚玉佩又道:你说你送不送女人?

  金锁斩钉截铁道:不送!

  龚玉佩问另外五个男人:他不送,你们答应?

  五个男人异口同声:不答应!

  前街的二牛诉苦了:金锁哥你行行好。你知道,俺媳妇过门才两天,我还没跟她睡一回呀。我求了她两夜她刚要答应,谁想就来了马子……

  另一个男人不说话,只把手中的孩子往小娥眼前晃:他婶子你看,这孩子才四个月,她娘一走,还不饿死?

  接下来,还有两个男人诉说失妻的痛苦。他们越说越激动,最后抓了金锁的前襟,跪地哀求:金锁你行行好。金锁你行行好。

  金锁低头瞅瞅他们,脸上显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扭头去瞅媳妇,发现媳妇也在瞅他。媳妇的目光满载着慌乱,一遇丈夫的目光便迅速躲向一旁。

  正这么乱糟糟的,大门外响起了一个粗重的声音:天不早了。金锁抬头去看,见庄长极威严地站在那里。他还没想清楚庄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忽见眼前汉子们一起伸了胳膊,牢牢擒定小娥,推推搡搡往门外走去。

  金锁脑壳轰地一炸,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就在汉子们推着小娥将要出门时,他脑子里倏地闪出一个念头,急忙喊道:住下住下!

  众人便停住脚步。龚玉佩说:有屁快放!

  金锁道:俺再,再睡她一回行不?

  汉子们又一齐去瞅庄长的脸。庄长瞅了片刻小娥,把手一摆:睡一回就睡一回吧。

  众人迟迟疑疑放手,金锁便走过来,牵了小娥,一溜趔趄回了屋里。

  进屋,关门,金锁便把小娥推倒在床。小娥倒也顺从,让怎样就怎样。金锁一边动一边问:小娥你说,你跟魏小龙到底有事没事?小娥摇摇头说:没事。俺走姐家,他见过俺几回,那时他还没当马子。金锁又问:叫你上山你愿意?小娥说:俺想,山上总能有煎饼吃。听了这话,金锁一下子愤恨起来:狗日的女人,你还记俺的仇哇。这么想着,眼前的一张小白脸就变得万分可憎,像一只晃来晃去的毒蘑菇。于是,他将两只大手左右包抄,狠狠攥住了毒蘑菇的根部。

  很久不见两口子出屋,外面众人等得焦躁。一起闯进去察看,却见金锁守着一丝不挂的女人呆坐。龚玉佩说:小娥你还没弄够呀,到了山上,魏小龙有的是劲儿。说着一步步走向床边。只看了一眼,他“哇”的一声惊叫起来。

  几个男人明白了,便就地取材,纷纷抄起了家伙。龚玉佩摸过墙边的铁锹,只一抡,金锁的脑袋嘟嘟冒出一股血来,将小娥的白脸染得猩红猩红。

  一个时辰后,两条尸首让一辆牛车拉着,直奔小青山的方向而去。掌灯时分,那辆牛车又回到了村里,车上却是六个不喘气的女人。

  钩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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