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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匪事二题(2)

书籍名:《嫁给鬼子》    作者:赵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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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阵势刘二蒜已见过多次,哪次见了腿肚子都要簌簌发抖。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娶了这么一个凶女人,哪天也想把男人在嘴里嚼上几回。更出奇的是,四个小丫头片子也都随娘,从十六岁的大丫到八岁的四丫,没有一个善茬子,都不把她们的爹当一回事,一见娘骂爹都跳上前去助阵。四双小眼儿齐刷刷一瞪,真叫刘二蒜头皮发炸。

  不过,今天刘二蒜心里不怵。他笑嘻嘻地问:怎么啦?俺又犯啥错啦?

  你甭装憨鳖。看天过午了你还不回来,你叫俺娘儿五个饿死?

  你们不会先吃?

  哼,先吃还能剩下给你!

  听了老婆这话,刘二蒜心中一热。他想,别看老婆长了个刀子嘴,心里还是知道疼男人的。他发现了老婆可爱的一面,把眼一挤:你猜,俺回来得晚,在南山干啥了?

  谁知你干啥的,地没锄完?

  刘二蒜摇摇头。

  找野女人办事啦?

  刘二蒜仍然不生气。他转身先把院门闩死,然后把粪筐提了过来。

  一见盛满人屎牛屎的粪筐,老婆闺女都捂着鼻子骂:腌臜鬼,把屎弄到屋里你要吃呀?

  刘二蒜满面春风,伸手去捧那屎。老婆闺女捂着鼻子退出老远,连骂都张不开口了。

  刘二蒜捧出一些屎,扔到一边,再捧一些,再扔到一边。这时,筐内出现了银钱。银钱虽然沾了脏物,但还是非常炫目。

  老婆自嫁来之后第一次显出了口才的笨拙。她结结巴巴地说:这,哪来,的呀……

  闺女的眼里,也失却了对爹的不恭,一个个露出惊喜。四张小嘴儿呢喃着叫:爹,嘿嘿……

  刘二蒜说:还不快打水洗洗。

  女人立即跑到院中端来一盆水,将银钱倒进去,插手洗起来。四个闺女也帮忙,刷啦啦刷啦啦,将盆里搅起了一层屎渣子。

  女人问:这到底是从哪里弄的嘛!

  刘二蒜说:捡的。我正锄着地,就听“当啷”一声,一堆钱就出来了。

  是谁埋的?

  管他是谁,咱挖出来就是咱的。

  老婆和闺女们一起点头:对,咱挖出来就是咱的!

  刘二蒜把钱埋进粮囤,郑重地对四个闺女道:可不能说出去。谁跟别人说了,就不给谁做花褂子!

  闺女们一听事关重要,纷纷赌咒发誓:不说不说,谁说了嘴上长疔!

  吃过午饭,女人打发四个闺女上山拾草挖野菜,而后关上门问刘二蒜:那钱,真是锄地锄出来的?

  刘二蒜说:谁能把钱埋在咱的地里?这钱,是胡家庄四表弟给的。

  四猫?女人圆睁两眼惊叫起来。他不是跟着孙美人当马子么,他给你钱干啥?

  他说,明天半夜孙美人要来咱大陈庄,叫我到时候把围门打开。

  女人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知道,大陈庄会武的多,人心齐,围墙高,白天黑夜防范严密,马子奈何不得,早就恨着这儿了。如今,竟是孙美人这一伙要来。孙美人可了不得,一个俊俊俏俏的女人家,却领了几百号人,在这一带的几伙马子中是最厉害的。

  女人怯怯地说:你干这事,不就是钩子了吗?

  刘二蒜说:管它。钩子也是人干的。

  女人说:孙美人一来,咱庄可就毁了。

  刘二蒜说:管它。反正咱姓刘,他们都姓陈。

  女人说:要死人呀。

  刘二蒜说:管它。反正俺看这钱来得易。四十块呀,能置好几亩地呢。

  女人就不说话了。

  下午,刘二蒜仍然扛上锄去了南岭。但他锄地时心不在焉,不知错杀了多少庄稼苗子,错留了多少杂草。

  晚上回到家,正坐在桌边吃饭,果然听见大刀会头目陈世富在墙外的喊声:二蒜,今夜该你上岗,没忘吧?

  没忘没忘!刘二蒜急忙应着。应了那么一声,仿佛陈世富的双脚并没有远去,而是腾腾腾踏到了他的心上,让他心慌气短四肢无力。

  呆坐了一会儿,他起身去糠囤边,插进手摸了摸那些硬货,便去床头摸过大刀片拎着,一步步往门外走去。临走,去老婆的耳边说:甭怕,听见动静甭出去。四表弟说,他一进庄就专来护着咱家。

  女人点了点头,眼看着男人一步步走出院子,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男人走后,女人一直怔怔地坐在灯下。四个闺女在灯下嬉闹一阵,然后呵欠连天嚷着睡觉,但女人不许,只让她们和衣在被窝里坐着。谁如果要睡就揍谁一巴掌。

  挨到半夜时分,只听南门那边先是几声枪响,随后便是一片骇人的喧嚷。女人一跃而起叫道:快跑!来马子了!随后率领四个闺女夺门而出。到街上她一边跑一边大喊:来马子喽!来马子喽!快到庄长家呀!

  这时,庄里许多院门纷纷打开,窜出了众多男女老少。大家出来后都奔往一个方向,那就是位于村子中央的庄长宅院。庄长宅院其实是个小围子,有一圈结结实实的高墙,庄长陈守仁早就交代过:一旦大围子破了,村民们可到他的小围子里躲避。

  小围子的门果然已经打开,庄长站在围墙上紧张观望,几个家丁则提着长枪指挥人们快快入内。二蒜的女人带孩子跑进去时人还不多,等她们站定,来的人就多了。只见一疙瘩一疙瘩的人直往里涌,门边,一些女人孩子跌倒了没能爬起来,在那儿疯狂蠕动着像一只只伤猪。过了一会儿,只听外边哭声喊声四起,火光烧得夜空发红。庄长这时喊:关门!快关门!下面的家丁赶紧把门关上。外边又有人跑来要进,将门擂得咚咚作响,庄长陈守仁在围墙上冲他们一揖:各位父老,马子眼看要过来,守仁对你们实在爱莫能助,快快到别处逃命吧!此话一落,门外是一片绝望的哭声。但陈守仁再不看他们,而是用眼瞄着前街下令:打!于是,围墙上便吐出一片火舌。马子也往这儿放枪,墙头上火花四溅。

  二蒜的女人和闺女在墙角缩成一堆。母女五个缩颈蹲着,十只眼睛惊恐地张着,让墙头上的火光在眼里明明灭灭。每听到墙外杀声骤起,紧挨在一起的五条身子都要抖抖地相撞不止。

  旁边有人影晃过。三丫叫起来:爹!

  刘二蒜发现了妻女,惊喜地道:出来啦?都出来啦?

  女人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刘二蒜说:我在外头,四表弟长眼,枪子可不长眼。

  女人道:你这回可是造了大孽了。

  刘二蒜道:别作声别作声。

  女人道:你一准不得好死。

  刘二蒜把脚一跺:把你那×嘴闭上行不行?

  女人果真把嘴闭上,不再做声。刘二蒜也屈腿蹲下,将头耷拉到裤裆里,一动不动像块石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听墙头墙外枪声渐稀,还有人喊:马子退了!马子退了!火光中,庄长陈守仁登上墙头,向外观察了一会儿,向围子里面做个手势:开门吧。

  围门打开,里面的人蜂拥而出,跌跌撞撞各自回家。紧接着,村中到处都是哭声凄厉。

  刘二蒜同老婆闺女也往家中走去,他想赶紧看看自己的房子烧了没烧。虽然四表弟说要好好护着,但大火一旦烧起来,四表弟想护也难护。如果真把房子烧了那就完了,因为再重新盖房就要用掉四十块银钱的一半。

  一边想一边走,十字街口到了。一大堆人正站在那儿嚷嚷,他正要过去看看,只听有人大声叫喊:狗杂种来啦!随即有几个汉子把他扭住。刘二蒜说:干啥干啥!汉子们说:装什么憨鳖?你瞅瞅墙上!

  刘二蒜往墙上一瞅,只见那里贴着一张大纸。街东一座房子正在焚烧,火光照亮了纸上的字儿:

  你庄刘二蒜是钩子是他开的门

  孙翠兰布

  刘二蒜一下子瘫了。他瘫坐在地上喃喃地骂:孙美人俺操你娘。孙美人俺操你娘。

  二蒜的女人虽不识字,但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此刻她挺身而出,大声道:他不是钩子!他不是钩子!周围的人扑上来又抓又揍,骂道:臊×!还护你男人,孙美人都贴告示了你还护!女人仍说:他不是!他不是!众人便揍她越狠。四个丫头见娘吃亏,一起跑过来护娘,有人吼:把这四个小×也逮住,甭叫她们跑了!于是,丫头们也被众人像抓小鸡一样抓住,任她们发疯地哭喊也不松手。

  庄长陈守仁被人叫来了。他看看墙上,扭头问:二蒜,是不是真的?

  话音刚落,二蒜的女人抢着说:不真不真,全是假的!

  庄长把眼一瞪:我问的是二蒜!

  刘二蒜此刻对庄长的话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仍旧瘫在地上喃喃地道:孙美人俺操你娘。孙美人俺操你娘。

  庄长咬着牙点点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呵。

  陈姓村人群情激愤,高声发问:庄长,你说怎么办吧?

  庄长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八个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后走了。

  丢眼丢牙的人太多了。庄长一走,立刻有雨点般的拳脚落到二蒜一家人身上。这时有人高声喊:慢着慢着!众人停了拳脚,见是大刀会头目陈世富在发话。陈世富说:不能便宜了他们,好好折腾折腾,叫他们受受罪!

  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商量了一下,大伙便把二蒜一家扯到了他们门前,二蒜的房子的确没烧,看来他的四表弟恪尽了职守。但刚才没烧,这会儿却烧起来了,房檐上几处起火,转眼间那火就烧成了一柄通天巨烛。在这柄巨烛的照耀下,二蒜两口子被剥得精光,绑在了两棵树上。

  不多时,树上的不再动,地上的也不再动。人们啐着唾沫,将他们一个个抬起扔进火里。此刻,恰巧房梁烧断,房顶轰然塌下,一股夹着肉香味儿的热浪飞滚出来,让人人心头都有了一种快意。

  第二天,大陈庄村民在埋葬了亲人之后,又在庄长陈守仁的指挥下重建房屋,重做了围门。新围门是柞木的,包了铁皮,可以说刀枪水火都无奈其何。

  这次事件之后,大陈庄再也不收留外姓人入住。至今,这里还是一个不掺一根杂毛的“父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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