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愿你被这世界温柔相待(6)
外面餐厅里，白楠毕恭毕敬地扶着老时进来，坐下。白楠郑重介绍：“宝哥的父亲，大家欢迎。”
老时显得很有领导风范，微笑着向大家点头，坐在桌前。
白楠大声宣布：“奏乐！”随着音乐声，徐冰和时慧宝站在餐厅入口的门后，互相整整装束。
时慧宝说：“我爸身体不好，千万不能一高兴酒喝多了。”
徐冰说：“我盯着呢。”
有人把他俩面前的门打开，屋里灯光温暖，铺着红地毯。
两个人微笑着，温情地牵着手往里走。
白楠站在舞台上，声情并茂。白楠做兼职司仪，拿着麦克风深情款款地说：“现在出场的是，我们今晚的主角时慧宝先生和徐老大，不是，徐冰小姐。这么多年来，他们风雨同舟，忍饥挨饿，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徐冰说：“胡说八道的。”
白楠继续：“今天晚上重新举行这个仪式，是因为宝哥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就去世了，他的父亲代表他全家，重温这场浪漫的旧梦。”
舞台上，素素一挥手，十几个小提琴手开始拉婚礼进行曲。两个人终于走到老时面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时慧宝瞥了一眼，看见徐冰戴着老时送她的翡翠戒指。白楠一挥手，音乐停了。
白楠说：“咱们中西结合，就不搞拜天地那一套了，三鞠躬啊。”
时慧宝轻轻拉了一下徐冰，自己先鞠下躬去。
白楠说：“一鞠躬。”
老时第一次满脸笑容，紧盯着时慧宝和徐冰，看得两个人不自在。
白楠说：“二鞠躬，三鞠躬--”三次鞠躬下来。
白楠说：“敬酒！”
徐冰拿酒瓶，时慧宝拿杯子，倒了酒端给老时。
白楠为了活跃气氛，大声说：“咱们请夫妇双方讲一讲恋爱经历，怎么样？最后请老爷子代表宝哥的妈妈讲几句！”
大家鼓掌，两人恨不得一巴掌扇死白楠这个白痴。时慧宝请徐冰先讲，两人让了半天，徐冰站起来，她四处看：“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过去很多事情都不懂，很多事情都自以为是。总以为将来长大了就能明白，现在突然发现，天哪，我已经老了。”
大家笑起来。
徐冰看看时慧宝说：“我和宝哥在厨房里认识的，我们在一起流汗，厨房里大小灶有七十多口，还不包括烤炉、焗炉、扒炉，全都打开的时候有六十多度，我们早晨来晚上走，照理说我应该觉得很厌倦，可是只要宝哥站在我对面，就是生气也很愉快，我有时候想，不如--不如这一辈子就跟他在一块吧。”
下面的厨师有鼓掌、吹口哨的，乱成一团。
徐冰看下时慧宝说：“我们都会犯错，可是为了你我愿意改，我们也都害怕未来，可是为了你，我愿尝试一下。我会做个好的妻子，我一直都这么想，我过去说过，这套礼服我很想买一身，我当时掩饰自己，说是为了饭店的生意可以把它出租，其实我是想把它叠起来放在箱子里，再也不拿出来了。”徐冰说不下去了，摆摆手。众人示意时慧宝。
时慧宝站起来，犹豫好久，脱口而出：“我爸小时候老打我。”
老时愕然：“哦？”其他人笑起来。
时慧宝认真地说：“我怕他怕得要命，小时候我和我妈，跟着我爸的戏班子四处漂泊，后来我回到家乡，一直到我妈去世，我出来闯荡，我们有很多年没见了。现在他的眼睛快失明了，身体也不好，我希望他能再看见我。我在这儿很快活，而且我原谅他了。我原谅我自己了。谢谢你和妈能来。”
大家响起善意的掌声。
白楠说：“那就请老爷子说几句？”
老时站起来，看看其他人。
老时说：“今天，是我的儿子时慧宝和我的儿媳妇徐冰举行婚礼的日子，他俩今天才举办仪式，是我做家长的失误。今天到场的所有客人，都是他们的朋友。我代表他妈感谢你们。我也把他妈要说的话补上。你们俩一个来自东北，一个来自广州，天南海北凑在一起不容易，希望你们珍惜这段缘分。你们俩将来闹矛盾的时候，多想想这句话。谢谢你们。”
白楠大叫：“宴会开始！”整个宴会的场面喧闹起来，徐冰和时慧宝按着婚宴的规矩挨桌敬酒。
李大嘴带着一群厨师，大声喊：“宝哥！干了！宝哥！干了！”
时慧宝一边喝酒，一边还不忘回头盯着老时。老时连喝了几杯。
时慧宝插个空，推开人群跑过去：“爸，你不能喝。医生不是告诉你别沾白酒吗？”
老时：“我高兴。”
白楠在后面拽时慧宝说：“宝哥，咱们哥儿几个，没什么礼物送你，大家合伙给你和徐老大布置了一间新房，就在楼上，咱们最后一个节目是送入洞房。”
时慧宝烦都烦死了：“你赶紧走吧，什么新房？”
又过来一群人向时慧宝敬酒，时慧宝只能苦笑着应付。他老远看见徐冰正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个没完没了，拼命挤过去拿她的杯子。徐冰没理他，顺手从桌上又抄起杯子喝。李大嘴冲着其他人挤挤眼。
一群人驾着喝多了的徐冰和时慧宝欢声笑语地往走廊里走。走廊尽头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大套间。
大家蜂拥而入，时慧宝先进卫生间里疯狂地呕吐，他刚吐完，脸色惨白地出来，就被人架起来，扔到床上。
白楠说：“现在是最后一个节目，新郎新娘入洞房。”时慧宝看了一眼徐冰，徐冰喝得只剩下满脸傻笑。
李大嘴说：“赶紧钻到被窝里，钻进去就完了！”
时慧宝摁着疼得要死的脑袋呻吟：“你们有完没完啊？”
徐冰和时慧宝费劲地钻进被子里，李大嘴说：“来，把衣服一件件扔出来。”
时慧宝用尽最后的力气：“滚蛋！”
周围人都不急，笑嘻嘻地冲他喊：“扔！扔！扔！”
时慧宝被众人喊得无奈了：“你们放过我吧。”
徐冰说：“赶紧走吧！扔什么扔啊？”
李毛仔说：“那我们耗到天亮也不能走。”在众人的欢笑声和鼓掌声中，两个人无奈地把被子蒙在脸上。
楼下，老时喝得有点多，趴在桌子上，面前就是那个包好的骨灰盒，他带着一点傻笑，自言自语：“你都看见了，就安心吧。我也安心。”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他一个人。
走廊里，一群刚闹完洞房的人喝得醉意熏熏，欢声笑语地往外走。
大套间里，时慧宝累了睡得迷迷糊糊，他听见一阵抽泣声，慢慢清醒过来，他扭头看见徐冰哭了，他伸手想去碰一下徐冰的头，徐冰一巴掌把他打回来。
时慧宝说：“你哭什么呀？”徐冰不理他。
时慧宝说：“要不然我走。”
徐冰说：“走。”
时慧宝看了一眼自己，无奈地说：“你别哭了，我一个人要对付我爸，对付你，我闺女和我媳妇明天就回来了。我闺女还要过生日，我怎么办啊。”
徐冰发狠地躺下：“你多伟大呀，你谁都管。”
时慧宝叹口气：“我下去了，你好好休息。”徐冰把头蒙到被子里，她心想就这么昏睡过去多好。反正没有期待的事。反正没有等待的人。
7.姜还是老的辣
早上，徐冰睡醒，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顾不上回忆昨晚的闹剧，急急忙忙地洗漱完毕，开车往家跑。
时慧宝早就在她家等她了，老时一大早还兴奋地眯着小酒，婚礼办完了，老时同志的心里也踏实多了。老时列了一份购物清单给他们俩，叫他们俩带他去采购一下。时慧宝和徐冰巴不得地赶紧往外跑，一溜烟飞奔到超市。
一小时后，徐冰和时慧宝提着一大堆购物袋从车上下来，老时也从车里下来，手里拿着张单子。
老时说：“买齐了就好了，我回去能交代。”
时慧宝不抬头则已，一抬头差点没晕过去。
毛琳达和前妻在徐冰家楼下等着。时慧宝想张嘴说话来不及了，毛琳达冲他跑过来大声地喊：“爸！”
毛琳达抱住时慧宝的脖子，时慧宝的表情僵住了，有地缝恨不得马上钻进去。前妻走过来抱怨：“你来不了就说一声，这孩子今年过生日都不肯好好过，非说你答应她跟她一块吃饭，怎么着？不管我，孩子总要管吧，你这爹怎么当的？”
时慧宝回头看老时和徐冰，徐冰也傻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老时更是一头雾水，他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毛琳达，蹲下来，颤抖的双手轻轻摸了摸毛琳达的五官：“嗯。眉毛和鼻子像我，是老时家的人。你是孩子妈妈吗？”
前妻点点头。老时微笑着：“孩子，来，乖。喊爷爷。”
毛琳达怯怯地喊：“爷爷。”
老时高兴地擦擦眼泪：“你爸给你取了一个什么名字？”
毛琳达：“时晓燕。”
老时牵着毛琳达的手：“走，跟爷爷走，给你过生日。”时慧宝的腿肚子都软了，徐冰更可悲，真想撞墙算了。这场景，这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她在这里干什么？
一群人重新上楼，老时宠溺地牵着小时同志稚嫩的小手，徐冰在心里骂时慧宝这个时运不济的东西。
徐冰站在厨房里，外面是时慧宝一家三口聊天的声音。老时动作很细致、很慢地在做饭，徐冰尴尬极了，进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徐冰从手上把戒指摘下来，递给老时：“对不起，这个还给你。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我一点都不想骗你。”
老时接过戒指看了看，打量着徐冰：“我知道你们骗我，谢谢你们骗我。这个话，是我们的秘密。”
徐冰惊着了。
老时说：“我也不是啥局长，我是怕他看不起我。”
“啊？你那秘书呢？你那电话呢？全是假的？”这次换成徐冰蒙了。
老时说：“新娘都是假的，娘家哥哥，伴郎伴娘，全是假的，我那秘书，为啥不能是假的呢？电话，我雇人打的。”
老时说：“我知道儿子离婚了，知道他进监狱了。我是假装不知道。在里面三年，我觉得政府比我教育得好，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好人了。看见有你这样的朋友帮他，我就没啥好担心的了。我这一辈子，唱过戏，开过饭馆，发过财，也差点要过饭，等到了今天我才知道，真正值钱的是什么。就是我的老伴和儿子，所有的财产就是他们。你们别等到我这个年龄才明白这个事情。”
老时把戒指给她：“这是她妈送你的，好好留着。”
晚上，在摇曳的烛光中，毛琳达戴着蛋糕上的王冠，坐在老时的膝盖上，和爸爸妈妈一起唱生日快乐。
徐冰倚在厨房的墙上，什么话都没说。她望着窗外，天慢慢黑了，晚风还新，时光却旧了。
吃完饭，毛琳达和前妻跟老时告别，老时一直把她们送上出租车，硬是塞给了毛琳达一个大红包。
夜里，时慧宝走进老时的卧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忧心忡忡地看着老时，老时似乎心情还不错，衣服没脱，坐在床上等他。
老时说：“进来，把门关上。”
时慧宝说：“你不许打我，别让我丢人。”
老时说：“我不打你，要是这辈子再让我活一回，我一指头都不动你。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你陪我睡吧。”时慧宝给老时掖掖被子，百般滋味在心头，这样的夜晚，真的不多。
徐冰独自躺在床上，望着月光投影在窗帘上，若隐若现，飘沙窗帘上的小花轻盈的，软软的，犹如徐冰此刻的心情。荒唐的婚礼，老时的闹剧，时慧宝的儿女情长，李同的突然回旋，一切都乱乱的，像说好了似的，蜂拥而至，又像是故意让她难堪，每每被折腾得措手不及。徐冰任由着这种不安又迷离的情绪，蔓延或发展，她也开始困惑，这究竟是自我砥砺，还是自我放逐。
李同和时慧宝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整夜在徐冰的梦里出现，徐冰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放弃，是新欢还是旧爱，她犹豫不决。早上起来，看见时慧宝阳光的笑脸和他热好了放在桌上的麦片牛奶，徐冰突然心里暖暖的，冰冷的家里似乎有了温柔的亲情气息。
吃完早餐，徐冰和时慧宝一起送老时去火车站。等徐冰把车停在火车站外，时慧宝拉着箱子送老时进站。月台上，时慧宝和徐冰把老时送上车。老时到了车下，又不上去了，叮嘱时慧宝说：“好好干啊。”
时慧宝笑笑说：“我知道。”
老时看徐冰，徐冰伸出手来跟他握了一下：“一路平安。”
一直到火车开走，两个人沿着火车轨道线往回溜达。一路无言，徐冰先打破了沉默。“你爸挺有意思的，你一点都不像他。”
“我怕他。这几天我就想打开门逃跑，随便往哪个地方跑，后来想想，没有地方去啊。跑回家，家也不是我的，跑回厨房里，跑回去能干什么？其实我昨天就想把话说清楚，没有你站在我对面，我一天都不想在厨房里待，想到你嫁给别人，我就恨不得把锅底捅漏。我觉得我爱上你了。”
没想到时慧宝会突然说这话，徐冰惊讶地看着他。要表白，你也挑个地方啊，这火车站人来人往的，徐冰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看时慧宝，时慧宝转过脸来认真地盯着她的鼻梁，徐冰撇撇嘴：“我不信。”
“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时慧宝抓起徐冰的手，贴在胸口。徐冰立刻把手抽出来，挥挥车钥匙。“你还走不走？”“走走，当然走。”时慧宝屁颠颠地跟在后面。
这天早上，粤海风饭店厨师休息室里，几个人在低声嘀咕，素素进来的时候，大家仰头看素素笑。
小美笑嘻嘻地说：“我们大家商量--”
素素说：“等会儿，你们大家商量为什么不带上我？”
“听我讲完。现在这三个老大都不务正业，宝哥和徐老大去陪老人家了，李同也不来帮忙，咱们就算没有什么创意菜，毕竟得有个主厨啊。”
李大嘴说：“刚才合计了一下，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名--”
素素已经听明白了：“我知道我傻，你们别往套里装我，回头一扭脸，徐老大回来了，你们就说我篡党夺权，谢谢了。”
白楠接过话茬儿：“话是这样讲，选你来临时负责，是有道理的，前厅的服务员，退菜啊，订餐啊，客人投诉啊，都得有个接待的，我们几个人手里都有忙的活，选谁呢？”
顾小磊煽风点火地说：“替厨房牺牲一下吧，真的。”素素观察这些人，生怕谁把她坑了。
李毛仔添油加醋：“其实老大做的那些事，你在旁边看也看会了，咱们给你撑着台，谁还能难为你？”
小美亲热地把素素摁坐下：“说白了，就是让你跟前台服务员打交道，你毕竟还在李同那里干了一天主厨呢。”
素素犯难：“可是我干得不好啊。”
“那也比没干过的强！听到没有？老大回来，你帮她的忙，多给你记一功，同意的举手。”小美鼓动大家。屋里的人除了素素都举手了。
素素有点心动，毕竟学的狡猾了一点：“那你们得答应我，不许看我笑话。不许拆我台。”大家都点头。
服务员们挤进来，严格地说，服务员们就是一个人负责几个座位的值班人员。
小美大声说：“我们后厨经过认真的考虑和讨论，鉴于徐老大和宝哥一直在忙，前厅客人的事儿没人负责，所以我们推出一个临时主厨，素素，你们可以把她当成徐老大的化身，前厅客人有什么事儿，需要主厨处理的你们就直接找她，鼓掌！”
素素有点毛，扭头问小美说：“我没经验，怎么办？”
小美说：“你就把徐老大的派头学上。”素素点点头，脑子里面掠过徐冰的风范。
中午，厨房里确实忙得要死，每个人各司其职，只有素素站在那不停地跟服务员迎来送往。
服务员说：“你看六号服务员这边，提前半个小时是订了位，但是他没来啊？咱们临窗的座位很走红的，大家都要坐，我想你不按时到岗，我就给别人了。结果客人不满意，吃什么菜都挑，临走不结账。”
素素头都大了，还在听。
小美经过的时候，对服务员说：“闭嘴！我告诉你，你那点花花肠子以为我不知道？客人不结账给前台说，打折，从你工资里扣！滚蛋！”
服务员无奈地走了。
素素惊讶地说：“这样就可以啊？”
小美说：“我告诉你，他们经常在外面得罪了客人，客人拿菜来撒气，压力全在后厨，让他们自己处理，不接受！徐老大有个四字诀，只要说了一定管用。”
素素感兴趣了：“那你教教我，她说什么呀？”
小美把徐冰的样子学个十足：“闭嘴！滚蛋！”正有一个服务员进来投诉，听见小美的四字扭头就走了。
素素感叹：“真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