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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希波克拉底誓言

书籍名:《秘令:黑衣特警侦破密案纪实》    作者:梵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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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赎金到手后,他心里一阵狂喜,有了这350万现金,除了拿出一部分给手下的人以外,剩下的大部分由他亲自掌控,这将近300万的钱足可以让他去境外购买武器来装备自己,实现他的“本·拉登”之梦。

  桦子把自己手下的人分成了三个圈子:一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二是一起蹲过五、六年以上大狱的铁杆狱友,三是中途自愿加入的“志同道合者”。在这其中他精挑细选出几个人:刚子、庆子、陈春、民子、旺子;其中陈春和刚子与桦子是泥里水里一块儿摔打出来的狱友,北京人,按国外研究犯罪心理学的讲法,这两个都具有强烈的反社会性格和心理,几乎天生就仇视周围的一切,敢下手,也从不考虑身后的事情;旺子和民子都是东北人,过去是黑道上的,在那边因为黑道之间相互火拼有了命案,这才和桦子走到了一起,起初他们还不大“尿”桦子,可是后来跟着桦子干了几起小买卖之后,才发现年纪不大的桦子似乎天生就是犯罪的坯子,他脑子里每分钟算计的都是怎么和警察打交道时不失手,这两个以亡命著称的东北汉子这才塌下心来跟定了他,成了他“四大金刚”中的成员。虽然他们都比桦子大,但却心甘情愿地称他桦哥,愿意听他的指派。

  至于那个庆子,原是十二三年前发生在京城延吉冷面馆附近的一起枪击杀人案的主犯,由于他们的大哥申猛因为生意上的关系与人在汽车里发生了龃龉,站在车外的庆子便掏出自制的“五连发”朝对方连轰了好几枪,对方当场毙命,事后申猛出逃到了国外,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旺子便从此走上了一条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天涯的不归之路。

  即便是这几个铁杆儿亡命徒,桦子也仅仅给了他们自己几部手机中的一个号码,而且只让他们给他发短信,他自己没有特殊情况绝不直接与他们通话。

  但有一个人却是个例外,那就是他在怡红国际美容院认识的一个小姐,后来发展成他的女朋友的吴娜,这还是红姐从中怂恿的,为的是套牢这个来去无踪的“有钱人”。

  那天和手下的几个人到了怡红国际美容院后,桦子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接着便和吴娜一番颠鸾倒凤,当他浑身通泰地一个人正在宽大的沙发上休息时,红姐微笑着走了进来,启动朱唇问道:“桦哥,我们吴娜怎么样?自从跟了你以后,人家可是天天念叨你呢。”

  桦子何等精明的人,当下便听出了红姐的弦外之音,他也笑着问:“红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你该不是只为了吴娜的事儿才来这儿找我吧?”

  红姐收敛笑容然后放低声音说:“桦哥,实话跟你说,我养这些小姐只是为了和你们这种有钱人交朋友,我提个建议,像你们这种做大买卖的,都要给自己留个后路,你要是有暂时用不着的钱,就放在我这儿,我给你在国外设个账户,我不管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只要一经我的手,就能变成干净的,当然,我要收一点手续费,不过在同行业里算是低的。”

  桦子一直在闭着眼睛听红姐说话,红姐说完之后他咧嘴笑了笑:“我知道,不就是洗钱吗?行,我先应下来,这事我记住了!”

  红姐点点头,又款款地走了出去。

  原来,早在半年多以前,红姐和紫丁香老总相识后,二人便共同协商利用紫丁香现金流量大的特点,共同开发洗钱业务,由红姐负责开拓客户,紫丁香老总则专管柜上的业务,后来红姐发现他们两个人在经济利益上“一山不能容二虎”,矛盾越积越深,因此她便用自己的几百万积蓄在京南寻了个理想的地方,租下了这座小楼,通过工商的朋友拿了营业执照,又重金招来了一些有姿色的小姐,进了一批美容器具和美容药品、保养品,开办起了这个怡红国际美容院。她除拉来了像李局这样的一批人以外,还滚雪球般发展了许多身价上亿的老板,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用美色吸引住他们,因为这些人里有相当一部分人的钱是来路不正,经不起查的,自己利用所学的专业知识和海内外的关系帮他们把这部分黑钱洗白,自己也能从中获利,待干个几年,有了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积蓄以后,再给自己办个投资移民,用这些钱在国外舒舒服服度过下半辈子。

  可是她似乎忘记了一点,就是她这样的做法完全是一种自掘坟墓。

  当红姐正为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而心中窃喜的时候,她不知道有一张大网正悄悄向自己靠近,她更想不到,自己引以为荣的美貌和令人艳羡的冰肌玉肤将在高墙电网里渐渐枯萎,变成一片挂在树上的枯黄的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志得意满的红姐对着镜子梳妆了一番后,便挎着她那鳄鱼皮的小坤包下了楼,她今天心情不错,在玉莲花约了郑局的另外两个官场上的朋友,准备谈一笔不小的生意。那两个男人一直垂涎于她的美色,今天见面,正好也吊一吊这两个人的胃口,这一手“绝活儿”,已经是百试不爽了,这些男人们啊,可以是女人的主人,也可以是女人的奴隶,她相信,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他们只有垂涎仰望的资格。

  她心情轻松地开着自己的那辆宝蓝色的cooper走了。

  秋风渐渐凉了起来,草丛中的秋虫和蟋蟀的鸣叫也没有原来那么响亮了,北京已经到了寒露和霜降的节气,夏日的狂躁慢慢退去,冬天的萧瑟之气已经开始和人们提前打起了招呼,每当到了这个时节,人们的内心都会或多或少地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

  桦子绑架案件和李局涉嫌洗钱案虽然侦查进度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并非毫无进展,原因之一就是这些人仍在活动着,就像一条在土层下冬眠的蛇,虽然蛰伏在地下,但它们有体温、有心跳、有呼吸,仍然有可以被人类探索和捕捉到的生命迹象。

  在这期间,特警队又经办了几起暴力犯罪事件,其中有两起是比较典型的劫持案,一起发生在京东的通州,案犯是东北来京打工人员,因偷了别人东西被发现后蹿入一家美容店劫持了一个女子,这个案犯性情火暴,几次拿刀划伤那个女子,但特警队还是只用枪击伤了他持刀的右手后将其生擒。

  另一起劫持案发生在京南地区,案犯情绪冲动,几次欲置人质于死地,在这种情况下,狙击手远距离射击效果不佳,后改为攻击手用五四手枪近距离将其击毙,从而保住了精神几近崩溃的人质的生命。

  可是当案犯的尸体被从楼上抬下来时,周可心终于没有控制住情绪,她走到季枫身边压低嗓子问道:“为什么非要击毙他?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解决?我想不通!”

  季枫当时没有回答,这种案子的具体处理方法就是在国际上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何况国情民情人心等等因素都不尽相同,现场的情况也是千差万别,几句话很难回答。

  周可心怄起气来,一连好长时间都故意不同季枫讲话,直至有一天她无意中碰到了另一起让人欲哭无泪的劫持案,她心中的一块冰疙瘩才慢慢化开。

  那是她从外地回京后去队里汇报工作,在走廊碰到了正要下楼的章大为,他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吗小周,李同前几天肝昏迷了,后来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现在病情暂时平稳。我们几个人都去看过了,李同还问起你呢,你送他的那本书他一直放在枕头边儿,平时不看就用一块毛巾包着。”

  周可心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她尽力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滚出来,一边匆匆说:“好,我忙完了就去看他。”

  她到医院的时候天快黑了,她给李同带了一小饭盒母亲蒸的鸡蛋羹,这是母亲的拿手好菜,嫩、香、可口,谁吃过后都会啧啧称赞。

  当她轻轻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她一下子愣住了,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消瘦、倦怠,两只深陷进去的眼睛正无神地向这边慢慢转过来。

  她定睛看去,天哪!这个人分明就是在几个月前还生机勃勃的李同。

  周可心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坐下和李同聊天,当然是她说得多,李同说得少,她明白自己心里就是再难受,表面上也不能流露出来,那样对病人只会产生刺激和副作用。

  到开饭时候了,李同不想吃饭,周可心说:“同子,你平时老周姐长周姐短地叫我,我给你带来了我妈蒸的鸡蛋羹,是用两个大个儿鸡蛋做的,我来喂你吧?”

  李同一句话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周可心一勺一勺地喂着他,李同一口接一口地咽着,周可心看得出来他也在忍着眼泪,忍着自己心中的伤感。

  大概是心情比较好,李同居然把一盒蛋羹都吃完了,周可心看见他枕头边上用毛巾包着的那本书,便伸手拿过来说:“看了吗?”

  李同点头道:“看了,有的情节描写得真好,等过几天缓一缓身体我还想再好好读一遍。”周可心问:“是不是人和病狼搏斗的那一段?那好,我给你读吧,这样你的感觉和自己看的时候会不一样,别忘了我以前当过老师,课堂上朗读是我的强项呢!”

  周可心翻到了那一段后便用自己磁性的女中音充满情感地读了起来。

  那只狼的耐心真是可怕,这个人的耐心也一样可怕。

  这一天,有一半的时间他一直躺着不动,尽力和昏迷斗争,等着那个要把他吃掉,而他也希望能吃掉的东西,有时候,疲倦的浪潮涌上来了,淹没了他,他会做起很长的梦,然而在整个过程中,不论醒着或是做梦,他都等着那种野兽的喘息和那条粗糙的舌头来舔他,他从梦里渐渐苏醒过来,觉得有条舌头在顺着他的一只手舔去。他静静地等着,那狼牙轻轻地扣在他手上了;慢慢扣紧了,那头衰老的病狼正用尽它最后的一点力量把牙齿咬进他的肉里,他也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量用这只被咬破了的手抓住狼的牙床,就在这头病狼无力地挣扎着,他的手也在无力地掐着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慢慢地摸过来,一下子把狼抓住,五分钟以后,他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狼身上,他手部的力量虽然还不可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脸已经紧紧压住了狼的咽喉,嘴里已经满是狼毛。半小时以后,这个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慢流进他的喉咙,这东西并不好吃,就像硬灌到胃里的铅液,而且纯粹是凭着意志硬灌下去的,后来,这个人翻了一个身,睡着了。

  捕鲸船“白德福”号上,有几个科学考察队的人员。他们从甲板上望见岸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他正在向沙滩下面的水面挪动,他们没分清他是哪一类动物,于是,他们便乘了船旁边的一条捕鲸艇到岸上去查看,在岸上他们发现了一个活着的动物,可是很难把他称作人,它已经瞎了,失去了知觉,它就像一只大虫子在地上蠕动着前进,但是它的努力大多不起作用,但是他一直不停地凭本能在向着海的方向扭动着,但是照这样的扭动速度,它一个小时只能爬上20英尺。

  三个星期以后,这个人躺在“白德福”号的一个铺位上,眼泪顺着他消瘦的面颊往下淌,他告诉别人他是谁,以及他所经过的这一切,同时,他又含含糊糊地,不连贯地谈到了他的母亲,讲到了阳光灿烂的南加利福尼亚,以及桔树和花丛中的他的家园。

  李同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他眼角渗出了一滴泪水,嘴角却在笑着。

  周可心轻轻把李同的被单掖掖好,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周可心离开病房后,快走到病区通往门诊区的拐角楼梯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异乎寻常的嘈杂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她好奇地问一个正在匆匆走过自己身边的护士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护士扭头瞅了她一眼然后仍然行色匆匆地说道:“医患纠纷,一个病人家属把我们主管外科的副院长劫持了。”

  副院长办公室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尽管保安人员一再劝阻,但人们依旧不肯离去,不大一会儿当地派出所的几位警员赶到,商量了几句之后便给110指挥中心挂了报警电话。

  周可心没有离开,她想等一等,因为按规定这种劫持案件应归特警处理,她想亲眼目睹这起因医患纠纷而起的劫持案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20多分钟以后拥挤在过道中的围观者“忽拉拉”地闪出一条通道。四五个穿便衣的人在派出所警员的引领下大步向事发地点走过来,周可心伸长脖子一看,打头的那个穿便衣的人正是季枫。

  周可心决定不动声色,她隐在人群中静悄悄地观看着,现场观摹,千载良机呀,她想亲眼看一看季枫究竟怎样解决这起被人们在生活中谈论最多的医患矛盾,以及因它而起的一起激情犯罪。

  同季枫一道来的还有曹铁、刘四平以及另外几个队员,这种因激愤而起的刑事案件根本用不着出动大批警力,从而搞得人心惶惶。

  副院长办公室的门开着,在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位因激动而脸色通红的年轻人站在那位副院长身后,正用一把剔肉的尖刀架着他的喉咙。

  “案犯是什么情况?”季枫问旁边的派出所警员。

  那警员回答说:“案犯姓名叫史春生,25岁,高中毕业以后以修家电为生,现未婚,其父史家林,退休工人,母亲现无工作,由史春生赡养。史春生为人忠厚,但不善言辞,性格内向。完了,基本情况就这些。”

  “案件起因是什么?”季枫又问。

  “据医院方面讲,史家林因腹膜炎上星期住院治疗,后来发高烧42度不退,引起脏器衰竭死亡,史春生认为是医院的责任,几次纠缠后没达到目的,才动了劫持副院长的念头。”

  “这么说院方是一点儿责任也没有?”

  “当然,这只是院方的说法,我们开始时也想和史春生沟通,了解一下客观情况,但他情绪激动,根本不配合。”

  “直接责任人是哪位医生?”季枫有些明白了此事的缘由。

  “在后边,一直没出来,我去找一下试试。”警员说罢便往后走去。

  五分钟后一位年轻的医生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他脸色发白,表情有些惶恐不安,看来他显然知道今天这个麻烦是惹大了。

  看见当事人医生走了过来,围观的病人及家属们都议论纷纷,走廊的温度似乎一下子被抬高了好几度。

  季枫没有当众询问,而是和曹铁把他请到了旁边的一间办公室。

  “能客观向我们介绍一下真实情况吗?”曹铁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年轻医生的回答和那位警员的介绍几乎一样。

  季枫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小伙子,实话跟你讲吧,几年以前我父亲得的就是急性腹膜炎,高烧不退,肚子里感染得一塌糊涂,滋生了大量厌氧菌,当时医生采取的方法是每天用双氧水冲洗腹腔,一周后病情才逐渐缓解,我问你个问题,病人开始发烧的时候你采取腹腔冲洗的方法了吗?”

  那年轻医生摇摇头。

  季枫又说:“病人发高烧那几天正好是周六、周日,你当时在班上吗?”

  年轻医生又摇摇头。

  “那你也没安排其他值班医生冲洗?”曹铁有些忍不住了,他抬高八度问道。

  也许是感觉到了对方的不满,年轻医生把头低了下去。

  曹铁终于发作了,他一拍桌子冲那医生低声吼道:“你瞧你们干的这事儿,这对于医生来说本来是个常识性问题,你们把病人当成什么了?不是我说你,你们太没责任心了,这个病人要是你们院长、主任的爸爸你也敢这么不负责任吗?想必你不敢吧?今天发生的这个案子,你其实负有一定责任,但是将来进监狱的是史春生,你大概只需要写个检查就可以照旧当你的医生,可是史春生就毁了。你每月工资多少钱?得有五六千吧?我说的是基本工资,还不算奖金!你知道这些钱是谁给你的吗?”

  那医生伸着耳朵听着,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么一个令他一时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你也许会回答是你们财务发给你们的,错了,年轻人,是病人从他们的腰包里掏出来给你们的,对不对,要是你们医院几个月不来一个病人,那你们早就关张了。可是这个关系现在让有些人给弄颠倒了,倒好像是你们养活了病人,病人得向你们千恩万谢,对不对?现在你们捅了漏子,倒让我们来给你擦屁股。这合理吗?可是一会儿见了史春生,我还真不能把这个底细告诉他,要不他非把你们副院长一刀宰了不行。”

  “别、别,您千万别告诉他,那样的话我就完了。”年轻医生眼泪都快出来了。

  曹铁叹口气说:“好,为了大局我答应你,可是我告诉你,史春生的监狱是进定了,他的这个损失你能补偿吗?”

  出了办公室后季枫悄悄问曹铁:“老铁,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曹铁瞄了一眼密密麻麻围观的人群说:“我先来吧,你歇会儿,不过不管是谁先来,史春生在犯案前是一位守法公民,对他不能适用对待一般劫犯的方法,这就是我今天的宗旨。”

  曹铁走进那间副院长办公室后并没有关门,他相信自己今天一定可以说服史春生放下武器,他希望能让更多的人耳闻目睹今天的场面。

  站在浑身大汗淋漓的副院长身后的史春生一直保持着当初的那个姿势,他对走进屋内的曹铁怒目相向。

  “兄弟,别紧张,没错,我是个警察,可是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老百姓出身,大伙儿委托我来和你谈谈,你要是看不上我,我马上就出去,你看行不行?”曹铁身材中等,体态略瘦,完全是一副邻家大哥的形象,从反劫持谈判的角度讲,劫犯一般不会排斥这种形象的人。

  果然,史春生没讲话,也许是曹铁低调的姿态和那一声兄弟的称呼让他心里滋生了一丝暖意,他心里默认了这个来和自己谈判的警察。

  过道里鸦雀无声,围观的人虽然被挡在警戒线外,但很多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屋里的对话。

  “谢谢你兄弟,给了我这么大面子,不过我先跟你商量个事儿?”曹铁的口气显得很谨慎。

  史春生点点头,那把剔肉的尖刀仍然顶在因为紧张而浑身出虚汗的副院长颈部。

  “先把刀松松行不?他不会跑,你瞧他脖子上都刮出血印儿了。”曹铁仍然是商量的语气。

  史春生犹豫了一下,他让副院长坐到椅子上,然后把那尖刀微微外往挪了一下,但刀尖仍然在两厘米外对着人质的脖颈。

  “好,这位兄弟,我今天来,心情和你是一样的,就是想把问题解决,而且解决得越快越好,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可以向我提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让他们赔偿我们家20万,然后登报道歉。这两个条件要是达不到,我谁的话也不听!”史春生的表情又激愤起来。

  曹铁内心暗忖:史春生的情绪正在峰头上,避开不谈只是下策,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一个化解矛盾冲突的点。

  “好,我尽力去帮你办,不过我想先问一句,老父亲现在给放到哪儿了?”

  “还在抢救室呢,连眼睛都没闭上!”史春生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兄弟,你先等我五六分钟,一会儿我回来咱俩再接着谈,行吗?”

  曹铁关上房门走了出来,季枫上前几步问道:“怎么,谈判不顺利?”

  “走,咱们去一趟抢救室。”曹铁头也不回地往外便走。

  不大一会儿曹铁便回来了。他对正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史春生说:“我知道你是个孝子,老人家走的时候死不瞑目,所以我刚才替你尽了个孝道,去抢救室把老人家的眼皮合上了,我拿手机拍了照片,你仔细瞅瞅吧。”说罢曹铁掏出手机冲史春生轻轻扔了过去。

  史春生一把接过手机,仔细端详着那上面的图片,不一会儿便放声大哭起来。

  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副院长表情复杂,曹铁此时特别想狠狠责骂他几句,可是经验告诉他这万万使不得,因为这样一来更会激发史春生的负面情绪,弄不好便会产生更严重的事情来。

  曹铁心里清楚,院方并非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毫无责任,起码,他们在这件事故之中有未尽责之嫌,而且最让曹铁反感的是事情一出,他们不是站在患者的角度去考虑,而是先把责任摘得一干二净,这才导致了史春生的激愤举动。

  史春生由痛哭变成了号啕,那声音从屋里传到过道,围观人群中不管是病人还是医方的医护人员,每个人脸上都表情沉重,只不过有的是同情,有的是尴尬和索然。

  “兄弟,别哭坏身子,咱们还得接着谈事儿呢!”曹铁乘对方喘息的间隙扔过一句话。

  对方渐渐停止了哭泣,他用泪眼望着七八米外的曹铁说:“这位大哥,我替我老父亲谢谢您了,不过我的条件不能变,20万,然后登报道歉,一句话,人不能白死!这要是他们院长的爹,他们能这么对待吗?出了事儿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一推六二五,恨不得连治疗方案都给改了,我操他们八辈儿祖宗!”

  曹铁不想顺着史春生的思路走下去,便问他说:“兄弟,我帮你筹划一下你提出的要求,假如这20万放在这桌子上,你能拿走吗?”

  史春生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你拿不走!这笔钱不是你用正当方法得到手的,是你用刀架在人家脖子上换来的,用刀子逼着人家要钱,天底下有这么挣钱的吗?这是犯法呀兄弟,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呢?”

  那副院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显然他也被这个警察的话打动了。

  “你老父亲走了,你还想把自个儿也搭进去吗?你老母亲怎么办?你老父亲后事谁来料理?”

  “那我父亲的事儿就这么拉倒了?”

  “不会拉倒,你把刀子先放下,咱们心平气和地探讨一下这个问题,该谁负责必须把责任负起来,要不我也不答应。”曹铁没有告诉史春生自己方才同那位年轻医生的谈话,他只想让史春生早点儿放下凶器结束这种犯罪状态。

  “那好,我再提个问题,就是我这种做法算不算犯罪,如果算犯罪,你们会怎样处理我?如果我受到了处理,还有没有权利向医院要求赔偿?”

  曹铁万没料到史春生会提出这些实质性的问题,如果换成别的谈判者,可能会用常用的“绿色谎言”来说动对方,让对方放下凶器,之后再按规定送到看守所,那么谈判者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可是他不想这么干,虽然这么干是被允许的,只要达到让案犯束手就擒的目的,任何法律允许的手段都是可以被使用的,他凝神注视着史春生那张年轻的城府不深的面孔,脑子飞速地转了几圈然后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兄弟,你是想听实话还是听假话?”

  “当然想听实话,这年头讲实话的人太少了,要是连我爸的一条命都换不来实话,那他老人家可真是白死了。”史春生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曹铁想了想说道:“兄弟,首先,你是个孝子,在当下,我们身边还有多少孝子?我不知道,可是你算一个,正因为你心里有你老父亲,你和你老父亲有感情,所以你才能有这么激烈的举动,对不对?就凭这一点,我从心里敬重你,正因为敬重你,我才想早点儿把你救出来。没错,我是个警察,可我下班以后脱了警服就是个和你一样的老百姓,也得排队买菜排队看病,也有和你一样失去亲人的时候,所以,你心里想什么我全明白。我今天来,不是想花言巧语让你放下手里的刀子然后让人把你带走了事,我要是这么做,我就是个小人,就得让你这辈子都从心里瞧不起我,骂我。”

  史春生拿刀的手有些哆嗦,他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似乎是想把曹铁的话听得再清楚一些。

  曹铁看在了眼里,他又把声音提高了几度。

  “关于你现在的行为是否属于犯罪,是否触犯了刑律的问题,我想先问你一句,就是如果别人和你因为一件事情产生了矛盾,有了不同看法,就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会怎么想?如果法律默认了这种行为的合法性,那我们生活的这个环境会变成什么样儿?人人拿把刀,有了委屈和不同看法就拿刀冲别人比画?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敢出门儿吗?”

  那个表情呆滞的副院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感激,他觉得那把剔肉的尖刀似乎又离自己远了一点儿。

  史春生嘴唇动了动,这个警察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管你以前有多大理由,受了多大委屈,也万万不能拿刀把人劫持在这儿,对不对?刚才我也和医院负责人谈了,他们表示一定会认真处理这件事儿,你放心,到时候他们要真的不负责,你就来找我,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我说话算话!”

  “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这种行为犯了哪一条儿?要是处理的话,会处理我几年?”

  曹铁心中一阵激动,他终于把史春生引上了正路,对方已经提出了实质性问题,说明他已有悔意。但曹铁深知史春生问题的复杂性,形式上是劫持,实质上又有区别,他的这种行为应当属于特定情况下的激情犯罪,就是说他在主观上开始并无犯意,只是由于客观条件的刺激产生了过激行为。从情上讲,史春生的过错并不是他一个人造成的,那个缺乏责任心的年轻医生在史春生问题上也应当是有责任的,但法律又不能追究他,如果他从这件事上仍然不吸取教训,今后也许还会出现第二第三个史春生,那么这个责任又由谁来负呢?

  想到这里曹铁脱口而出:“兄弟,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不属于那种有蓄谋的恶意犯罪,你今天的行为应该能得到法律在某种程度上的宽容。我不是法官,我不敢在这里对你做出承诺和担保,但是,外边这么多人,有医护人员也有病人,他们还是有良心的,一会儿我可以请他们当中愿意做见证的留个联系电话给我,以后有必要的话我会请他们做个见证,你看行吗?兄弟,你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不能行凶,那样你一辈子就毁了,听我的,犯了一次傻,你不能再犯第二次了,你老父亲为什么合不上眼?要照我看,他担心他这个脾气暴躁的儿子捅漏子呀!这才是老爷子合不上眼的真正原因哪!”

  对面的史春生脸色由红变白,他闭上眼睛想了好几秒钟,似乎在做一种痛苦的抉择,然后他轻轻挪开了架在副院长脖子旁边的剔骨尖刀,泪流满面地抬头向空中大喊一声:“爸呀!”便“当啷”一声把手中的刀子扔到了地上。

  外边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又有几个人也拍起了巴掌,不一会掌声便响成了一片。那个带头鼓掌的人是悄悄藏在围观人群中的周可心。

  史春生被派出所带走以后,曹铁觉得身子一下软了下来,他赶紧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点燃一支烟。

  季枫一脚跨进门来。“老铁,辛苦!你那篇劝降书真够精彩,我都录下来了,以后在反劫持谈判学习班上可以当教材了!”

  曹铁摇了摇头说:“老大,别逗了,我都快虚脱了,你让我好好儿歇会儿吧。”

  一堆医护人员“呼”地拥进屋里,争先恐后地去安慰那个副院长。

  季枫一脸苦笑地瞧着这个热闹场面。

  那副院长像想起了什么,忙分开围着他的人群走到曹铁面前,一边抓住他的手使劲摇着一边红着眼圈儿连声道谢。

  曹铁只顾用力吸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季枫明白曹铁此时的心思,他不冷不热地对副院长和随着跟过来的医护人员说:“行了,别谢了,我们老曹刚才是给你们留着面子呢,当着史春生的面一点儿也没挤兑你们,这么一个连派出所大门都没进去过的年轻人如今有可能就要进大狱,你们亏心不亏心哪?行了,我也累了,懒得说话,不过我还是想跟你们说一句,患者是医生的上帝,是你们的衣食父母,这是个最简单又最容易懂的道理,可这么多年有人一直弄不明白,没有了患者,你们就全得喝西北风!”

  周可心跟谁都没打招呼,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医院,在快出医院大门时,她站在墙上挂着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跟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那上面写的几行话是: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男女,贵族或奴婢,我唯一之目的就是为病人谋求幸福,我会时刻检点自己不做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

  她沉吟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走了。

  天气越来越凉了,秋风一点一点变得刺骨起来,叶落了,草黄了,一切都在提醒这世界上的生命: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章大为后来又去医院看过李同两次,每次回来都沉默不语,周可心问他李同的病究竟怎样了,他只是摇头叹气,后来被问急了才闷闷地扔过一句话说:“人都皮包骨头了,他已经给医院留了话,不许任何人再去看他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曹铁凑到一直低头吃饭的周可心身边说:“小周,告诉你一个消息,想听吗?”

  周可心低头答道:“好消息我听,坏消息我不听!”

  曹铁笑了笑,他把手中的饭菜放到餐桌上然后冲着周可心说:“史春生的判决下来了,罪名是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三缓三。怎么样?”

  周可心把筷子一放说:“真的?”

  “医院方面这次算是整明白了,那位副院长和那个年轻医生联名写信给法院,要求法院从轻处理,并且主动揽过了一部分责任。法院也是考虑到史春生家里体弱多病的老母亲才网开一面的,不管怎么说,他算是逃过了一劫。”

  曹铁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法庭宣判那天我去了,刚一宣判完,母子俩就抱在一块儿哭成一团,我当时看不下去就悄悄走了,在法庭门口碰见了那位副院长,他有点儿躲着我,我明白,他可能心里一直觉得愧疚,要不是他在出事以后对史春生百般推托,史春生也不至于闯上这么大祸,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还算是有善根。”

  “放下私心,立地成佛了?”周可心问。

  “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吧。这人要是良心大大地坏了,经济发展再快也没用,我算是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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