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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登上回忆的岛屿(3)

书籍名:《梦的尽头,爱的谜底》    作者:安娜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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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不出口,又不得不问:“……你见过他了?”

  “他?”沈秀雯的音调稍稍一变,但立即恢复平和,“不,我没有见过他,从今往后也不想见他。不,朱燃,从头至尾我都错了。我将罪与恕全部系在成墨缘的身上,其实是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和你我一样。他并不是全能的上帝。”

  “你真能释怀?”我将信将疑,心中的焦虑不减反增。

  沈秀雯拉过我的手,放在她的左手腕上。我颤抖着抚摸那道伤痕,翻出的皮肉比旁边的颜色深很多,表象狰狞。那次她割腕自杀,决心下得多么坚决。但,沈秀雯终究没有死。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秀雯!”

  “最终还是主指引了我。”她继续说,“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泪如泉涌。

  “不要伤心。朱燃,我找到了最好的归宿。圣母献堂会已经批准我做初试生,所以今天我特意来与你道别。”

  “什么献堂会?什么初试生?我听不懂!”

  我在流泪,她却微笑:“你该为我高兴,我已立志献身于主。朱燃,这是修行,是福祉。”

  “什么修行?富商在家里打坐,明星去西藏转经,每个时尚人士都号称在修行。秀雯,没想到你也赶这种时髦!”

  沈秀雯并没有生气。我这样恶毒的言辞也激怒不了她。

  她说:“我会为你祷告。”

  “我才不要!”我嚷起来,“秀雯,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一个个都走了,你也要走。今后我还有谁,还有谁能帮我?”

  我完全忘记了,计划周详要走的人是我自己。我只是万难接受沈秀雯比我早一步。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我!

  “朱燃,你静一静。主与我们同在。”

  “那是你的主!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自私,又任性。”沈秀雯依旧平静地笑着,“永远是个长不大的蛮横小姑娘。”

  “可是秀雯,你才四十岁啊……”我扑到她的肩头,把满脸的泪擦上她的衣襟。心像在火上炙烤,痛不可当。沈秀雯轻轻拍我的背,“瞧你说的,信奉主又没有年龄限制。

  “你的事业?”

  “哪里称得上事业,小生意而已。我都盘算好了。店铺退租,存货总有人接手的。我会给员工发一笔丰厚的遣散。今后等我发了永愿,我会把自家的房子也一并交予主。你看,我全都想好了。”

  我无言以对。

  我终于失去她了。沈秀雯,我此生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我有多少对不起她,她就有多少对不起我的——朋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朋友。

  “对不起。”我说。

  沈秀雯的身子微微一颤。

  “是我毁了你的终生幸福。请你原谅我。”

  她闭起眼睛,又睁开。她说:“我们都是罪人,只能求主的宽恕。”

  什么都不必再说。关于我的一切,对沈秀雯已经失去意义。

  当夜,我们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沈秀雯与我躺在同一张床上。我们相互依偎。所不同的是,过去我们常喋喋不休地谈上通宵,何时睡去谁先睡着,永远是桩无头公案。今夜我们并不交谈,但都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彻夜未眠。

  我又看到那些夜晚,听到青春在饶舌聒噪中流逝的声音。那时我们憧憬未来,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但从没想到过,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时候,我们的主题永远是爱情。

  我从中学时代就有人追求,大学里更是不缺乏崇拜者。那时候我已知道,男人中的绝大多数普普通通,既不够好也不太坏。他们带不来书中所描绘的,那种惊心动魄、足以颠覆整个人生的爱情。

  现实就是现实。

  不过,沈秀雯的爱情观全部来自于文学,她精通纸张上的浪漫。我们总在床上交换意见。比如——

  那次,她要和我聊聊俄国小说《白夜》。

  “这故事里的女主角好傻,真会在桥上等了一夜又一夜。”沈秀雯感叹。

  “因为那个男人承诺过她吧。”

  “但是起初他并没有出现呀!她怎么能确信没有上当受骗呢?”

  “最后她还是等到了他。”

  “所以男主角落了一场空。真可怜。”沈秀雯常常这样为古人担忧,替书中人鸣不平,“男主角听她倾诉,陪她等待,真心实意地爱上她。结果呢,满腔痴情还敌不过一个负心汉。”

  “女主角等待的可不是负心汉哦。再说不爱就是不爱,这种事勉强不得。所以最后连男主角也说了,只要自己不觉得深情妄付,就能靠那一分钟的欢娱,受用整整一辈子。”

  沈秀雯说:“朱燃,你是个冷血动物。”

  “哗,怎么又骂起我来了?”

  “我倒想看你矜持一辈子。”

  “我倒想看你矫情一辈子。”

  她把书盖在脸上:“反正我相信,只要真爱就是孤独的。”

  “恶心。”

  她扑过来,我们在床上打得不亦乐乎——

  二十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本书里的话:“上帝创造此君,莫非是为了给你的心,做伴于短短的一瞬?”

  我永远不会告诉沈秀雯,我曾经悄悄地为这句话流泪。

  只要真爱就是孤独的。

  晨光熹微,窗上透出淡淡的红色。太阳依旧升起来。空中尚有一轮残月。稀薄透明的白色,像吃剩下的半块蛋清,被丢弃在蓝色的盘子边缘。

  看见我和沈秀雯都在家,小轩简直心花怒放。我给大家做早餐,就连红妹也起来了。躺了一整天,她的苹果脸像小了一圈,不过精神恢复了。早餐后,红妹照例跑菜场,小轩和多多约在小区会所打乒乓球。我送秀雯出门。

  如常的周末,小区里的人行道几乎全被私家车占满。保时捷应当是沈秀雯首先抛弃的身外之物,所以我们步行。在我的身旁,秀雯不慌不忙地走着。我才注意到,她穿了一身藏青色的棉楼,黑色棉鞋。整个人清减利落。

  走在小区边门,沈秀雯止步。“我就在前面搭公交车。”我竟从不知道,公交车站离开小区这么近。

  我目送她远去。沈秀雯的肩上挎着一个深咖啡色的帆布袋,昨天,她就是用这个袋子装了那沉甸甸的望远镜来吧。此刻袋子空空瘪瘪的垂下来,还真是无牵无挂。公交车来了,她朝我挥挥手,踏步上车。看那黑色的背影,已俨然是位耄耋老妇,又依稀多年前的素朴女生。

  天晓得!我是多么羡慕她,又是多么哀怜她。

  公交车开走了。我转身向小区的正门走去。人还没到房产中介公司,张经理的电话已经打进来。

  约好了这个时间签售房合同。

  一切顺利。

  中午时分,我的帐户里多了五百万的款项。其余三百万款子直接还到银行的贷款户头里。我与小轩今日的栖身之所,已在法律上归属他人。不过,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搬离。

  我站在楼下。于寒风中,仰望不再属于我的阳台。

  “老宅是不能卖的。”当初,景雪平曾经这样坚持。他指的是我与妈妈居住的老房子。

  结婚时我想卖掉老家,凑钱和景雪平一起买套大点的新居。不仅因为老家在底层,潮湿阴暗,设施老化,居住有诸多不便;还因为妈妈在此过世,我想借卖掉老宅,送走全部伤感的记忆。

  景雪平居然坚决反对。

  他的理由还是唯心论的。口口声声说老宅里有妈妈的灵气。屋子在,妈妈的魂魄就能继续保佑我。一旦失去老屋,我的根基也就没有了。从此,将如浮萍漂零于世。

  我对景雪平的这一套说辞嗤之以鼻。信他就是我有病。但还是打消了卖房的念头。

  当然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而是因为我认识到,景雪平所眷恋的,其实是我们在一起陪伴妈妈度过的最后时光,是我与他之间那场弄假成真的恋爱。

  看他那么珍惜,打动了我。

  再后来我下决心卖老宅,景雪平果然暴怒。这件事也成为我们离婚的引爆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老房还是卖掉了。卖房款充了一部分首付,再加上沈秀雯的资助,我才千辛万苦挣下这套江景新居。不料,它在我的手上仅仅停留了三年。

  难道真如景雪平所预言的?失去旧宅,即成浮萍。

  不。我是要去新世界,那里有蓝天白云大海,有自由和空气。我和小轩将在那里生根发芽。现在所失去的,只不过是桎梏和牢笼。

  我想念起卢天敏,我已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我要通知他好消息。

  我赶忙拨他的号码,手抖个不停。

  他立即接了,这可稀奇。

  “天敏?”我唤他。

  明明都听见他的呼吸声了,可就是不答应。

  “天敏——说话呀,我知道你在。”我急得跺脚。一个孩子追着小皮球正跑到我面前,被吓得往后直躲。在他眼里,我俨然是个疯婆子了吧?

  “是你啊……”卢天敏终于搭腔了,瓮声瓮气的。一点儿也不热情。

  我不计较,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此时此刻,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像快溺死的人抓到救命稻草。

  “你在哪里?”我问。

  “上海。”

  “我知道你在上海,我是问具体地点。还在香格里拉吗?我去找你。”

  “不。”

  “不?”我的脑筋越来越迟钝,不愿思考,一味冲动。“不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我想你!”我冲着手机嚷。

  “朱燃!”卢天敏也抬高了声音,“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说好的?”

  我依稀记起来了,卢天敏曾提到在移民手续办完前不再见面。真是的,我都在火上烤了,还要顾及到他那份骤然暴涨的自尊心。

  但我明白,卢天敏有卢天敏的原则。某些人就是这样得天独厚,永远只有旁人来迁就他。这不是性格,也不是道理,说来说去,这就是命。

  我软下来:“天敏,我真的非常非常想你。你……想我吗?”

  他没有回答。

  我在心里深深地叹口气。这些天我叹的气,大概可以吹涨一千只气球了。等真的踏上澳洲的时候,我一定要在那片黄金般的沙滩上放起一千只气球。

  碧海,蓝天,一千种五彩的心愿。

  会有那么一天的,上帝应怜我。

  “天敏,钱筹齐了。”

  “钱?怎么筹的?”

  “我把房子卖了。”

  他再次沉默。很久很久。这一回我耐心等待。

  “全卖了?”他的嗓音变得暗哑。

  我笑出来:“房子又不能一半一半地卖。”

  “那你住哪儿?”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交房。反正要走,大部分的东西都扔掉,搬家倒也方便。”我说,“天敏,手续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钱我马上转给你。”

  “朱燃。”卢天敏今天真是古怪,一次次欲言又止。

  “怎么?”

  “你真的想好了?”

  “当然。”

  “会不会后悔?”

  我愣了愣,这话问得好蹊跷。可我已没有任何退路,即使弦外之音震天般响,我也必须听不见。

  我说:“不后悔。”发自肺腑。

  “好吧。”他的语气简直像个老头子,“我把帐号发到你手机上。”

  “嗯。我会立刻去办。”该挂电话了,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去忙。但我舍不得,好像那看不见的信号里维系着我全部的生机。

  我说:“我爱你。”

  他还是沉默。

  我又说一遍:“我爱你。”泪已盈眶——求求你,也说给我听。

  他说了,虽然说得极其低微,但我能听见。

  “我也爱你。”实实在在地听见了。我笑着挂断电话。手背上多了颗小小的水珠,风一吹也就干了。

  我到会所的乒乓球馆时,训练课刚刚结束。

  小轩满身大汗地冲我跑过来,手里还高举着乒乓板,不住地挥舞。“妈妈,比赛我赢了!”

  “好,好。”我实在欣慰,这么喜欢运动的小人儿,澳洲应该会使他满意。

  我和小轩手牵手朝外走。

  “朱燃!”我们被简琳挡住去路。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狼狈,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看起来老了足有十岁。

  我真心诧异:“多多妈,你怎么啦?”

  “朱燃,你老实告诉我,老顾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如坠五里云中。简琳是真急了,看我没反应,上前就拉扯我的包。

  “快,你快带我去找他!”

  “妈妈!”小轩拦到我们中间,多多也去拉简琳。两张小脸都紧张得发白了。

  我忙道:“有话好好说,别吓坏了孩子。”

  简琳这才松了手,一双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盯在我脸上。

  我打发小轩和多多去我家。红妹肯定做好午饭了。俩小子还没走远,简琳就又发作了。“朱燃,别装样了!说,你把老顾藏到哪里去了?”

  “我藏老顾?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气得笑出来。原来全天下的女人蛮不讲理时都一个德行,不分贫富贵贱,处级干部还是卖菜农妇。

  “你还笑,不要脸!骚货!”简琳开始出言不逊,“别以为迷住老顾一个男人就万事大吉了,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事!”

  这女人疯了。我扭头就走。

  “朱燃!”她还叫。

  我忍无可忍:“简琳!你自己管不住老公,到我面前来无理取闹算什么意思。我告诉你,顾风华的行踪我一无所知,我也不关心。你还是拿出本事来好好找一找才是。免得老顾真被什么狐狸精套牢,把你家的财产偷偷转移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连到哪里去骂都搞不清!”

  简琳面如死灰,因为我戳到了她的痛处。所有的正房在声讨老公出轨时,都会祭出感情和责任两面大旗,但真正顾虑的常常只是那份家产,以及附着在老公身上的变现能力。简琳要是真爱顾风华,以她对我的猜忌之深,早就该闹得天翻地覆了。何必等到今天。突然翻脸,无非是她认为融资大局已定,生怕我乘机狮子大开口,掠走她的份额。以简琳所见,我朱燃不知羞耻地勾引她老公,不就是为了多弄点钱嘛。她还真是过虑了。像他们这样的婚姻,一切从实际出发,才是千秋万代江山永固的。

  “老顾两天没回家了!”她赶上来,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在我耳边念叨,“电话也打不通。我问遍了人,谁都没见到他。朱燃,我实在没办法了。你说他、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真的帮不上忙。”我停下脚步,“你要是实在担心,就报警吧。”

  “不不不不,绝对不可以的。”

  我撇下失魂落魄的简琳,回家去了。

  下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账。

  现代社会太便捷,动动鼠标,我的帐户便空了。心中顿感失落,随即又被希望填满。我忍着没有给卢天敏打电话,只发了条信息通知他:钱已转帐。卢天敏没有回复。银行到账通常还需要一天左右。我必须耐住性子,钱一到他就会确认的,我安慰自己。

  然后陪小轩看动画片,我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简琳的脸老在我眼前晃动——顾风华不见了?这终归不像是件好事情。

  最后一次见到顾风华,还是在那家顶级会所的会议室里。他用自己的奔驰车载上梁宏志出发,声称要去解决这个麻烦。从简琳的叙述推断,就是从那之后,顾风华不知所踪。

  那么梁宏志呢?他又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一直和顾风华在一起?

  或者,可以先设法找到梁宏志?

  荒唐。我骂自己。连顾风华这样高调的人都找不到,还能到哪里去找活得像只蟑螂的梁宏志?想必简琳已经发动了全部的关系网,却仍然没有下落。

  恐怕凶多吉少。

  我的头皮发麻,脖颈直发僵。不能出事,现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出事。

  其实尚有一层关系可以试试,但那是简琳触碰不到的。

  我从钱夹的最里面摸出一张白色小卡片——成墨缘。

  这三个字,仅仅默念一遍,心就不由自主地绞痛起来。我爱惜地以指腹轻轻摩擦,一遍、两遍……怎么办?

  “妈妈。”

  我惊得一跳:“什么事?”

  小轩递给我手机:“你的电话。”

  竟是宋乔西打来的。

  “朱总?”

  “是我。”我答应着,心怦怦地跳。怎么这样巧?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末冒昧来电,打搅了。”乔纳森博士彬彬有礼地问,“想请问朱总今晚是否有空?”

  “有。”我直截了当地回答,心跳得更快了。

  “那么太好了。成先生想邀您共进晚餐,可否赏光?”

  当然。我说:“当然。”

  我没有半点矜持,真的毫无必要了。再说热潮已窜至我的全身,脸都发烫了。

  乔纳森如释重负地笑起来:“那好,我晚上六点来接您。”

  “好的。”

  我握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

  “又要出去吃晚饭。”小轩嘟着嘴,表示他的不满。

  我抱他亲他:“乖儿子,妈妈就今晚出去一趟。”

  “不是今晚,是许多许多晚!”他大声控诉。

  “就今晚,以后再也不会了。”

  小轩瞪着我:“我才不相信。”

  “真的。”

  他还是将信将疑:“你发誓?”

  “我发誓。”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到最紧要的关头都会有预感?对我,最后一幕的铃声已经敲响,我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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