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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泄密的心

书籍名:《爱伦·坡探案集》    作者: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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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不出,那主意起初是怎么钻进我的脑子的,没什么目的,更没有任何的怨恨。不过它一旦出现,就日夜不息地纠缠着我。

  那个老头从来没有对我不友善,也从未让我蒙受过屈辱,我爱他,我对他的金子也没有企图。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想是因为他的眼睛!是的,完全就是这个原因!他有一只秃鹰般的眼睛,发出灰扑扑的蓝光,还蒙着一层雾气。他的目光一落到我身上,我浑身的血液就变得冰凉;渐渐地,步一步地,我下定决心要取老人的性命,好永远摆脱那双眼睛。关键是,你认为我疯了,疯子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是你该知道我,该明白我干得多么聪明,多么小心,多么深谋远虑,而又伪装得多么好!看完下面的文字,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在我动手杀死他之前的一个星期内,我待那老头比待任何人都好。每天晚上,大概午夜时分,我拨动他房门的插销,打开门——哦,这么轻!然后,当把门开到足够我的脑袋伸进去那么大的缝时,我就把一盏幽暗的提灯塞进去。提灯的活门全都关掉,不漏一丝光,然后把脑袋探进门去。哦,要是看到我是怎样巧妙地把脑袋探进去,你该笑了!我慢慢地往里探着头,极慢,极慢,以免吵了老头睡觉。我花了一个小时才把头完全钻进门缝,这样,就能看得到他躺在床上了。哈哈哈哈!试想一下,一个疯子会干得这么聪明吗?

  当我的头完全钻进房间后,我小心翼翼地,非常小心——非常小心(因为铰链会发出吱吱的响声)——打开提灯的活门——我只把它开到仅有一束光线照在那双鹰眼上。这样的动作我重复了七个晚上,在每晚的午夜,可是我发现那双眼睛总是闭着,因此要干那事是不行的。因为让我烦恼的不是那个老头,而是那双邪恶的眼睛。每天天亮时,我提着胆子走进房间,鼓足勇气同他说话,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询问他夜里过得怎么样。你瞧,实际上,如果他对我每天夜里十二点趁他睡着时去探访他起了疑心,那他肯定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到了第八天夜里,我比平常更加倍地小心开启房门,一只挂表的分针跑得也比我的动作快得多。但是在那夜之前,我还没感到过我那么聪明,那么有本事。我几乎忍不住为自己马上的成功而心中窃喜、得意扬扬了。

  我一点一点地打开房门,而他甚至做梦也想不到我私下里搞的动作和盘算的念头。每当想到这里,我都会因这个想法“吃吃”地笑出声来,他也许听见了,因为他突然在床上翻了一下,像是被惊了一样。现在你可能猜想我会退回去了,可是,没有。他的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因为害怕强盗,百叶窗都紧紧闩牢了),因此他不可能看到门开了,我稳稳地把它一点一点推开。当我把头伸进去正要打开提灯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在加固用的锡皮上滑了一下。这下惊动了老头,他一下子弹起来,喊道:“是谁?”

  整整一个小时,我一丝也没动弹,什么也不说。可这期间也没听见他躺下来。他还坐在床上竖着耳朵听着,就像我夜复一夜地倾听死亡的声音。不久,我听见了一声呻吟,那不是疼痛或是悲哀的呻吟声。不是的,我知道那是恐惧得要死的呻吟!那是充满敬畏的灵魂最深处,发出的深沉而压抑的声音。因为这样的声音我是那么地熟悉,又怎么会不知道。

  许多个晚上的午夜时分,全世界的人都在安睡,这种声音便从我自己的胸膛中奔涌而出,带着可怕的回响四处回荡。恐惧感于是充斥着我,我说了我对这声音很清楚。我明白那老头的感受,也很怜悯他,尽管我在内心里“吃吃”发笑。我知道,从第一声轻微的动静响起,他翻了个身后,他就一直清醒地躺在那儿。他心里越来越怕,虽然竭力想把它当成偶然的一个声响,却做不到。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烟囱里的风声——只是一只老鼠从地板上窜过去”,或者“那不过是只蟋蟀‘唧唧’的叫了一声”。是啊,他拼命想用这类推测来安慰自己,可是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一切都徒劳无益,因为死神大步地逼近他,把黑影投射在他面前,整个儿把他这个牺牲品笼罩住了。虽然他既没看见也没听见什么,但这不为人知的悲凄的黑影惹得他有所感应,我肯定他能感应到我的脑袋在他房间里。

  虽然我一动不动,极为耐心地等了很长时间,到最后也没听见他躺下来。于是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决定把提灯打开一点儿,一丁点儿缝隙。于是,我就打开了。你都不能想象,我是怎样悄悄地、悄悄地做的,直到一线微弱的蛛丝般的光从缝隙中漏出来,落在他的那只鹰眼上。眼睛居然是睁开的,睁得大大的,我盯着它,一下子恼怒起来。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灰扑扑的蓝眼睛,蒙着一层骇人的雾气,让我直冷到了骨头缝里;更加令我恐惧的是,我看不到老头脸上或身上的其他地方。就好像是我本能的反应,越不想看到那双眼睛,我越是恰恰把光线准确地调到了那个该死的地方。

  我没告诉过你,你是把过分敏锐的感觉错当成疯狂了吗?现在,我说,一声低沉、喑哑、急促的声响传入我的耳朵,就像塞在棉花里的表发出来的那样。我也很熟悉这个声响,那是老头的心跳声。它更加激起了我的怒火,就像是擂鼓声激发了战士的勇气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克制着自己。我屏住呼吸,捧着提灯一动不动,我尽量稳稳地把光线射在那只鹰眼上。这时,那地狱般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越来越惊心动魄。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老头一定是怕到了极点!它更加响了,我是说,每时每刻都在加倍地响!你记得的,我跟你说过我神经紧张。我就是神经紧张,这会儿正是半夜三更,老屋子一片死寂,这声响这么怪异,快要把我吓死了。我又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可是心跳声更响了,更响了!我想他的心脏一定得爆炸。而且现在我又有了一个新的担忧,这动静万一被邻居听见了该如何是好!

  老头的死期到了!我大喝一声,猛地打开提灯活门,跳进房间。他尖叫了一声——只有一声。我立刻把他拖到地板上,把沉重的大床推倒压在他身上。我发现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开心地笑起来。可是,有那么一会儿,心脏还是闷声闷气地跳着。这可没惹恼我,这声音隔着墙是听不到的。最后它停下了。老头死了。我移开床,检查了尸体。是的,他完全死了。我把手在他的心脏处搁了很久,没有心跳了。他真的死了,他的眼睛再也不会惹我烦了。你要是现在就觉得我疯狂,那等我说完我为藏匿尸体而采取的英明预防措施,你就不会再认为我疯狂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我悄无声息地匆匆忙碌着。我先是肢解了尸体,砍下头、手臂和腿。然后我从房间的地板上撬起三块厚木板,把尸首全都藏进去。再极其聪明巧妙地把木板摆回原处,任何人的眼睛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眼睛也不行。没什么要清洗的,没有任何污斑,没有血点之类的东西。我对这个很小心,仅用一个浴盆就盛完了肢解的那几大块!哈!哈!当我把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钟敲响了,提示时间不早了。那会儿仍是黑沉沉的夜半时分,刚好凌晨四点。

  等我刚要坐下来休息,街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心情轻快地下楼去开门,现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这时进来了三个人,他们彬彬有礼地介绍自己是警官。半夜里邻居听见了一声尖叫,怀疑发生了非常事件,于是就把消息报告到了警察局,他们是被派来调查情况的。

  我没有任何的担心和害怕,我微笑着,向他们表示欢迎。我说,尖叫声是我在睡梦中喊出来的,然后我告诉他们老头去乡下了。我带着三个警官转了整个屋子,我让他们检查——仔仔细细地检查。最后,我领着他们去了他的房间,给他们看他的财宝,它们都好好地搁在那里,没被人动过。我有恃无恐,搬了几把椅子进了房间,让他们在那里休息休息。我呢,在大好成就的鼓舞之下胆大包天,把自己坐的那把椅子正好摆在藏着被害者尸体的地板上方。

  不消说,我气定神闲的态度让他们信服了。警官们很满意,我很自在。在我高高兴兴地回答问题时,他们坐在那儿,聊着彼此都熟悉的事情。可是不久后,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苍白,只希望他们快点走。我的头好疼,只觉得耳朵里在鸣响,可他们只管坐在那儿聊个不停。耳鸣声越来越清晰,它响个不停,越来越清楚。我漫无边际地说了更多,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可它一个劲儿响着,还清楚得不得了。后来我终于弄清楚,这声音不是在我的耳朵里响的。

  我现在已经脸色煞白,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我谈吐更加流畅,声音更加高亢。然而那声音又变响了,我应该怎么办?那是低沉、喑哑、急促的声响,正像塞在棉花里的表发出来的声音一样。我直喘着气,可警官们却没听到什么。我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可那声音只管越来越响。我站了起来,扯着嗓子争辩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边还手舞足蹈地比画着,可那声音只管越来越响。我来来回回地重重踱着步子,倒像是被那些人的观点给激怒了!可那声音只管越来越响,他们怎么就不走呢?

  哦,上帝啊!我怎么办啊?我口吐白沫了——我咆哮了——我诅咒发誓了!我把椅子搁到我先前坐的地方打转,让它在地板上磨出了刺耳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四处回荡,越来越响。它更响了——更响了——更响了!那些人还在那儿笑着,聊得不亦乐乎。难道他们没听到么?万能的上帝啊!不,不,他们听到了!——他们怀疑了!——他们知道了!——他们正嘲笑我的惊恐!——刚才我这么想,现在也这么想。

  再没有比这更痛苦更糟糕的事情了!再没有比这样的嘲笑更难容忍的了!我再也忍受不了这些虚伪的笑容!我只觉得我非得嘶叫出来,要么就得死!现在,又来了!听啊!更响了!更响了!更响了!更响了!

  “恶棍!”我失声喊出来,“别再装了!我认了!——拆开木板!这儿,这儿!——这是他可恶的心脏在跳!”

  (184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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