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红尘荡心(6)
佟悦来看郭一清表情起起伏伏，就一竿子捅到底，说：“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主要是基于两条考虑：一是苗书记让我抓宣传工作，这一抓才知道捉襟见肘。本来办公室的事情就千头万绪，谁知道宣传工作也是万绪千头，今年又碰上个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这又是个硬任务，志在必得。苗书记准备把文明办主任段安提升为正处级，并让其承诺如果今年创建不上，仍退回到副处级。
你对办公室工作多操些心，我就能抽出一部分精力抓一下宣传工作，特别是创建工作。二是上次书记办公会上已经议过，准备让拆迁办主任归超光接任城建局局长，协助靳世泰主抓城中村改造。这样，你再负责这项工作意义不大。再说，这项工作应该是政府的工作，咱们插手太多不好。”
郭一清又想起一件事。有一次，郁明曾在办公室透露过，之所以安排他协助靳世泰主抓城中村改造工作还有个用意，就是希望将来他能下去做城建局局长，而且这事也与苗不居沟通过。如今郁明一出事，一切都推倒了。
佟悦来又郑重其事地说：“我去菲律宾的时间定下来了，明天下午到省里集合，各地市的秘书长都去，七天行程。我已经给苗书记请了假，也给小岗和西文交代过了。你先主持着工作，有事多商量多请示。”
郭一清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了一番。回到办公室，他越想越觉得憋气，拿起电话打到了于中柳的办公室。刚好，于中柳在，郭一清就把自己想到城建局的想法说了，看能否有回旋余地。
于中柳问苗不居在办公室不在。郭一清过去看了看，詹要方已经走了，龚广中说苗书记在批文件。于中柳让郭一清等一下，就给苗不居打了个电话。
一会儿之后，于中柳又给郭一清打了过来，说这次提归超光，是因为他已经在城建口工作了二十多年，业务熟悉，更何况城建工作中有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拆迁，也是合适人选，下一步还有更重要的拆迁工作需要他去做。然后，又安慰了一下郭一清。
郭一清觉得自己打的这个电话纯粹多余，因为书记办公会上定过的事，一般是不会改的。当时，一定是官令智昏，才神使鬼差地打了这个不该打的电话。他又想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那就是自己的这一鲁莽举动等于把佟悦来给出卖了。一般来讲，书记办公会上研究的人事等敏感问题，是不允许透露的。作为常委办主任，这是最起码的保密职责，但是自己没有做到，而且也陷佟悦来于被动境地。自己原来这么不成熟！
两天之后，就召开了市委常委会，议定了归超光的城建局局长和段安的文明办主任职务。很快，市委、市政府两办又下了个文件，调整了城中村改造领导小组，把郭一清的名字换成了归超光的名字。
靳世泰给郭一清打了个电话，说以前合作很愉快，非常感谢，希望今后继续支持。
难道这就是与靳世泰合作一场的报答？一句官话就打发了？政治的柱基上是不是由来就刻着薄情寡义四个字？
郭一清始终走不出一种被边缘化的魔障，像一座极度活跃的活火山，体内熔岩翻滚，急于找个出口宣泄喷突一下。他给同向阳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再负责城中村改造工作了，希望他今后与归超光搞好合作。同向阳非要请他吃饭不可，他想都没想就痛快地答应了。
同向阳是真心实意请郭一清吃饭，特意去了王庄甲鱼餐馆，点了烩菜等四菜一汤。这是春节同向阳和郭一清吃饭时，郭一清拟的菜单。但是，这一次郭一清食不甘味，坐不安席，喋喋不休地说着这次人事调整的有关事情，委曲得很。
同向阳知道郭一清心中的“结”没有解开，要解开这个“结”也容易，但要找到那根打结的线头。他跟郭一清碰了一杯啤酒，说：“我给你讲个研究生的故事。现在的社会很开放，特别是城市的大多数女子在婚前都偷吃了禁果。但是，这个研究生受传统文化影响很深，发誓要找一个处女做妻子。
他认为农村还应该有处女，就走啊走啊，边走边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一个处女。但是，这个处女是个很严重的背背锅。
背背锅就背背锅吧，他的处女情结太浓了。新婚之夜都激动万分，媳妇早早地脱了衣服躺到床上，他也急不可奈。结果，他刚抱住媳妇，媳妇就滚到了一边。再抱，再滚。他无论如何费力，一夜都没弄成好事。媳妇也累了，笑话他说‘就这还是研究生，还不如俺村那个放羊娃，他还知道在地下挖个坑，把俺放进去弄事’。”
“这个研究生也真是呆子。”郭一清开怀大笑，笑过之后，才觉得同向阳似在影射自己，“你认为我就是那个研究生？”
同向阳很不客气，又很有激情地说：“只能说你在这件事情上像。这次人事调整也许对你郭一清和归超光而言，真的是大事。你是常委办主任，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已经是正处级了，非要去争什么城建局局长位置，真的没必要。
你总觉得组织上没有按你的意图去安排，是对不起你，很没面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来头。想想看吧，大街上那些步履匆匆的人，他们为自己的生计而东奔西走，哪里顾得上关心你的前途和未来。再说，郭一清是谁，他们知道吗？他们恐怕连市委书记也不一定认识。”
这一席话好像一盆凉水，把郭一清泼醒了。郭一清想起他和苗不居去市百货大楼的情景。那次，苗不居去调研商业企业经营情况。因为事先没有通知市百货大楼负责人，苗不居在金银手饰专柜前看了半天，营业员只顾对着镜子化妆了，对他理也不理。出来后，商务局局长朱全毅给百货大楼负责人打电话说：“你们营业员的服务态度太差了，看来必须改制了。难道那些营业员连苗书记也不认识？没有看过电视上的新闻节目？”百货大楼负责人一语道破天机，说：“她们哪有心情去看报纸和电视，她们关心的是自己每天的收入，才不关心什么政治。”
郭一清又想起了全真道人和白政东，好像迷途知返了，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也许我这个庸人还得修炼。”
艳照
同娟红的辞职手续很快就办完了。这一段时间，她基本上吃住在虹一山庄，除了给郭一清打打电话，很少见面。
佟悦来出国后，郭一清的大量工作都是批阅文件，安排接待任务。把任务都安排给别人后，自己也有了自由的空间。这就是当一把手的好处。这样，他时不时也有了回家的机会。
土妮病好后又恢复了常态，仍然是半夜回来。
看到土妮的表现，郭一清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终于承受不了了，问道：
“你是不是买了辆车？”
土妮已经睡下了，没有搭理。郭一清忽然把土妮身上的被子扯了下来。土妮一翻身坐了起来，大叫道：“是，又怎么样？还是别人买了送给我的。你有本事也给我买一辆！”
郭一清气得手直发抖，一巴掌掴上去，土妮的脸上出现了几道红印。
土妮发了疯似的拿起床头柜上的香水瓶子朝郭一清扔过去，他躲开了。瓶子先砸到墙上，又掉到地上摔碎了，香水味立刻弥漫开来。
郭一清指着地下的玻璃碎片，说：“真不要脸，你玩火吧，你早晚得像这瓶子粉身碎骨。”
土妮大笑道：“我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啊？你去电脑上看看那几张照片吧。你在州南庄园跟小姐调情的场面，那真叫人恶心！幸亏周新宇死得早，如果再晚些时候，他也会把你拉下水的。那天晚上接待吉祥市考察团后，你又去人家女主任的房间呆了那么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恐怕你自己最清楚。”
郭一清看她说得有板有眼，立即打开电脑，找到了那几张照片，有五张是他在州南庄园与小姐裸体聊天时的录像截图，一张是他与宁雪纯拥抱的照片。
那些录像截图估计是周新宇搞的，因为那天晚上尽管是同学杨文武召集请客，但结账的是周新宇。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郭一清把电话打给了杨文武。
杨文武一听是这种事情，先骂了一通周新宇，然后才道出了实情，说：“那天晚上，周新宇请客确实是有目的的，但我没想到他会采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要挟。现在，我也把话说开吧，他主要是想通过你探石问路，让苗书记出面打招呼，让他拿到建商业设施的用地手续，然后步步紧逼，再拿到开发新大州住宅小区的有关补办手续。当时周新宇已经预感到，黄双龙已经无能为力了。周新宇就是钻了新区前期开发制度还不完善这个空。而黄双龙大包大揽，对周新宇的违规建设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周新宇总以为将来通过黄双龙可以把一切手续补全的。后来形势发生了变化，市里有关部门都对这个项目顶得很死，都不愿为补办手续承担责任。黄双龙也给市有关部门打过招呼，而且还通过省有关厅局的领导给市有关部门打过招呼，但市有关部门还是不敢开口子。黄双龙不敢再轻举妄动。周新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找了郁明，也做了工作，但于书记态度坚决，不予补办。恰巧这时候于书记调走了。周新宇已预感到黄双龙回天乏力，这才找到了你。”
听杨文武这么一说，郭一清才理出了事情的头绪。但是，自己和宁雪纯拥抱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他觉得有必要问一下土妮是怎么得到了这些照片的。
土妮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但已有对话的表现，说：“录像截图那五张是周新宇给的。那天，周新宇到干果店找到我，逼着让我给你说新大州住宅小区补办手续的事。尽管我看了录像截图很生气，但还是没给你说这事儿。这也是多年来我做事的原则，不干预你的政事。有一天，周新宇给我打电话，说你已经给苗书记说了，苗书记还带着人去调研了，我以为他的事情已经解决，他也不会把照片和录像公开了。因为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犯不着跟你在这上面生气。后来不久，周新宇就死了，我也就没再提起这事儿。另一张照片是一个孩子给我送到店里的，我知道有人在后面指使，但不知道是谁。想想吧，你都得罪过谁。”
郭一清认为自己与宁雪纯拥抱的照片不会是周新宇拍的，因为接待吉祥市考察团时，周新宇已经死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拍照片的人肯定不会是为了敲诈。如果是敲诈，怎么不向他或土妮要钱呢？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市委办某些人干的。会是谁干的呢？能摊上边的只有马小岗和斋西文。马小岗好像与自己争正处级的理由不充分，他已经是市委副秘书长了，尽管没解决正处级，但应该为期不远了。按惯例，最后市委副秘书长一般都要到县（市）区或市直委局任正职的。但是，也不排除马小岗急不可待了，觊觎着常委办主任这个正处级职位，因为今年春节前廉政会议组织失误问题，马小岗挨了一个处分后，曾找到自己哭诉过委屈，也有怨恨组织提拔自己慢的意思。
斋西文做这事儿的嫌疑更大，他在副处级职位也干了多年了，又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如果他扳倒自己，先兼一个常委办主任也是有可能的。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当时接待吉祥市考察团的文件，佟悦来是批给了他和斋西文的。
马磊曾经跟他说过，宴请结束后，斋西文直接去宾馆见宁雪纯了，但自己并没有看到斋西文的身影。他会不会在去宁雪纯的房间时，恰好看到宁雪纯抱住自己的一幕，偷拍了下来呢？
郭一清心里翻腾了一夜，脑子已成了一盆糨糊。
迟报信息
早上，郭一清开车上班时，眼皮一直在跳，心里更紧张了。老家有句俗话，叫眼皮跳祸来到。他祈求着千万别跟别人撞车了，以四十码的速度开着车，终于把车安安稳稳地开到了办公楼底下。一进一楼大厅，斋西文就一溜小跑地截住了他。显然，斋西文已经等了他半天了，着急地说：“那条信息往省委报不报？”
斋西文语焉不详的表态让郭一清愣住了。一看郭一清没明白怎么回事儿，斋西文情急之中更说不出话来，说：“快看你手机。”
郭一清掏出手机，才发现有二十多条信息没读，还有未接来电三十多个，脑子这才闪放了一下昨晚的情景。原来，晚上给杨文武打过电话后，怕别人打扰，就把手机调到了静音状态，谁知道真有事儿了。
郭一清正在翻看信息的功夫，斋西文把自己手上那张纸往前一递，说：
“你看这最新稿算了。”
这是一篇信息稿。信息显示，头一天晚上九点二十二分，气象局副局长蒋新帅酒后驾车在往县城去的国道上撞死了四个农村初中学生。
情况很简单，但背景复杂。司机是公务员身份，又是酒后驾车，被撞者是学生，这为新闻炒作提供了空间，京汉市形象也将受损。
郭一清眼睛红红的，好像要吃了斋西文，说：“上报省委办没有？”
斋西文有些语无伦次，说：“正等你指示。等了你一夜，你不同意，我们也不敢报。我也让值班室给你打了电话，但联系不上。”
郭一清将手里的信息稿摔到地上，大吼道：“这还用我指示？你干了这么多年信息工作，不知道孰重孰轻，哪该报哪不该报？”
斋西文更紧张了，但依然据理力争，说：“昨天晚上十点四十分，气象局报了个信息，只说是一起车祸，没有提及酒后驾驶，也没有说明被撞的是学生。我先给你发了一条信息，你没回，我也以为是普通的交通事故。直到今天清晨四点十七分，他们才又把后续信息报来。这不，刚见到你。”
正是上班的高峰，大厅里等电梯的人不时朝这边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郭一清觉得这样处理问题的方式欠妥，一挥手，让斋西文跟他到办公室。
刚进电梯，龚广中打通了郭一清的电话，说苗书记找他。郭一清知道肯定是为这起交通事故的事，让斋西文在走廊里等他。
苗不居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从郭一清一脚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苗不居就严厉地质问郭一清：“这么重大的信息，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报送给我？刚才省委何书记来电话问我处理得怎么样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问你，重大信息上报的时限要求是什么？”
郭一清像小学生背课本似的回答说：“重大突发事件一般是在发生后两小时立即上报。对因特殊情况难以在两小时内上报的，在接到情况报告两小时后向上级说明情况。”
“那两小时内，为什么没有从市委渠道上报，而是公安部门专报报送给省公安厅的？从发生事故到现在，已过去了十一个小时，为什么还没有人报送给我？”
郭一清有气无力地辩解道：“气象局最初报的信息中没有说明双方的身份，我们也以为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没有报。等四点多，气象局才又报来了第二份信息，才说明了有关情况。”
“第一份信息中有关要素不明确，你们为什么不跟踪落实？七点多我已经到办公室了，为什么还不把最新情况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