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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独裁王国(上)

书籍名:《野性的证明》    作者:森村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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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途,他曾几次想撒手不干,但每当这时,他都咬紧牙关忍耐下来。其实,也没必要非忍耐不可,干现在这一行,都是无情无义之人,非但谈不上情义。连公司也把他们当消耗品使用,不时招收一些新的工作人员。





  味泽岳史是羽代市菱井人寿保险公司羽代分公司的外勤。当人寿保险公司的外勤,是他作为"第二次人生"而挑选的职业。说他干这一行的动机是同以前的工作唱对台戏,那是因为以前的职业与人寿保险格格不入,也就是说,只要于以前那行,就不能加入人寿保险。

  以前那一行是生命不保的危险工作,现在挑选的正好与其相反,可是,虽说没有生命危险,遭受的屈辱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眼下,没有一户人家欢迎人寿保险公司的人去劝诱访问,只要一听到保险二字,就说"够啦!够啦!"给你来个闭门羹。

  进门给个闭门羹尚且算好的,最近,许多人家门前挂出了"谢绝推销"的"禁令牌",根本"不许进门"。这种人家连电铃也按不得。

  在居民区、公寓里要是有一户挂出这种禁令牌、其他居民立即效仿,这也说明推销员如蝇蚁之多。当然,推销员若是因条令牌就垂头丧气、偃旗息鼓。那就根本作不成买卖了。

  如果无视禁令登门拜访,有时就会被兜头泼冷水。

  于是,保险公司指示外勤人员改变战术。放弃直通通的劝诱,使用调查卡或征求意见等迂回方式接触。可是。凭这点小伎俩,如今的客人是不去俯首上钩的。





  为了劝诱人们加入保险而漫无计划地"闯入"陌生人家里,是种事倍功半的笨拙办法。初出茅庐的外勤员首先走访的地方,照例是亲友。在亲戚、朋友、熟人中串一串,凭面子可以请他们加入保险。但不出三个月,亲友就串遍了。经亲友们的介绍,能开辟新的战区固然更好,不过,过不了一年左右,这类外勤员就会像磨烂了的破鞋一样被弃于路旁。

  在这个城市里,味泽本来就举目无亲,一开头就不得不施展"闯入"的手段。不过,这倒使他老早就养成了耐性。

  因为一旦把亲友走访完,这些推销员也就气数已尽,渐渐被公司罢免,其中好歹能苟延残喘下来的,就是从开头就投身子"闯入"的寒流中,名副其实地闯开了路子的人。

  在过份的屈辱下,有时感情一冲动真想干掉对方,而味泽所以能抑制住感情冲动,不妨说是对自己以前干的那行工作的反击。

  闯进去被赶出来,再闯进去又被赶出来。开头那段时间。有亲友的同行们都功誉满载,而味泽却两手空空。分公司的部长对他冷嘲热讽地没个完。

  "要是就此撒手不干,自己就完了。"味泽这样激励自己。





  一大,味泽顶着禁令牌冒然闯进了一家,在那里接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委托。那家主妇好似没在家,出来的是位四十来岁的男人。也许他正在午休,披着睡衣来到门口,一听是来动员加入人寿保险公司的,就破口大骂起来。

  味泽惶恐万状、狼狈不堪,转身正要溜走,不知何故那个男人又从背后叫住了他。

  味泽扭头一瞧,那人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脸上堆出了颇为尴尬的笑容,对味泽说。

  "有件小事,能否劳驾一趟?"

  "干什么呀?"味泽一问,那人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圆圈说。

  "去药房。喏!买这玩艺儿。"

  "那是什么?"

  "你到药房这么一比划就行了,一千元足够,钱你先给垫着。"

  真是莫名其妙的差使。味泽姑且来到药房。照他说的那样一比划,药房店员立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递过一个包好的小盒。





  这时味泽才恍然大悟。那人让自己干的是何美差。这次跑腿,竟是买避孕工具!想必是那男人要和妻子同房时,发现避孕工具用完,偏巧这时味泽登门来访,自然成了及时雨,便托付给他。这真使人哭不得笑不得气不得。

  把那盒东西给他后,那人掏出一千五百元钱和一张名片说:本人员然已加入了足够的保险,不过你还可以来公司给我介绍一下你们的保险。名片上印着羽代市大名鼎鼎的夜总会总务科科长的头衔。

  这件事成了开端,味泽头一道争取到了保险合同,但凭这样的机会是远远不能达到公司下达的苛刻定额的。

  某公寓住着一个女人,大概是个私匿的情妇,养着一条爱叫唤的德国尖嘴狗。味泽看出她有加入保险的意思,就三番五次登门动员,那女人含着别有用心的微笑说:

  "我正要求您一件小事呢!"

  "什么事呀?只要我能作到一定效劳。"

  味泽尽量装出恭维的笑脸回答说。

  "真的?你可别骗我!"

  "要是我办不到就不好说了。"

  "简单得很哪!你办得到。"

  女人用娇滴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味泽,味泽有了某种预感。听老外勤员说,有的女人日子冷清,禁不住欲火如焚,常在暗中与男外勤员寻欢作乐。"

  只要双方守口如瓶,顾客就有了理想的情夫伴侣,而对外勤员来说,用肉体赚来的主顾也是最踏实不过了。对味泽这样健壮的男子来说。也可以把积蓄的欲望发泄出来,这真是一举多得的妙法。

  眼前这女人,体态丰盈,确实招人喜欢。味泽所以热心前来走访,也不单是为了工作。

  听那女人说"您办得到",这话正合了心中的鬼胎,味泽浑身越发痒痒起来。

  "我想让丘比特在您那儿呆四五天。"

  "丘比特!"

  "是呀!我要和我的那位出门玩去,不过呢,总不能带着丘比特呀,可是,又没个地方能长期寄存,真愁死人了!您要是肯帮忙,我想,丘比特也跟您熟了,不会出差错。"





  味泽这才弄清对方未明说的意思:"丘比特"这个听起来怪吓人的名字,其实就是女人那条心爱的狗,她的意思是打算在和男人出门旅行期间,把那条心爱的狗交给味泽代养,这和他琢磨的好事差了十万八千里,味泽不由苦笑起来。

  "噢!那就拜托啦。吃的嘛,我给您留下它喜爱的食物,您每天喂它两三顿就行了,我想绝不会给您添很大麻烦。"

  女人仿佛把味泽的苦笑看成了应诺的表示。生拉硬扯地交待开了。





  "还有,您每天得带它出去散步一次。好吗?现在市公所、保健所对小宝贝的大小便都管得挺严,所以您别忘了带塑料袋。对您的报答嘛,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考虑您那保险的事。"

  女人越发放肆起来。

  那女人旅行一回来,就说服男人。加入了一百万日元的保险,遇到灾害,保险金是二十倍,保险金领取人当然是女人自己。味泽对那女人的生意经惊叹不已。但总算又取得了一项合同。

  不过,这类合同还附带了日后的服务项目。打那以后,那个女人一出门旅行或外出,就把狗寄放在他那里。

  不光如此。还产生了一些副产品。那女人可能到处作了宣传,到味泽这里寄猫存狗的人与日俱增,有人不仅外出时前来寄放,就连领狗出去散步也让味泽代劳。

  不过,由于这一招,味泽的工作也渐渐有了起色。

  当人寿保险公司的工作多少有些眉日的时候,味泽外出了几天。对公司他只字未提到何处去。回来的时候,他领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味泽把小女孩送进了市内的小学,和她一起生活起来。





  小女孩是个孤儿,寄养在母亲的远房亲戚家里。以前,味泽曾对那房远亲说过,想把女孩作为养女领走,女孩的这个亲戚,家境贫寒,没有余力养活这个几乎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远亲之女,所以他们很欢迎味泽把她当养女领走的古怪要求,他们根本没去怀疑味泽说自己是父系亲属的那套话。能减少一张嘴吃饭。也就使他们心满意足了。

  小女孩老老实实地跟着味泽来羽代。她名叫长井赖子。今年十岁,两年前父母被人杀害以后,就忘记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后来,她慢慢地会写自己的名字和住址了,在学习上记忆力还行,智商数也是优等,因此,上学念书也顺利还没什么妨碍。

  味泽领来了女孩,慢慢安顿好在羽代的生活后,又秘密地跟踪起一个人来。就在这种跟踪工作如同蜗牛爬行那样缓慢进行的时候,想不到天赐良机,让他一下子就和那人接触上了。





  爸爸创办的《羽代新报》,内容已完全变了质。在越智朋子看来。那不是变质,而是堕落。羽代市已完全腐败了,就像一块充满臭气的污泥。爸爸曾孤身抨击过市政的腐败,那种朝气,在报社里已荡然无存。现在的《羽代新报》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那位主宰羽代市的大场家族的御用喉舌。

  也正因为成了他们的御用喉舌,才得以保存至今,而且,不仅仅是保存下来,还发展成县内首屈一指的地区报纸。





  大场一成是现在的一族之长,也是一市之长,以他为核心,市议会、商工会议所、警察、市立医院、市立学校、银行、报刊、本市广播电台、大的地方企业、交通部门等市内的要害部门.全都由大场家族及其手下的喽罗牢牢控制着。

  羽代市位于山国下县的中部,是下县政治、文化、商业、交通的中心,四面群山环抱,这种地理环境,使它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中心。形成了独自的文化和自给自足的经济囵。





  江户时代初期,羽代氏在这里兴建城邑,后来,经过历代藩主的惨淡经营,发展成为近世的城邑。明治初期,这里还是中部养蚕区的一个中心,盆地里的蚕茧都集中到这里,兴建了巢丝工业。从大正到昭和年代"羽代生丝"在全国市场一直占有独特位置,这对城市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太平洋战争末期。市内的街道遭受了战人的浩劫,大部分夷为平地,但战后很快恢复起来,现在,面貌已焕然一新,成为一座现代化城市。

  战后。大规模地开发了埋藏在地下的丰富的天然气资源,从而打下了矿业发展的基础。

  而且,还引进了机械、化学、造纸、精密仪器等许多企业,羽代市完全变成了现代化的工业城市。

  县公署所在地虽然让给了县南部的F市。但在经济、文化、交通的规模方面,羽代市依然占据着县中枢的位置。

  过去,大场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羽代藩的下级武士,连藩主的面部没正式见过,明治时期的废藩置县,给了大场家族出头露面的机会。





  以前,羽代藩对萨长二藩心怀不满,在戊辰战争中,投靠了幕府方面,因而在实行废藩置县时,羽代藩便彻底瓦解了。照理说,应该是建立"羽代县"的,但羽代反而被并入到下县里,县城也移到了下市,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段原故。

  由于这种藩政改革,现在的族长大场一成的祖父大场一隆便不再当武士而沦为农民。但事隔不久,竟从他的土地上发现了天然气,这个地下资源是取之下尽的。





  大场一隆雄心勃勃,根本不去安分守己,他没有放过老天爷对他偶然微笑的机会,马上把天然气企业化,不久,天然气的开发和利用便成了市的中心企业。他还靠其利润积累起来的巨大财力。把手伸进市政机关,控制了全市。





  由于他控制了丰富的天然气资源,而这一资源又成为发展羽代市的动力;便接二连三地派生或引进了与此有关的企业,牢牢掌握了羽代的财政大权。因此,人们都在背后纷纷议论说,羽代市的藩主,不过是由大局家族接替了羽代氏而已。事实上,羽代市里,谁要是成了大场家族的眼中钉。谁就休想活命。所有的市民都在某个方面同大场家族有着联系,即使自己本身没有直接联系。家里人或亲戚也会有人和他们有联系。

  不管你到学校、还是到医院,不管你在哪儿工作,都会有大场的影响存在。大场的势力甚至伸展到了县城F市,要想完全摆脱他的影响,除非远遁他县。

  不过即使脱身县外,倘若是临近的县,他的势力还能把你追上。现在他通过提供资金这种门道,已经和中央的政界拉上了关系,大场的好几个傀儡国会议员,盘踞在政界的重要职位。

  战争也加速了大场势力的崛起。他巴结军部,钻进军需工业,战后又马上摇身一变,改成和平工业。当时的族长已经是现在的这位大场一成了,他蝉联至今,其变身术实在是高明极了。





  战火也未能使天然资源受到损失。而是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从侧翼支援大场家族发家的是中户多平。多平是羽代藩的小噗罗,与大场一隆关系密切。废藩置县后,中户多平失了业,成了地头蛇,在羽代立一门户,构成一霸,逐步网罗党羽、扩张势力。

  中户家势力一大、党羽一多,所需资金也要按比例增加。没有钱,就维持不了这一门户。从财政方面给中户撑腰的是大场一隆。

  大场一隆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想豢养私人部队以防备万一。

  战后。许多堕落的退伍军人、流浪汉涌进了羽代市。他们把幸兔战火洽劫的羽代车站当作巢穴,搞抢劫市民和旅客的活动。

  因此,市民和旅客无法放心大胆地在市内行走、搭乘火车。

  警察完全束手无策,于是,大场一成就委托中户多平的儿子中户多一任市内警卫。这么一来,中户就公然被任命为羽代市的"特别自卫队的队长"了。

  从那以后,警察在中户家的势力面前再也不能耀武扬威,不管堕落的退伍军人在市内怎样猖獗,警察也无可奈何,而中户家的人马一赶到,马上就浪静风息。这么一来,警察自然成倍扫地。

  中户家从大场一成这位名副其实的城主那里领到了"特许",就在车站前面开办市场,以此为基地,一步步向外扩张势力。





  那些曾经当过市民保镖而深爱欢迎的无赖。不久便现了原形。他们在光大化日之下,在市场里公然开办了赌场。赌棍和黑市商人在这里成群结伙,市场完全变成了无法无天的世界,警察的巡逻队根本不靠近这里。因为赌徒的头子和警察本来就穿着连裆裤。这里等于是"官办赌场"。

  中户这一伙人,还替大场家族行凶作恶,凡是大场不好亲自出头露面之事,都由中户一伙人包揽下来,他们还豢养了许多打手。

  年轻的无赖之徒认为被选上当打手,就能成为"好汉"而趾高气扬。人们明明知道中户家是大场家族豢养的私人部队,却也只好佯作不知。





  对于大场家族把羽代市霸为私有的状况。偶尔也曾出现过有勇气的市民起来反抗,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或是遭遇车祸,或是跳楼"自杀".要不就是掉到河里淹死了。警察只把这些案子作为事故致死草草了结,尽管没有一人认为是事故致死,但谁都缄口不言。

  因为人们很清楚,若是道破内情,下一次就该自己"死于事故"了。





  越智朋子的父亲越智茂吉,当年在市内经营一家印刷所。他把车站前的市场叫作羽代市的"黑暗斜街",把中户家同警察的暖味关系写成报道,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刊登在十六开版两张对开的小报上,每月分发给市民一两次。

  他生来就有强烈的正义感,因而忍无可忍。开始办报的时候,从取材、撰稿、版面设计、校对、印刷到分发都是匹马单枪地干。

  这下子可激怒了大场一成。虽然越智还没有明确点出大场的名字,但公开抨击警察当局对黑暗斜街的熟视无睹,那就是对警察背后的大场市政的严厉批判,是明目张胆打出了造反的旗帜。

  从来还未有人胆敢挺身而出、旗帜鲜明地反抗大场。就连全国发行的大报纸的分社,也生怕一旦被羽代市记者俱乐部赶出去就无法取材,而对有关大场的报道极为小心谨慎。

  中户家的打手杀气腾腾地闯进他家,把屋里砸得一塌糊涂,连印刷机里也撒进了沙子。这伙暴徒扬长而去以后,警察才磨磨蹭蹭地赶到。

  但是,越智茂吉并不屈服,他那充满勇气的报道,得到市民中占压倒优势的人的支持。订户直线上升,市内想帮助越智的青年,都云聚在越智的身边。

  多年来,在大场的"高压"下:市民们也是重足侧目、怨声载道。越智又买来轮转印刷机,还增添了人员,俨然具备了报社的样子。





  越智茂吉毅然决然地从正面向大场市政发动了攻击。独裁政治越强,越是从内部出现反抗分手。越智的人马比比皆是,《羽代新报》虽然没有加入记者俱乐部,却刊登出大批的、俱乐部"官样文章"上所没有的、痛击市政致命处的新闻报道。

  大场方面慌了手脚,赶紧保护机密,却不知机密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市民们群情激昂,拍手叫好。长期以来。市民们对大场体制的忿感都闷在心底,《羽代新报》的报道,正好发泄了他们的积愤。

  越智茂吉被市民们的支持所激励,掀起了驱逐暴力、整顿市政的大规模宣传活动。这是刀刃下豁出性命的大规模宣传活动,袭击和恫吓成了家常便饭。

  越智的家自然不在话下,连工作人员的家也遭到各式各样的挑衅和威胁。有的职工担心家属的生命安全,把家里人单独"疏散"到别处去了。

  市民的支持的确是有增无减。首都的新闻界也风门了这一大规模宣传活动,一些大的电视台专门派人前来采访。





  当越智艰辛的宣传活动刚要结出果实的时候,他却在市内惨遭车祸,一命归天。那一天是数九严寒,路面上下冻。越智正穿过马路时,一辆外地来的汽车一打滑,就把他碾在车轮下。肇祸的司机说,他头一次开车从南方来到此地,不知道上冻的路面会这样容易打滑。

  不能断定这是有意加害,司机受到违反交通法和操作失误致死的惩罚,越智茂吉失去了生命。

  赵智茂吉一死,好容易才高涨起来的驱逐暴力运动也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自然而然地瘪了下去。





  越智茂吉被搞掉就全完了,这种无法挽救的失望和灰心丧气的情绪控制了市民。越智茂吉手下有骨气的职工。也一个个被抽调出去,大场一成的唆罗们则取而代之,窃据了席位。《羽代新报》很快就失去了锐气。

  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报社的大多数股票落如大场一成的手心,《羽代新报》完全堕落成了大场家族的御用报纸。

  越智朋子进报社时,报社已完全沦人大场之手。在大场方面看来,录用朋子,也算是对"敌将之女"的一种优待。

  进报社时,朋子还抱过幻想:报社是爸爸亲手创办的。倾注了他全部的热情与心血,她仿佛觉得,在爸爸同邪恶势和斗争的这个堡垒里,还留有爸爸的影响。

  可是,那些已经被大场清除得干干净净的了,爸爸筑起的城池早已陷落,现在盘据城池的是那些敲骨吸髓、大腹便便的仇敌。

  朋子自己也染上了市民那种无可奈何、灰心丧气的情绪。姐姐一死,这种情绪就更强烈了。





  姐姐的死,似乎和大场没有关系。姐姐与妹妹朋子不同,凡事小心谨慎,喜欢孤独,对外界不感兴趣,一味闭锁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这样的女子,不会招来他人之恨。姐姐工作的江通商公司,与大场毫无关系。不能认为她是由于了解了大场的某些隐私而遭灭顶之灾的。不管怎样,姐姐一死,使朋子多少放弃了想继承爸爸遗志的打算。

  在完全堕落变质了的《羽代新报》报社里,朋子丧失了朝气,担负起既无妨碍也无益处的妇女版。虽说她都快二十三岁了,但还没有一个中意的男朋友。

  有的男人看中了朋子现化式的美貌,追求她,但她理也不理。总之,没人使她动心。朋子觉得,只要身在羽代市,就不会有使自己倾倒的男人。





  就连《羽代新报》这个唯一反抗大场体制的堡垒,现在也成了他们的一个监视哨。爸爸精心培养起来的有骨气的职工,也都或是被排挤掉,或是失去了朝气。现在,羽代市内的男人都可以看作是大场体制方面的人,曾经支持过爸爸的读者们,现在也一味地对大场表示恭顺,窥视着大场的脸色。

  朋子着想为美丽的青春找到可心的对象。只有离开这个城市。可是,年迈的妈妈再也不想奔彼到异土他乡,她现在紧紧地搂住唯一的亲人朋子,央求着说,哪儿也不去吧!





  撇下这样的老母,自己远走高飞,当然于心不忍,而且朋子本人对于青春的前途也不那么走心。最近,她连爸爸的生活作风都觉得可笑,认为那不过是幼稚的英雄主义。只要和大场体制合作,生活就会得到保证,尽管它就像浸在污泥浊水里似的,久而久之也就觉得满舒服了。

  因为即使在大场的独裁市政下,也不会让一般市民直接伙同他们搞犯罪勾当。只要老老实实地服从他们.生命也就不会受到威胁。

  爸爸就是因为迂腐地主持正义,起来反抗大场,才招来杀身之祸。

  纵令推翻了大场体制,也丝毫不能保证羽代市会变好,说不定会变得更憎。还是由大场这样绝对独栽者来统治。方能保持这个市的安定。

  对羽代来说,大场就是政府,就是天皇,没有他,这个市可能会陷入无政府状态。

  ——爸爸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儿呀!

  朋子最近开始这么考虑问题了,仿佛没有了爸爸那样的反抗分手,城市才恢复了安定,尽管这是表皮下面蕴蓄着脓水的虚假安定,但总还不失为一种安定吧。



  最近,朋子感到身边有人注视自己,视线来自何人并不清楚,但总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那视线可能早就向自己射来了,而自己只是最近才开始意识到。

  让来历不明的视线经常盯着,实在令人不舒畅。不过,那视线绝不是恶意的,倒好像是某人把一番好意放在小心翼翼的视线上,从远处悄悄地投过来。

  但是,不管怎样,来历不明总会使人忐忑不安。朋子总想弄清视线的来源。但由于那视线很难捉摸,所以"反探索"的视线也总是半途中断。

  会不会是自己神经上的多虑呢?朋子虽然这样去想,但本能的感觉在告诉她:的确有人注视着自己。而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那一大,朋子出去采访,由于事情不太顺利,很晚才返回报社,回家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她家在羽代市西南郊外的新兴住宅区。原先她家曾住在市内父亲的印刷所里,后来,随着《羽代新报》日益发展,住房拥挤不堪,父亲便买下了这所新建的房子。

  现在的《羽代新报》报社,已将旧屋拆除,在原址上盖起了富丽堂皇的报馆,新报馆是大场一伙窃据了整个报社以后重新改建的。

  朋子在报社前面叫了一辆汽车,不巧,中途汽车轮船放了炮,也没有别的过路的汽车。尽管司机再三表示歉意,但朋子觉得。与其等着修好,还不如走着回家快。





  这段路坐汽车也不过十来分钟,一定起来却觉得分外远。这一带是新开辟的地区,田地和山林依然原封未动地保留着,住家的灯火稀稀落落。这里白天是个幽静的地方,一到夜晚,就显得有些荒凉。事实上,这一带常有流氓出没,在那阴森森的黑暗中,总使人觉得有流氓正在那里潜伏着。

  走出去一段路以后,朋子后悔起来:还不如等着汽车修好再走。可是,这时已经走到前不着家、后不着车的中间地段了,她仿佛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后面尾随上来。

  她停下来。看看四周。那脚步声一下子又听不到了,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这就更加让她恐惧。

  朋子觉得有人在尾随自己。

  住家的灯火还是那么遥远,根本没有盼头。朋子终于忍不住跑起来。她想凭跑步来分散疑神疑鬼的心情。





  朋子只顾身后却忘了面前。前面黑暗中突然人影一晃,挡住了去路。她大吃一惊,正懊悔不迭时,潜伏在黑暗中的家伙一声不吭地猛扑上来,朋子想要呼救,但已经晚了。一只粗厚的大手将她嘴捂住,儿条胳膊紧紧地抱住她,横拖竖拽地把她从路上拖到乱树丛里。热乎乎的浊臭的呼气直扑到脸上,充满欲望的野兽般的目光。在黑暗中闪动。

  野兽们把猎获物拖到自认为可以安安稳稳吞噬的地方后。就凶猛地扒起衣服来。功夫不大。女人拼死的抵抗就成了徒劳;如同剥水果皮一样,朋子的衣服全被扒了下来。黑影是三条。

  这帮家伙干这种卑鄙的勾当看来相当熟练,朋子很快就陷入了绝望。

  朋子还在作着徒劳的抵抗,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掌。

  她觉得再抵抗下去就会被弄死,恐怖使她的抵抗减弱下来。

  "完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其实,朋子倒也不是像保护珍宝似地想把处女保持下去,但在这种方式下成为兽欲的牺牲品而被吞噬掉,觉得实在窝心。

  野兽焦躁起来。朋子身体仍挺得硬邦邦的,抗拒着野兽的入侵。

  "臭娘儿们!"

  流氓头一次暴露了声音。

  "别磨蹭!我还等着哪!"





  第二个流氓催促着。听起来都是年轻人的声音。恶魔一着急,动作就出现了破绽,放开了捂着朋子嘴的那只手。朋子抓住这一空隙,扯开嗓子狂叫起来。奇迹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流氓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她身体的四周怒吼声和凶猛的厮打声搅成一团。

  搏斗的均势很快就打破了,逃跑和追击的声音在黑暗中向远方移去。危险暂时离去以后,朋子依旧吓得缩成一团,好久好久动弹不得。不!恐怖心理也已变得麻木了,朋子只是茫然地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流氓发生了内讧吧!不管怎样。这是逃离虎口的绝妙机会。必须在流氓返回前逃走!等朋子好容易清醒过来时,黑暗中又传来脚步声,并在她的面前停住了。

  在茫然之中时机错过了。最凶恶的野兽赶跑了敌手又杀了回来。恐怖的再次降临.使朋子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不要紧啦!这帮家伙跑得真快。您没伤着吗?"





  黑暗中的人影开口说了一句,听来他和刚才那帮坏蛋不是一伙。但朋子不敢马上相信,还保持着戒备姿势。那人又说:我是听到呼救声跑来的。"接着又问道:您真的哪儿也没伤着吗?"

  朋子明白了对方说的"伤着"的言外之意。这才醒悟到自己得救了!

  "没有。"

  朋子回答说,同时感到一阵害羞,刚才由于害怕什么都顾不上了。下半身已是一丝不挂,幸好隐藏在黑暗里。

  "一群无耻之徒!喏,衣服在这儿。"

  那人指了指朋子散乱在地的衣服,其中也有贴身的内衣。他没有直接用手去把衣服拾到一块儿,这使朋子感到此人心很细。

  衣服虽然撕得稀烂,但总比不穿强。

  "不用到医生那儿去吗?"

  那人放心不下似地问。

  "不用!因为哪儿也没伤着。"

  虽然朋子这么说,那人似乎还是没有信以为真。受到这类伤害的女子,总是一心想要隐瞒过去。

  "那么也好。不过,有时过后伤害才暴露出来,所以还是请多注意一下才是。"

  那人好像生怕朋子有病似他说。

  "谢谢您救我脱险!"

  朋子满腔感激之情。一个人赶跑三个歹徒。一定是个大力士。不,应该说是个勇士更为恰当,在黑暗中那人模模糊糊现出的轮廓,也确是一位体格魁伟的人。

  "您家离这儿远吗?"

  他身躯虽然粗壮,说话倒很温和。

  "我家在前面的材木町。"

  "材木町。那还远着呢!刚才那帮坏蛋可能还会杀回来。我送您回家吧!"

  对方的口吻并不强求。

  "您能送送我,那太好了。"

  朋子刚一迈步,突然感到膝盖一阵剧痛,身子晃荡、站立不稳。刚才遭歹徒袭击时,膝盖可能撞上了树根或石头。

  "留神!"

  那人迅速地用肩膀撑住了朋子,那是个结实的男子的肩膀。

  "请不要介意,扶着我的肩吧!"





  朋子顺从地扶着他的肩膀走到公路上,这才借远方射来的微弱灯光,看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高颧骨、四方脸,体格健壮粗大,像铁塔似的,年纪约三十左右。怪不得那些专门祸害纤弱女子的歹徒,三人合伙也不是他的对手。

  血从他的脸上流下来,可能是刚才和歹徒格斗时受的伤。

  "哎呀!出血了!"

  听到朋子的惊叫,那人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抹抹脸。

  "留神别感染。到我家包扎一下吧!"

  "不用。这不过是蹭破点皮,方才我把对方的牙打断了,说不定还是溅上的血呢!"

  他说着,笑了起来,两眼眯成一道缝,表情显得格外天真。黑暗之中牙齿洁白而光亮。

  俩人走到了朋子家的门口。

  "到啦,请进来坐坐吧!"

  "不了,太晚了。"

  "您不能这样就走呀!起码得包扎一下伤口。"

  "这点伤不算什么,过两天就会好。往后可别夜里一人走路啦。好啦,晚安!"

  "请进来坐一会儿吧!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那人转身要走,朋子使尽全身力气拉住,在二人争执时,朋子的妈妈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是朋子吗?"

  "是,妈妈,快让这位先生进来呀!"

  "哟,是客人呀!谢谢您照应朋子,叫您费心了!"

  母亲和那人打着招呼,扭头看到朋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吃了一惊,忙问!:

  "天哪!朋子,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啦?"

  "遇上坏人了,这位先生救我脱了险。"

  "你呀!真的没把你怎么样吗?"

  老母亲忘记了搭救人还在身边,她让女儿那种可怕的样子吓慌了。

  "没什么,只是衣服给撕破了。妈妈,您快让这位先生进来呀!"

  站在家里明亮的灯前,朋子立刻感到了害羞。她打算立即去换衣服,穿戴好了再回来,尤其是在年轻的恩人面前,还保留着被蹂躏的样子,她觉得很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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