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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欢痛(8)

书籍名:《欢痛》    作者:玛哈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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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卜杜拉在哪儿?他和你在一起吗?”

  “不,他住在离灯市不远的地方。”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我现在就去找他。”我边说边起身,可刚一站起来便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我一下病倒了好几个月,没有药可以治好我的病。难道生命之病有药可医吗?我只求一死,可又死不了。整个一生的悲痛都压在我的心头,而且越来越沉重,就像每天都长大一些的孩子。赛利姆和乌姆·哈里姆始终陪在我的身边,我只要一醒就说:“走,咱们一起到阿卜杜拉那去,好看看他,也好知道我两个儿子的情况。我要没把他俩丢下就好了,赛利姆啊,我要没生他俩就好了……”说着我又昏睡过去,接着是一连串的噩梦将我抛进波涛汹涌的苦难之海,我被淹没了……

  有一天,我醒来后看到乌姆·哈里姆正往我额头上抹一种散发清香的药膏,我顿时感到自己的血脉里的元气在一点一点恢复。我问道:

  “乌姆·哈里姆,你给我抹的这是什么呀?”

  她笑了,很开心地回答我的问题:

  “尼罗河的涨水期会长出一种美丽的植物,它叫睡莲。这种植物的叶子有长长的柄,开出的花像荷花一样。太阳升起来,它就开花,样子好看极了;太阳落下去,它就合起来了。人们传说有一种特别小的鸟儿坐在睡莲里,夜晚降临,花合起来浸入水中,鸟儿就在花中踏踏实实地睡觉,太阳出来,花开了,睡莲鸟也欢欢喜喜地飞走了。这种睡莲的花儿可以做成药膏给人治病。”

  “我们到了尼罗河的涨水期了?”我问。

  “是啊,你已经病了很长时间啦。”

  “你扶我起来,让我看看那花儿和白天在空中晚上在水里的睡莲鸟。”

  这时,宣礼员的声音传来,说明阿拉法特日晨礼的时间到了。我和阿巴斯公主起身同朝觐者们一起做礼拜。太阳升起不久,我们来到阿拉法特山。我们静静地坐在一起,注视着这个地方。过了会儿,我问她:

  “突格鲁勒比克死了之后,你回到和平之城巴格达了吗?”

  “没有。”阿巴斯公主接着讲她的故事———我以为我会回去。

  但肯代利死后,素丹艾尔萨兰命令我侄女返回巴格达。艾尔萨兰告诉她,他之所以杀死肯代利是因为他违背哈里发意愿,将她从巴格达带到雷伊;也是因为他,才造成她在突格鲁勒比克死后滞留雷伊;还因为他阳奉阴违,企图阻止她返回巴格达。我侄女的返家事宜,由艾尔萨兰那位英明的宰相尼扎姆·麦勒克一手安排。哈哈,就是那个什么也没被剁去的宰相。

  艾尔萨兰为了尊重我侄女,派遣众多头面人物陪她一起返家。巴格达城里的人都出来迎接她。我本以为陪同她的人里理所当然有我,但被艾尔萨兰挡下了,原因是他的姐姐库海尔夫人声称我现在如同她亲生女儿一般,舍不得离开我。于是艾尔萨兰写信给我哥哥,请他允许我在他们那里再住些时日。我哥哥不敢得罪他只好同意了。其实他不知道,库海尔夫人留下我,是因为她知道突厥首领看上了我。她是个熟谙治国与执政之道的女人,另有家财无数。我知道突厥首领在母亲死后是由她一手带大的。这是突厥首领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们行进的队伍被山上落下来的石头挡住了路,人们搬石头的时候我们俩在一起聊天。他与其他塞尔柱的王公贵族不同,能讲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我很惊奇,便问:

  “你的阿拉伯语怎么讲得这么好,就像阿拉伯人一样?”

  他回答说:

  “阿拉伯语并非一定和一个人的父母有关,它只是一种语言罢了。我的阿拉伯语是肯代利教的,愿真主怜悯他。我姐姐库海尔夫人委托他从小培养教育我。

  肯代利是个老谋深算的人,既是我的好友,对库海尔夫人十分忠诚,同时也与突格鲁勒比克的夫人蜜蜂花保持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正是他千方百计促成了突格鲁勒比克和哈里发加伊姆的女儿也就是你侄女的婚事,也许他想以此进一步讨好他。当时拜萨西里的夫人已经死去。你知道是谁给他出的这个主意吗?”

  “莫非是蜜蜂花夫人临终前的主意?”我问。

  “不,是露珠太后的女管家薇萨乐。”说完他看着我问了句:“我说的这些你不感到意外吗?”

  “天哪,在你今天告诉我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我真想不到薇萨乐会出这样的主意!”

  他沉默了,我的话让他有些难过。我想和他继续交谈,遂话锋一转,问他:

  “你会作诗吗?”

  “不会,在我们那公主小姐们才弄这玩意儿。”

  “我也不会作诗,但我会做另外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我会做手绢。”我笑着回答。

  他也笑了,并从袖子里拿出一条我做的手绢递给我。

  “哎呀,这太像我做的手绢啦!”我对他说。

  他收回手绢重又放在袖子里,说道:

  “我一生阅人无数,早已见怪不怪了,但你是我知道的最奇怪的人!这明明是你的手绢,你为什么要否认呢?”

  “我没否认什么呀!它是如何到了你的手里呢?”我问。

  “是泰曼妮给我的。”

  “泰曼妮这个该死的!”我诧异地问:“她把手绢卖给你啦?”

  他听后大笑道:

  “这么说你既不会作诗,也没有派人给我送过手绢……”

  接着他给我讲了泰曼妮如何给他手绢,然后不断地送去一些写有诗句的信,并说那诗是手绢主人写的。我听后惊奇地问:

  “泰曼妮爱上你了?!”

  他微微一笑,说:

  “赞美真主,让一个你身边的人爱上了我。”

  我含羞问道:

  “她说我写给你的是什么诗啊?”

  “告诉你这个可不合适,这是我和泰曼妮之间的事。”

  说完他爽朗地笑了,然后起身和人们一起搬那些挡住我们道路的山石去了。

  “泰曼妮,你都干什么啦?!”当我和泰曼妮单独在一起时,我问她。

  她告诉我,在突厥首领走在队伍旁边的时候,她叫住他并把手绢给了他,然后对他说:

  “手绢主人祝你一切安好。她在上面写了一首表示自己心意的诗:

  我的主人将你爱,派我作为使者来。

  我本是她亲手做,请用我把嘴唇揩。”

  我听后冲她喊道:

  “好你个泰曼妮,竟敢冒用我的名字!你写给他的是什么破诗啊!”

  “那水银阿里又怎么说?”她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对那个窃贼说你是我吗,他给我的也就是一个臭烘烘的流浪汉头盔,现在我给你带来的可是一位尊贵首领的心。这两样东西能相提并论吗?就算诗写得不怎么样,但恋爱之心人皆有之啊。”

  泰曼妮认识突厥首领是在拜萨西里从巴格达仓皇出逃的时候,他跟随突格鲁勒比克的军队追上并杀死了他。拜萨西里的俘虏中有一批与哈里发王室有关的女人,其中包括露珠太后、女管家薇萨乐和泰曼妮。她们受到突厥首领的款待并被送返巴格达。拜萨西里就是在那里被钉死的。突厥首领陪着她们,泰曼妮观察着他,心里对他很有好感,以为他是我的一个亲属。她认识他之后,经常和我说起他。其实在她谈到突厥首领之前,我已经见过他,也听说过人们如何形容他,只不过我压抑着自己假装对他们说的话不感兴趣。

  我是在突格鲁勒比克进驻巴格达的第一天见到他的。入城的场面十分壮观,突格鲁勒比克的前面有18 头大象。为了不让伊拉克人对他产生恐惧感,他当时表示自己要去朝觐,并要将通往麦加的路修好,朝觐后再从那里夺取沙姆,然后直捣埃及消灭法蒂玛王朝。人们对他所说的纷纷叫好。进城一年后,我哥哥一方面对他还算放心,一方面也不得不逢迎他,正如我同你讲过的,他曾7 次赐予他王袍,每件王袍代表帝国的一个省份。他还加封他为骑兵大将军,赐他东西两地之王的王冠。当突格鲁勒比克穿上王袍戴上王冠想要吻地谢恩时,由于穿戴过重身体有点打晃,突厥首领赶紧上前搀扶才让他稳住了身子。

  正是这时,我又一次看见他。在我眼里他是他们当中最完美最威武的一个,以致我当时都不敢多看他。但是当他们出宫的时候,我从一个阳台快步跑到另一个阳台,生怕他离开了我的视线。但他离开了……是啊,离开了……

  我清楚地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话。当时他去和他的姐姐库海尔夫人告别,夫人照例让我坐在她的旁边,然后让他进来。他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转过脸看着我用阿拉伯语说:

  “我和哥哥艾尔萨兰一起去同罗马人作战。你知道我渴望投入圣战的程度吗?”

  我缄口不语,没有回答他。他接着说:

  “你当然知道!它就像我渴望生活于此的程度一样。我一只手中是生活,一只手中是死亡。”

  说着他将两手攥在一起,眼睛注视着我。

  “你怎么了?”我问。

  他说:

  “当我看你的时候,我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那是一种介于陶醉与绝望之间的东西。类似这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感觉常常令我感到困惑,比如:悲伤淤阿拉伯语中有一类反义词,它与一般概念中的反义词不同,不是大对小或苦对甜,而是同一个词既是大也是小,既是苦也是甜。此处作者所用的“tarab”就是这样一个反义词,它也是本篇小说的标题。若将其译作“欢悲”“哀乐”等,汉语上都给人两词组合的感觉,故试译为“欢痛”。

  与快乐,郁闷与舒畅,强烈与柔和,释放与囚禁。我的心像是长出两只各自朝着相反方位扇动的翅膀,只有见到你它们才能上下合一。”

  “我们阿拉伯人当然最了解这种感受。”我说。

  “既然如此,请你为它命名。”

  “它叫———欢痛淤。”

  “那好,你就是欢痛!”

  他微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低下头又抬起来,继续说道:

  “当真正的骑士切实了解到自己已从自私的王国和可恶的国王那里释放出来时,他们便会在战场上欢痛地跳舞、旋转,那是多么轻快、多么陶醉啊。他就是这样毫无恐惧地走在永恒的边缘,以死求生。现在,就是战士欢痛的时刻,就是爱者欢痛的时刻。现在所有时光都已集合在一起了。”

  我起身想走,他抓住帐篷的一边挡住我不让我出去,问道:

  “假如时间不能拯救我们,难道欢痛也不能让我们在一起吗?”

  “如果时间都已失去,欢痛也就遥不可及。”我说。

  这时库海尔夫人跟着走到我身边,而我则处于茫然若失、恍恍惚惚的状态。她说:

  “你为什么对我的孩子这样残酷?你没看到他在向你求生吗?”

  “他想要的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东西。”接着我请求她:“您让我回巴格达吧。我已经为此求您多少次了啊!我已经给哥哥发了多少封信而他都没有答复啊!”

  库海尔夫人唤过一个侍女交代了点什么,只见那侍女出去了一下拿回一个箱子。库海尔夫人打开它,取出一捆纸甩在我的脚下,原来都是我写的信。我惊诧地问她:

  “谁告诉您的?信怎么会在您这里?”

  “你去问泰曼妮吧。”她冷冷地笑道。

  “难道泰曼妮出卖了我?!”我说这话时声音之小,仿佛都害怕自己听到。

  侍女将信扔进帐篷内一个御寒的大火炉里。我愈发急切地对库海尔夫人说:

  “您就让我回去吧,我讨厌寒冷,我母亲就是在这样寒冷的一日死去的。

  今天你弟弟就要走了,您还留下我干什么?”

  “他是经常外出的,只有你能让他回来。为了一件我必须完成的事我已将他收藏了很久,等时机一到,你的存在就能使其大功告成。”说完她摇晃着脑袋嘴里不住地念叨:

  “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他大功告成?”

  阿巴斯公主沉默了。

  “接着讲啊……”我说。

  她用手示意自己实在讲不下去了,随后有气无力地低声道:

  “还是你来口述吧。你大病之后痊愈了吗?”

  我只得接着讲自己的故事,对她的遭遇心里充满同情。

  我的病好了,但病好了与人好了之间却有天壤之别。

  我要赛利姆陪我一起去找阿卜杜拉。尽管我是怀着迫切渴望相会的心情上路的,但到达他那里还是要经过劳累和艰辛。走了一段路程后,赛利姆开始向人打听艾布·拜希,然后我们朝他们指的方向走去。我问他:

  “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人?难道阿卜杜拉是他的朋友?”

  “他就是阿卜杜拉,他后来叫了这个名字。”他笑着回答。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一个偏远荒野的地方,有几个士兵驻守在那里。他们围着一堆篝火,为了抵御凛凛寒风任凭颤抖的火苗噼噼啪啪地抽打自己的额头。其中一个人拿着笛子,在这荒远之地吹出凄婉的音调,另一个人则用柔和、疲惫的声音唱歌。我听他唱道:

  多少次探访却无法相遇,求真主消除这人间别离。

  你来我无影我去你无踪,

  仿佛悬隔缘自某种默契。

  唱歌人目光转向我们说道:

  “欢迎高贵的外来客。”

  他就是阿卜杜拉,说话时他已是热泪满腮。我快步走向他,说: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你还认得出我!你是阿卜杜拉,我的眼睛也不会看错,因为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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