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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图拜与苏丽娅(1)

书籍名:《欢痛》    作者:玛哈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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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找到了一条路,然后又迷失了,仿佛有一种幻觉在脑海中巡游,牵引着我随之而去。真相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我行走着,就像行走在梦中……

  蓦地,我来到一个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看样子他已经跪了很久,以致我觉得他好像永远不会起来。见到我,他改变了原来的姿势,坐在地上。他的身躯遮蔽了天际,让我们周边的旷野显得很小很窄。

  我惊奇万分。他向我致意,随着他嘴里轻轻吐出“你好!”霎时狂风大作,卷起漫天沙暴。当他问候的余音刚一消失,大地又归于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目睹此状,我的惊奇变成了惊恐,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朝我看了一眼,说道:

  “来吧,和我一起为死者祈祷。”

  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的话让我感到莫名其妙。此地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过度的惊恐甚至让我觉得他说的死者指的是我。我试探着问道:

  “哪个死者?”

  “就是他!”他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着他面前的一具棺架,上面的死者用绿颜色的布包裹着,布上绣有《古兰经》的经文。

  “愿真主怜悯他。”我和他一起开始为死者祈祷。当我按照祈祷仪式刚向右侧转了一下头,那个棺架突然不翼而飞,于是我问那人:

  “棺架呢?”

  “你为什么要探询棺架的命运呢?难道你怀疑它的去向?”那人反问。

  我无言以对。

  “它变成了这个。”说着他抓起一把土,“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这是真相!”他笑着将那把土朝我扬了过来。

  “够了,兄弟!”我心慌意乱地说,“你把我吓坏了”。

  他说:

  “最好让你做的坏事把你吓坏!”

  我大声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我做的坏事,我做的坏事……”

  弟弟走进来,我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他问:

  “你怎么了?”

  “是个梦……梦。你回去睡吧。”

  待了一会儿,我起身想找点水喝,同时自我安慰着:刚才见到的只是个梦而已。当我转回来坐在床边,边思索边用手平整床单时,我猛地发现床的一侧竟然真有土浮散在上面!

  我再也睡不着,决定自己监视自己,好知道我是如何做所有坏事而自己却不觉得是在做坏事的。

  这一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早上,弟弟来到我跟前,见我坐在床边的样子,笑嘻嘻地问:

  “怎么样啊,我们的新郎官?是不是老想着大喜之日所以睡不好觉啊?”

  我晃了晃脑袋,没有搭茬儿也没有告诉他做梦的事。等他走了,我去找城里的清真寺教长,希望他能让我不再茫然若失,不再胡思乱想。打过招呼后,我问:

  “我怎么才能保证自己不做坏事?”

  “我的孩子,今天是你新婚的日子,想这些事情干嘛呀?再者说,你的婚姻就可以保证你不做坏事。”教长回答我。

  “主啊!”我暗自道,“多年来,我就是站在他后面祈祷的啊!”

  他的回答显得很愚钝,令我大失所望,好像他已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教长。

  我对他说:

  “教长,婚姻不能保证人不做坏事。”

  尽管我不赞成他的看法,但我还是坚持在他的清真寺做完礼拜,一来为了得到真主恩赐,二来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也不想驳他的面子,即便我知道自己确实做过不少坏事。我离开他,走向一个新郎在他大喜之日应该走向的地方。

  婚礼办得很好,无懈可击,而我却一句话也没说。伙伴们纷纷猜测我沉默不语和心事重重的原因,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我开着玩笑。过了一会儿,我走进新房去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高高兴兴的新娘。我们坐在一起,在这新婚之夜聊起天来。妻子与我的一番谈话,使我确信自己娶的是一个傻乎乎的女人。但我下定决心要给予她最大程度的忍耐,希望以此让我这个做了很多坏事的人在主那里得到些许宽恕。

  也许你们以为坐在那里和个傻女人谈话是一件可以忍受的事情,可我得对你们说,和一个愚蠢的人长时间地生活,还不如坐在壕沟里的火上,而且烤多长时间都比那样的生活好受些。

  时光流逝,多少年过去了,但我依然对自己如何做了坏事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真主对我很慷慨,结婚最初的6 年里,妻子为我生下4 个男孩。每个孩子毫无例外地早早就显露出呆傻的征兆,我认为这是真主对我的考验。其实就是再大的灾难,也不会动摇我与这个毁掉我一生的妻子共同生活下去的决心。奇怪的是,有时我还有点嫉妒她,人家毕竟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满满一圈的牛,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好多金子。我那4 个胖乎乎的儿子就是靠那些牛养着。

  她母亲的金首饰如今在她浑圆的脖子上闪闪发光,在家中走动,她时不时要跺跺地,好让那些专门为她定做的又粗又大的脚镯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我是个顾家的男人,对妻儿老小说得上尽心尽力。我觉着自己已经做得不错,真主对我是满意的。一天夜里,我睡着后竟然做了同样的一个梦,惊醒后的我坐起身,嘴里喊着“我做的坏事,我做的坏事……”片刻后,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心想可别吓着我的弟弟。我瞧了一眼侧旁呼呼大睡的妻子,用手掸掉落在她身上的土。睡得死死的她丝毫没有察觉,于是我说了声“愿真主保佑你睡得香甜”。而我,自从与她结为夫妻,生活中就再没有过香甜。

  到我离家出走的那一夜,我们结婚已经17 年多了。临行前我挨个儿亲了亲4 个儿子,熟睡中的他们一动不动,没有感觉到悲伤的泪珠滴落在他们肥嘟嘟的脸上。然后我就走了,但愿一去不再复返。

  我丢下了令人嫉妒的一切:儿子、妻子、金子、牛、所有生意,去寻求主的慈悯。我走过城市和乡村,穿过山谷和沙漠,到处打听有没有哲学家、学者和长老,但始终未曾找到能够治愈我心理疾病的人。每每刚在一地落脚,人们便对我说,你要找的人去朝觐了,或者外出做生意了,或者去了某个地方,再或者干脆就说死了。

  我想我还不曾越过海洋,于是对自己说:我要漂洋过海……不错,就是大海!我想找一个能够用船带我远航的人,目的地是……那里!

  “那里?!”一个男人惊奇地问我。

  “对,就是那里!”我坚定地说。

  “那里是哪里?你最好说出个地方。”他还是不明就里。

  “那里就是要去的地方!”

  “看来你要找的船是‘施舍号’啊。那你今天……说不定一会儿你就可以出海。快去找穆拉德船长,跟他说说看。他的兄弟哈米德会把你带到他那儿。”

  我衷心地感谢这个好心人,愿真主保佑他安康,然后朝着他指点的方向坦然走去。我打听施舍号和穆拉德船长,有个人朝一条小船指了指。那船小得可怜不说,而且非常破旧,在我看来一个不大点儿的海浪就能把它抛到岸上。

  “哈哈哈,这就是‘施舍号’?”我大笑不止,“难道这就是‘施舍号’?!”

  我实在挡不住笑的力量,险些把腰扭了。看到船上站着个人,我问:

  “你是穆拉德吗?”

  话刚出口,我又大笑起来,心想:倘若自己抛家舍业,就是为了来到这个让人笑得几乎晕过去的地方,也算不枉此行啊。

  “你是谁啊?”那人问。

  “我?”我尽力憋住不笑,“我是法利斯·阿勒·莱哈旺。”

  由于“法利斯”是骑士的意思,所以这回轮到对方大笑起来。我好生奇怪:

  “嘿,这有什么好笑的?这是我的名字和我家族的名字。”

  “谁给你起的名字?对头还是仇家?”他又问。

  “我父亲。”我如实回答。

  “天哪,像这样的名字白给都不要。我说骑士,你的马在哪儿呢?”说着他笑得更厉害了。

  “像这样的船才是白给都不要呢。”我以牙还牙。

  这时他的大笑变成了微笑,说:

  “你需要什么,兄弟?你的马呢,骑士?”

  我转身就走,甩下一句:

  “有真主在,我什么都不需要。”

  “连‘施舍号’也不需要?”那人喊了一声。

  我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他和他的船。走着走着,我转念一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掉头又去找穆拉德。我自己弄来一根绳子,一头挂在船上一头把自己系牢,然后荡到了甲板上。我大喊着已经钻进船舱的穆拉德的名字。

  “不问好就喊人家名字,比做事不先说‘以真主的名义’还让人讨厌。”穆拉德说着话从里面出来,一见是我,又禁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打招呼呀,骑士先生?你的马呢?”

  “你在取笑我?”

  “不,是你的名字。”

  “我怎么啦?我的名字又怎么啦?”

  “你问你自己吧。”

  “你就是在取笑我!”我又对他说了一遍。

  “就算如此,你能把我怎么样?!”穆拉德较起劲来。

  “就这样!”说着我抡起胳膊狠狠抽了他一耳光,立时将他打倒在地,头上鲜血直流。

  正在这时,从船舱里跑出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大喊着:“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把他打死了啊!”她抽打着自己的脸号啕大哭。

  我突生怜香惜玉之心,安慰她道:

  “他没有死!”

  “你跑到‘施舍号’来就是要杀死可爱的穆拉德吗?”那美人哭着问。

  “天啊,我怎么没看出你的穆拉德有什么可爱之处。不管怎么说,他活着呢!你瞧,他这不正看着我,还笑呢。”

  姑娘楚楚动人地看着穆拉德,对他说:

  “穆拉德,我宁愿死一千回代替你死。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我对自己说:“无论是对活人还是死人,我从未想象到有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对方。”

  船长说话了:

  “兄弟,愿真主原谅你。你虽然心胸狭隘,但天性善良。”

  趁姑娘给他包扎伤口的当儿,我说:

  “我要走了。”

  “但愿跟我们一块儿走吧。”穆拉德十分诚恳地说。

  我很惊奇,问他:“你还能带我走?在我……”

  “是的。”穆拉德打断我的话,“在你一巴掌打得我头破血流之后,是的。”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此时,姑娘用嗔怪的眼神望着我……

  万事俱备,只待出航。穆拉德喊了声“以真主的名义,保佑我们的船一帆风顺”,接着他将红色的帆高高升起,那帆开始在空中摇摇摆摆。然后他又用一根绳索将帆拉直,船立时鼓起风帆,轻快地行进在海中。我顿感心旷神怡,凝神注视着天空和大海,它们是那样的辽阔,像巨大的臂膀将我拥在怀中。我们乘风破浪———前方是未知。

  自从出海,我就没再见过那位姑娘,但我无法让自己的思绪停止对她的萦绕。

  过了几日,我和穆拉德一起吃面包和蜂蜜。这一天晴空万里,海风徐徐吹来,空气格外清新,耳畔是海鸥歌一般的鸣叫,温柔的海浪此起彼伏。我开口问:

  “穆拉德,那个姑娘是谁啊?”

  “哪个姑娘?”他朝四周环视一下。

  “就是出海前我见到的那个。”

  他听后一边大笑一边用脚使劲跺地。我有些不高兴。他突然沉静下来,然后看着我认真地回答说:

  “我敢说,这个问题已经憋在你肚子里很久了。这很好。她是我的侍女苏丽娅。”

  “可打从那日起,我怎么就再没见着她了呢?”我接着说。

  孰料穆拉德突然大发雷霆,一把揪住我额前的头发把我从甲板拖到船舷,在我还没来得及感到害怕的一瞬便将我扔进海里,海水立刻淹没了我。过了一会儿,我伸出头来大叫:

  “穆拉德……穆拉德,咱们……都是人!兄弟,你肯定受了……受了魔鬼的教唆了。向真主起誓,你要是不……不救我,你会悔恨……悔恨终生!”

  穆拉德没有回应。

  我确信,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施舍号是唯一能救我性命的东西。于是我奋力向它游去,但它却离我越来越远,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下沉。船可以看得见,可我就是到不了那里。我绝望了,觉得末日就要降临。忽然,有条绳子从施舍号上抛了过来,我把它系在身上,心中暗想:没关系,就算把我从一个溺水者变成一个陪伴疯子的人也得上。穆拉德把我拉回船上。我躺在甲板上,可怜兮兮的。我看了穆拉德一眼,口气柔和地对他说:

  “你怎么了,兄弟?人在旅途,你为什么要对同伴做这样的恶事呢?”

  穆拉德一言不发,没有理我。我有点起火,提高嗓门说:

  “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毁灭,哪怕到了人类末日我也永远不会毁灭。

  你会看到我们俩谁是懦夫!”见他还不说话,我索性冲他喊了起来:

  “你把我像臭鱼似的仍进海里,居然无动于衷?!”

  这时他终于开了口:

  “谁让你向穆拉德打听苏丽娅来着!”

  “我怎么就不能打听!这就像有尊严的人打听天堂一样正常。”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妒忌心很强的男人?”穆拉德又说。

  “你还是个疯子!”

  说完我转身离去,在我心里他已经成了最可恨的人。我独自坐在舱室里闭门不出。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实在睡不着,想到甲板上呼吸点夜间的新鲜空气。

  我没碰到穆拉德,为此我得感谢主,此刻我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怨恨。我坐在那里,遥望天际,微波细浪犹如一块铁片,大海就在它下面均匀地呼吸,船儿随着令我着迷的节奏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我并未察觉穆拉德其实就坐在我旁边,当我影影绰绰地看到他的面孔时,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起身想要离开。穆拉德一手将我摁在原地———他可是个壮汉,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你为什么对我生这么大的气?”

  “天哪,这还用问!当时你把我往海里扔的时候,我以为你是跟我开玩笑呢,而我是很讨厌蠢人的玩笑的。”

  “不,我不是开玩笑。”他的口吻愈发严肃。

  “兄弟,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心头的火又被撩起来。

  “你错了。”他说,“跟我来吧,我让你看看你打听的那个姑娘的房间。”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把我推到前面。我们穿过一条窄窄的过道,来到一扇小小的门前。穆拉德将门打开,我们走进一个我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房间,令我大开眼界:宽敞的空间,摆满了香蜡,四壁全部用艳丽中透出几分喜庆的布罩住,地上铺着华美别致的地毯,旁边是许多靠枕,几个大盘子里放满各种水果和好吃的东西。总之安逸舒适的生活所需的一切,这里应有尽有,甚至用安逸舒适来形容还显得不够。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更让我惊奇的是,这条外表普通乃至有些破旧的船内竟然有这样一个房间。

  “赞美天地时空的造物主,船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房间?!”我当然未提不在现场的苏丽娅。

  “坐下吧。”穆拉德说。

  我坐了下来,两只眼睛禁不住继续扫视着房内的陈设。我的右边有一个很大的鸟笼,里面有好多五颜六色的鸟,它们蔫蔫的一声也不叫,我想大概它们都睡着了吧。我的左边是一架用黄金和宝石做的织毯机。我起身就近去看正在编织的那张毯子的图案,居然是一些人物图象:身着华贵衣袍的男男女女正在一些美丽的宫殿里游玩,有的穿梭在迷人的花园,有的往来于幽雅的庭院,还有的像是在弹奏乐器或者唱歌,也有人在丰盛的食物前大快朵颐。见到如此精美的织毯,也算是饱了眼福。毯子太大,相当一部分被卷了起来,一时无法窥其全貌。我对穆拉德说:

  “这该叫人间享乐全图啊!”

  “是的,这是苏丽娅织的。”穆拉德说。

  我又上前仔细端详正在织而尚未织完的那些图案。不一会儿,我在惊叹之余发现了一件异常奇怪的事情:这一部分的所有人物,脸上都布满了悲痛、愁苦的神情。我好奇地问穆拉德:

  “他们都显得十分不幸,这是怎么回事?”

  “你说得没错,因为他们都是囚徒。是苏丽娅用她的织毯将他们囚禁起来。”

  我离开苏丽娅制作的织毯,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你讲的话,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够被用于装饰的编织物囚禁起来呢?”

  “你过来看,法利斯。”说着他把我拉回到画毯前用手指了一下。

  “哪里?”我上前仔细看。

  “这儿……这就是你。”他又指了指。

  我定睛一看,毯子上果然是尚未全部完成的我的画像。我不由地问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不是在找她吗?”

  “你的胡言乱语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反感地问。

  “去问你自己吧。你不会忘性这么大吧?”未等我答话,他又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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