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图拜与苏丽娅(2)
“我要把这些鸟全放了！”我对苏丽娅以及她囚禁生灵的做法已心生厌恶。
“那又如何，”穆拉德笑着说，“就算你把它们放了，它们也无法展翅高飞了，只有这只小鸟除外，苏丽娅还没有拔去它翅膀上的羽毛。”说着他的手指向一只土褐色的鸟，它把小脑袋放在自己的翅膀下睡着了。
“那我就放了这只小的！”
“悉听尊便，如果你能找到钥匙。”
“我一定会找到！”我语气坚决地回答他。
我开始找钥匙。正找着，穆拉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倒在地睡了过去。我在想：他多像我的妻子啊！一想起自己还有4 个儿子，悲凉之感在我心底油然而生。我继续寻找，发现一袭幕帘上有个轻易看不出来的口袋，里面竟然藏着5 本小书，于是我把它们全都掏了出来。我一本一本地看，其中最漂亮的是一本红色的书，封面上画了一朵我从未见过的玫瑰。我打开这本书，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从书页中散发出来，好像当时我手中捧着的是一个香水瓶。这本芳香四溢的书的每一页都整齐划一地打着横线，上面一个个字词在纸上轻盈地飞舞，墨仿佛变成了可以看见的旋律，而字里行间所蕴涵的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我立即开始阅读，之前我已将另外4 本书放回到幕帘的暗袋里。
下面就是我读到的……
有一条波斯地毯，是用大不里士淤传统工艺编织的，精致而华美，手感特别好。你要是看见，会觉得它是一个鲜花怒放的花园。它像水面上的蜃景，随着水面下各种颜色和图案的涌动闪闪发光，浓浓绿荫随波荡漾，于是满园的花朵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低吟浅唱。很多人都说确实有人听到过地毯上花儿的歌声，唱的是宛如和风一样温柔细腻的哈菲兹于抒情诗。
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地毯上几百朵玫瑰真地会吐露芳香，先是从铺着地毯的房间传到庭院，然后全村的人都能闻到。每个走进房间的人，都像被美丽的地毯施了魔法，茫茫然站在门口，脚下一步也挪不动，更不用说踩到它了。
要是问这家主人关于地毯的事，比如他是何时拥有这条地毯的，主人总是笑容可掬地回答说，地毯很久很久以前就属于他家了，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有一天，阳光灿烂，一个女孩在这个家里降生了，她的名字叫萨拉。在东方，关于女孩降生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比如：大地降生一个女孩，天堂盛开一朵玫瑰。而萨拉就是大地上开放的一朵鲜花……
几个月里，萨拉在舒适的环境中长大，小模样越来越好看。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慢慢爬到铺着那条地毯的房间。母亲每次发现她不在身边，总会在同一个地方找到她，而且总是看到她兴致勃勃地与那些地毯表面的彩色图案亲近，那些彩图犹如无声的旋律随着无声的节奏颤动着。她有时会把耳朵贴在地毯上，好像在倾听什么人的窃窃私语或者偷听什么秘密，于是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多年过去，萨拉出落成一个漂亮可爱、聪明伶俐的少女。
一天晚上，她在家中走廊里来回走着，无意间从那个房门看到一朵世界上淤大不里土，今伊朗阿塞拜疆省首府，历史名城，位于伊朗西北部。
于哈菲兹（约1320耀1389），原名谢姆斯丁·穆罕默德，享有世界声誉的古代波斯抒情诗人。生于伊朗名城设拉子。雅号“甜唇”。
最美丽的玫瑰花。恍惚中，那花像人在土地播下种子长出的植物似的，从地毯经纬交织的线中走了出来。堪与太阳媲美的玫瑰花神气地轻摆腰身，家里立时魔幻般地溢满它发出的香味。萨拉全神贯注地望着光彩照人的玫瑰花，鼻子闻吸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嘴中喃喃道：“莫非玫瑰的歌就是它的馨香……”
萨拉向我淤靠近，她又是惊奇又是陶醉。见我如此美丽动人，她的脸上漾出笑容，露出珍珠般洁白的牙齿。我与萨拉相识已久，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童年的梦。我对她说：
“啊，萨拉！你的笑让我想起我的朋友菊花。它给大地穿上可以开花、可以发亮的衣衫。它像光，笼罩四野的冷光。太阳的温暖滋润了菊花的根脉，如同爱情滋养了心的生命。但它长出的却是一朵雪一样的冷花，白色的微笑流露悲伤，但笑中也隐约让人感到一丝为怀念消失的情人之爱而战栗的暖。啊……
我唯一的朋友———菊花。”
萨拉惊愕不已地看着我，我似乎感觉到她内心所思，觉得她惊愕的原因应该是我提到的菊花。于是我继续花的话题：
“也许你对我说菊花是我的唯一感到惊奇。菊花只是对一位已经消逝的情人的纪念。我们过的每一天里，上苍都要为有情人生离死别的一刻而落泪。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法则。菊花像附着纪念之香的微笑一样生长，每个从它身旁经过的人，心中都会因别离而充满哀愁。”
这时，萨拉打断我，吐露出她惊愕的真正原因：
“我的天啊，你真的能说话啊！娜依拉没有骗人，你确实会说话！”
“我当然会啦！但娜依拉说的是假话，因为我从来没和她说过话。”
萨拉低头默想，然后若有所思地说：
“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牙齿像花一样。另外，为什么在我的花园里，菊花的样子总是最幸福的？”
“在你的花园里，或许确实如此。但我问你，怀念爱人难道不比没有爱的心要好吗？无爱之心在生活里的各个空间穿过、在寿命中的各条道路行走，但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相爱者抚摸它的脸庞，如同没有任何美感、没有任何诺言淤原文此处改用第一人称，根据上下文应是指“玫瑰花”。
光秃秃的沙漠，既包藏不住秘密，也不会因光明而欢乐。你可能知道也可能还不知道，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花只是大地之心孕育的秘密。地面上每长出一朵花，就象征一个秘密的出现，它为自己的生存破土而出。”
萨拉再次打断我：
“我不喜欢失去任何东西，更何况我所爱的人！我仅仅一想到会失去他，心就无比痛苦。”
“你感觉痛苦说明你还活着。”我回答她，“死亡的人，他们没有痛苦。你该知道，有些心的生命被欲望支配，这些欲望使心一刻不停地在渴求、焦虑和急噪中痛苦地颤抖。而爱则让心洋溢绿色生机，温柔细腻，满怀希望。失去是各种各样的，有的失去会引致更完美的重逢，有的失去是一去不返难以再现的。你想想，倘若你失去了嗅觉，你如何带着渴望去闻美的芳菲和煦风的馨香，又如何对来自污秽之地和肮脏之水的恶臭表示厌恶？”
萨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牙齿，然后是鼻子，那眼睛又怎样呢？”
我稍作沉默，然后道：
“待会儿我要给你讲个失去嗅觉者的故事，这可是个让人伤心落泪的故事。
不过，既然你问到了眼睛，我还是先给你讲讲我的朋友水仙花吧。有人把它称作田野的眼睛，也有人说它的眼睛只是为了看自己。据说当水仙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它的的确确感到无比幸福，于是便露出对自己的创造者感恩的微笑，一种光辉永驻的微笑。”说着我为萨拉唱道：
水仙水仙纯洁无暇，迷恋自己美丽衣纱。
脸上露珠一闪一闪，腰身颤动一下一下。
萨拉笑了起来，说：
“这是多么自负的花呀！”
我马上接言道：
“这不是自负，而是感恩。正如我刚才所说，美丽隐身于真主创造的一切之中，只为具有感知美丽之眼的人赏识。它们放眼看去，都会得到美好象征的精神反馈，它们的心因此而喜悦。它们理解这些象征，也乐于让别人理解。至于我……”此刻我的口吻十分自豪，“我的生命隐含在爱人们的眼中和心里。
从一开始，我就肩负着这种荣耀，并且一直捍卫着它。我是爱的镜子。”说着我又唱了起来：
我是闪耀在完美之冠的玫瑰，付出爱情让我像夜莺般疲惫。
为你痴狂的心唤起一个渴望，日落之后看见你来为我浇水。
“现在让我给你讲自恋国王的故事吧！”我说。
萨拉则问：
“那个失去嗅觉的人是怎么回事？”
“不，还是先讲国王的故事！”我的口气不容商量。
然后，我的故事便开始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国王，他既不像横行霸道者那样坏，也不像潜心修行者那样好。
有天早上，他一觉醒来突发奇想，决定以后每年要为自己搞一个节日，以显示他的强大、标榜他的伟大。他想了个主意，要做一件独一无二、精彩绝伦的事让宾客们感到高兴。这事表面上妙趣横生，内里却要让人觉得他自视甚高。
真主其实对他的国土是非常眷顾的，这里生长着世间各个品种最好的玫瑰。他命人从全国各地采摘来成千上万朵玫瑰，将叶子统统揪光只留下花瓣，好在节日的夜晚抛洒在空中，造成色彩斑斓的玫瑰花浪。于是夜谈甚欢的来宾头上弥散着馥郁的花香，然后落英缤纷盖满地面。接下来是人们漫不经心地用脚踩踏，任由美丽的鲜花在土中枯萎，并被永远遗忘。
此刻，我憎恨地颤抖起来，默然无语。
“那一定是一个美轮美奂，动人心弦的场景啊！”萨拉说。
“应该是吧。”我回答她，“遗憾的是，国王自此接二连三地为自己庆祝节日，导致玫瑰花在他的王国越来越少。萨拉，此时的玫瑰已不是爱情的镜子，而是自负的镜子了。”
终于有一天，他王国里的玫瑰全被采光了，连一枝可以送给情人的也没有了，于是所有的花和所有的人特别是那些热恋中的人，聚集在一起为这一惨状表示哀悼。经过一番商议，大家一致同意采纳内心十分坚强的野薄荷的建议。
野薄荷说：
“必须让国王坠入爱河！我知道谁能抚慰国王空虚的心。”
萨拉惊叹着打断我的故事：
“这太神奇啦！”
“并非神奇，而是天意。国王并未找到他的爱人所要求的东西。”
“这么说国王此前真地坠入爱河啦？！”萨拉问我。
“是的，他的爱人要他作为相爱者的礼物送她一枝绝色玫瑰。正如你所知，在爱情夺走他的心魄之前，全国的玫瑰花已经荡然无存了。宰相说起有一个曾经周游各地的聪明商人，他知道哪里有玫瑰。”
“不对！不对！”萨拉喊道，“你刚才说所有的玫瑰都惨遭蹂躏化作泥土了。”
“不，还有一朵，有一朵！国王想把它送给俘获他的心的人。这是宰相所不知晓的，他来到国王这儿的时候，知识极为贫乏。国王决定外出寻找那绝色玫瑰，但他不知道玫瑰的完美与索求者心灵的清纯同长同消。”
这时，我向萨拉告辞，说明天再继续我的故事。在她回答我之前，我已钻回地毯，恢复了自己静静的甜甜的原形。
第二天夜里，萨拉期待听我的故事，进到房间，在等我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用自己的声音将她唤醒，说：
“啊！与人类交谈真的就像在白云上写字一样。可爱的姑娘跑到我这里睡觉，而我却想接着把故事讲完。”
萨拉抬起了头，我马上开始讲故事：
“国王脱掉自己的王袍……”
“谁？”萨拉揉揉惺忪的睡眼问道。见我没有答话，她又问了一遍。
“还有谁，当然是国王。”我叹了口气，“他挑选了3 名最强壮的卫士与他同行，以便可以加快行进速度，早点回到他的爱人身边”。
“她叫什么名字呀？”萨拉插进来问。
“野薄荷。”
“她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呢？”
我觉得她的问题好生奇怪，反问道：
“难道爱上一个人非得要求他与众不同吗？”说着我又给她唱了起来：
人可能藏进衣服匿于尘埃，但有一个誓约他不会躲开。
谁的居所是苦难之土造成，朋友会将这土当王冠来戴。
唱完，我继续讲我的故事———国王毅然决然地上了路，走了漫长的几天几夜后，眼前一个怪异的景象让他惊呆了：一个姑娘穿着奇怪的衣服在山坡上迷迷惘惘地失声痛哭。国王和卫士走上前去，听到姑娘痛苦地嘶喊，原来她身上穿的竟是一件荆棘衣！
这时萨拉插了句：“这是件让人多么难受的衣服啊！”
“岂止是难受，简直就是无法忍受的煎熬！”我说。
国王目睹此状，下令命让她立即脱下这折磨人的衣服，国王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而且没人敢不服从。姑娘回答说：
“我不能！我做不到！你千万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所知道的，只是有一天我用一千朵上好的玫瑰做了一件衣服，当我穿起这件芳香四溢的花衣，突然听到有个声音高喊：‘不是首先开放在心中的玫瑰一定会变成荆棘！’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姑娘又放声大哭起来。国王对她非常同情，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遂道：
“跟我们一起走吧，说不定我们寻找的东西就是解救你的途径。”
姑娘果真跟着他们走了。路途漫漫，她始终默然无语。一行人来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地方，那些石头在月光下闪闪烁烁。其实这是个有魔力的地方，他们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过来的。
我沉默片刻，然后接着讲故事———这些过路客不知就里，于是决定在此地过夜。他们卸下行李踏踏实实地睡了。
这时萨拉站起身惊讶地问道：
“啊？！他们怎么可以在这样一个地方睡觉，他们没发生什么意外吗？！”
“你说的意外，不会发生在为寻觅生命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身上。”我回答她，“但是亲爱的姑娘，我问你：假若你见到一朵美丽迷人的花儿你会怎样做？你是会用粗野的手莽撞地用力将它掐下，就像把它的脖子狠狠拧断，接着无情地摧残它卷藏的嫩叶，残酷地毁坏它美丽的容颜，眼睁睁看着它在你的手心无比压抑地释放出最后的芳菲，然后彻底地被人遗忘乃至消亡，还是会等待着花儿自由地怒放，展示它所蕴涵的美，吐露它包藏于散发香味的花叶中的秘密与梦想？”我为萨拉唱道：
心像玫瑰样，内中秘密藏；
每日花开时，秘密被释放。
这会儿，我察觉萨拉眼皮有点沉，便说：
“听故事的人不能打盹，这是听故事的规矩！”
萨拉说：
“我现在看到一片亮闪闪的田野在我面前铺展开来，我能做的就是睡觉。”
我没有理会她的困意，继续讲我的故事———第二天早晨，他们发现周围是一片水晶石的空场，像一层光片一直延伸到太阳下面的尽头。在这荧光闪耀的光海下，成百上千鲜活的玫瑰被禁锢着，看上去它们是那样渴望呼吸到春天的快乐旋律附带的气息，然而那道闪亮的水晶屏障却把他们与这些安静的玫瑰生生阻隔。他们一次次试图打破屏障，但都以
失败告终。正当他们绞尽脑汁想找出个方法解救被囚禁的玫瑰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说：
“心啊！难道你是狮子是老虎，竟想如此击碎我的灵魂？！”
萨拉迷迷糊糊地插问：“这是什么声音啊？”
这是浑身沾满尘土、疲惫不堪的野薄荷的声音。野薄荷像一个战士与失败孤军奋战，勇敢地面对生活的不幸。野薄荷接着说道：
“这片田野原本是一方幸福的土地，鲜花盛开，安逸祥和，我们无忧无虑地在这里生活。直到我们听说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国王为了满足自己的骄傲与自大，残忍地杀死无数花朵，这使我们感到异常恐惧。恶行向我们蔓延，罪恶向我们逼近，大地命令我们藏在它的下面，不在地面出现，直到真主将我们从灾难中救出来。”
萨拉插话：
“玫瑰为什么就这样被抛弃？”
“玫瑰不会被抛弃，”我说，“而是继续生活于水晶屏障之下。这是为了有朝一日国王能看到它，让他像悔恨的狮子和老虎一样痛苦地撕碎自己的心。确实如此，当国王听了野薄荷说的话，悔恨交加，不禁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