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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图拜与苏丽娅(9)

书籍名:《欢痛》    作者:玛哈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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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依靠天上的主,我们因天意而幸福。”

  他有一个非常小的香水瓶,我一辈子都没见过比它更小的瓶子,但这个小瓶子里却挥发出永不消失的香气。他每天都拿出来先给我闻闻,再给他自己闻闻,然后说:

  “我的小兄弟,你闻到天堂的香味了吗?这可是最香的啊!”

  有一次我问他:

  “赛勒万,你从哪儿得到的如此好的香水啊?”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他回答。

  “你母亲在哪里呢?”我又问。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只管闻它的香气就行了,否则我会用剑砍下你的头。”

  他说这话时,晃动着手杖,面部表情十分严肃。可马上他又无声地笑了,笑得满脸皱纹舒展开来,连脸上的赘肉都显得少了。

  我和赛勒万相处得像兄弟一样。此公性格开朗招人喜欢。有几天他突然不见了,回来后他摇着头开玩笑地跟我说:

  “要是你知道我依靠什么,啊……法利斯,要是你知道的话,啊……”

  “就是一根又老又破的手杖呗。”我回答。

  只见他狡黠地一笑,又说了一遍:

  “要是你知道的话,啊……”

  一天, 教长艾布·奈达来到我这里,说:

  “你知道,法利斯,现在是玫瑰盛开的时光,你跟我到我的花园去吧,采一些你需要的玫瑰,然后把它卖掉,将来一定要用来做件善事。”

  “大叔,我照你吩咐的做就是了。”我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我始终想着侯赛因,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每个夜晚我都在琢磨回去把他救出牢笼的办法,但就是想到天明也还是觉得无能为力。我想教长让我做的事也许能够让我离信守誓言更近些。侯赛因叫我别忘记他,而我心中的誓言却不是不忘记这么简单。

  我起来随着艾布·奈达出了门,路上我向他打听谁是布萨比哈。他说:

  “他本是一位伊斯兰教隐士,已经死了,愿真主怜悯他。他活着的时候,帮助受苦人,驱赶热病一类的灾难,是位斗士和英雄。”他笑了笑接着说:

  “我们这里的女人要是遭遇什么人欺负时就说:‘布萨比哈先生啊,把灾难降在他们身上吧。’他是我们的骑士。”

  “后来呢?”我问。

  “后来他就死了。”说着他已经带我进了花园,“这边是玫瑰,那边有篮子,摘吧,然后到市场去卖。我看你整日里忧心忡忡,别这样,开心点”。

  他知道我悲伤,但却不知道我为何悲伤。

  我采摘了一些又鲜又香的玫瑰,然后走出花园,坐在路边卖花。正在这当儿,忽然有一个男仆模样的少年朝我招手,我站起来快步向他走去。他用手指了指停在路上的一辆车,只见车上有一个布篷,里面是一位漂亮的女子。我赶忙垂下眼,不是因为担心想入非非,而是因为被囚和逃跑的屈辱经历以及尚未实现的誓言。她用纤细的手指挑弄着玫瑰,轻声细语地问我话,我也是小声答话,而且一直低着头。后来她格格笑了起来,说:

  “你怎么了?难道你害怕女人?”

  “是的。”我随即答道。

  “天啊,我从未听到一个男人像你这样回答。”她还是笑着。

  “现在你听到了。”

  “所有玫瑰我都要了。”她说。

  我把篮子递给她,转身离去。她在后面喊我:

  “喂,钱还没给你呢!”

  我没有答话,也没回头看她,竟自去了。

  回到清真寺,我做了礼拜。完后和赛勒万一起吃了东西。他又拿出小瓶让我闻了闻,我说:

  “要是侯赛因也能闻到这个就好了。”

  赛勒万听了我的话,拿起他的香水瓶从清真寺的阳台往外一扔,说道:

  “兄弟,要是我能过侯赛因那样的日子就好了。”

  “你这是干嘛呀?!”我有点吃惊,“为什么要把你的香水瓶扔了?”

  “我前两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咱俩没什么相干。睡吧睡吧!”说完他笑嘻嘻地从自己衣服的口袋里又把香水瓶掏了出来。

  我躺在自己的地方睡了。

  次日,我正准备出去做自己的事情,赛勒万对我说:

  “兄弟,你知道我多爱我的手杖啊。”

  “我知道,赛勒万。现在我就希望有一个人像你爱自己的手杖一样爱我。”

  “出于对真主的热爱和忠诚,我把它送给你吧。来,拿着,好让我不留下一点尘世的浮华。”

  “听我说,我的朋友,”我对他说,“我对生活的了解比你想象的要多。你知道我的今天,但对我的昨天一无所知。你的手杖不属于尘世的浮华,尽管你把它当作宝贝一样。你尽可留着自己的手杖,真主是宽大为怀的。”

  他笑了,说道:

  “法利斯,你是个辩论的高手。这是我们这个年代的通病。你要当心呢,兄弟,真主如若要让某些人不好,会让他们辩论来辩论去,无暇顾及工作。幸福就在于给予,更在于施舍,所以我必须将手杖送给你。”

  他的一番话令我感到非常惊奇。赛勒万叹了口气,继续说:

  “除了这手杖和我自己,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了,手杖更有用。”接着他又冷不丁说了句:“你要小心女人!”

  “什么女人?”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淤据《古兰经》所载,安拉赐予先知穆萨9 项奇迹,其中之一为手杖变蛇,即经文中述及的穆萨曾以此奇迹战胜法老聚集的众术士。

  于莱哈的意思既是“去”,也是“来”。

  “你心中的那一个。”

  “天啊,谁告诉你的?”我问。

  “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世俗。但我知道我的手杖对你来说比它要好。”

  我笑道:

  “没听说过,你以为这是穆萨的手杖淤哪。”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把手杖扔给了我。

  我提着满满一篮子玫瑰出去做自己的小生意,沁人的花香伴我一路。我坐在路边等待着有人来照顾我这一天的生计。过了一会儿,有个女人来到我前面。

  “你有什么吩咐,女士?”我问她。

  “我家女主人莱哈想叫你去取回上次她买玫瑰的钱。”

  “我不想要钱了。”

  “我要是不带你一块儿回去,她会狠狠地打我的。求求你了,起来跟我去吧。”姑娘可怜兮兮地说。

  我很同情她,便说:

  “好,那走吧,尽管我不晓得你家女主人的名字是吉是凶于。”

  我跟着那姑娘来到一所漂亮的宅院。宅院里里外外都宽宽敞敞的。我坐在一个房间里一动不动,直到莱哈走进来笑盈盈地对我说:

  “姑娘告诉我,你不想要卖玫瑰的钱。东西都有对价,我非要给你你怎么说?”

  “女主人……”

  我还没说完,她用手中的扇子轻轻点了一下我的前额,说:

  “你把头抬起来。”说着她坐了下来。只见她倚着一把长椅的扶手,手里的扇子来回扇着。她继续说道:“我就是一定要你接受玫瑰对价的人。”

  她的样子和那股说话没有商量的劲头让我十分好奇。但我没有吱声,好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另外,抑或我的沉默也有点像赛勒万说的,我的心已然被她占据了。

  “你知道玫瑰的对价是什么吗?”她问。

  “是的。”我回答。

  “是什么呢?”

  “你闻一闻它的芳香。”

  “我就喜欢你这样。”她莞尔一笑,“你听着,你是第一个给我东西而不要对价的人”。

  “若果真如此,那都是历经磨难的结果啊。”我感慨道。

  莱哈长叹一声道:

  “你说得真对呀,是历经磨难。”接着她娇声娇气地说:“你听好了哦,卖花人,我呀,要给你一棵花园里的酸橙树,你好好照看它,然后去卖它的果实。”

  “树在哪儿呢?”我望着她问。

  “随我来……”她用手向我示意。

  她把我领进大宅院中围墙围着的一个花园,眼前的一棵酸橙树花满枝头。

  她说:

  “喏,它不久就要结果了,现在它属于你,你必须接受。”

  “我接受了。”

  我心想:何乐而不为呀,它的果实加上玫瑰花收入不是更多了嘛。我精心照管着这棵树,花了不少工夫,直到它果实累累。每次我走进花园,莱哈都会喊我:

  “嗨,卖花人……”

  于是我抬起头。她在可以俯瞰花园的露台上与我交谈。

  有一天我在花园里,馨香四溢的酸橙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涩的小小果实。正在这时,莱哈走过来问我:

  “这是你写的吗?”

  “我不知道这事。”

  “骗子!”

  说完她甩给我一封信。我没有理会,也没有拆开信。

  又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花园,树上的果实尚未成熟。我干完活儿,抬眼看去,露台上没有莱哈平日的身影。我若有所失地离开,再转回来时她还是没有出来。我只好走了,并问宅院的门卫:

  “女主人怎么了?”

  “你今天为何想起问女主人了?”他反问道。

  “我问问有什么不行吗?”

  门卫没再搭理我。

  莱哈好几天不曾露面。我看见她派去叫我的那个姑娘,便叫住她,问道:

  “你的女主人出什么事了吗?”

  “女主人病了,说不定会死去。”她悲伤地说。

  “除了真主,谁也没有办法。谁在她身边?”

  “一个人也没有。”她回答我,“我的女主人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探望的人也没有。她喜欢这样的孤独,但她记挂着你,老是在问你的那棵树怎么样了,希望它结出丰硕的果实,好把她买玫瑰花的对价偿还给你。”

  “她真是这样说的吗?”我被感动了。

  “是的。”

  “你对她说,我要不去看望她情理不容。”

  翌日,我又来到花园,其实我也没有必要再来了,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因为心里挂念着病中的莱哈。我在花园里徘徊,直到那个姑娘出现。

  “今天女主人怎么样了?”我急切地问。

  “她向你问好。”姑娘说,“她还说让你为莱哈祈祷,使她恢复健康,好在早晨从露台望着你。”

  我眼望空荡荡的露台,心中默默为莱哈祈求康复,然后黯然而返。几日过后,我在花园里开始采摘果实。每次我都有意拖延时间,盼望能得到她的消息。收获季节的一天,忽然从那个熟悉的地方传来莱哈的声音。我抬头向露台的窗户看去,只听莱哈对我说:

  “卖花人,我好像朝思暮想与你相见……”

  “我何尝不是朝思暮想,但前面没有‘好像’。”

  自此以后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求她嫁给我。每次她都是嫣然一笑,然后说:

  “你难道没有得到玫瑰的对价吗?”

  “但愿你忘记玫瑰,记住它的主人吧。”我无奈地说。

  有一天我对她说:

  “这么长时间地站在你同意的门前,我已感到倦怠了。”

  “这可不是相爱者应有的礼数啊。”她说道。

  “那我们如此相爱,是什么妨碍你与我结婚呢?”我问。

  “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你已倦怠了。既然如此,愿真主不再保佑玫瑰花和卖花人了。”

  “我发誓我倦怠的不是你,而是你在我心中太完美,却又得不到。”

  我从她那里离开,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变作漆黑一片。我反复呢喃着:

  “卖了一篮玫瑰,换来一场游戏……”

  我坐下,陷入深深的自责:莱哈令我忘记了一切,甚至侯赛因,我一天到晚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这时赛勒万走到我旁边唱道:

  啊至仁至善的真主,请装点我们的房屋。

  您能否再发些慈悲,派个好人比邻而住。

  “赛勒万,”我问他,“男人是如何报复自己的?”

  “忘掉那个女人,兄弟。忘掉她,一心向主。我觉得你已经被自己的爱搞得神魂颠倒,难道不是吗?”他似答似问。

  我说不出话,气得浑身直哆嗦。他接着说:

  “我几乎闻见一个人的肝火为气愤而不是友爱在燃烧的味道。那么这或许可以疗好你的伤。”

  “不错,你是提醒过我当心她,”我对他说,“但活生生的人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哪怕遭遇灭顶之灾。”

  淤此处哈伦和穆萨是指《古兰经》中记载的著名古代先知穆萨及其哥哥,兄弟二人关系甚好,曾一同赴埃及向法老传播认主独一的教义。

  “你不用自责,人们的心灵常常被放纵袭扰,关键是放纵的时间不能长。”

  说着他取出香水瓶,给我和他自己闻了闻,然后继续道:

  “倘使我对你说,我曾经是很大一个国家的国王,你会相信吗?”

  “朋友,你的所有事情我都信。”

  赛勒万说:

  “我的国家背靠群山,面向大海,地大物博。我享受的世间荣华富贵,是你法利斯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我的年龄是五百五十四岁两个月零半天……”

  说到这他笑了。对他的风趣我也会意地微笑。然后他用严肃的口吻继续说:

  “但是有一件东西搅浑了我生活的清澄,毁灭了我喜悦的希望。”

  “国家如此充盈、强大,有什么能让它和你的王权毁于一旦呢?”我问。

  “是嫉妒。兄弟,是嫉妒啊。人们为了一具腐尸也会相互嫉妒,为了一堆垃圾也会相互争斗。”

  赛勒万停顿了一下,然后正式开始讲他的故事———我有很多兄弟,但我最喜欢弟弟里德万。我俩形影不离,他一刻不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无法忍受。我们兄弟二人好得如同哈伦和穆萨淤。里德万是个正直、廉洁的人,性格宽厚,慷慨大方,他施舍的东西难以计数。总之任何事情他都是做得最好的。我对他越来越喜欢,越来越信任,终于触怒了我的心腹和家人。他们说我给他太多的好处,让他高人一等而冷落了他们。这些人的嫉妒达到了顶点。

  有一天,里德万外出狩猎。此前,出于关心和同情,我已多次提醒他要注意自身安全,因为我知道那些人会不择手段地加害于他。果不其然,狩猎的人们拉着我弟弟的尸体回来了,说他的坐骑因看到一条蛇而受惊,把他甩下马,头撞得粉碎。我对他们说:

  “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忍耐是一种美德,但可以依赖的真主了解你们所说的。”

  过后,我一连痛哭了好几个夜晚,但我白天还是装出坚强的样子,以免那些人幸灾乐祸。多少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像喜欢我死于非命的弟弟那样喜欢淤伊斯兰教召唤穆斯林礼拜的仪式。有专门的宣礼词。下文中的“我作证万物非主,唯有真主”是宣礼词中一句话的前半句,后半句为“我作证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

  过一个人,直到我得了一个儿子。我有很多儿子,但就是特别喜欢这个,我给他取名叫侯桑。跟你这么说吧法利斯兄弟,假如有人要我用所有荣华富贵和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平安无事,我绝不会有一丝犹豫。侯桑在我身边幸福快乐地成长。

  人们看出我特别喜爱乃至偏爱这个儿子,于是又惹怒了那些嫉妒成性的人。我整日提心吊胆,甚至有时故意对他发发火,希望以此使他免遭他们的算计,但所有这些最终对我可爱的儿子都无济于事。有一天他们告诉我他生病了,我赶紧跑到他身边日夜寸步不离地看护着他。但我的一个医生对我说,儿子必死无疑,因为他被人下了毒。他病情愈发危重,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出了王宫,我厌恶这个见证我悲伤与哀痛的地方。我把他抱到海岸边无声地痛哭,眼泪扑簌簌地从我眼中落下。我说:“儿子啊,牢房内的囚徒都未必死去,而天地之间的一个自由人却要走了。”黎明前,我曾寄以厚望的小小躯体没有了气息。天使从我的怀抱中将他接走了,今后我只能在心里拥抱他了……

  我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和满腔郁闷回到宫中。几年过去了,我如同天天吞咽苦果的人,再没有尝到生活的甜蜜。人们对我如此厌恶从前的锦衣玉食和花天酒地感到奇怪。

  一日,正当我在自己国家微服私访巡视民情的时候,在一个地方我听到有人在宣礼淤:

  “我作证万物非主,唯有真主……”

  宣礼人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整,而且不断重复这前半句。我对自己的宰相说:

  “在我的国度里居然有如此做宣礼的!我真是罪该万死。”

  我们查找宣礼员,人们说他住在紧邻清真寺的一个宅院。我命一个随从上前敲他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侍女,她不知这一干人为何而来,只敷衍说主人去了清真寺。可我第一眼看见她,心里就爱上了她,立时脑海都被她占据,什么宣礼员和教长乃至整个世界全都撇在了一边。她说完便把门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做宣礼的人匆匆跑来对我们说:

  “实在抱歉,请问你们是……”

  宰相呵斥道:

  “你为什么不按规定读宣礼词?!你、清真寺教长和所有跟着你的宣礼做礼拜者日落之前全部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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