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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951年(2)

书籍名:《胡适日记:离开大陆这些年》    作者: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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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台湾日记》八卷

  2·《台湾禀启存稿》三卷

  附先人家传一卷

  这是先父的最后一部分文稿,倒最先印行了,总算是完了我一部分的心愿。

  1951年8月22日

  上引赫胥黎的话甚有理 ①。

  我们的历史上也有同样的事实。儒家经传的“立于学官”,其作用是建立一批有最高威权的根本大法。赫胥黎说的宪法与大宪章意即指此。

  往年A·W·休姆曾作此说,我曾表示赞同,并引申其意。试看《春秋》(公羊)与《洪范》在汉朝的权威,岂不是两部“根本大法”?②

  1951年8月23日

  后世两宋的道学起来,特别提倡《四书》,故《论语》、《孟子》、《大学》的地位(中古所谓“传”)也等于中古所谓“经”,也有“根本大法”的权威。

  试看《大学衍义》(真德秀)与《大学衍义补》,其作用竟是要敷衍成一部提纲挈领的根本大法,并且每一纲一目都有史事作例证。

  《孟子》的权威竟使朱元璋感觉不安,感觉威吓,所以他要把《孟子》取消配享,要把《孟子》删去三分之一,作了《孟子节文》!

  但皇帝的《孟子节文》终不能打倒《孟子》的权威。《孟子节文》早就被人忘了,而《孟子》的全文还是人人熟读的!

  1951年8月26日

  W·布朗·多尔特博士(第55号街西150号,Ci-7-4198)认识G·M·葛思德先生。他寄给我一份报告葛思德死讯的剪报--纽约《世界电讯报》,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三--这是一份来自纽约贝德福德的急件。报上说葛恩德先生“于星期一深夜在家(宽溪街)中去世”。星期一即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五日。“他是同盟社购买会议(纽约)的成员”。他于一九三六年退休,时任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建筑工程公司的领导。该公司位于纽约百老汇233号,创建于一九一四年,擅长铺设地下电缆工程。“葛思德的公司除了在中国和印度有业务外,还为墨西哥城设置市政照明系统,为巴塞罗那和马德里的无轨电车线路安装地下电器设备,还在劳伦斯河下和里约热内卢城内铺设电话电缆”。

  葛思德死时年八十四,故他生于一八六四年。

  1951年8月27日

  今天收到G·M·葛思德先生的女儿西罗亚·葛思德·米格达斯基(雷诺·F·米格达斯基夫人)从阿肯色州托普山波罗尼亚大农场来信。大概是多尔特博士告诉他的。

  多尔特说:葛思德先生有一子一女,女即阿肯色州欧扎克的米格达斯基夫人,儿子约瑟夫·H·葛思德在加拿大魁北克蒙特利尔市默里街386号。

  1951年9月2日

  “卑耳之马”

  全谢山“赠赵东潜《水经注》序”末云:

  东潜夺纛而登,囊括一切,犹以予为卑耳之马,不弃其鞅绊。岂知羽毛齿革,君之余也。其聊举先世之遗闻以益君,则庶几焉。

  此中“卑耳之马”的故事,原出《管子·小问》篇第五十一。《水经注》引在卷十四《濡水》(滦河)篇,殿本页23-24。故事的中心在“霸王之君兴,则登山(《水经注》作“岂山”)之神见,且走马前,走导也”。谢山意谓东潜夺纛而登,霸业已成,谢山自称卑耳岂山之神,为霸王作马前走导而已。

  1951年9月3日

  昨夜重编先父铁花先生的《台湾日记与禀启》(第一卷)。方法是把《禀启》三卷依年月日编到日记里去。方豪(杰人)先生来信作此建议,我去年也曾有这个计划。昨夜才试编一卷。

  1951年9月7日

  我在一九二六年曾读日本忽滑谷快天的《中国禅学史》上下两册。此书现已不可得,姑记之。

  此间有研究生理查·德马丁(纽约,西赫普斯蒂德,费尔劳大街190号)曾从铃木大拙学禅宗,要用神会为他的博士论文题,今天他来谈甚久。

  昨夜续编先父的《台湾日记与禀启》,成第二卷。

  1951年9月8日

  对潘夏先生《红楼梦》的一封信

  哲先先生:

  前承先生赐寄《反攻》三十七八期,特别要我注意潘夏先生的《红楼梦》一文。我已看过这文章,但不能赞同潘君的论点。潘君的论点还是“索隐”式的看法,他的“方法”,还是我在三十年前称为“猜笨谜”的方法。明明是“吃胭脂”,潘君偏要解作“玉玺印上朱泥”;明明是“袭人”,偏要拆字作“龙衣人”;明明是“宝钗”,偏要说是“钗于文为又金”!

  这种方法全是穿凿附会,专寻一些琐碎枝节来凑合一个人心里的成见。凡不合于这个成见的,都撇开不问!试问“袭人”可拆作“龙衣人”了,还有那许许多多女孩儿的名字又怎么解呢!又试看作者潘君引《三国志·孙坚传》注引的传国玺一段之后,接着说:

  我们试一比较,“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裴注引)不是“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红楼梦》语)的简写吗?

  这一句话最可以表示“穿凿附会”的方法的自欺欺人。请问世间可有“雀卵”大到“方圆四寸”的吗?试问一个婴儿初生时嘴里能衔“方圆四寸”的东西吗?

  潘君此文完全不接受我在三十年前指出的“作者自叙”的历史看法。鲁迅曾指出:“谓《红楼梦》乃作者自叙,与本书开篇契合,其说之出实最先,而确定反最后。”确定此论点之法,全靠历史考证方法,必须先考得雪芹一家自曹玺,曹寅至曹颐、曹,祖孙三代四个人共做了五十八年的江宁织造;必须考得康熙六次南巡,曹家当了“四次接驾的差”;必须考定曹家从极繁华富贵的地位,败到树倒猢狲散的情况,--必须先作这种传记的考证,然后可以确定这个“作者自叙”的平凡而合情理的说法。

  我在做这种历史的,传记的考证之外,还指出《红楼梦》的绝大的版本问题。潘君全不相信我们辛苦证明的《红楼梦》版本之学,所以他可以随便引用高鹗续作的第八十八回、九十八回、百廿回,同原本八十回毫不加区别。这又是成见蔽人了。

  我自愧费了多年考证工夫,原来还是白费了心血,原来还没有打倒这种牵强附会的猜笨谜的“红学”。

  潘君此文,只有他引用了八十回本的第六十三回说芳官改男妆,改名字一长段,今本都删了,这是向来无人注意的,可算是潘君一个贡献。但他的解释正是恰得其反。此一大段明明是一个旗人作者颂扬满洲帝室的威德,而潘君反说这是“站在汉人立场,大骂异族”!成见蔽人如此,讨论有何结果。

  总而言之,我们用历史考证方法来考证旧小说,若不能说服“索隐式的红学”,我们只能自己感觉惭愧,决不敢希望多写一封信可以使某人心服的。

  方法不同,训练不同,讨论是无益的。我在当年,就感觉蔡孑民先生的雅量终不肯完全抛弃他的索隐式的红学。现在我也快满六十岁了,更知道人们的成见是不容易消除的。

  匆匆写这几页,略答先生的雅意,并祝先生康健平安!

  胡适 四十年九月七日

  1951年9月12日

  我给V·D·哈特纳看一篇短文字,他指出其中有Perseverant(能坚持的)一字,是字典里没有的。我不信,试检《韦伯斯特大学字典》与新出的《美国字典》,都只有Perseverance(坚韧不拔),而没有Perseverant(能坚持的)!今夜又试检《新大学字典》,也没有。商务的《英汉综合字典》有Perseverant(能坚持的)字。

  前些时,V·D·哈特纳听广播有人用令人作呕的字,作褒词,他写信去指出此字总是贬词。其人回信谢罪。Fulsome=令人不快的、令人厌恶的;特别地,因为过分伪善或动机卑鄙而令人不快,如过分的赞美。

  1951年9月20日

  去请利维医生验看身体。这是今年的第三次。

  体重一百五十三磅(早饭后)

  血压114\/76

  1951年9月23日

  写信复《华盛顿邮报》编辑人赫伯特·埃利斯通。

  今夜编先父的《台湾日记与禀启》,成第三卷。

  全书三卷。

  卷一,巡阅全台防营;

  卷二,提调台南盐务;

  卷三,知台东直隶州,兼代统后山防营。

  全书约有十万字。

  1951年9月26日

  葛思德书库有阎若璩《潜邱札记》六卷足本(缺第一卷),其第六卷是他的诗,后附他的儿子阎咏的《左汾近稿》。

  潜邱有诗云:

  临川(汤义仍)嘉定(归熙父)百年中,新变才能许代雄。若为门庭求广大,瓣香合礼绛云翁。(《移寓杂兴》五十首)

  阎百诗这首诗颂扬钱谦益最公道。牧斋当然是结束明朝三百年文学史学的第一大家。他被乾隆丑诋之后,他的书成了禁书;一切书中提到他的,都成了禁书。

  此本《潜邱札记》,有称“牧斋”处,都挖去“牧”字;若称“钱牧斋”,则仅留“斋”字!(卷六,p·14;《左汾近稿》p·4,p·5)

  1951年10月12日

  据周君说,关于宪法问题,已组有一个委员会,研究办法。委员会有王亮畴、王雪艇、张其昀诸人。

  党派问题,我的见解似不是国民党人所能了解,似未有进展。(看五月卅一日记)

  1951年10月15日

  空军上校向惟萱来谈了两个钟头。

  王文伯今天到我寓中来吃午饭。他自去年十二月廿三晚被火烧伤,到今天已近十个整月了。住罗斯福医院凡九个月,住伯克基金会四星期,今天回到罗斯福医院去修治两手,便道来吃饭。

  1951年11月5日

  纽约的中央公园占地840英亩。

  布朗克斯公园(动植物园)占地719英亩。

  中央公园,是一八五六年买的地,当时买价约550万美元,在今日真是寸寸是黄金了。

  计划中央公园的建筑师是弗雷德里克·劳·奥姆斯特德(1872-1903),当时人称为第一佳美。后来布鲁克林、芝加哥、费城、蒙特利尔,都请他设计。斯坦福大学初建时,也是他设计的。

  1951年11月13日

  有人寄《新闻天地》一则来。

  此大概是李德邻方面发出的稿件,作者必知道李德邻十月初来看我一次,他预料我是讲礼貌的人,必定要去回拜他,所以他就在十月廿二日发稿出去了!

  他没有料到我十月里太忙,竟不曾去回拜!冬秀常催我打电话去约个时候,好去回拜:“没有叫人家说你不讲礼数。”我总拖延不去。今天见此段“记载”,我指给冬秀看,她才明白了。

  作此文者存心造谣,故他故意把张忠黻先生拖进来。其实我从一九五〇年二月十一日以后,就没有见过德邻先生,直到今年(1951)九月十五日(中秋),何浩若邀梅月涵家与我家去吃饭,我去的晚,进门始见李德邻夫妇在座,以后他打三次电话来,说要来看我,直到十月初,我才约他来。作此文的人,故意不说何浩若,又不说德邻来看我,可见其用意了。

  1951年11月14日

  晚车去格林斯博罗北卡罗来纳州的北卡罗来纳大学女子学院的一个社会科学论坛,明早十点可到。

  下午未行时,顾少川〔顾维钧〕大使打电话来,说,毛邦初、向维萱的案子,今天在华盛顿法院起诉了。

  1951年11月15日

  有人说康奈尔大学的卡尔·贝克教授的办公室门上写着《论语》一句:“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贝克是近世史学大家,着作甚多。他能欣赏此句,可见他治学教人的精神。

  1951年11月18日

  五六年前曾作短文考定范缜的《神灭论》发表在梁武帝天监六年,或六年至七年之间(507-508A·D·)

  此文留在北京,似未发表。今天杨联陞兄来问,补记答之。摘要记在此:

  《梁书》与《南史》、《范缜传》,都说他作《神灭论》在竟陵王子良时。子良死在隆昌元年(494)四月。《神灭论》必不在永明之世(483-492)发表。史家震于子良好士佞佛的盛名,故把先后相隔十多年的两件事(辨因果之论、神灭之论)误记在一个时期了。

  《神灭论》作于梁武帝天监六七年间,可有许多证据。

  ①梁帝有三次敕答臣下神灭论。

  ②《弘明集》十所收六十二名人答法云启,高丽本与宋本皆着录各人现任官位,最可以考定年代。

  ③其中曹思文答,与王泰答,都称“范中书”。

  ④此中如曹景宗,《武帝纪》记他在天监六年四月癸卯,以右卫将军改“领军将军”。天监七年正月壬子(廿八)从“领军将军”改“中卫将军”。五月“以中卫将军为安南将军江州刺史。八月癸丑卒”。丽本作“领军将军曹景宗”,这一个人最可以考定《神灭论》的发表不得在七年正月以后。

  ⑤此中有张缅。《梁书》本传说他死在中大通三年(531),年四十二。他当天监六七年间,才十八九岁。当永明之末(493),他才三四岁!故《神灭论》的争论必不会在永明之世。

  范缜为范云的从兄。范云死在天监二年(503),年五十三。范云生在宋元嘉廿八年(451)。假定范缜比他大一岁,他生在四五〇年(元嘉廿七年)。

  他因王亮事被劾,贬广州,在天监四年(505)他被追回做中书郎,约在六年(507)。

  1951年12月7日

  我从前曾说 “文胜质则史”,史是“说故事”,如《国诏》《左传》所根据的一些演史的故事,如晋公子重耳出亡一类的故事。

  “史之阙文”也应当如此说:孔子说,他还及见没有添枝添叶的记事史。

  今天读《仪礼》的《聘礼》,有云:

  辞无常。孙而说。辞多则史,少则不达。辞苟足以达,义之至也。

  郑玄注,“史谓策祝”,是妄说。合上三条看来,可知“史”是演义式的讲史。

  希腊文historia(历史),拉丁文historia(历史),古法文estorire(历史),英文history&story(历史和故事),原来也是出于一个来源的。

  1951年12月9日

  “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尚书》疏云:“与其杀不辜非罪之人,宁失不经不常之罪。”

  今天看《汉书·刑法志》,径作“与其杀不辜,宁失有罪”,但不说是引《尚书》耳。

  1951年12月12日

  晚车起程,明天下午到南本德的圣母马利亚大学。此去是参加圣母马利亚大学的自然法学会。我的讲题是《中国思想中的自然法概念》。

  我为此题,已费了二十日的工夫,写成大半。明天火车上还可以打字,大概可以完了。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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