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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961年(1)

书籍名:《胡适日记:离开大陆这些年》    作者: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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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总统府” ①参加元旦“团拜”。

  回到南港,与济之夫妇同午饭。饭后闲谈。济之在台大医院检查眼病及糖尿,已住了一个多月,今天出来舒散舒散,气色很好,但他说话中还很忧虑不容易恢复工作力。

  下午刘真厅长夫妇来谈。

  下午沈君怡夫妇来谈。留他们晚饭。

  《民主潮》登出了我的短文《京师大学堂开办的日期》。

  晚上十点,汐止警察分局长宣善玙同他的太太与女儿来拜年,我留他们喝一杯酒。

  自从我十月廿二日回来之后,宣君差不多每夜必到南港中研院巡视,说是奉命注意我的“安全”。他是安徽人,人很爽快。有时我晚上知道他在这儿,就叫人邀他来谈谈。

  1961年1月2日

  陈伯庄的两个儿子宗靖、宗复来谈,他们要我写伯庄的墓谒。

  美国史密森学会的 E·凯纳齐先生来院参观,我留他吃饭,同来的有李熙谋、陈奇禄、孙胡宗夫人。

  得麻省理工学院校长 I·A·斯特拉顿的去年12月20日的信,说麻省理工学院今年百年庆典,拟于4月3日起延请约一百个学人参加一个“科学和工程教育国际会议”,他请我参加。

  这个会议分四部分:

  发展中国家的科学和工程教育问题

  先进技术国家的科学和工程教育问题

  科学、工程和社会的交互作用

  科学和工程之于国际关系的意义

  他要我参加第三部。

  1961年1月3日

  孙洵侯、夏涛声、李万居来拜年。

  鲍良傅夫妇邀我午饭,因为今天是我的阴历生日!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饭后到钱思亮家久谈。思亮真是一个好校长!今天他谈一个整顿台大的大计划,要U·S·5, 000, 000 = 二亿台币!

  今天始知婉度的生日也是阴历十一月十七。

  下午吴相湘来谈。

  1961年1月4日

  李熙谋的午饭,有凯纳齐,有普度大学的什里夫教授夫妇,有齐如山先生。

  下午中研院同人团拜,我说了几十分钟的话,又提到“远路不须愁日莫”的一句诗,反复申说。事后才想起,我对同人曾引过这句诗(我生日前),真有老耄之态了!

  1961年1月5日

  什里夫教授夫妇来参观。

  普度大学与台南工学院合作,五六年之久,Prof·Shreve为主持人,努力最多。

  下午到齐如山先生家,看他的京戏图谱展览。

  如山生于光绪二年(1876)十一月初八,今年八十五了,耳目聪明、健谈,还能打拳踢脚!

  读柳田圣山(Yanagida Seizan,原姓横井Yokoi)的《灯史和系谱》(原载《日本佛教学会年报》No·19)。他有许多见解与我相同。但此文也有不少错误。

  1961年1月7日

  改我十一月初在“东亚(中、日、韩)学术会议”的演说词,费了我不少的时间,等于重写了一篇演讲稿。

  读《文苑英华》的佛教碑版各卷(850-868卷)。此书原是周必大刻的,是他和彭叔夏校的,原来校勘很有方法。但这个明刻本错误很多,原校记小字错误更多。

  1961年1月8日

  宋英女士来谈。

  王雪艇来长谈。

  李青来来长谈。

  重读《曹溪大师别传》(《续藏经》)。

  试检《祖堂集》卷二《达摩传》中般若多罗的预言诸偈,此皆是文字不通,思想糊涂的恶劣“笨谜”,而《宝林传》、《圣胄集》皆收入了。道原《传灯录》删去了,只留一偈,而《天圣广灯录》又全收入。《五灯会元》犹存三偈!这班禅门和尚见识之陋如此!

  横井圣山的《灯史》文中特别注意诸偈,故今天我检《传灯》五录,试为一勘。

  1961年1月9日

  戴宝鎏约我在圆山饭店晚饭。

  这几天想写信给日本京都的柳田圣山先生。今天开始写此信。

  1961年1月10日

  到美国军官俱乐部午饭,饭后作半点钟演说:《四十年来的文学革命》。

  午后到大使夫人为“中国新诗人”开的茶会。到的诗人约有二十人。(余光中、钟鼎文、纪弦、夏菁、周梦蝶、覃子豪等。)

  今年美国新闻处发起收集自由中国的新诗,由余光中君选译为一小集,题为《新中国诗》。

  我给他们说了几句话。

  美国新闻处演了《罗伯特·弗罗斯特》的电影,很有意思。照相的技术好得很,弗罗斯特的简单乡村生活使人很爱慕。

  晚上翻读方孝孺的《逊志斋集》。

  1961年1月11日

  蔡元培先生的纪念日。请了沈刚伯先生作纪念日学术讲演,题为《方孝孺的政治思想》,讲得很好。

  我也说了几句话作结。

  胡适主持蔡元培生辰会

  沈刚伯作学术演讲 赞方孝孺殉道精神

  强调言论自由摧残不了 ①

  【本报讯】 中央研究院与北大同学会联合举办的蔡元培先生生辰纪念会,于十一日上午十时在省立师范大学礼堂举行,由胡适博士主持,并邀台大文学院沈刚伯院长作学术讲演,讲《方正学的政治思想》。

  胡适博士首先指出昨天是蔡先生去世后的廿一周年纪念,也是九十四岁生日。他很高兴地说,北大的老同学孙德中花费多少年时间收集蔡先生的遗稿、遗着,今日出版了一本六百页的《蔡元培先生遗文类钞》,为国家、民族最可纪念的人留下纪念,也表示同学对蔡先生的怀念。胡博士还报告在会场里收到两件东西,一件是民国廿九年二月四日蔡先生逝世前在香港写给俞汝良同学的一封信;另一件是民国廿五年五月廿日武汉的北大同学会,欢迎蔡先生的一张褪了色的照片。他说:收到这两件东西,很使人感动,也表示蔡先生在人心中的影响,他的人格使人永久不能忘记。

  有明一代思想家

  胡适博士在沈刚伯院长讲演前,曾介绍方正学就是方孝孺,是明初一位了不起的人。胡博士说:有人常说中国很少殉道的人,或说为了信仰杀身的殉道者很少。但仔细想想,这是不确切的。我们的圣人孔夫子在二千五百年前,就提倡“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这是我们的传统,所以在每一个时代都有殉道的人,方孝孺就是为主张、为信仰、为他的思想的殉道者。

  沈刚伯院长在讲方正学的政治思想时,曾首先说明方孝孺生长的时代环境和读书的态度,他说:方孝孺自出生至成年,都是在战争中间过的,这种生活对方孝孺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他想:为什么会这样?同时根据当时民不聊生的情形,促成他的思想,思想在解决当代的事情。他指述政治的因素在知体、稽古、审时,缺一而不能为政。至于方孝孺的读书态度是怀疑,从怀疑至无疑为止,并加评论。他的读书态度是有创造精神的。

  方孝孺的养民论

  沈院长讲到方孝孺的政治思想,指出三点:第一点是方孝孺认为政治要先认定目的后,寻求达到目的之途,但最大的问题是“养”和“教”。沈院长说:“教”是另一个问题,因为政治不上轨道是不能教的;至于“养”,方孝孺主张侧重立君,使君上无为,成为英国式的英皇,高高在上。又认为人君的职务在养民,君是为民,而非民为君,所以君不尽职,也要受处分。沈院长又说:方孝孺的政治思想是君主的肚量要大,能纳天下之才,重用大臣,使人尽其才,并强调舆论与言论自由。

  方孝孺政治思想中的经济政策,沈刚伯院长说:是要均而后才能安。至于地方自治的组织,沈院长又说:方孝孺是提倡以家族地方,以乡为单位,组织起来,解决众人的事。

  沈院长继后说:方孝孺在燕王进入南京,因拒草即位诏被杀,而且灭九族、十族,甚至对留有方孝孺片纸只字的也有罪,这是明成祖要毁灭方孝孺的政治思想。方孝孺被杀后,没有人再敢提主张,所以,以后二百年明朝再没有政治思想家。沈院长认为,我国政治思想在十四世纪以前,决不逊于欧洲,但近五百年来何以不振,这是由于方孝孺的被杀惨剧所造成。

  胡适博士在沈刚伯院长结束为时一点钟的讲演后说:“我今年七十岁了,以前曾听过很多的讲演,但没有一个字讲演稿的学术讲演,以前曾在英国听过法国伯希和的一次,讲题是《中古时代基督教在亚洲》,今日沈刚伯则是第二人。”

  胡适添上注脚

  胡适博士提到方孝孺的死,曾又讲了一个故事,并发表他的感想说:明太祖和成祖,是明朝两个专制魔王。明太祖中年读《孟子》,认为《孟子》是可怕的,《孟子》是危险的思想,而不能全部让人人念,于是叫翰林们删减,叫做《孟子节本》,整整删了三分之一,实际上人人仍念二千多年来作为教科书的《孟子》。明成祖杀了方孝孺,灭九族、灭十族,甚至对留有片纸只字的也有罪。成祖那样摧残言论自由,但方孝孺的书在他死了一百年后,又都出来了。胡博士修改沈院长在结论中的话说:在方孝孺死后百年,曾有王阳明等派的诞生。胡博士说,这可作为沈院长所讲的注脚。

  胡博士最后说:方孝孺当时提倡无为的英国式的君主宪政没有成功,言论自由没有成功而被杀;但明太祖删灭《孟子》失败了,成祖要毁灭方孝孺的思想也失败了。他接着说,蔡先生一向提倡言论自由,学术思想的自由平等,今天在纪念他的生日会中,由沈院长讲方正学的政治思想,是很有意义的。

  中央研究院的同人及北大的师生参加这个纪念会,台上陈设着四种青果糕饼,悬挂着蔡元培先生的遗像,并燃点香烛。纪念会开始时,与会人士对国旗、国父遗像及蔡元培先生遗像行三鞠躬的敬礼。

  1961年1月12日

  写长信(给柳田圣山),未完。

  此信是我的《中国禅宗史》纲领,略述“西土二十八祖”的传说的产生与演变,以及从公元700年至900年二百年中许多禅宗伪史的历史。

  1961年1月13日

  续写柳田信,未完。

  1961年1月15日

  高天成先生陪了一位日本整形外科医学博士水野祥太郎来参观。

  婉度、美因(雪屏太太),约我到张仪尊先生太太家去,玩了一个晚上的牌。他们不要我做工,故要我出去玩半天。

  半夜回家,写完给柳田圣山的信。全信约有九千字。

  1961年1月16日

  南港“台湾肥料公司第六厂”的动员月会,请我演讲。

  此厂专做“尿素”,为东亚最大的一个尿素厂。

  “尿素的原料是水、焦、空气”,他们的说明书如此说,我用此语作题目,讲了五十分钟。

  参观厂的几个部门,因大雨,只看了一小部分。厂的总经理许怀均原是中研化学研究所出身的。化学工程主任秦尔武是北大化学系出身的,是钱思亮兄的学生。

  1961年1月17日

  与I·C·A·的保罗·A·拜里先生长谈,他要我谈发展科学的计划,我很高兴地给他谈了两个钟头,留他午饭。

  杨树人兄也来了,我们三人又继续大谈。

  端木铸秋、程沧波约我晚饭,有朱骝先夫妇、徐培根夫妇、有画家邵幼轩(邵飘萍之孙女,画家林中行之妻),有出名的蓝妮!

  蓝妮大谈。

  回家后,写了一封长信给苏雪林与高阳,作我“讨论曹雪芹与《红楼梦》”的三封信的尾巴。

  1961年1月23日

  写两信给亚洲协会的埃德加·N·派克。

  发一电报给麻省理工学院的杰罗姆·B·威斯纳教授,接受该院院长斯特拉顿的邀请,参加“科学和工程教育国际会议”(C组)(1961年4月3日那一周)。

  1961年1月24日

  写信给“胡天猎隐”,谈他藏的几部旧小说。

  写信给麻省理工学院院长斯特拉顿。

  写信给皇家亚洲学会香港分会会长J·R·琼斯先生。

  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博伊德·康普顿先生来台北两天了,今天到南港来做我的客人。

  济之从医院出来,我们与康普顿久谈。

  1961年1月27日

  得杰罗姆·B·威斯纳教授(麻省理工学院)电:“知悉您将莅会,深感荣幸。与会者的名单及其详情将尽快寄予您。”

  下午开第卅六次“科学委员会”,从四点到八点半,了了不少议案。很倦了。

  1961年1月29日

  下午三点半在南港开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全会。到七点散会。会后我留大家喝杯酒,就在我住处吃饭。

  我有演说。

  1961年1月30日

  上午开院务会议。留同人吃饭。

  这几天真倦极了。

  1961年2月4日

  沈志明借给我一本《豆棚闲话》(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第一辑,第十三种,民国廿四年十二月上海杂志公司出版。施蛰存主编,张静庐发行)。

  我在二十多年前看此书,曾记出其中一只《边调曲儿》,抄给赵元任,请他作曲。后来元任谱作《老天爷》曲,至今流行。

  今天重读此书,从头看完,共短篇小说十二篇,还只觉得只有这《老天爷》曲子可取,其余都不高明。(此曲见于第十一篇《党都司死枭生首》。)

  《豆棚闲话》作者自题“圣水艾衲居士编,鸳湖紫髯狂客评”。鸳湖在嘉兴,“圣水”大概是“明圣湖”,即杭州西湖。作者当是杭嘉一带人。

  (第七篇)“首阳山叔齐变节”,说叔齐下山,“袖中脱落一张自己写的投诚呈子稿儿”,被“大家拳头巴掌打得头破脑开”,幸得一班豺狼众兽赶来打救!叔齐梦醒来,“自信此番出山,却是不差。待有功名到手,再往西山收拾家兄枯骨,未为晚也”。此篇可见此书是明亡不久的作品,约在十七世纪后期。

  (第十三篇)《朝奉郎挥金倡霸》,是汪华的故事,文字见解都不佳。

  1961年2月15日

  半夜写《跋〈红楼梦〉书录》小文。

  1961年2月16日(旧历初二)

  见了许多拜年的客人。

  下午出门,去看枢机大主教田耕莘先生。顺路去看蔡培火先生,蔡家我还没有去过,他老人家夫妇已来看了几次,故今天我去看看他们。他们给我吃一小碗“甜茶”,内煮“干李”以代枣子,绝像枣子,但稍酸。

  晚上在雪屏家玩牌。

  半夜看会稽寿鹏飞(字榘林)的《〈红楼梦〉本事辨证》。(商务民〔国〕十六年六月初版,十七年六月再版,--比俞平伯的《红楼梦辨》销的多多了!)

  寿君大不满于我的“自述生平”说,而主张此书为专演清世宗与诸兄弟争立事。其说甚糊涂,甚至于引胡蕴玉《雍正外传》一类的书!

  但书首有蔡孑民先生的短《序》,题“十五年六月三十日”,其中说:

  先生不赞成胡适之君以此书为曹雪芹自述生平之说,余所赞同。

  此《序》作于我《答蔡孑民先生的商榷》(十一,五,十)之后四年。

  1961年2月17日

  今早在床上翻看“愿为明镜室主人”的《读红楼梦杂记》(《香艳丛书》第十四集)。此书我曾见原刻本,共廿四则,自刊于杭州。此人即旌德江顺怡,字秋珊。此一小册,刊于同治八年(1869)。他是冬秀同族人。

  《红楼梦书录》(p·187)引此书第一条,其中说:

  《红楼梦》,悟书也。其所遇之人皆阅历之人,其所叙之事皆阅历之事,其所写之情与景皆阅历之情与景。正如白发宫人涕泣而谈天宝,不知者徒艳其纷华靡丽,有心人见之,皆缕缕血痕也。

  这是很彻底的自叙说。

  第十九条说:

  盖《红楼梦》所纪之事皆作者自道之生平,非有所指,如《金瓶》等书,意在报仇泄愤也。数十年之阅历,悔过不暇,自怨自艾,自忏自悔,而暇及人乎哉?……

  这也是很彻底的自叙说。

  1961年2月25日

  今天上午及中午见客谈话颇有吃力的感觉。

  晚上七点出门赴思亮夫妇的宴会(为与密歇根州立大学合作的事),上汽车时已觉得呼吸很吃力,初想不去了,因车已开出,就决定到那边,万一不舒服,我可以向主人说明,不入座,就到台大医院去。

  七点半到宴会地点,脱下帽子已觉得帽檐都是汗。我稍坐了一会儿,客人来得多了,我很感觉呼吸吃力,头上出汗(是日很冷)。我站起来,走向客厅门口,对台大教务长张仪尊先生说:“我有点不舒服,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我的车回来了,我要到台大医院去。”仪尊引我带到一间小房子坐下。思亮、婉度也出来了,思亮打电话请台大宋瑞楼教授来送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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