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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籍名:《602噬人公寓》    作者:无意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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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个直言的妇女闻言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嘛,派出所所长怎能大过记者的呢。”
  其他的三个妇女见状,都低头,闪过一旁去。剩下苏阳和那一个妇女相对聊天。
  “大姐,你说这朱素是妖孽的说法到底是怎么流传开的呢?”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过这小孩子从小就有点不太正常,那一个看人的眼神,特别锋利,就好象是可以看进你的骨头里似的。”
  苏阳马上联想到一个词“阴冷”。那也是他当初第一次去步云花园602时对着房子所留下的印象。不过他马上想到,如果自己换成朱素那样的处境,幼小丧母,又被父亲打骂,吃不饱,穿不暖,那么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肯定也会是冷酷的,看别人的眼神自然也会是横眉冷对。
  却听得那妇女继续说下去,“不过真正开始让人感觉到她的妖异的,还是从她生下了一个怪胎开始。那一个怪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据说长着四只眼,吓死人了,后来被她的父亲,也就是镇上的原来派出所所长给扔到井里淹死了。从那时起,镇上就开始流传说,她是被妖魔附身的人,所以才会生下那样的怪物。”
  “镇上的人都一直这么说她吗?”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当面背面都叫她妖怪。她那时候也是疯疯癫癫的,神智不清,经常跑去跳井,镇上有人说,她所附上的妖魔应该是个井里的水妖。不过在我看来,她是因为思念孩子而产生的幻觉。”
  苏阳由衷地说:“要是镇上的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妇女咧嘴笑了,“都是做过母亲的人,可以理解当母亲的心情,哪怕生下的是一个妖怪,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被人扔到井里淹死当然会受刺激啦。不过奇怪的是,好象井底真的有个妖怪在保护着她似的,每次不论她跳的井有多深,她总是没事。”
  苏阳好奇地问:“那她怎么爬起来呢?”
  妇女说:“被人捞起来的呗。你想,镇上总共就这么几口水井,大家平常喝水都靠它,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拿来当洗澡水来泡吧。不过每次捞上来后,她那父亲痛打一顿。”
  “真可怜。”苏阳在心里感叹着。
  “这样了几次后,那丫头就变得更加疯癫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才真正感觉到她的妖异。”
  “为什么那样讲?”
  妇女看了看旁边三位妇女畏惧和阻拦的眼神,咽了一口唾沫,问苏阳:“你能确定我告诉你这些事后,我不会被抓去坐监狱吗?”
  苏阳一楞,说:“谁这样威胁你们啊?这是严重违反法律的。我们这是可法制的社会,怎么可能因为说点话就要坐监狱的?哪有这么没有王法的事。”
  妇女出了一口气,说:“我就说嘛,这人活着,怎么连话都不让说了,那还不让憋死人。”她继续说道:“我刚才是不是说了,那丫头打小,看人的眼神很怪,像刀子一样?”
  苏阳点了点头,说:“你说过了。”
  “自从被打过几次后,那丫头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打岔了,开始胡言乱语。先是说她的父亲,也就是朱所长连同镇上的派出所人员在卖人吃了后会抓狂的面粉,后来就更乱了,看见一个人就说,他心里藏着鬼,像什么偷过人家的东西,跟别人的老婆有奸情。那一段时间,闹得镇上风风雨雨的,大家都在吵,在闹,把所有的旧债都揪了出来,甚至还出过两条人命。”
  苏阳大吃一惊,问:“那你说,朱素她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妇女点了点头,说:“从我所了解的那几件事来看,都是真的。比如前些年镇上有一个妇女的好多金戒指、金耳环类的首饰被人偷了,派出所查了好久都查不出来是谁,后来朱素就站出来说,是他的小叔子偷的。本来大家都不信,可是那妇女的小叔子吓得连夜逃跑了,结果在半路上被人截住了,还真从他身上搜出被偷的那些金戒指、金耳环。后来大家就信了。”
  苏阳心中的震惊真是无以伦比,喃喃说道:“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难道她有特异功能,可以看透别人的心事不成?”
  “镇上的人也觉得怪异,就请了附近有名的黄大仙过来,结果那大仙看了一眼,就说那丫头身上有妖气,然后就开始做法,拿出一张白纸来烧,结果烧出了一个乌龟一样的东西来。大仙就说那丫头招惹的是万年老龟修炼而成的妖精,所以会生出那一个怪胎,还有会掐算过去。因为你想想看,那乌龟都修炼了几万年,什么事没有见过,什么事会不知道?当时镇上的人都慌了神,求大仙把妖怪收去,但那大仙说那妖精道行太深,他对付不了,只能让大家躲那丫头远一点,免得被她吸去精气。”
  苏阳越听越觉得离奇,问说:“那你们都信大仙说的话?”
  “哎哟哟,那黄大仙可是有名的神人,而且那天做法的时候,我也在场,亲眼看到人家大仙从一张白纸中烧出一只乌龟。”
  苏阳苦笑道:“这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些小把戏罢了。那纸上面事先就用特殊的原料画好了乌龟的形状,正常里你是看不见的,不过放在火上一烤,温度上升,它就出现了。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
  妇女睁大着眼睛看着苏阳,“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你要是不信的话,我改天可以也可以表演一遍给你看。”
  妇女难于置信地摇着头,“真是大记者,果然见识广,厉害。”
  苏阳无意她岔开话题,于是紧接着问道:“那你说的那一个什么有人威胁你们说这些话就要坐牢是什么原因呢?”
  “这是镇上的镇长和朱所长说的。他们说,朱素附上的乌龟精在未修炼成精的时候,跟镇上的人结过仇怨,现在附身在朱素身上,为的是挑起镇上百姓的不和,让大家自相残杀,让全镇的人都死去,所以大家一定不能相信她的话,否则会招来家破人亡。另外镇长和朱所长也严禁镇上的人再多议论朱素,也不许把把朱素说的话向外流传,说是怕被县里领导听到,那样的话届时整个镇都有可能被封锁起来,因为要防止妖气扩散。朱所长还威胁说,谁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的话,那么就抓他坐牢。后来镇上还真有几个人因为背后议论朱素,被派出所的人听到,被抓了起来,挂在梁子上痛打了一顿,随后就再没有人敢多嚼舌根子。大记者,你说派出所他们这样子乱抓人,乱打人是不是犯法的?”
  苏阳心乱如麻,随意敷衍道:“当然是啦。”
  妇女眼前一亮,说:“那你可不可以把这些都写进去啊?实不相瞒你说,当年被抓进去,挨打的人就有我家男人。我就不服气镇上派出所的做法,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些年只能强忍着这口气。大记者你要是可以帮我们出这口气,把镇上的那一群王八蛋都好好教训一顿的话,那我真的就是太感激你了。”
  “哪里哪里,我还应该感激你告诉我这么多真相。”苏阳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再看了看四周,已经围上了不少的群众,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好奇地看着他的采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向妇女告辞说:“那我再收集一点资料,到时如果稿件发表了的话,我会给你们寄一份过来。”
  妇女的脸色闪闪发光,充满喜悦,目视着苏阳朝朱素老家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苏阳追逐了过来,“记者,记者,你现在是不是要去看那一面墙?”
  苏阳点了点头,说:“是啊,怎么了呢?”
  妇女犹豫了一下,说:“那你最好是趁现在太阳正高,阳气最重的时候去看一看,记得千万别逗留到傍晚以后,而且一定不要多逗留。”
  苏阳心头一颤,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那房子已经变成了一栋鬼屋。之前的那一个朱所长办案冤枉死了好多人不说,前几年镇上来了一个外地人,被鬼缠上了,竟然半夜跑进那屋里,说是见到了一个老人。后来你猜怎样,第二天大家进去一看,那老人都变成了一滩尸水了。更吓人的是,那外地人又从屋后挖出了一具白骨,甚至还跳进井里,把那被浸死的怪胎给捞了起来。这一来,就把所有的鬼气冤魂给带出来了,把镇上的一个百姓连同三个警察给杀死了。并且从那时过后,如果傍晚天黑的时候人经过那房子的话,时常会听到一些恐怖的叫声,会把人全身的毛都给惊吓起来。现在那附近一带的人都吓得搬走了。你也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在那里逗留得太长时间,免得遇上了鬼,有危险。”
  苏阳听得又好气又心惊,谢过了妇女的一番好意,继续往朱素老家走去。
  凭着记忆,苏阳很快就找到了朱素老家。令他惊异的是,就如同中年妇女所言的,朱素家附近一片荒凉。曾经他住过的那片住宅,如今已经人去楼空,只余下荒草疯长,将人的踪迹掩盖,流露出物非人非的沧桑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朱素家院子后面的那片树林,犹然青翠蓊郁,如同一块巨大的屏障,挡住了时光的流沙侵袭。
  苏阳到时,燕长锋正从苏阳以前所居住的那个住宅楼里下来。苏阳急忙迎了上去,问道:“怎样,有没有见到人出入?”
  燕长锋摇了摇头。
  苏阳顿时泄气了,说:“难道朱素并不在里面,或者说,步云花园602里死的那一个真的是她?”
  燕长锋沉声说道:“虽然没有见到人,但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有人经常在这房子里出入。”
  苏阳紧张地问:“为什么这样说呢?那他们又都会是谁?”
  “暂时不能确定,不过可以肯定不止一个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呢?”
  燕长锋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烟头,“看到这些烟头了吗,它们都是不同牌子的,这就说明,来这里的人绝对不止一个。”
  燕长锋再指了指门前被踩开的草地,“还有那里的脚印,乱七八糟的,尺码和鞋底印痕都不一样,至少有三个人最近两天里曾经来过。”
  “那到底都会是些什么人呢?”
  燕长锋脸色严峻,“很危险的人,因为他们带有枪具。”
  苏阳失声道:“你说什么?”
  “你跟我来。”燕长锋带着苏阳,来到朱宅大门口前,指着水地地上的一个凹痕问苏阳:“看到了吗,这是子弹留下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那是弹痕,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磕碰出来的呢?”
  “首先就是它的形状。除了子弹那样的高速外,很难再有其他的物体可以在水泥地上留下这么圆滑的一个凹洞,最重要的是,你看那里。”燕长锋手指指向大门边的围墙上,“看到了那一片破开的墙面吗?”
  苏阳凑近地看着,墙上过来有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凹痕,不过表面很不平整,似乎被人用什么工具挖出来似的,而且还是很粗暴的那一种,将旁边的一大块红色涂料都剥掉了,显得特别的不协调。
  苏阳怀疑地说:“可这凹痕,不像是子弹留下的痕迹啊。子弹哪能有这么大的口径?”
  “子弹是没有这么大的口径,但如果要将子弹从墙上挖出来呢?”燕长锋淡淡地说:“如果你再注意看一下地上的那一个凹痕,就会发现,它是略微倾斜的,而倾斜的角度,就偏向墙上的那一个凹痕。你现在可以明白了?”
  苏阳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朝地面开了一枪,然后子弹从水泥地上反弹回来,射到墙上,然后再有人为掩饰痕迹,用刀将子弹从墙上强行挖了出来?”
  “不错。大致如此。不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一枪应该不是有意发射的,而是走火。因为这附近只有这么两个弹痕。这也说明,进出朱宅的人,他们所从事的活动不但是非法的,而且还是危险的,所以他们才会打开着手枪的保险。”
  “可这小镇上能有什么危险的活动存在,而且会有什么人能够带枪呢?”
  燕长锋一字一句地说:“毒品!”
  苏阳难于掩饰脸上的震惊,“你说什么?”但随即他就联想起中年妇女之前说过的朱素对她父亲的说法:他在卖能够让人吃了后抓狂的面粉,顿时醒悟了过来,“我明白了!是朱盛世他们在卖白粉,而朱素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揭穿了他们的非法行为后,才遭他们杀人灭口的。”
  燕长锋直起眼睛,盯着苏阳看,“你能确定是朱盛世他们在卖白粉吗?是不是你刚才的采访有获得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苏阳点了点头,说:“不错。”但转而反问燕长锋道:“那你又是怎么确定他们是在卖毒品的呢?”
  燕长锋眺视着远方,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在路上遇上了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在他伸手去掩嘴打哈欠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手臂上有针眼的留痕。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瘾君子。那你说,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小镇上,有人吸毒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先不说经济方面的承受能力,首先的问题就是,那些毒品是从哪里来的?以青栏镇的经济水平,绝对不会有哪一个毒贩子会跑来这里做生意的。可是从那一个男人走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来看,他的吸毒年龄至少有两年以上。综合以上这些疑点,那么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青栏镇肯定有人在贩毒,而且还应该是警察系统的人在操作着,所以他们才会有枪,才会这么多年有恃无恐!”
  苏阳完全惊呆了,说:“真不愧是大侦探。你竟然可以从这么些细节上找到事实的真相。”
  燕长锋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难道你之前一直以为我前来调查朱素一案只是凭着一股冲动,而缺少自知之明?”
  苏阳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燕长锋正色道:“好了,现在轮到你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于我。”
  苏阳将与中年妇女交谈中所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讲述给燕长锋,临了说:“毫无疑问,朱素在疯了之后所说的,朱盛世在卖令人发狂的面粉,肯定就是白粉。而朱盛世为了封住镇上群众的嘴,所以才会采取高压政策,严禁镇上的百姓将朱素讲的话泄露出去,至于他们去了广州后,找张成廷杀死朱素,也极有可能仍是白粉惹的货。不过我唯一无法理解的是,朱素是如何能够做到看穿别人的心事的呢,如果她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么她又为什么就不能看透张成庭接近她的目的,而任凭他下手杀死她呢?”
  燕长锋眉头拧成了一团,说:“这确实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也令人难于理解。不过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并不急着寻找答案,可以留给专家们去研究,比如赵利蕊的导师,暨大的心理学教授。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确认严所长他们的贩毒卖毒事实,然后向上级机关报告,赶紧离开这里,以免遭遇不测。”
  苏阳听到赵利蕊的名字,心中先是一阵的酸楚,但及至听到自己和燕长锋有性命危险,顿时又紧张了起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燕长锋拿过苏阳挂在脖子上的数码相机,将草地上的脚印、地上及墙上的弹痕都拍了下来,说:“我们进去房子里查看一下,希望可以找到更多的证据,然后就赶紧去火车站,离开青栏镇。”
  苏阳看着紧闭的大门,问道:“我们怎么进去呢?”
  燕长锋反问道:“那你当年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苏阳“嘿嘿”一笑,领着燕长锋一起走到围墙外边的那棵歪脖子树边,三下两下爬了上去,坐在墙头,冲燕长锋伸出手,“要不要我拉你上来?”
  燕长锋摇了摇头,只将手中的袋子交给苏阳,然后往后退了两三米,助跑了几步,身体猛得向上一冲,双手攀上围墙的边沿,一个翻身,转眼人已跃上了围墙,看得苏阳目瞪口呆的,冲他翘起了大拇指,“真厉害!”
  燕长锋微微地一笑,率先跳进了院子里。
  苏阳跟着跳了下来。脚刚一着地,他就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心头顿时一凛。再看燕长锋,他的脸色亦是凝重,显然,他也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
  苏阳强打起精神,环顾了一下四周。院子、房子的格局与两年前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不同的是,院子里的荒草疯长,都有半人高,风吹过,像是无数的经幡在招摇,配合院子里的寒气,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苍茫荒野之中。
  苏阳几乎是下意识般地把目光投向水井边。令他心脏猛地一收紧的是,那只水桶依然静静地伫立于井沿边,似乎时光在它身上停止了,它的存在,只属于过去,属于朱素生活的一部分,陈旧的部分,于是在今日里的新鲜,就显得多么的突兀,让人心生起不舒服感。
  苏阳极力地让自己的视线离开水井,可是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似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向水井,任燕长锋在身后连声叫唤也都置若罔闻。
  水井的井沿由水泥砌就,但仍有顽强的小草拱开了这些异端“泥土”的禁锢,将自己柔弱的身躯从缝隙之中蜿蜒着穿伸了出来,迸裂成一种生命力象征。但比起周围的荒草高昂的身姿,这些小草又显得是多么的寂寥,仿佛是四面楚歌中的楚霸王,仰天长叹,孤绝而又凄凉。
  苏阳就站在井沿边,与这些寂寥的小草一起,感受到四面八方所汹涌过来的威压感。他张皇的举头四望,只见得无数的草木随风簌簌作动,仿佛在做着无声呐喊,要他放弃抵抗,放弃生命,顺应到自然、泥土的怀抱中。
  汗水从苏阳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但很快就被九月正午时分的阳光给吸收走了,仅留下一点斑白的痕迹。奇怪的是,强烈的阳光可以蒸发掉他的汗水,却无法给他的身体增加一点温度,就好象是无法穿越这些荒草所织就的屏障,于是只能远远地躲着,惶恐望。
  苏阳的目光落在水桶和井绳上。如同两年前的一幕,水桶和井绳都是光溜溜的,莹莹地映着刺眼的阳光,散发出如同在月光下一般的清冷气息。
  苏阳默默地将目光穿越水桶和井绳,转向井口。昔日惊见井底恐怖怪脸的回忆如同天边的云朵一样地翻滚了起来,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踩在了一个半柔软半坚硬的物体之上。他惊跳了起来。
  “是我。”身后传来燕长锋浑厚的声音。
  苏阳闭上了眼睛,似乎所有的阴霾一下子被驱散了,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升腾起温暖的感觉。从地狱到人间的历程。
  燕长锋转到苏阳的对面,凝视着他脸上密密的汗珠,疑问道:“怎么了呢,你发现了什么吗?”
  苏阳垂下了头,说:“没什么。”
  燕长锋检视了一下水桶、井绳,再看着草丛中被踩开的一条小路,一直蜿蜒通向大门口,说:“看来他们过来是驻扎在这里有相当一段时间了,这水桶应该就是他们的取水工具。”
  苏阳呆了一下,抬头看着那条小路,陷入了沉思中。
  燕长锋探头看了一下井底,回头问苏阳:“你当年就是从这里捞出朱素的那怪胎儿子吗?”
  苏阳茫然地点了点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燕长锋笑了一下,说:“除了水,还有天空的倒影,还能看到什么?”但他的心中却远不似表面上如此平静,因为就在他刚才探身查看水井的时候,感到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气从井底直冒了上来,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口水井,而是一个冰窟,当下骇然:朱素的怪胎尸体在井底浸泡了数年之久而不腐,难道就是因为这股寒气使然?
  苏阳看着燕长锋的镇定,心下也安然了许多,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小道尽头的大门,问燕长锋:“我们是不是现在进去?”
  燕长锋问道:“你没事了?”
  苏阳苦笑了一下,说:“我没事,刚才只是想到了一点当日的阴影。要进去的话,最好就是现在进了。之前镇上的居民都告诫过我,最好不要呆到傍晚,否则容易遇上鬼。”
  燕长锋晒然一笑:“你现在又相信鬼了?”
  苏阳畏缩着说:“就算没鬼,这一个阴气森森的房子总是让人感觉不自在,哪怕出来个人,都可以吓死人。我们还是尽快找到证据,然后尽早撤离了。”
  燕长锋虽然不信鬼神,但自进了院子以来,一种冰冷的气息始终如影随形,让他更多地感觉不似在人间,于是心里也是惴惴的,巴不得早点调查清楚,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也就不再多言语,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万能钥匙,摆弄了一番,打开了锁。
  大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
  苏阳立在台阶下,望着门后面黑暗、空洞的世界,一种莫名的惊慌感爬上了心头。在大门外的时候,他一直感觉自己重返至这座鬼影幢幢的荒宅,心情应褪去上次的忐忑与不安,因为里面的布局,自己全都了然于胸,最重要的是,上次是抱着“寻鬼”的目的而来,而如今却是抱着“寻人寻物”的目的,更何况,上次是孤身一人,只夜探访,而如今,身边多了一个身携枪支的警察,自然便会塌实许多。但如今真的站在了朱素老家前面,他只觉得之前所有的轻松全都不翼而飞,爬上心头的,依然是惊惶与不安。他总觉得眼前的荒宅,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只待他和燕长锋进入,就要“喀嚓”声,将二人吞噬其中,不留一点骨渣。
  燕长锋回头头去,奇怪地看着呆立不动的苏阳,问道:“怎么啦,还不进去吗?”
  苏阳恍然醒悟过来,说:“没什么,我现在就进去。”说完,挪动脚步,让自己一步一步地迈向荒宅。但令他心头始终狂跳不已的是,他每走一步,就觉得自己离鬼门关更近了一步,以至于他望着那两扇黑漆大门,感觉那就像是一道防火墙,将自己的勇气隔绝在外。
  苏阳刚踏入屋子,就感到一股灰尘的浑浊气息充斥于口鼻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燕长锋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好奇怪哪。”
  苏阳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你看这地上的杂乱痕迹,说明经常有人出入其中,可是你再看其他的东西,那上面的灰尘和蜘蛛网,都根本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还有这屋里的空气,也像是很久没有流通过了。”
  苏阳张眼看了一下,果然一切如同燕长锋的描述,原本空荡荡的大厅,比起两年前显得更加荒凉破败了,成了蜘蛛、蟑螂、老鼠的天堂,而地板上,则铺了厚厚的一层尘埃,拓印出一长串凌乱的脚印,直通向楼梯口处,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燕警官,那你的意思是,难道出入这屋子的并非是真正的人?”
  “并非真正的人?什么意思?你是说鬼吗?”
  苏阳听到“鬼”一字,不觉后脖子处一凉,好象在他背后吹了一口气似的。他想起当年在这里面见到过朱素那腐化为尸水的“奶奶”亲容,全身都开始凉飕飕了起来,“要不你说有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燕长锋微微一笑,说:“什么人都可以做到啊,只要他们只是将这里当作是一个短暂的栖息之地,或者仓库的话。”
  苏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可能将毒品藏在这屋子里,但平常都是来去匆匆,不会再这里作长时间逗留,而为了避免被外人察觉,他们每次进来后都是关紧门窗,所以不会带来什么空气对流,对吧?”
  “不错。我想如果换作是你,应该也不会想在这里面过夜吧。”
  “咳,你早这样说就好了,刚才还吓我一身冷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再说了,即便真的有鬼,现在是正午时分,传说中一天阳气最重的时刻,你想召唤他们出来都不可能,你又何必害怕呢,除非你就是心怀了他们的孩子。”
  苏阳不解地看着燕长锋,“心怀他们的孩子?什么意思?”
  燕长锋戏谑笑道:“就是心怀鬼胎呀。”
  “晕。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苏阳埋怨了一句,不过被燕长锋这样一打岔,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
  两人沿着地上的脚印开始搜索了起来。但令他们意外的是,脚印在楼梯处就消失了,唯一的一个分岔,就是进入厨房。但厨房里的设置也与三年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灶台边上的水盆里有残余的水,另外旁边的水缸里,有半缸水,显示出曾经有人用过这水进行清洗。
  燕长锋俯下身去,仔细地检查水盆里的沉淀物。苏阳则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布满尘埃与蛛丝的楼梯,心慌意乱中。“到底是谁进入这房子呢,他们又是要做什么?如果是真的如燕警官所说的,用来藏毒品的话,那么毒品会在哪里?如果不是,那么他们进来又是为了做什么?”
  燕长锋直起身子,肯定地说:“这水里有白色的细微粉末,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就是白粉,证明他们是利用这里来掩藏毒品,而且从这水的清澈度来看,应该他们最近一次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
  “可是他们把白粉藏在哪里呢?”苏阳急切地问:“从地上的脚印来看,他们主要活动的地方就是大厅,而且还仅是门口到楼梯这短短的一段。我实在看不出哪里可以藏毒品的。”
  燕长锋沉吟了一下,说:“我们再好好找找吧。”
  苏阳哭丧着脸说:“还去哪里找?这不都一目了然的吗?要不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然后多找一些警察过来进行搜索。”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如果我们现在离开,就会给那些毒贩子一个转移罪证并清理现场的时间,到时候即便我们再抽调大批人马过来,找不到证据,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将那些人绳之以法的。不过你倒提醒了我。”他从包里掏出手机,边按着一个电话号码,边对苏阳说:“我跟以前深圳的旧同事说一下,让他汇报给上级。一旦我们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都至少可以给他们留下一点线索。”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燕长锋将他这段时间对于朱素案的进展过程简要地与对方说了,只是由于案情过于诡异,尤其是涉及步云花园先后出现的几个神秘黑影以及那只神奇的黑猫,燕长锋还是费了近二十分钟才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讲述清楚,让对方接受这些匪夷所思的凶情,结果还没等他谈到青栏镇有人在贩卖毒品时,手机的电池就耗光了。
  燕长锋无奈地挂掉电话,问苏阳:“可以借用你的手机一用吗?”
  苏阳边将手机递给他,边说:“不过我的手机电池也不多了,你最好简要一点,要让对方明白我们现在的凶险处境。”
  燕长锋重拨了电话,将他来到青栏镇,怀疑这里的警方暗中参与贩毒一事说与他,临了说:“如果我不幸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记得一定要说服上面的领导,来对青栏镇的公安系统进行彻底的调查,并且找出朱素一案的真相。”
  对方在电话那头满口应允,然后再说了一通要燕长锋自己保重、注意安全之类的套话,燕长锋还未来得及打断对方的细意叮咛,手机“嘟”地一声响,自动关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同样感受到危机的,还有苏阳。他抓过手机,看着灰色无光的屏幕,眉毛都快跟眼睛拧巴在了一起,“两个手机都没电了,那我们就是没法再跟外界联系了?”
  燕长锋安慰他说:“你还需要跟外界联系什么呢?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果真的有危险,有哪一个可以拯救得了你呀?一切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小心行事。”
  苏阳叹了一口气,收起手机,跟随着燕长锋一起再勘察起大厅和厨房来。但两个房间的布置都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有毒品之类的地方。他们甚至将整个一楼所有的房间都细细搜查了一遍,但一无所获,除了一些没有处理掉的家具和衣物等外,别说白粉,连个面粉都没找着。
  苏阳仰头看着直通向二楼的楼梯,喃喃说道:“难道是藏在二楼?那他们又怎么上去的,飞上去的不成?”
  燕长锋也作苦恼状,说:“也许是他们听闻到了风声,事先将所有的白粉都转移出去了。”
  苏阳摆了摆手,说:“可你也看到了,这大厅里,除了脚印,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任何痕迹。难道他们就是将白粉藏在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就一直站在大厅里一动不动的?”话到最后,他被自己所描述的结论吓了一跳。他仿佛真的看到在大厅的尽头,有一个人像个僵尸一般地枯立着,身上挂满着白粉。
  燕长锋犹豫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们上二楼搜索去!”
  “二楼?”苏阳尖叫了起来,“我不去!怎么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呢,除非那人真的是鬼!”
  燕长锋看了苏阳一眼,说:“那这样吧,你在楼下等着,我上二三楼查看下。不过我提醒你一句的是,我们上二三楼,可不单是查找毒品的下落,更主要的,还是解开关于朱素的谜团,尤其是她与朱盛世之间的背后关系和她神秘窥视人心力量的来源。哦,对了,我还得再提醒一件事,你在一楼的话,如果真的有人要对我们下手,那么你得帮我挡一下。”
  苏阳恼怒地看了燕长锋一眼,扔下一句:“算你狠!”率先提脚往二楼走去。
  几年的荒弃,使得楼梯成了一堆行将枯败的朽木,踩上去咯吱咯吱地作响,同时灰尘簌簌而下,令人怀疑下一步的落脚会不会是个陷阱。
  苏阳用袖子掩着鼻子,快步穿过楼梯,上了二楼。燕长锋紧随其后。
  二楼的布局与他两年所见到的也无任何差异,一样的是白色的塑料膜套在堆积在一起的物件上,像极一只白色的怪兽,冷冷地伏在厅的角落,好象随时都可能扑出来啮咬人一口。
  燕长锋默默地走了过去,将白色塑料膜掀开。有厚厚的尘土洒落了下来,空气顿时变得污浊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不过燕长锋也只瞄了两下,就将塑料膜重新覆盖上,因为下面就是一些木制的桌椅,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的东西,其空间布置也都简洁得让人不必再多看一眼。
  苏阳失望地问道:“没有什么线索?”
  燕长锋摇了摇头,走到靠楼梯的第一个房间前,拿出万能钥匙,打开了门。
  苏阳嘲笑说:“我想你要是不做警察的话,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贼。”
  燕长锋没有答理他,打量起屋子的布置。很显然,这是一间客人的房间,里面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凳子,再别无他物。燕长锋转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的,就退了出来,拿出万能钥匙,打开了第二个房间。
  与第一个房间的简陋相比,第二个房间要豪华许多。一张大床上,垂落着一纱幔,旁边是一套红木打就的梳妆台,梳妆台的对面,是一个大衣柜,另外屋子靠门边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张电视柜,不过大概是朱盛世离开青栏镇的时候,将大多数的电器卖掉的缘故,上面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灰色的印痕。这应该就是朱盛世当年的卧室。
  燕长锋戴上手套,打开梳妆台的柜子,里面除了一些女人所用的小镜子、梳子以及几瓶过期的化妆品外,别无他物。衣柜里也差不多,只找到一些落满灰尘的衣物。苏阳也帮忙着翻看了一下床上床底,可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令人激动的东西。
  两人失望地出了卧室。燕长锋打开了第三个房间。令二人意外的是,第三个房间竟然是个书房。
  “朱盛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看书?”苏阳看着一大排挤得满满当当的书架,惊异得几乎合不拢嘴。
  燕长锋随手从书架抽取了两三本书,翻阅了一下,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这些书主要就是拿来作摆设的,至少90%的书他都没有看过。”
  “不过他会附庸风雅也算难能可贵了,至少说明他承认知识分子的地位。”苏阳也随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看了一下,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地惊喜大叫:“你快来看一下。”
  燕长锋闻言精神大振,连忙凑近了过来一看,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张略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靠在一起,幸福地笑着。
  苏阳仔细地辨认着,“好象是朱盛世的全家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婴儿就是朱素,旁边那女的就是她妈。”他翻过照片,看到背面记着:1978年,与春晓、素儿摄于桂林。
  苏阳顿时楞住了。燕长锋也为之一怔。在他们的心中,朱盛世更多的是一个暴君、冷血者,而与好丈夫、慈父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苏阳难于置信地放下照片,在书架上继续搜查了起来,很快就又在其他的几本书中,陆续找到十来张照片,照片或是全家福,或是“春晓”的单人照,或是幼时朱素的照片,不过这些照片全都集中在朱素两三岁之前。
  “没想到,真没想到。”苏阳看着照片,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迷糊的状态里,“看照片中朱盛世看他老婆,还有朱素的眼神,他应该是很爱她们才对。可是他又为什么后来会逼死自己老婆,又强行占有了朱素呢?”
  燕长锋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你说过,曾经朱素她妈有个情人,后来就是被朱盛世打死了,尸体埋在后院里,你两年前还曾把他给挖掘了出来,对吧。”
  苏阳点了点头,说:“你的意思是,朱盛世本来可能会是很爱自己老婆和朱素,可是有一天发现自己的老婆跟别人的男人有不可告人的勾当,所以就因爱生恨,非但杀死了自己老婆的情夫,也因此迁怒于朱素身上,对吧?”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对他那样本性暴戾的人来说,爱一个人本来就是很难的,而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爱的女人竟然背叛了自己,那么肯定会凶性大发,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至于他强暴朱素的事,我想他应该是当作对朱素她妈的一种报复,我想他应该就是认定朱素不是她自己的亲身女儿。”
  苏阳突然想到了一事,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太好了,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燕长锋面露喜色,“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问过你,什么人会去做DNA检验吗?”苏阳在大脑中极力地将一些零散的碎片拼合在一起,“我们当时一致认定张成廷是不可能带着朱素去做DNA检测的,那么如今基本上可以假定,就是朱盛世带朱素去做检测的,为的是鉴定她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检验结果肯定是证实朱素不是他的亲身女儿,所以他就在愤怒之下,找张成廷杀了她。”
  燕长锋想了想,说:“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检验结果怎么跑到公安系统的档案库里呢?”
  苏阳登时傻了眼,“这……这应该我问你才对。”
  “这个问题我回去倒可以好好查一查。不过我觉得这个结论还是值得存疑的。因为就算朱盛世带着朱素去做了检验,而且证实朱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的话,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她呢?既然他在之前的那么多年都可以忍受了朱素不是她亲生女儿这样的一个概念,又怎么突然一下子爆发呢,而且杀了她,能改变事实什么呢?你要记住,朱素是在广州被杀死的。而在广州,朱盛世并不再是青栏镇土霸王的身份,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外来人口,没有任何特权。他即便卤莽,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去杀人,因为那意味着可能将自己牵涉进去。你要摸清朱盛世的心理。他既然能够为避祸,割舍在青栏镇的所有权力、地位,逃到广州去,就说明他不是一个轻生的人,而是很在意自己的生命的,而且他又是警察出身,深切明白杀人偿命这样的理论,因此不会贸然冒险去杀人的。”
  苏阳顿时泄了气,“那按你的说法,他为了一套房子而杀人的说法反倒更为合理?”
  燕长锋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因为我怀疑,DNA检验的结果反倒可能证实,朱素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苏阳的嘴巴张成了“O”形,“他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真是父女关系的话,朱盛世为什么还要杀朱素呢?”
  “朱素是朱盛世亲生女儿这个结论的最大证据来源,就是朱素产下的那一个怪胎。我觉得那并非什么怪物,而极有可能是乱伦导致的基因变异的后果。当然了,如果孕妇在怀孕期间遭受到了辐射什么的话,也可能导致基因突变,生下那样的怪胎。可是这两天我观察过了,青栏镇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辐射源。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近亲关系带来的恶果。”
  苏阳沉默了下来,他震惊于燕长锋的推理,更震惊于朱素所承受的悲惨命运。
  燕长锋继续说道:“所以朱盛世对朱素下手,一个可能性就是也有幕后黑手逼他这么做,这个黑手应该就与贩毒一事相关。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朱素根本就没死,步云花园602里死的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苏阳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智,想了想,反驳道:“我觉得你第二个可能性的推论存在着漏洞。如果公安系统里的DNA资料确实朱素的话,那么死者就一定是朱素,可朱盛世既然已经证实朱素是他的亲生女儿,再下手就有不合常理;如果不是朱素的话,那么也就说明,DNA可能是假造的,意即朱盛世带朱素去检验DNA这样的说法是立不住脚的。”
  燕长锋思索了片刻,缓缓地说:“那就意味着,朱素之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朱盛世充当的角色只是一个傀儡,而张成廷呢,更是他手下的一个工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网撒的就真的够大的了。”
  苏阳依然不服气地反驳道:“不见得。我觉得朱素极有可能就是没死。如果602死的真是她,那么朱盛世对她下手的理由也未必就一定是受人胁迫,而极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意愿。你想想,如果你是朱盛世,突然有一天发现,你一直视为眼中钉和泄欲工具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那么你会怎么个反应?肯定是心性大乱。这种情况下,他把朱素给杀了,以不让自己陷入疯狂的状态里去,也是正常的。”
  燕长锋慢慢地:说:“可是你别忘了,他是假借张成廷之手来杀死朱素的,这是有计划的行动,而且充满耐心。这就说明,朱盛世是理智的,并没有丧失心性。所以你的推理同样不成立。”
  苏阳使劲地晃了晃脑袋,郁闷地大喊了起来,“天哪,谁能告诉我,正确的答案究竟是怎么哪,我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燕长锋意味深长地说:“正确的答案不是靠从天上掉下来的,而需要人去找。”
  苏阳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扭过头去,看着外面,太阳已经开始逐渐向西偏斜,心中不由地暗暗发毛,涩声问燕长锋:“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继续搜查下去吗?”
  燕长锋坚定地说:“当然。除非你想放弃寻找事情的真相。”
  苏阳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不过我们得快一点了,一定要在五点半之前撤离这里。我对这房子心里有阴影,可不想再在这里过夜。”
  燕长锋苦笑道:“你以为我乐意呀,除非真的有鬼可以将事情的所有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有了共识,两人搜查的速度就放快了许多。二楼最后一个房间是个闲置的空房,燕长锋查看了不到一分钟,就退出了。“我们上三楼吧。”
  苏阳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上次在三楼黑暗中撞见朱素奶奶的人头从棺材里升起,结果天明后却又发现她已经腐烂成尸水的尸体,这个经历实在太恐怖了,令人无意再多去回忆,更不愿再去面对现场。
  燕长锋看出了他的心意,无奈地说:“那要不你就在楼下等我吧。”
  苏阳在一个人守在一楼与两个人一起巡查三楼的两个选择犹豫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觉得,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会安心些,于是咬牙说:“我陪你上去吧。”
  令苏阳松了一口气的是,三楼的棺材及朱素奶奶的尸体全都被处理掉了,现在变得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的危险存在。唯一令他难受的是,鼻子间还隐隐嗅到一股尸臭的味道,让他觉得反胃。还好中午没有吃饭,所以也可以勉强压抑住胃酸的翻涌。
  与二楼的布局一致,三楼也是一个客厅加四个房间。客厅没有什么好检查的,剩下的四个房间也毫无线索:两个房间是空房,一个房间应是朱素奶奶的卧室,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张旧式木床,一个快要散架的衣柜,两把凳子,除了陈旧,没有任何的信息可以解读;另外一个房间则是朱素的,那比朱素奶奶的卧室更加简陋,整个屋子中只陈列着一张小木床,两个纸箱中堆放着几件破烂不堪的衣服,床上的被子已经破了,露出里面黑色的棉絮,如果不是纸箱最下层整齐地摆放着几件小女孩的衣服,根本看不出任何与女性有关的特征。看得苏阳心头一阵的辛酸。他仿佛看到孤单无依的朱素,映着夕阳,蜷缩着坐在她的那张小床上,目光呆滞,形神枯槁,从幼年一直熬到成年,任命运一点一点地榨干她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微渺期望。
  燕长锋面无表情地翻着纸箱里的衣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点带有主人信息的东西,但很快就失望地止住了手。苏阳情绪低落地呆立在房间中央,不知是问燕长锋亦或是问自己:“两年前我在这里见到朱素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可如果是幻觉,为什么最后的告别及我走出房子的那一幕又是那么真实,如果是真实的,那么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鬼不成?”
  燕长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看了看窗外四垂的暮色,心头一惊,抬手看了一下表,竟然已经是五点半了,对苏阳说:“先不要多想这些。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天色已经晚了。”
  苏阳恍然惊醒,立即注意到天色已经迫近黑暗,暗叫声“糟糕”,二话不说,拔腿就往一楼跑去。燕长锋下意识地跟随着奔跑了起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一楼。与二楼、三楼相比,一楼显得更加的昏暗,这主要是由于之前他们为了避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猜疑,将大门掩上,如今天光渐薄,映得屋里一片朦胧。还好大厅里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他们倒也不必担心撞上什么。
  苏阳率先跑到大门前,伸手去拉大门。但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大门竟然纹丝不动。他疑惑地收住了手,确认大门没有从里面反锁上,再在手上加了把劲。但大门仅仅微微地摇晃了一下,并没有传来预期中的“咯吱”开门声。
  苏阳的心开始下沉,沉得接近地狱的边缘。
  燕长锋注意到了其中的怪异,也伸出手去,扯住大门,用力往内拉。不过如同蚍蜉撼大树,徒劳无功。他的脸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有人在外面把门反锁了。”
  苏阳惊恐地朝身后侵拢上来的暮色看了一眼,突然歇斯底里般地大叫了起来:“不,我不能留在这里的!”他状若疯狂,双手抓住门栓,死命地摇晃着。
  原木制成的门,既厚且重,而且没有任何的感知,所以也根本不会理会苏阳的绝望心情,依然保持它的冷漠紧闭姿势。
  “你不要这样。”燕长锋拼命抓住苏阳,“你不要这样。我们可以寻找其他的方式出去。”
  苏阳如同抓住一根救命草似地抓着燕长锋的手,激动地说:“你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对不?”
  燕长锋沉稳地说:“你先平静下来再说。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门可以出去,或者找个工具,把这门砸开。”
  苏阳看着那足有三寸厚的木门,沮丧地说:“那就是没有希望了。刚才我就注意过了,这房子里,只有这么一扇门可以出入,而这门,除非是用斧头或者炸药,其他的根本不可能弄开的。”他神经质般地在身上乱摸了起来,摸出手机,抖索着手,试着开机,无奈手机的电池已经耗光,尚未进入主画面时就攸然闪灭了。
  “没希望了,没希望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苏阳像一堆软泥一样地瘫倒在地。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说放弃呢?”燕长锋恼怒地拉起他,“你都没有尝试,怎么知道就没有希望呢?”
  苏阳悲哀地一笑,说:“那你说现在希望在哪里呢?等待有人经过,把我们救出去?别做梦了,这附近现在估计估计除了要加害我们的凶徒外,再不会有人经过;就算真的有人,恐怕也都把我们当作鬼,逃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救我们呢?何况,那些准备将我们置之于死地人,怎么可能任别人来救我们呢?”
  “但我们可以自救啊。你别像个小娘们一样,只懂得软弱哭泣,就不知道掌握自己的命运。”燕长锋边说边在房子里搜索了起来,很快,他从厨房拎了一把菜刀出来。
  苏阳以为燕长锋要对他下手,惊恐地叫了起来:“你要做什么呢?”
  燕长锋没有理他,拿着刀对准木门间的缝隙,用力地砍了下去,无奈那刀又钝又锈,而门又坚硬无比,没砍几下,刀口就翻卷了起来,而大门却安然无恙。
  “你这样只是浪费精力。”苏阳有气无力地说:“还是省省点力气吧。我们都已经半天没有吃饭了,而在这屋子里除了一点水外,不可能再有任何的食物。除非我们可以像原始人一样,吃老鼠蟑螂。可那样又能支撑几天呢?”
  燕长锋横了他一眼,提着菜刀又进厨房去了。不一会儿,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苏阳大喝道:“快点过来帮忙!”
  苏阳以为燕长锋找到了一线生机,精神一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向了厨房。
  进了厨房,苏阳看清了燕长锋的用意:他将衣服脱了下来,在水盆里浸湿了,缠在窗户的两根镀锌管上,打了个结,再用一根棍子夹在衣服中,绕了两个圈,仿佛是一个扳手。燕长锋朝苏阳招手了一下,“过来搭个手,把这窗柃弄弯,我们就可以钻出去。”
  一听可以出去,苏阳顿时来了力量,他与燕长锋分立在棍子的两边,一个用力往外推,一个死命向下拉,但任凭两人用尽吃奶的力气,镀锌管竟然没有一点要屈服的架势。
  燕长锋喘着粗气,放弃了用力,“妈的,这镀锌管应是加了硬币或者灌了沙子。”
  也许是因为绝望让人放弃了挣扎,苏阳倒表现出出奇的冷静,说:“也许这就是宿命吧,我们就认了吧。”
  燕长锋却不会就此认命,他走出厨房,挨个房间地查找可能用得上手的工具,如大铁捶、斧头之类的大家伙,但整个房子里,除了那些家具外,再找不出任何大型的东西,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一支蜡烛。
  苏阳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的夕阳被黑夜一点一点地拽进了地平线内,再没有遗下半点的光明,以一种空洞的声音说:“天黑了。”
  燕长锋像是听到了死亡诏书一样地全身血液为之一凝。看着苏阳那伫立窗旁的身影,他的脑海中浮现起昨天晚上苏阳站在窗户边喃喃念词的恐怖一幕,顿时,恐慌跟夜色一样,包围了他的周身。他后退了两步,颤声问道:“你没事吧。”
  苏阳缓缓地转过身来,诡异地笑着:“我怎么会没事呢?”
  黑暗中,燕长锋只看见白森森的牙齿闪耀了一下,就像丛林里的野兽遇见猎物一样的目光闪烁,心狂跳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苏阳“嘿嘿”地一笑,说:“找点吃的啊。”
  燕长锋第一反应就是人肉大餐,胃顿时翻滚了起来,“你想吃什么呢?”
  “有什么就吃什么呀,哪怕是老鼠都行。”提到老鼠,苏阳突然灵光一闪,大叫了起来:“有了,我想起来了!”
  燕长锋胆战心惊中,“你想到什么了呢?”
  苏阳兴奋了起来,“地窖,地窖!朱素奶奶说过,这房子里有个地窖,地窖里有粮食。太好了,我们终于有得吃了。”
  燕长锋快要跳出胸腔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还好,他还是正常的,没疯。”他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地窖在哪里呢,我们刚才没有发现啊。”
  “是啊,它究竟在哪里呢?”苏阳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燕长锋深吸了口气,问说:“你能确定那一个地窖真的存在吗?”
  苏阳刹地一楞,“为什么这么问呢?”
  燕长锋扬起了手中的蜡烛,淡淡地说:“因为我们今天晚上只能靠这一支蜡烛来过夜。如果过多地浪费在寻找地窖的过程中的话,那么剩余的时光我们便只能在完全的黑暗中度过。”
  苏阳沉默了下来,但随即肚子里的怪叫声替他做了决定,“找地窖吧。光明并不会减弱饥饿感,可饥饿感会增加我们对黑暗的无助情绪。”
  燕长锋默然了,他自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用手掌护着火苗,往客厅里走去。
  苏阳叫住了他,“你准备上哪儿去呢?”
  “除了客厅,难道还有别的地方可能有地窖入口的吗?你不可能想说地窖是开在二楼,或是房间里的吧。”
  苏阳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缓缓地说:“还有一个最大的可能,那就是在后院里!”
  燕长锋闻言心里一咯噔,长叹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是命中注定,没有什么可怨的了。不过现在我们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最后试一下了。如果客厅里再找不出入口的话,那就只能坐着等待天明,看是否有人过来把我们救出去。否则……”
  燕长锋话停住了,但苏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如果没有人前来解救,那么他们就只能坐等着未来有一天别人前来为他们收尸。
  苏阳惨笑了下,“也许死了后,倒能够和朱素等人进行交流,揭开所有的谜团呢。那倒也不错,比现在这样的不明不白半死人要好得多。”
  燕长锋深深凝视了苏阳一眼,心中狐疑不止。他有时候觉得苏阳特别镇定,对生死看得很开,对于恐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比别人强上许多,比如现在这样的绝境下,他还可以笑得出来,还可以保持理智;但有时候却又觉得他很脆弱,很容易被外界的环境所击溃,乃至草木皆兵,不见敌人,自己先乱了心神。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个性呢?”说句老实话,燕长锋有点害怕苏阳这样捉摸不定的个性,这让他平添了几分危险感。因为他觉得情绪波动太大人,最容易冲动,做出一些不合常理、乃至残无人道的事来。“难道他真的卷入602一案的程度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来得深?”
  转念只是一瞬间,燕长锋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无论苏阳是怎样的一个人,燕长锋还是自信,凭着自己多年警察生涯所练就的警觉性和身手,对付他还是不成问题的。另外他心里始终存在着一个症结,那就是刑警老陈对苏阳的信任。他觉得,以老陈数十年的办案经验所磨练成的精锐目光,苏阳如果真的是凶手的话,基本上很难逃脱他的法眼。而他既然选择没有对苏阳进行审查,相信他也是受害者之一,那么还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可以证实,苏阳应该不具备主动攻击的威胁性。只是他昨天晚上的梦游状态实在让燕长锋心有余悸。于是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晚上到底还和不和他同房一起睡?说句心理话,自从进入房子里后,他的心情就一直没有放松下来过。虽然在刚刚遇上门被人反锁的事件之前,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可是燕长锋总感觉特别压抑,尤其是进入二楼和三楼后,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冷冷地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在理智上将这种感觉归结于自己的过敏,可心里却怎么都无法摆脱那一种阴影感。
  苏阳很快就追随上了燕长锋的步伐,将自己的身影进入到烛光的光圈之中,仿佛那光圈就是孙悟空用金箍棒为唐僧所划出的保护圈,只要身在里边,就会妖魔不侵,无人可以加害于自己。
  燕长锋在环视了一下大厅,最终将目光和脚步停留在楼梯口,蹲下腰,细细地观察起地下那些凌乱脚印所指向的方向。
  苏阳干站在一旁,无聊地用查看着眼前的空间。楼梯是呈梯形延伸至二楼的,而其与一楼的交接处,凌乱地对方着一些废弃的旧纸箱、破鞋子之类的杂物,上面爬满了蛛丝,更有一大片蜘蛛网就像一扇屏风一样,划出了好大的一片势力范围。从那一个蜘蛛网的规模上,苏阳几乎就可以确定楼梯后边没有什么秘密,那些新鲜的脚印是肯定不会踏上蜘蛛网后的空间的。
  燕长锋原本也是持同样的想法,所以一直都没有去查看蜘蛛网后面的那些杂物。但及至他蹲下细细观察那些脚印脚尖的朝向时,他开始对楼梯下边的空间产生了怀疑。他走回厨房,拿了那根棍子,先用蜡烛将蜘蛛驱散,再用棍子将蜘蛛网捣烂,招呼苏阳说:“我们去后面查看一下。”
  苏阳不满地嘟囔道:“那后面除了垃圾,还能找出什么呢?”不情愿归不情愿,他还是紧跟在燕长锋的身后。
  燕长锋用棍子将纸箱拨开,将手中的蜡烛凑近了地面。果然地面所积累的尘土“地毯”中,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一丝微笑浮上燕长锋的嘴角。“果然就是这里了。”他用手将眼前的所有乱七八糟的垃圾都拨拉开,一块带有铁环的木板现了出来。
  苏阳目瞪口呆中,紧接着是欣喜若狂:“你真是太厉害了,这都被你找出来了。我们快点进去吧,看里面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燕长锋单手抓住那铁环,没花多少力气,就将木板提了起来,顿时一股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然后是竹梯出现在洞口。
  燕长锋转过头去,对苏阳说:“你要不在这上面等我,我下去看看,很快就出来。”他害怕要是两个人都进去地窖了,要是再有人溜进来,就像把大门反锁一样,将他俩禁锢在地窖里,那就惨了。
  无奈苏阳坚决不肯,“不行,我一定要下去看看到底有些什么,是不是真的有朱素奶奶说的粮食。”
  燕长锋见状,想想有人进来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也就不再勉强苏阳,于是一手举着蜡烛,一手抓着竹梯,小心地走进了地窖。
  当苏阳的右脚踩在地窖的地板上时,他看到了燕长锋眼中的震惊、激动,还有欣喜。他奇怪地扫瞄了一下四周,意外地看见地窖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一个个白色的小塑料袋。不过蜡烛的光线范围有限,看不清那些小塑料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苏阳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呢?”心中暗自祈祷: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说,你看到了鬼哟。
  “毒品,真的是毒品!”燕长锋激动得声音都点变调了,“他们果然是利用这房子来隐藏毒品。看来我们是在逐渐接近谜底中。”
  “毒品?”苏阳心中一振,走过去细细地观察起那些白色的小袋子,果然与在电影中所看到的毒品有几分相似,只是其包装分量更小。他随手拿起一袋,凝望着沉思了片刻,抬头问燕长锋:“这么说,朱素的死真的就是可能就是因为朱盛世为避免走漏他贩毒的消息而杀人灭口?”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有这种可能。”随即叹息说:“可惜我们的手机都没有电了,否则可以把这重大的消息揭发给深圳广州的同事。”
  苏阳心情沉重地放下了毒品,继续搜索起地窖。令他大喜过望的是,果然在地窖的角落里找到一袋小米,还有一袋面粉。虽然地窖被建造得极其干燥,但由于时间太长,那些小米和面粉还是略微发霉了。
  苏阳充满期待地看着燕长锋说:“你说这些东西我们能吃吗?”
  燕长锋仍然沉浸在找到毒品的喜悦中,对填饱口腹之欲的事也就显得漫不经心,“吃不死人就可以。”
  苏阳想想也是,于是将小米扛了起来,对燕长锋说:“我们先弄吃的去吧。”
  燕长锋拿出数码相机,对着毒品拍了几张照片,再用手撕开一袋毒品,往自己的鞋底、口袋里等隐秘地方扑洒了些。
  苏阳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问:“你在做什么呢?”
  燕长锋淡淡地说:“留点线索啊。这样即便我们真的遭遇不测,将来别人找到我们的尸体,也可以从这些毒品痕迹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的真凶。”
  苏阳原本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了起来。
  两个人退出地窖。苏阳用水略微淘了下米,再用洗米水洗了两套碗筷,再刷了一下锅。燕长锋则拆卸了一张小桌子当作柴火,塞进灶堂,用楼梯下的那些纸箱引燃了,很快就烧好了一大锅粥。
  粥香引诱起二人腹中的饥饿之感,两人狼吞虎咽地各喝了两碗,空虚的胃一下子感觉温暖了许多。而胃的满足,让两人对于身处的环境也感到满意了许多。
  燕长锋打了一个饱嗝说:“这些小米应该足够我们支撑上三五天。我想那些想置我们于死地的人应该不会等待太长时间,到时我们还是有机会趁他们开门准备为我们‘收尸’的时候冲杀出去,逃离青栏镇。”
  苏阳眼前一亮,求生的希望让他对夜宿此间的恐惧感一下子减弱了许多。他问燕长锋:“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好好休息,保存体力啦。”燕长锋从灶堂里抽取了一根尚未完全熄灭的木棍,举着往二楼方向走去,“我们上二楼吧。那里安全一点,而且视野也开阔些,这样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可以及早得知。”
  苏阳深知目前的处境下,唯一能够带他脱离险境的就是燕长锋,心中抱定主意不再与他顶嘴,而是言听计从,“行,就依你说的来做。”
  走到楼梯口,燕长锋停了下来,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
  苏阳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下前方,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但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手脚冰凉,还有什么比燕长锋能够看到而他却看不到的东西更令人胆战心惊的呢?
  他战战兢兢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呢?”
  燕长锋转过身,以手指指向楼梯口处,“你看!”
  苏阳哭丧着脸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你就别吓我了,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吓你?”燕长锋“扑哧”一笑,说:“你怎么这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呢?我是让你看那蜘蛛网。”
  苏阳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说:“哎,那你也不早说。”他凑近了一下,看了蜘蛛网说:“这蜘蛛网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觉得这些蜘蛛结网的速度太快了点吗?”
  苏阳这才注意到,仅仅在他们做饭、吃饭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之前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的蜘蛛网竟然在两只蜘蛛的补缀下,恢复了一大半。但他还是不明白燕长锋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很快。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燕长锋微笑了下,说:“是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这幕后凶手的手段好高明,可以利用这两只蜘蛛快速结网来掩饰自己出入的痕迹。平常人怎么会想到这么密集的蜘蛛网后面会藏着一个地窖呢?”
  苏阳“哦”了一声,心中涌起的,不是对设局者匠心的佩服,而是恐惧――恐惧自己拥有这么可怕的敌人。
  燕长锋对苏阳说:“你稍等一下。”从脚腕的护腿上取出一把尖刀,再随手取了地下的一根棍子,捅开密结的蜘蛛网,钻入楼梯下。
  随着火光的隐没,苏阳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耳边只听得“扑扑”的金属与木头相切割的钝响,刺得神经发疼。
  就在苏阳为自己独立黑暗中所浮升起的胡思乱想惊吓得两腿战战的时候,燕长锋终于从楼梯下钻了出来。
  苏阳喉咙发干,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呢?”
  燕长锋用手抹去沾在头上、发梢上的蜘蛛网、灰尘和汗水,说:“我把第三级楼梯给锯掉了一些,这样如果有人要上二楼的话,就会踩塌楼梯,我们就可以及时得知并应付他们。不过这几天里我们就得注意,千万不要踩上它。”
  苏阳不得不佩服燕长锋的缜密心思和应对危机的能力,冲他送了一个赞叹的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提脚,跨上楼梯。
  燕长锋打开朱盛世的卧室,说:“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吧。”
  苏阳是断然不敢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听到燕长锋的话,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声说:“好啊。”
  燕长锋看着苏阳的笑脸,心里却开始发憷:他是多了一重安全保护,可我却多了一层危险可能。他想了想,从客厅里找了两张长凳,再卸了块门板,架起一个简陋的床,放在门口。
  看着苏阳不解的眼神,燕长锋只好找了一个借口:“靠近门口,这样有人进来的话,我也可以及早感知,做出反应。”
  苏阳理解地点了点头。
  燕长锋拿来当火把的那根木棍扑闪了下,最后一点火苗熄灭了。苏阳的心跟随着一沉。
  燕长锋摸黑着来到窗口,将窗帘拉开,再打开窗户。窗外没有月光,只有漫天的星光,荧荧地映出屋中物件的轮廓出来。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黑魆魆的一片,像一只怪兽蹲在那里。
  苏阳搬了两张椅子,来到窗口,将一张递给燕长锋,坐下,想了想,说:“燕警官,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能否向你请教一下呢?”
  燕长锋点燃了一根烟,惬意地吐了个烟圈,“说吧。”
  “你今天早上是怎么突然会想去怀疑严所长,觉得他隐瞒了一个事实呢?”
  燕长锋怔了一下,脑海中涌现起早上洗漱时想到的案件推理:在燕长锋的大脑深处,一直对苏阳说的话是存有一定疑虑。虽然他从苏阳的表现上找不出他说谎的痕迹,但他也知道,苏阳之前对他所讲述的,基本上都是他自己的推断,而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为自己寻求开脱,也就是说,苏阳所想到的,甚至他说看到的,未必完全是真实的,只可能是他为自己的清白所寻找的部分证据。而昨天晚上苏阳的梦靥让燕长锋深切地感受到了隐藏在苏阳正常人格背后的一个黑暗影子,让他几乎要去假设,苏阳正是那一个杀死朱素、陈丽娟、张成廷乃至赵利蕊的真凶,尽管可能他的杀人,是在一种不清醒,或者说梦游的状态下。但燕长锋同时又对自己的假设存在着动摇,从他的内心深处来说,他不能不考虑当初最早接触苏阳、并在上领公寓804遇害的邢警老陈对苏阳的看法,那就是他是无辜的。他深知,也许自己的办案能力有可能比老陈更高一筹,但在看罪犯的目光上,却很难抵得上老陈那数十年邢警生涯所积累起的敏锐性。另外,苏阳在梦游的状态下,虽然有一些惊人异样的举动,但却并没有真正做出危险性的行为。燕长锋知道,人的梦游行为基本上是受人的大脑中被压抑的部分所驱使的,他那会去做许多人平常里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那也意味着,苏阳的大脑中,杀人的想法一直是处于被压抑的状态。所以苏阳的那个“肢解”他的行为反倒可以理解成,他在意识中,一直是抗拒着去杀人的。这样的话,苏阳是凶手的可能性也就变得很小。
  这些念头的纠缠让燕长锋感到痛苦,但同时也给了他启发:能不能换一个思维来看到案中人?比如朱素,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是一个受害者,那么有没有可能她是主动的呢,即她没死,所有的案情中,她是知情乃至参与策划的呢?另外,按照苏阳的说法,朱盛世是出于房子的事而主动选择了杀死朱素,但有没有他只是受胁迫的呢?这个想法令他激动了起来,因为他综合了这两个可能,发现其一个共同的线索:如果朱素仍是活着的话,那么她最可能的藏身之处就是老家;如果朱盛世是被迫杀死朱素的话,那么从朱盛世的生活轨迹来看,要挟他的人一定是生活在青栏镇的。再对应起昨天严所长对他俩的抗拒态度和他与朱盛世之间的关系,燕长锋越来越觉得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所以才与苏阳一起布下了引蛇出洞的计策。但失策的是,他低估了敌人的实力和他们的快速反应力,从而让自己与苏阳被困于这房子里。
  对于这些复杂的推理过程,燕长锋是不可能与苏阳讲清的,更不可能告诉他说,自己在心中一直是将他当作嫌疑犯来看待,他只能敷衍道:“没什么,只是早上刷牙的时候想起了严所长,感觉他的态度有点不对劲,然后就想到,也许在清栏镇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朱素、朱盛世和严所长都可能与之有关。而目前朱盛世已经死了,朱素生死不明,那么严所长所代表的青栏镇知情人就是最大的线索。我们既然无法从他们嘴里撬出真相,就只能把他们引出来,主动带领我们接近谜底。”
  苏阳沉默了下来。他静静地注视着头顶斜上方的苍穹,良久,喟叹了一句:“可惜我们还是没能证实这个幕后人究竟是不是严所长,他与朱素之间的关系究竟又是什么。”
  燕长锋安慰他说:“我们会想办法逃出这房子的。”
  “不过也真的好奇怪。朱盛世当初为什么会这样构建房子呢,整栋楼简直就是一个囚笼,就那么一个出入的大门,难道他就是存心把房子当作是一个壁垒?”
  “有可能吧。也许他就是自觉作孽太多,害怕别人潜入进来报复他,所以宁愿不便,也要保障安全。”燕长锋顿了顿,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座建筑除了空间上的封闭外,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吗?”
  “是不是觉得它有点像古欧洲的城堡,而不像现代建筑那样,有阳台,有大飘窗?”
  “不是。你有没有发现它的建筑并不是四方的,而是像金字塔那样向中心缩小的吗?只不过少了一个顶,所以并不呈现出锥形,而是梯形?”
  苏阳仔细想了想,好象真的是如此,不禁大为奇怪,“还真是的哟。那朱盛世搞这么多鬼名堂做什么呢?我觉得这样子的结构很不好建造的哟。”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我也猜不透。也许就是建筑师的创意吧。如果让我看的话,我觉得这样的建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易攀爬。”
  苏阳则咀嚼着燕长锋关于“房子要是加个顶,就是个金字塔造型”的说法,若有所悟,“传说中金字塔是建筑中最具灵异的造型。据说连食物放在金字塔形状的模型中,都可以比在外面保鲜更长时间。”
  燕长锋开玩笑地说:“那朱盛世要保鲜什么呢?该不会是想像那些法老一样,保存千年啊?”
  苏阳随口说道:“也许人家想要保存的不是遗体,而是精神或灵魂呢。”提及“灵魂”二字,苏阳突然想到一事,不禁失声道:“难道真的是灵魂?”
  “灵魂?什么意思?”
  苏阳全身的肌肉开始紧张了起来,“你相不相信人的灵魂是一种能量,而这种能量有可能被保存下来呢?”
  “你且继续说下去。”
  “你记不记得镇上的人说过,朱素的妈妈在去世后,她的灵魂曾经在这屋子里现身过吗?然后我又在这屋子里撞见了朱素奶奶的灵魂。以前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朱素她家人具有特殊的灵异能力,但现在想来,是不是就是这房子的问题?”
  燕长锋感觉苏阳的说法有点无稽之谈,但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他,毕竟他也知道,关于金字塔,有太多神秘的传说。比如胡夫金字塔究竟是怎么建造的,还有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图坦卡蒙国王陵墓的那一个著名咒语“谁要是干扰了法老的安宁,死亡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的灵验等。
  苏阳完全沉浸在自己惊人发现的震惊中,他实在难于想象,如果这座房子真的就是为“死人”而准备的,为保存灵魂的力量的话,那么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究竟会遇上怎样神秘古怪的事。
  就在苏阳紧张得全身直流汗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是一种空旷、沉闷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开大门,哼呀哼呀,又夹杂着像是老太婆在你耳畔叨咕般的吧嗒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苏阳惊乍得差点从椅子跌落下去,黄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而下,“这是什么声音?难道真的有鬼?”
  燕长锋侧耳倾听,却发现根本无法辨定声音的来源。那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又好象是有人用音箱在你耳边播放,总之,它好象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拥涌过来,又缥缈不定。你感觉它在你身后,但你转身,它却又在你的身侧幽幽响起。哪怕你捂住了耳朵,它仍然像个不依不挠的小孩,扒着你的耳朵将声音灌了进去。
  燕长锋心头也是大骇,他实在无法想象这古怪的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真的如同苏阳所说的,这荒宅里闹鬼?再看苏阳,他已经捂着耳朵,瑟缩成一团,躲在墙角,只恨不能用铅水灌入耳中,让自己彻底杜绝对声音的接收。
  燕长锋强按住心头的恐惧,试着伸出手去,将窗户关上。那古怪的声音竟然一下子消减了许多。他暗松了口气,对苏阳说:“没事了。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并不是什么鬼魂作怪。”
  苏阳畏缩地把手拿离开耳朵,果然那怪声不似之前那么强烈,而变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如同一个孤魂野鬼在窗外绝望徘徊、摧心长号,反倒将恐怖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浓烈。
  “我受不了这鬼地方了。”苏阳鬼嚎了一声,一把拉开门,但随即身体像被点住了穴道一般地僵在了门口。
  燕长锋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全身不停的抖动可以看出他心底剧烈的恐惧。那是几乎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承受范围。
  黑暗中,最容易传染的就是人的恐惧。燕长锋感觉自己的全身也忍不住要跟着哆嗦了起来。他极力地克制住内心的害怕之情,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用力地摁下,有一股火苗跳跃出来。
  尽管那只是一点微弱的火光,但对于苏阳长锋来说,却是莫大的温暖来源。苏阳的灵魂仿佛受那火光所牵引,一下子附回了身体。他怪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屋里一缩,“啪”地一声,将门甩上,然后紧紧地抵着门,好象担心外面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入似的。
  透过摇曳的火光,燕长锋发现苏阳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全身像得了伤寒一样地颤抖不止,额头上又大汗淋漓,简直就像是从水底刚打捞上来的溺水人。
  燕长锋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往头顶上冒,声音都变调了,急切地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苏阳拼命地摇头,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惊恐,一副吓破胆的模样,“没,外面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都没有看到你怎么会吓成这样?”
  “风,好冷的风。”苏阳将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好象身陷冰窟一般。
  “风?”燕长锋实在无法想象一阵风可以让人恐惧成这样,“有那么可怕吗?”
  苏阳嘶声尖叫了起来,“那不是普通的风,是从地狱里来的风,一直吹进我的骨头缝子里。我感觉得到,它分明是在阻止着我出去这个门!”
  看着苏阳脸上的神情,燕长锋开始有点相信那风的邪门,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拉开衣柜,从中找了一条毛毯,扔给了苏阳,“裹上它,暖一暖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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