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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书籍名:《神洲狂澜》    作者:圣者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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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通海危机
  太阳高高挂在天中,向大地四散着炽热的光线,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全然不象冬季已经来临的样子。陈国地理位置虽然靠南,冬季很少下雪,但象这么暖和的冬季,历史上也是很少见的,迷信的百姓开始想起一句谚语:“百年难遇冬如春,不死君来便死臣。”不安的气氛在民间传播,连朝庭也禁不住躁动起来。
  也难人心惶惶。自十一年前裴矩继国王位以来,这几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不安。先是在与洪国的大战中出师不利几乎全军尽墨,此后双方在边境小磨擦不断,接着属地余州战火向周围的地区蔓延,加上陈国与苏国交界之处,穹庐高原上的游牧者戎人年年准时的骚扰,明眼人都知道,陈国的根本已经动摇,这个腐朽的王朝只不过在苟延残喘罢了。
  “午时三刻已到,请陛下——”司仪拉长了的声音让本有些昏昏欲睡的人们猛然一振,大伙的目光都投向祭天台前的铜住,都投向被铁链牢牢锁住的蓝桥。
  蓝桥猛地挣了挣,但缚住手脚的铁链是如此牢固,即使是他,也只能挣出叮当的响声而已。被囚禁已经有些时日了,因此血污与灰尘布满他的脸,长时间没有梳洗,他的须发乱蓬蓬的,这让他胡本年轻粗犷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憔悴与落魄。只有那双虎目,仍射出愤怒不屈、又有失望心痛的目光来。
  围观者窃窃私语响了起来,随着十八个红衣红裤的士兵擎着火把奔到蓝桥周围,人围开始了骚动。但这骚动只持继了一下会儿,便被弹压的铁甲骑兵凶恶的目光与叭叭作响的皮鞭镇住。
  一阵吹打响起,人们的目光全投向了祭天台。顺着长长的过道,陈国当代国君,刚三十出头的裴矩在侍从的簇拥下走了上来。
  蓝桥的目光停留在裴矩的身侧,那里,陈国长公主,裴矩之妹紫玉公主脸色苍白地站着。蓝桥的目光先是在胸口那串珠链上停了一下,坚接着上移,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轻轻碰了一下,撞出旁人看不到的火花。
  “王兄……”紫玉公主嚅嗫着双唇,但她的话还未说出,裴矩便挥手打断了他。
  绝望的神色在紫玉脸上一掠而过,她的目光开如转向坚毅,重新投向蓝桥,两个人的目光,再也没有分开,痴痴地交缠在一起。
  “时辰已到,祭天!”
  红衣士兵们用手中火把,点燃了早已堆放在蓝桥周围的干柴,然后迅速退开。被火油浇透了的干柴片刻间便腾起了巨焰,迅速向蓝桥逼去。
  蓝桥眼中根本看不到这烈火,他能看到的,只有紫玉而已。但紫玉的心,却随着火焰向蓝桥的逼近而激烈跳动起来,她忽然用手指拎起自己长长的宫裙,快步奔到了祭天台的边缘。
  人群发出了惊讶的呼声,裴矩愤愤地喝道:“紫玉!”
  但紫玉并没有理会他,她站在祭天台的边上,望着台下祭坛上的蓝桥,脸上露出凄然的笑来。
  也许是一阵大风吹起,也许根本没有风,紫玉和她白色的宫裙,从祭天台上飘了起来,飘向火海之中,飘向蓝桥身边。蓝桥伸手想去接,但他的手被铁链缚住。
  紫玉从火舌之上落了下来,在地下踉跄了一下,终于挣扎站住了,烈火中她脸上却浮现出幸福地笑容,飞身扑入蓝桥的怀里。
  “你……你……好傻!”一直没有流泪的蓝桥,忽然觉得自己无法抑制一种奇怪的感觉,湿润的液体,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双臂紧紧环住蓝桥,紫玉低声呢喃道:“是……是……我好傻!”
  “快出来!”裴矩也奔到了祭天台前,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他愤怒地吼道:“朕命令你,快出来!”
  完全没有理会他,紫玉将头埋入蓝桥的怀中,这个强壮的怀抱,是多么温暖,是多么安全,火焰就算在他们周围狂舞,但在这怀里,火焰,似乎成了幸福的焰火……
  “这如何是好!”裴矩发现妹妹根本不理会自己,他狂躁地回头向侍从们道,“快去将紫玉救出来,否则该如何向岚国的迎亲使者交待?”
  侍从们的脸上都露出慌乱的神色,似乎是害怕裴矩命自己扑入火海救人。裴矩一脚将一个侍从踢下祭天台,吼道:“快去!”
  那侍从摔进火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翻滚着想扑灭身上的火,但于事无补,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在火中挣扎,却都毫无办法。
  只有蓝桥与紫玉两个人没有被这忽然发生的事情所动。蓝桥心中涌起强烈地拥紧紫玉的冲动,他伸出手去,真地抱住了紫玉。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惧的喊声,一团蒙蒙的蓝色光华从紫玉胸前的项链上闪出,包住了火海中的两人。正是在这蓝光中,缚住蓝桥的铁链忽然失去了作用,让蓝桥活动自如起来。
  蓝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开始急速旋转起来,众人再也看不到蓝光中的蓝桥与紫玉,慢慢的,蓝光升向空中,在空中闪了几闪,消失不见了。
  而祭坛中,火焰还在熊熊燃烧着。
  “这……可如何是好……”裴矩的喃喃自语。
  “呀!”
  在蓝光将蓝桥与紫玉包住时,他们已经知去了知觉,当他们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正从空中急速下落。
  “砰!”两人落了下来,总算蓝桥反应够快,在空中把自己作为紫玉的垫子,因此,紫玉并没有摔着,而他,则皮粗肉厚得很,这种程度的摔落,最多不过给他增加一点伤痕罢了。
  “咦,你们是谁!”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将两人从刚才神奇的一幕中唤醒,他们慌乱爬起来一看,一个背着庞大的包裹,手中还挥着一柄铁匠用的铁锤的越人少女,半是好奇半是惊恐地盯着二人。
  蓝桥与紫玉两人受的惊吓也不小,他们相视一眼,死里逃生的感觉,那神奇的蓝光,还有眼前奇怪的越人少女,都让他们困惑。
  “是城外!”紫玉的心思,比之蓝桥要缜密得多,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处身于陈国都城洛郢城外不远的地方,立刻制止了蓝桥说话,她微笑着道:“我们是旅行者,我叫陈影,他叫宋云,你是什么人?”
  “吓我一大跳,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越人少女似乎相信了她的话,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挺胸回答道:“我,是天下第一巧匠墨蓉!”
  紫玉忍不住绽开了笑容,虽然越人少女的年龄可能比她还要大上一些,但她的身高还不及紫玉的胸,当她昂首回答时,象极了一个常人少年正在冒充大人。
  “越人啊……”蓝玉也笑了,他在山上生活的时侯,也曾遇上过越人,知道越人没有一个不自称是天下第一巧匠的,只不过没想到一个这样年轻的越人少女,也会有此爱好。
  “你去哪儿,没准我们是同路呢。”紫玉知道,只要身处于陈国境内,就随时有被发现并追捕的危险。父王死时,她不过六岁,是王兄对她百般宠爱将她带大的,虽然她不满这个无能自私的兄长,虽然她知道只要蓝玉在,一般的追兵根本不能靠近他们,但她毕竟不愿意与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国家为敌。因此,如果能与这位越人少女同行,虽然受人瞩目,但别人很难想到堂堂陈国长公主竟然和越人混在一起。
  “我去余州,去见我的一个朋友。”墨蓉毫无心机地道,越人坦诚惯了,而且这两个人虽然有些奇怪,但凭直觉,墨蓉知道他们不象有些常人那样阴险狡诈。
  “好极了,我们正同路!”紫玉笑了起来。以她同蓝桥的样子,想混过边防士兵的盘查逃出国境,显然是比较困难的,而余州因其特殊的地位,倒不失为他们暂时躲避的最好所在,看来同这个越人小姑娘,还真是有缘呢。
  对于她的决定,蓝桥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他本来就是从深山中出来的一个化外之人,认识贵为公主的紫玉原是巧合,当他看到紫玉说谎时那眉眼间狡黠的笑意时,思绪便飞回到初次与她见面之时。
  那还是在一年多以前,扛着一柄巨剑从深山中钻出来的蓝桥全然不知世事,那个抚养他长大的老人除了教他格斗以外,再三叮咛了一个原则:“凡是属于你的,你就坚决要来,不要等失去以后,再躲在深山里唉声叹气。”
  每当说这话的时侯,老人总是会连连哀叹,接着是半天沉默,再接着就是加倍地训练蓝桥。老人逝去以后,蓝桥才意识到,老人当年定然也有着一场伤心的往事。
  出了山蓝桥才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世界,一切都令他稀奇,外面的世界比他站在最高的山顶上看的还要大,外面的小镇里的人就比他在山中见过的所有的人都多,而且外面世界的事情也比山里复杂得多。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有戏剧性了。因为无钱住客栈而躺在大街上睡觉的蓝桥,在夜晚被匆匆偷跑的紫玉踩了一脚,愤怒地他准备狠狠收拾这个冒失的家伙,却发现对方是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挥拳相向的女子。大概是在山里很少见女子的原因吧,对于强壮的男人,蓝桥下手会毫不容情,对于年轻的女子,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下狠心。
  “象你这个娇嫩的家伙,我两个指头就可以捏烂来!”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吓唬吓唬她了。哪知道紫玉正在躲避追她回那沉闷的宫庭的武士,见到蓝桥这憨然的样子,眉眼间就出现了狡黠的笑意。
  “我踩着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我愿意给你做一段时间的侍女,好不好?”
  有谁能拒绝这样娇柔的年轻女子这样的请求?刚从山中出来的蓝桥当然更不能,他甚至以为,这外面世界的人就是这样陪礼的。当武士前来追赶紫玉时,蓝桥老实不客气地挥动自己的巨剑,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还抛出一句“敢抢属于我的侍女,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以后就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这个美丽的侍女与他一起在陈国的各地流浪,当然,以其说紫玉是他的侍女,还不如说他是紫玉的保镖更象些,一路上也惩罚过不少恶霸狗官,援助过不少无依无助之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共同冒着生命危险,得到了一件神奇的宝物,就是挂在紫玉脖子上的那串珠链。长在宫中,从来不知民间疾苦的紫玉,也在这短短的大半年时间里,发生了巨大变化。
  “王兄和我们,究竟是给百姓们带来了什么?”当听到一位三个儿子都去当兵,最后连头发斑白的丈夫也不得不出征的老母亲的哭诉后,她也不禁澘然泪下,心中却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当然,此时的她是无法找到答案的,她能做的,也仅有在陪老母亲落泪之后,赠送她一些金钱罢了。
  于是,她决心回宫中劝谏兄长,见到她到来的兄长喜出望外,对于她私自离宫并没有追究,而是告诉她已将她嫁给岚国国王。
  紫玉明白这是一场政治婚姻,用她来换取在神洲北方雄居霸主之位的岚国对陈国的支持。当初正是为了抗拒这一政治婚姻,她才逃离宫中的,而今在外尝到了自由的滋味,特别是认识了这个质朴诚实的蓝桥,她更不愿意嫁给那个已经半百了的岚国国王了。
  为了威胁她,裴矩便将蓝桥抓了起来,以祭天为名要活活将他烧死,紫玉能做的,只能是与他死在一起。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串据说是神器的珠链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们。
  “原来我们真的顺路啊!”墨蓉的话让蓝桥从短暂的回忆中醒了过来,她快乐地笑着,道:“真是太好啦,我正愁路上没人说话!”
  “墨……姐姐,”看着墨蓉那娇小的身材与脸上的神色,紫玉吐吐舌,还是把姐姐两个字叫了出来,“我们的路费全都被小偷偷了,就怪这个家伙不小心,这路上我们恐怕要麻烦你了。”
  “没事!”越人原本好客,他们的自尊心也极强,看到别人有求于己他们会觉得非常有面子,墨蓉也不例外,这也是为什么收到流浪儿托一位越人转交的信后,她再次离开越人岭孤身出来的原因。她爽朗地笑道:“金银对我们洞越来说容易得到,但朋友可是金银怎么也买不到的。”
  紫玉心中有些惭愧起来,这样坦诚的一个越人,他们欺骗并利用她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但现在只好如此,等到了余州,一定要向她说明原因。
  三个人这一奇怪的组合就这样出发了。
  ……
  与此同时,李均正抱着孟远的身体,茫然地站在礁石之上。
  “不!”李均忽然发出撕裂般的喊叫,声音在无垠的大海上远远传开,双肩在不停的抽搐。
  这一景象在凌琦眼中燃起了记忆之火,他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不为身上的伤势,而是为被唤醒的记忆。
  那个等待自己的女子,那个自己发誓要护其一生的女子,那个在荒淫无耻的世家贵族中唯一清纯的女子。自己不也曾抱着她的身体,对着夕阳大吼“不”吗?
  “如果你不想他真的死去的话,就放下他。”缓步走到李均面前,凌琦伸手搭住孟远的腕脉后,冷冷地说。
  李均茫然地望着他,当他意识到凌琦话语中的意思时,激动得将孟远平放在地上,但凌琦用一个凌厉的目光止住了他的兴奋。
  凌琦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扁扁的旧盒子,取出盒子里的细长的金针,插入孟远的胸口。
  李均看到下手飞快,片刻间便在孟远身体上插进了七枝金针,而孟远本已急促的呼吸,随着这七根金针的插入,逐步平缓起来。
  “谢谢……谢谢!”李均诚心实意地道,这个时侯,即便是凌琦要他拿性命来交换,只怕他也会乐意,这种援助,他知道是无价的。
  “不要高兴得太早,会不会死还要看他自己。”对于他的感谢,凌琦仍不过是掷了一句冷冷的言语。他的心中却又是一阵绞痛。如果当初自己便掌握了这种技能,他还会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死在自己怀里吗?
  思绪瞬间跨越二十余年,无数令他魂牵梦绕的往事在眼前一飞而过,自己离开时依依不舍回来时去只能抱着她渐冷却的尸体,而这一切,都是该死的恒国狗造成的,该死的恒国狗,该死的那个人!
  杀父、夺妻、亡国,一切都是那个有着常胜名将之称的恒国主帅柳光造成的,这次得了蛟精的财宝,一定要以此作为复国报仇的起点!为此,哪怕闹得天翻地覆、哪怕被人看作冷血恶魔也再所不惜!
  猛然咳出了一口血,凌琦优雅地摸出一条白手绢,将嘴角擦拭干净,然后抛入海水中。
  “让我最后的同情心,随着这血一起去吧。”他想。
  楚青风眼见他下针的手法,心里暗暗吃惊,但表面上仍然平静如常。在探过孟远的腕脉后,他沉吟便刻,道:“李统领,请将你的头盔除下。”
  这时的李均只要能救回孟远,让他做什么都行。急忙摘下自己的头盔后递给了楚青风,楚青风除去孟远的头盔,换上李均的龙首头盔。抬眼看到李均渴望的目光,楚青风微微笑道:“本来孟将军受蛟蛟灵力重击,生机已绝,凌公子用金针过穴的技巧激发了孟将军体内仅存的生机,而李统领的龙首头盔又有自动恢复的功能,可以助孟将军早日恢复,也不至于落下什么后患。”
  他知道这时李均心神大乱,因此详细解释了一番以安其心。
  这时,原本远远开走的大船接到信号又航了过来,放了两艘小船来接众人。李均拒绝别人帮他,独自托起孟远回到大船之上,一直躲在大船上的姜堂也上了礁石,看到李均那难看的脸色就知道不好,也不敢多说话,同凌琦的手下去搜寻蛟精的财宝去了。
  以后的事情,李均便没有再过问。凌琦一而再地救了他们,即使要独占全部的财宝,他也无言反对。但凌琦却依诺同他们对半平分,将船航到靠近陆地的地方,他便派小船将李均等人送上了岸。
  “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分别的时刻,凌琦淡淡地对李均道,“如果那时我们是在战场上相见,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均默默行了个礼,和平军建立以来,他从来没有象与凌琦在一起时这样,觉得大局不在自己掌握之中,这样的一个人实在太可怕,但李均心中却隐隐有丝预感,终有一日,两人还会见面的。
  就在李均他们与蛟精作殊死之斗时,通海港却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
  李均他们去除蛟精已经十日,童家的细作也探明守卫通海城的不过是区区两千和平军,虽然这几天陆续有小规模的佣兵进入通海,但全部力量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千人。而此时,戎人在童家境内掳掠一番,正撤回穹庐草原,童家已经可以腾出一些力量来对付和平军了。
  童家的统帅仍是童昌,在雷鸣城之战中他们并不曾与和平军遭遇,对于和平军的战斗力并不畏惧。这次童昌领兵一万,其中轻骑兵一千,铁甲步兵三千,士卒六千人,发誓要夺回通海城,活抓李均。而通海城中,当赵显、王尔雷的苦儿营将消息传来时,名义上的城主华宣只会缩在卧室里发抖,这一切都不得不由俞升与周杰、苏晌三人主持。
  李均与孟远不在,和平军以往可以倚恃的两位一流勇将都在茫茫大海中挣命,群龙无首之时,最能体现出一支部队的战斗能力。让原本对此忧心如焚的俞升长出口气的是,在周杰与苏晌的带领下,战士们不但没有军心痪散,相反却斗志高昂。
  “李统领与孟将军去降除妖怪,如果此时有人敢来侵袭我们,我们就可以在此放手一搏,好为他们挣点面子,不能让他们回来了骂我们没用!”当俞升旁敲侧击问起士兵时,士兵如此回答。看来士兵心中憋着这一口气,决意要让胆敢乘李均不在时来犯的敌人吃一个大苦头。
  之所以会这样,不能不归功于李均与众不同的编队方式,十二人一小队,让军官能及时了解士兵的情况,鼓动士气也方便一些。
  “士气高昂,军心可用。”俞升在与周杰、苏晌、舒纳等军官商量时道,“但仅此是不够的,如果通海城百姓不能与我们同心,我们便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
  对于这个,原本正规军出身、在无敌军中已经久经沙场的周杰与苏晌当然也很明白,周杰苦笑着道:“话虽如此,现在我们占据通海城不过月余,民心尚未归附,不在暗地里牵制我们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奢望他们与我们同心?”
  “这一点我倒认为没有什么大问题。”沉思了会儿,俞升道,“童家在通海的数十年前,也并未为通海百姓做什么事情,现在李统领正为通海城冒险前去除蛟,通海的百姓也都是知道的,除非个别童家死党,绝大多数还会选择中立。”
  “如果能让他们知道,即便是统领不在,和平军仍旧能打胜仗,能守住这城,他们必然主动向我们示好。”周杰眼中闪着光,“所以,我们要打一仗来振奋一下士气,也稳定一下军心。”
  “不能一开始就打守城战,必需在外胜敌军一场。”苏晌也道,“如若战事一起便被围城,城中民心倾刻便会散乱。”
  对于他们的分析,俞升心中颇觉惊佩,没想到李均部下中还有这样的人,强将手下无弱兵,难怪和平军几乎战无不胜了。“打仗,我可就是外行了,一切都要倚靠两位将军。”
  众人铺开了行军地图,周杰与苏晌在地图上看了半晌,都叹了口气。从童家的银虎城到通海港,沿途都是平原,几乎没有可以突袭敌军的所在,地利上更适合人数众多的敌人。
  “只好这样了,没有适合的地利,我们便得分散敌军,现在敌人距我们还有四日路程,据苦儿营的消息,敌军的前哨部队是轻骑兵,只要拉开轻骑兵与后方主力的距离,收拾这一千轻骑,即便是在平原之上我们也有绝对把握。”周杰一反平时的沉默少语,每当策划战术之时,他便不自觉话多起来,这都成了习惯了。
  “好在都是平原,虽然没有可伏击的地利,但敌军只怕也想不到我们会在半路伏击。”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
  “这个倒不是很难,”苏晌想了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们告诉他们,李统领不在通海不就成了?”
  周杰与俞升怔了一下,不明白苏晌所指什么,苏晌解释道:“他们知道统领与孟将军不在,我们装出军心动摇不稳的样子,扬言要收刮城中财物弃城而走,以童家士兵在新近击退戎人的胜利之后,必然中骄兵之计,其前哨贪功便会加速前进,我方只要动作迅速,足以在后继部队赶到之时吃了他!”
  “正是,敌军在通海城中必然有细作,我们可借细作之口传出这消息。”周杰补充道。
  “还有!”俞升灵机一动,也微笑起来,“为加深他们的映象,我们还可让城中富商派人给他们传信,请他们快快前来。”
  三人都大笑起来,集思广益,三人共同策划了一个巧妙的计谋,但找城中哪个富商行这诈降之计,却使得他们犯了难了。
  “贾同老板求见俞先生。”哨兵的报告让俞升大喜,那天与众商人开会时,这个贾同便给俞升留下了极深的映象,这次前来,倒可以看看能不能借助他来展开三人定下的计谋。
  “快请,不,我亲自出去迎接。”俞升急忙出了营帐,来到了营门。
  “贾老板此来,不知是为何而来啊?”两人落座之后,俞升问道。
  “据我的消息,童家的一万军队正开向通海城。”贾同开门见山地道,“不知俞先生何以退敌?”
  俞升吃了一惊,苦儿营传来的消息,目前还是一个秘密,连军中士兵都知之者甚少,贾同不但知道,甚至连敌军数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不能不让俞升怀疑军中有人走漏了风声。
  “贾老板从何而知?”俞升的问题让贾同以为和平军尚未接到这一消息,不由有些焦躁起来,他道:“我们商人有商人的情报,这事千真万确,如今李统领不在,华公子又卧病,俞先生可以多加小心。”
  俞升沉默了会儿,心中推测究竟能想信这商人多少,他对和平军似乎过于关心了。片刻之后,他道:“贾老板,此事不宜宣扬,以免城中人心惶惶,至于退敌之计,我们已经有了。”
  “原来贵军已有准备了!”贾同如释重负,微笑着道:“我说呢,以李统领之智,即便是出海除蛟,也会为和平军留下退敌之计的。”
  俞升心中大动,不但和平军对于李均的智谋已经绝对信任了,连贾同这样的商人,也如此相信李均的军事才能,这不由不让人惊叹了。虽然实际上李均并没有留下什么退敌之计,但贾同的这个误会倒可以加以利用。
  “贾老板,其实您不来,我也要去府上拜访,李统领留下的退敌之计中,再三道要借助贾老板之力……”
  俞升的话让贾同精神一振,道:“有这等事?蒙李统领不弃,我愿意为和平军效力!”
  看到俞升用一种深沉的眼光看着自己,贾同微微笑道:“先生尽管相信贾某,贾某是商人,商人最讲究投资,这一次贾某就投资到和平军这边了!”
  “贾老板是精明人,自然不会走眼,您的这笔投资,必将一本而万利。”俞升脸上绽开了舒心的笑容,缓缓地说。
  “快,快!”
  将官们不断催促着骑兵快马加鞭,四千只马蹄在宽阔的驿道上扬起高高的尘土。
  童家的轻骑兵在余州享有盛名,这是一支在同骠悍的戎人骑兵作战中训练出的队伍,与马背上的民族戎人比他们也不逊色多少,一直以来,是童家傲视余州的一支主要力量,几乎没有什么对手,能在旷野中与他们作战。
  在接到通海城中富商贾同的密信后,又综合了通海城中细作传出的消息,童昌知道和平军已经知道他们正在攻向通海。这一点他觉得不足挂齿,他原本就没有偷袭通海城的意思,让敌人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得知和平军准备将通海掳掠一空后撤走时,他大怒了。
  “这群草寇,还说是什么佣兵!”对着部下他破口大骂,通海城虽然作为海港已经荒废了数十年,但仍旧拥有不少财富,如果任和平军掳掠了,童家收回一个空城又有何用?
  “传我帅令给童语,要他指挥轻骑兵全速前进,直抵通海城,不让贼寇有逃走的机会。”在给指挥轻骑兵的将领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他又补充道:“告诉童语,不要攻城,只要牵制住贼寇便可。”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一个幕僚小心地提醒道。
  “无妨,只要童语不舍长取短去攻城,这余州又有哪支军队能在野外阻住我们?”童昌得意的笑着。
  “是,大帅明鉴,是我想得太多了,哈哈。”幕僚也只得陪笑着自嘲,虽然心中仍有些不放心,但想想也是,和平军不会傻得同童家有着“万胜军”之称的轻骑兵在野外作战吧。
  他们都忘了,和平军的前身,也有个响亮的称呼,“无敌军”。
  轻骑兵全力奔驰,很快便将主力远远甩开,当他们来到距通海仅十里的“古柳”村时,后方的铁甲步兵与他们足足相差一日半的路程。
  “哼,什么和平军,如若不是大帅有令,我一去便要攻下这通海城!”童语是童家有名的勇将,对于和平军是不屑一顾的,虽然陆无敌的大名在前,龙首魔王李均的功业在后,但在他眼中,这两个人之所以能有如此虚名,都是因为没有遇上他的缘故。
  古柳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驿道并不从村中间经过,两旁的田野中长着齐膝高的油菜。今年冬天太暖,以至于这时油菜便长了起来,看来再过个十余日便会开花了。
  骑兵队的通过似乎没有惊动村民们,对此,童语并没有在意,他现在极为渴望与和平军一战,最担心的便是和平军的胆小鬼会提前溜走。
  忽然,油菜花中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箭雨,最外围的骑兵在这猝不及防的攻击下,纷纷人仰马翻,童语心中大怒,和平军的胆小鬼竟敢在这平地里伏击!
  万胜军并未被这一轮攻击冲散,落马的也只是极少数人,童语大声喝斥,万胜军立刻布成了冲锋的阵形,分两路突向两侧的油菜地里。
  马的嘶鸣声与人的喊杀声合在了一起,但整个战场中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喝声,当骑兵们突到放箭的地方时,什么也没有看到。
  正惊异间,他们的战马忽然不听指挥起来,纷纷在地上吃着什么。此时万胜军奔行已久,人虽然不困,马却有些乏了,在油菜地里嗅到奇香,于是开始争食,原本完整的阵形片刻就乱成一团。紧接着,伏在地上的战士猛然从壕沟中跃出,喊杀声不绝于耳。
  童家的轻骑兵自然不知,和平军用香油煮熟豆子,洒在这油菜地里,战马奔驰了几日,忽然闻到这豆香味哪里还禁得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大吃起来。
  此时万胜军的突击优势已经化为乌有,一片混乱中他们仅能凭借马的高度与手中长兵器的长度来对付敌人,而对手则分成灵活的小队,有人负责用长刀砍马腿,有人负责用盾牌挡住万胜军的攻击,还有人负责用长枪将万胜军士兵从马上挑落。
  片刻间,原本整齐的万胜军阵势,便被杀得一片混乱。失去马落在地上的骑兵,根本不是手持短兵器的步兵的对手,当狂化了的羌人疯狂地将几个万胜地军士兵撕碎,目睹战友内藏血肉流了一地的万胜军们再也无法保持士气了。
  “不许乱!不许退!”童语大声呼喝,但和平军暴风雨般地攻击,让他的呼喝被一片呐喊与悲鸣所掩住,连他自己,几乎也听不到这声音。
  “去死!”长枪一刺,刺穿一个和平军战士后,童语将全部的愤怒都发泄到敌人身上,挥舞着长枪不让和平军士兵靠近。
  “杀!”乱军之中,苏晌用刀接了他一枪,刀被枪震开来,苏晌就地一滚,避过他紧接着的第二枪,但童语挥枪如电,第三枪又直刺苏晌的前心,苏晌拼命躲避,眼见无法逃开,舒纳的巨盾赶到,替他接了这一下。
  “什么和平军?有没有我一招之敌?”童语舞着枪狂吼道,“李均何在?孟远何在?敢不敢来与我决一死战?用阴谋诡计,岂是英雄好汉?”
  “哼!”周杰手执一支矛,远远地向童语掷了过来,童语挥枪将矛格开,再看这周围,自己的常胜军已经崩溃了,绝大多数都被敌人斩杀,少数侥幸的也在落荒而逃,这一战,看来是败定了的。
  “纳命来!”他大吼着催动战马冲向周杰,但周杰一挥手,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放箭!”
  数十枝箭雨点般射了过来,将童语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从马上摔落后,童语以枪拄地,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着周杰走了几步,周杰只是冷冷盯着他。
  “你这样的傻瓜,根本不配同我们李统领与孟将军决斗!”
  然后是和平军士兵们的哄笑声,童语艰难地又挣扎了两步,终于倒在地上,无法爬起。
  “英雄……”他不住地呕着鲜血,轻轻说出这两个字,一个真正的英雄,仅有过人的勇力是不够的,也许,他在最后时刻明白了这一点。
  古柳村的初战,和平军以伤亡百人的代价,一举击溃了童家的轻骑精锐,士气大振。消息传到通海城,已经得到童家来犯的百姓心中稍安,俞升与苏晌他们所担心的同时遇上内忧外患之事,暂时可以放下一边了。
  而童昌得知童语战死,一千轻骑仅有几十骑逃脱后,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一面派人回银虎城请求增援,另一方面重新估计起和平军的战力来。加上害怕和平军在路上再次伏击,行军的进程明显慢了。
  但是,通海城仍旧面临着世大的危机。那一千轻骑兵并非童家此次的主力,而只是前锋,童昌的主力还在,另外还有源源的援军,而通海城中,除了两千和平军与一千新来的佣兵外,没有任何外援。
  对此,俞升、周杰与苏晌三人也是伤透脑筋。守城战固然是己方有利的一面,但如果童家围而不攻,时间拖下去,他们禁得住拖,而通海城则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无论他们如何不愿意,童昌在得到三千援军后,终于围住了通海城。
  包围通海城只需围其西、北两面,另外两面便是大海,因此易于双方集中兵力,也正是因此,当攻城开始时,战况是异常惨烈的,双方所有军队,几乎都集中在这两个方向。
  陈国崇德十一年十一月六日晨,童昌亲自督军,命令自己的一万二千步军攻打通海城,而城中负责防守的,是由俞升、苏晌、周杰指挥的三千佣兵。
  战事一起便极为残酷。童家军队的攻城器械多数毁于雷鸣城之战,这次完全是倚靠血肉之躯来冲击。而通海港多年未打过大仗,城墙荒颓,也缺乏守城器械,从一开始,在一阵箭雨之后双方便陷入白刃战。
  战鼓雨点般地敲了起来,沉沉地击在人心上。童家的士卒扛着云梯涌向通海城,城头士兵则向下射出波浪般的箭。但护在士卒身边的铁甲步兵身上盾甲非强弓劲弩而不能透,因此,很快,云梯便搭上了城垛。
  “不好!”守北门的苏晌意识到如果让敌人稳稳占住城垛,并不断派出铁甲步兵攻上来,那么通海城便会失守,争中生智,他命令大开城门,自己亲自领着百余骑兵突出了通海城。
  童家的士兵正在攀爬城墙,弓箭手因为敌我混杂不敢放箭,他们也未曾料到通海城竟敢违背兵法常规大开城门攻出来,被这小队群兵一个冲锋,连斩杀了数十人,其余攻城士兵大惧,纷纷溃逃,而苏晌也乘乱撤回城中,敌人的第一轮攻击便被他侥幸化解。
  但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战鼓声又响彻云霄,这次冲上来的敌军数量更大,足有三千人之众,苏晌亲自站在城头,挥刃连砍下几员敌军,和平军为他的勇猛所动,倾力反击,又一次击退了敌军。
  抹去额头的血和汗水,苏晌看着敌军败兵在城外重新集结,又开始整队准备再一轮攻击,而己方军士都已筋疲力尽,心中知道这一次很难再坚持住了,正一筹莫展,魔法太学的师生们登上了城楼。
  “太好了!”此时对于守城的将士来说,见到魔法师不亚于久旱逢甘露,魔法师们反复吟诵咒文,迅速恢复将士们的体力,同时也为他们加上魔法防护。虽然这并不能让战士不受伤害,但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伤害所带来的伤亡。对于每珍上士兵都极为宝贵的守城军来说,这是难得可贵的。
  施完魔法的法师领着和平军中十余个羌人退下,而士兵则准备迎击敌人的第三次冲击,俞升眼见对方沿着海岸扑向北城和西城,不由自主地道:“如果能从海上攻击敌人就好了。”
  他这一句话点醒了周杰,也点醒了自己,周杰喜道:“统领与夷人不是缔结了盟约么,我们正可以请夷从从海上相助!”
  “正是!我这就去夷人长老处!”俞升迫不及待赶到了夷人长老处,夷人长老慨然允诺,将族中壮年男子全召集起来,也有五百余人!
  此时城头上周杰与苏晌,正与童家士兵斩开殊死的白刃战。因为缺少攻城器械,童家军队没有用冲车来撞击城门,而是直接搭云梯攀爬城墙。童家的五百弓箭手都逼近了城下,专门射击在城垛上露头推开云梯的守军,守军不得不后退几步,与爬上城头的童家军在城垛上展开了激烈争夺,血肉在冰冷的金属冲击中四溅,一个又一个战士倒下。一个和平军士兵右臂被砍,仅有一层皮与身体相连,便用左手挥动着兵器,与敌人进行血战,从他断臂处喷涌的鲜血,甚至糊住了他对手的眼睛,乘着这个机会,他一刀斩下对方的首绩,但身后的一枝矛也同时穿透了他的身体。
  童昌在城下仰望城头,心中也不由得胆寒,似乎又看到了攻打雷鸣城时的惨烈景象,虽然双方参战人数比那一次少,但战况的惨烈,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看穿着绿色衣甲的童家士兵就要压制住身穿杂色衣甲的和平军,城头忽然响起了羌人特有的狂吼。在千军万马的嘶鸣声中,这狂吼仍声声入耳。被法师们施了强化魔法的羌人重新回到了战场。
  舒纳冲在最前头,他那高大的身躯看起来甚至超过了城墙。城下的弓箭手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巨人,弓箭射在他身上都无法破体而入,最多不过留下淡淡的伤痕。此时的舒纳虽然已经狂化,但与以前不同,他脑子除了能分清敌我外,还有着一个刻骨铭心的声音在呐喊。
  “统领如此待你,你不可以让统领失望!”
  他已经抛开了盾,双手都执着巨斧,象车轮一般舞动着,在城垛口砍杀,童家兵将赶来阻挡,但无法遏住他那疯狂的气势,一个士兵给他从头到脚劈成两片,一片落下了城,另一片却倒在城上,另一个急忙后退,但发现自己的身体仍停留在原来的地方,颈项喷出的鲜血直冲上天。
  “呀!”舒纳的狂吼声几乎让城头的童家士兵破胆,一个士兵惊恐得从城上跳了下来,摔在城脚下,翻滚了一圈,又落进护城河中,半晌才浮起。
  城上城下,到处都是尸体,双方伤亡的军士,几乎都让护城河堵塞,河水早就成了腥臭红腻的血水,童昌看到这一轮攻势再次被狂化的羌人击退,心中已经隐隐有退意。
  “为争夺这个几无用处的通海城,损伤我这样多子弟,有没有意义?”他暗自想,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城上已经没有活着的敌人了,舒纳与他的同伴们也解除了狂化状态,跌坐在城头喘息,身上多达数十数的伤口,如果说对他们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的,狂化状态中他们没有痛苦的感觉,但狂化解除后,这种痛苦就加倍袭来。
  身体上的痛苦还好忍受,最难他们痛苦的,还是失去了战友,十几个狂化的羌人,如今仍然能站起的不到一半,有三分之一已经永远离去,他们巨大的身体此时平静地躺在城头,象熟睡的婴儿,而不再是嗜血的战士。
  “母神会收留他们,在战场中为了战友而牺牲的勇士。”舒纳喃喃自语,四个常人士兵吃力地将他抬起,送下了城。
  这一轮攻击对于双方来说都损失惨重,和平军的弓箭手几乎消耗殆尽,阵亡超过了五百人,几乎人人带伤,自从和平军建成以来,还未有过如此大的损失。
  而童家则留下了一千五百具尸体,加上先前的损失,已经有三分之一阵亡,其中又以士卒损失最大,铁甲步兵还未受到致命的打击,因此,战场中的优势,仍掌握在童家这一方。
  童昌冷静地分析了之后,决意再次发动进攻,这次他一开始就以铁甲步兵为前锋,士卒布在铁甲布兵之后,这一次如若再不能攻下通海港,那就只有修整待援了。
  当铁甲步兵排着方阵向通海城发起新的冲击时,城上的守军只能再次振作着迎敌。苏晌匆匆从士兵中间穿过,命令迅速将伤兵都送下城去治疗,但相当数量的伤兵都拒绝下去。
  “如果城守得住,我们再下去治也不迟,如果城守不住,还不如在战场上光荣的战死,战神才会伸开双臂拥抱我们的灵魂!”一个中年的佣兵微笑着道,虽然他那满脸血污的脸上笑容显得可怖,但苏晌极觉得心中一阵温暖。
  注意到他身上的服饰并非和平军的,苏晌劝道:“老兄,你还是下去吧。”
  “我当了二十年佣兵,成百上千的战友都倒在我身边,我一直奇怪自己怎么还活着。”大敌当前,这个中年佣兵却不紧不慢地回忆起往事,“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想轮到我自己时,会是个什么死法。现在知道,自己会光荣地死去。我再没什么遗憾了,能同你们同事过……”他一指在地上的和平军遗体,又道:“这才是真正的佣兵!有这样的战士,和平军定然会获胜!我只希望,战后埋葬我时,将我同他们葬在一起。”
  周围的佣兵们都沉默着听他说的话,铁甲步兵的进攻他们似乎没有看到,普通的弓箭是很难穿透铁甲步兵的重装甲的,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等待他们上来肉搏。
  “兄弟,你呢,下去吧?”苏晌又转向另一个和平军的小战士,那个小战士脸上还有着几分稚气,身上已经包扎了好几处,一只左脚不见了,听到苏晌问他,他羞涩地笑了一下,将一枝匕首握在手中,比划了一下,道:“铁甲步兵上来了,我就这样给他来一下!”
  苏晌忽然觉得眼泪要夺眶而出,身为将官,有这样的战士还有什么可求的?无论此战是胜是负,无论通海城是否守得住,无论李均回来时看到的将是什么,苏晌都觉得不重要了,奋斗过、拼搏过、流血过,这样就足够。
  正是知道守城士兵已经没有了滚木擂石,弓箭手也损失殆尽,只有普通的弓箭对铁甲步兵造不成什么巨大伤害,童昌才以铁甲步兵为这一轮攻击的前锋的。正当铁甲步兵们迈着沉重地步伐,开始攀登城墙时,城上忽然响起了激动地呼声。
  紧接着,一排排箭雨流星群般从城上射出,跟在铁甲步兵身后的弓箭手成了这每一轮攻击的牺牲品,然后,又是第二轮箭雨,数十枝箭同时射向一个铁甲步兵,他们为盔甲所不能遮挡的部位,如颜面、关节都成了攻击目标。这些弓箭手奇准无比,仿佛是专门训练过的弓箭部队,而且所用强弓长箭穿透力极大,一般弓箭无法穿透的重甲,在他们的弓箭之下也变得脆弱起来。
  俞升请来的五百夷人弓箭手到了!
  象被镰刀扫过的稻草,逼近城脚的铁甲步兵倒下一片,他们的重甲让他们不会被一箭毙命,但这也使得整个战场中痛呼呻吟声几乎要盖过喊杀声,伤者十倍于死者,更能让身旁的战友变了脸色,原本就在持继了半天的激战中士气低落的童家铁甲步兵,开始散乱起来。
  眼见敌人城墙之上忽然出了五百弓箭手,童昌心中大惊,知道己方锐气已竭,如果强迫士兵继续攻击,不过是让他们逃得更快罢了,不如乘败势未扩散先鸣金收兵,等待援军抵达后再战,或者就干脆退兵。
  这一点守城方也是明白的,俞升请来的五百夷人弓箭手,只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空子,而且是以逸战疲,所以才会将童家士兵吓得暂时后退。对于通海城来说,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支力量,而对于在余州居三大势力之一的童家来说,他们还可以从其他地方抽调部队补充。如果不能迅速打开这局面,通海城的破城,也是时间问题。
  “怎么办?”俞升虽然明知苏晌与周杰已经劳累不堪,却仍不得不与他们商量如何退敌。
  “只有想办法让敌人主动退兵了。”苏晌叹息了声,“现在童昌已经知道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是无法攻破通海的,所以他心中也有些迟疑,如果我们让他觉得攻击通海,可能会遭受更大损失,那他们就会退了。”
  “除非给他们更大的打击,让他们以为我们还有余力。”周杰听了后思忖一下,道:“如果能绕自敌后俞袭他们就好了。”
  “这倒不难。”夷人长老派来的负责指挥弓箭手的吕源道,“我开始注意了下,童家军的营寨据海岸不远,他们来得匆忙没有水军,我们乘夜用小舟可将士兵运到敌后去,必然神不知鬼不觉。”
  “好!我再请贾同他们发动家里保镖家丁,冒充和平军在城上摇旗呐喊,以迷惑敌军。”俞升兴奋地道,众人眼中都亮了起来。
  攻城半日受挫的童昌,这时除了向后方求援外,并没有太多的计谋可想。
  他自己心中也知道,此时童家刚刚经历两场大战,无论是攻打雷鸣城还是抗击戎人,童家都受了不小打击,甚至可以说元气大伤,急切间是无法再给他更大的援助,但就此退兵,毕竟心中有所不甘。
  吃了午饭之后,哨兵忽然来报道:“城头上人影与旗帜增多了许多,似乎城中已来了援军!”
  童昌吃了一惊,亲自来到营帐外,果然见城头多了数十展旗帜,迎着风飞舞,而旗帜下的人影,也明显多于早晨。
  心中疑惑不解,这通海城应是孤立无援的,为何会增了这样多士兵?据说和平军的统领李均去除蛟精去了,莫非他除蛟精是假,而实际上是求哪个地方借兵了?不可能,如果是从外借兵,我已将这城包围,他们是怎么样进得城的?这个人用兵诡诈,不可不防啊。
  “全军小心戒备,防止敌军开城突袭!”想到和平军往昔战绩中往往乘敌不备突袭得手,童昌便有些冷汗直冒,如果李均与孟远并没有去除蛟,而是隐在城中准备给他突然来一下,他真没把握自己的部下能保护好自己。
  也正是因此,他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后方。这一夜辛时,全部戒备都在城中敌军身上的童家军队,被一群部队从后方冲入营中,暗夜中的一场混战之后,敌军便安然撤走,在被烈火吞噬的营寨中,留下的全是童家士兵的尸体。而童家士兵不得不连夜退出十里,从新扎营。
  第二日晨再次清点兵数,一万二千士兵,已经只剩余六千了,仅一日一夜,便损失过半,退走的念头再次在童昌心中浮起,而这时,哨兵来报,通海城中给他送出了一封信。


第二章 新城之誓
  “通海城中的来信?”
  对此,童昌是颇为不解的,一战之后,双方都筋疲力竭,但从一开始,和平军便没有投降的念头,如今派人送信,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童昌打开了信,只见信上写到:“兹和平军主簿俞升奉命致书于余州州牧童氏大帅童昌将军足下:大名久闻,向者于雷鸣城前未得一见,今于通海城下得睹尊颜。今日之战,实为无奈,童氏外有雷鸣城、朱家、戎人之患,内有百姓穷困愤怨之忧,将军身为元帅,却穷兵黩武,驱疲惫之师攻无谓之城,有何益哉?今再战则两败俱伤,退军则得保元气,为将军计,迟退不如早退,待双方休养生息,再择日而战,亦是一快事。”
  看完信童昌长叹一声,和平军这一击直接攻在他这主帅的心头,连自己都无战心,何况部下将士,先是攻打雷鸣城,接着抵御戎人,现在又被驱来通海,只怕军中早已怨声载道了。
  “传令全军,再战无益,退军修整。再将这封信交给来人送回城中,希望华宣与李均,得此通海城便心满意足了。”提笔写下一封信后,童昌将信交给了哨兵。嘴中虽然如此说,他心里却知道,和平军的愿望,决对不会仅仅拘于一个通海城,那个年轻的佣兵统领,眼中所看的地方只怕要更大。但现在也只能如此,再打下去,最多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战又何益呢?
  在通海城中忙于善后的俞升得知童昌已经退兵后,拍着头如释重负:“总算好了,只要撑到李统领回来,咱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晌与周杰都笑了起来,俞升意识到自己未免过于迷信李均了,也微微一笑,打开童昌的回信,一看上面写的是“致和平军统领李均将军案前”,便又合了起来,笑道:“这信是给咱们统领的,经过这一战,童家只怕不敢再轻易攻打我们了。”不自觉中,俞升也用“咱们统领”来称呼李均了。
  在短短的两个月多的时间中,余州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一连几场大战,将原本在余州势力最为强大的雷鸣城华家、银虎城童家、余江城朱家都折腾得元气大伤。原本最为强大的童家先是在雷鸣城之战中折损了近两万人马,在与戎人的战斗中又损失了两万人,最后还在通海城之战中丢掉了七千人,五万的重大损失,让他们的实力不及战前三分之一;朱家在雷鸣城战中死伤加俘便超过了五万,家主朱茂与二公子主帅朱文渊都战死,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至于雷鸣城方面,在保卫战中半数兵力成为历史,紧接着华风病死三兄弟火并,使得全城可用之兵不过两万人,更是难以振作。于是,原本在这三大势力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几个小势力就分外重要起来。
  这狂澜般的形势变化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和平军夺取了通海城。一方面,李均借华宣之名夺下这城,令余州百姓不会对他这外来的外国人产生太大反感,另一方面,华宣本人懦弱,极易被李均所控制,而且对于自己的处境,华宣相当满意,他自己根本不愿意当一个肩负重大责任的领导人之职。虽然在保卫通海的战役中和平军也受到了近一半兵力从此丧失战斗力的挫折,但对于本来就是以一千人起家的和李均来说,剩余一千多战士,已经足够了。
  战后的重建是极为繁杂的,苏晌与周杰他们回到营中已经倒头便睡去了,而俞升则必需为善后之事继续奔波。先是在贾同的陪伴下再次拜访了一遍城中的富商们,对他们在战中的支持表示感谢。富商们也为胜利而振奋不已,这一战的最后阶段,他们也将自家的家丁保镖派上了城,虽然只是起个疑兵的作用,但战后俞升专门为此向他们致谢,这仍让他们感到温暖。在商人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的神洲,象和平军这般重视商人,是绝无仅有的,许多商人当场主动提出,要出资褒奖此战中立功的将士。
  对于商人们的热忱,俞升在反复致谢之时还是有着冷静的心的。在整个和平军的将领官员中,他的年龄最大,也是目前为止常识最为丰富者。李均之所以定下要笼络商人的策略,并不是为了在这个时侯让他们出些小利,而是为了在更关键的时侯让他们发挥大作用。因此,他婉拒了商人们的好意,道:“城中大战刚过,百废待新,而且李统领除蛟之后,贸易将拓展。诸位老板的钱,还有更需要用的地方,因此不要为奖励将士之事再多破费了。”
  紧接着,他又督促华宣乘马上街游玩,以安百姓之心。本来百姓作为这一战的旁观者,目睹战况的惨烈与和平军的损失,心中对于和平军的未来是有些担忧的,在这种情况下,名誉上的通海城城主华宣若无其事的出游,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安住了民心,使得绝大多数人不会因未来的不可知而迁居他处。
  这一切忙完了,天已经黑了下来。俞升又前往军队营帐,探望伤员,哀悼死者。李均在时便令和平军不得进入民房,只能在营帐中安歇,而俞升为了便于公务,同华宣一起住进了通海城主府邸。次日大早,他又备礼物前往夷人长老处,对夷人的对援示以谢意。如果是李均在此,恐怕还不能如他一般面面俱到,正是长于吏事且成熟稳重的俞升,才能心细如发,将善后做得完满。
  回到城主府邸时,守门的士兵来报说,有三个人前来求见李均统领,其中有一个自称是李统领的朋友,因此将他们招待进了客厅之中。谈到这几个奇怪的客人,守门士兵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意。
  来到客厅之中,俞升明白士兵为何要笑了。这三个客人中有一个质朴粗犷的高大的年轻男子,一个美丽且有高贵气质的少女,最奇特的是有个越人少女。
  这越人少女自然是墨蓉了,越人并不喜爱旅游,而且在神洲所有种族中可以说是最保守的,如无特殊理由,象她这样的是极为少见。但俞升早就从李过均那得知了墨蓉的事情,见了面不敢失礼,深深一揖,道:“这位姑娘可是墨蓉姑娘?”
  “你认识我呀?”墨蓉诧异地起身回了一礼,瞪大了双眼,在雷魂身边时,由于某种特别的原因,她有些拘束,但在别人面前,她还是落落大方的。
  “哦,李统领早就向在下提过姑娘大名,他不只一次赞姑娘是越人第一巧匠,而且,他那龙首头盔便是姑娘亲手打制的吧。”
  提到李均的龙首头盔,墨蓉脸微微红了一下。并不是为自己手艺而羞愧,而是因为她想起为李均找制头盔时,同她合作完成的还有雷魂。“是吗,你说的李统领是李均吧,那个冷冰冰的小弟弟当了统领了?他真的称赞过我是越人第一巧匠吗?”她一问起来,象连珠炮一样,也不管别人能否立刻回答。
  俞升几乎失笑起来。因为李均指挥和平军战无不胜,本人又是万人难敌的勇将,所以谁都不敢轻视于他,即便是在雷鸣城中有些佣兵统领对他不服气,但也只限于对于他的名气不服罢了。全和平军上下几乎都忘了他还只不过是个不过二十周岁的少年。但这个越人少女却说他是冷冰冰的小弟弟,这不由不让俞升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知道,李均初遇墨蓉时却实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现在的李均,是在陆翔身边耳渲目染三年之后的李均,与那时已经有了极大的差别。
  “李统领正是李均,”俞升可不敢将李均称为“冷冰冰的小弟弟”,“姑娘与李统领是共患难的旧友,就不是和平军的外人,还请姑娘介绍一下这两位客人。”
  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墨蓉吐了吐舌头,拉过紫玉道:“这位是陈影妹妹,那位是宋云弟弟,他们两是我在路上遇着的朋友。”
  看到墨蓉拉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的“陈影”叫妹妹,俞升又禁不住微微一笑,这两天一直在处理比较沉重甚至可以说比较悲恨的事情,墨蓉的到来,多少缓解了一下他的情绪。想起李均从街上骗来的财务官姜堂,俞升不由暗暗惊叹:“与统领一起屠龙的朋友,似乎都是……都不是‘平常’的人呀。”
  当然,礼节上他是不会有亏的。向陈影与宋云深施了一礼,俞升道:“二位光临通海城,实在是欢迎之至。”
  宋云只是胡乱回了一礼,而陈影则非常优雅地一屈膝,行了一个只有宫庭或世家中女子才习惯的礼,这看在俞升眼中又是一怔,宋云的行为证明他是个山野之人,而陈影的举动证明他来自于教养森严的家庭,这两人走在一起,倒是有非常大的反差呢。
  心中立刻判断,这两人可能是大家族的女子同家人暗通款曲后私奔,俞升暗暗摇头。在神洲,女子如此行为是极为不德的,甚至会被人冠以“淫荡”的名声,虽然俞升加入了和平军,但这个观念之影响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摆脱。
  “在下俞升,现在李统领帐下听命,李统领这几天有事去了,临行前再三叮嘱要好好招待墨姑娘,墨姑娘有何要求就请吩咐。”
  墨蓉失望地叹了声:“啊,李均不在呀,那糖浆呢?”
  先是呆了一下,马上就意识到墨蓉指的是和平军的财务官姜堂,俞升再次笑了:“姜堂也随李统领去办事了,大概这几天便会回来。”
  墨蓉微微嘟了下嘴,又道:“李均写信叫我来帮他的忙,你知道让我帮他什么忙吗?”
  虽然知道越人大都是巧匠,但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实在是不怎么放得下心,俞升当然不敢立刻对她说是请她来为和平军设计军械督筑城池,便道:“这个就不是在下所知的了。”
  “贵军是否刚刚与人大战了一场?”化名陈影的紫玉问道。
  “三位来的路上大概也听说了,我们和平军与童家刚刚大战一场,童家之围昨日才解。”俞升知道这事情是无法瞒们的,便直说了。
  “你们常人,就是爱杀来杀去。”墨蓉撇撇嘴道,“难道不能好好做自己生计么?”
  “我们和平军正是为了让所保护的人们好好做自己生计才与人战的。”俞升有些恼怒了,和平军战士在守城战中的英勇,在这个越人少女嘴中却成了不值一谈的东西,这让他极为不快。
  “李均是你们的统领吗,我见了他,要好好劝他少杀些人。”墨蓉没有听出俞升的不快,忽然笑了起来,“这个通海城太小了,建得又不好,一定是常人工匠设计的,护城河太窄,根本不足以拦住敌人,城墙太薄,厚不足三尺,不禁冲车撞击,城垣也低,只有六丈高,如果我是攻击方,定然在城外造些高十丈的楼车,居高临下向城内射箭的话,城头根本没有士兵可守。”
  这些问题,都是在保卫通海城时俞升他们亲身体会到的。但这越人少女只不过在进城的途中看了一眼便将城池的薄弱处一一看透,甚至已经找到了攻击城的办法。俞升开始明白为何李均说她是越人第一巧匠了。
  “依墨姑娘看,如果要加强通海城防,壮大通海经济,应当如何筑城呢?”俞升问道。
  “只要有足够的人力资金,要筑一座城并不难,但你的要求太笼统了,要是再具体些就好。”墨蓉眼睛闪了几下光,谈到建筑设计,这可是她最有兴趣的事情。
  “这个城原本是华家的,后来被童家占去了,难怪童家又想把它打下来。”一直没有作声的陈影这时插嘴道,“不知童家调派了多少兵马前来攻城,而贵方又是如何防守的呢?”
  对于这个陌生的女子问起这个问题,俞升心中立刻警觉起来,这两人莫非是童家派来的细作,探听此城的虚实的?
  “姑娘对于余州局势挺了解的。”俞升小小地试探了一句。
  陈影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是洛郢城人士。”
  “原来如此,”俞升心中的疑窦更加强烈了,“童氏调动一万三千兵马来攻打我城,我们先设计于外伏击童氏的轻骑兵以挫其锐气,再凭借城池坚守耗他兵力,最后偷袭敌营促其退军。”
  因为心中有所怀疑,所以俞升只是将战况简略地说了一下,对于敌我双方的损失情况更是严格保密。
  “可惜,可惜!”一直憨笑没有作声地宋云突然道。
  “有什么可惜的?”陈影白了他一眼,嗔道。
  “可惜我们没有早些来,否则的话我便可以加入这场大战了,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宋云双眸尽是渴望之色,“我下山以来还没有打过这么大的仗,一万三千人,可以给我杀多久啊?”
  俞升心中对二人的怀疑立刻消失了,这个宋云无论如何都不象是可以作细作的人,作细作的人必需要养光蹈晦,而他却是个好战之辈,如果说他是一员勇将,倒更可能些,看他的身材与行动,确实给人以格斗高手的映象。如果是这样,李均请来的墨蓉,很有可能在半路上为和平军“捡”到了一员大将呢。
  “你算了吧,提到打仗你就这个样子。”陈影再次白了他一眼,正这时,哨兵喜冲冲地进来,大声道:“统领回来了!统领回来了!”
  对于大战之后,争需振作并安抚的百姓来说,和平军统领李均除蛟回来,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蛟精在通海港外海中侵扰,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早就华家以前统治通海之时,便时常有出海的商船渔船被它袭击,到了童家统治的数十年,更是频繁出没,甚至于近十多年没有一艘海船能平安经过。虽然出于某种原因,蛟精不敢上岸,但通海的百姓,仍是恨之入骨。
  华家与童家也曾悬赏招募勇士能人除蛟,但结果都成了蛟精的点心,以后就再也无人敢提除蛟二字,现在李均不但去除了蛟,而且还把蛟精的一截尸体带来作证,通海城百姓都兴奋不已,不少夷人念及从此可以自由出海,甚至载歌载舞起来。一时间,万户空巷,人们纷纷涌向城主府前的广场,要亲眼目睹这蛟精。
  “早知这样,我们就该把蛟精活捉起来,然后拉到神洲各地去展览,这笔买卖一定能收上不少门票钱。”看到这人头涌动的景象,姜堂颇有些后悔地道。
  除了李均外,众人不由得都菀尔。只有李均每念起与蛟精的殊死搏斗,念起在搏斗中为了救自己而重伤的孟远,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
  “好大一条蛇啊,我们在地下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墨蓉的注意力也完全被蛟精吸引,由于太长,李均只带来了蛟精尸体的一截,现在用粗绳穿着挂在城主府邸前。
  陈影则对这个觉得恶心。“这有什么好看的,恶心死了,我们还是走吧?”
  “不知道好吃不?”宋云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半截蛟尸,眼巴巴地道,“我在山里煮蛇羹,那个味道可真香……”
  这一句话又将众人逗乐了,墨蓉注意到李均仍没有笑,碰了他一下,道:“冷冰冰的小弟弟,你还是这个样子啊?”
  俞升没料到她当面也敢如此称呼李均,心中也颇觉好奇,不知李均对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李均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道:“我高兴不起来。”
  “是因为你那个朋友吗?放心吧,没有事的,连仙长都说他不会有事,只要多多休养便成了,你不高兴,他好得就不快哦。”
  这番话完全是大人哄小孩子时说的,墨蓉对李均说出来,却是那么自然,熟悉李均的人都侧目看他,想知道他会不会面色一沉,用充满杀机的目光盯着墨蓉。
  但他们料错了。此时的李均,一来不再是蛟龙岛屠龙时那个冷漠的少年佣兵,二来不久前差点失去了挚友现在特别觉得朋友的可贵,三来除蛟中受了蛟蛇精与凌琦双方面的打击正有些意气消沉,因此对于黑蓉的话并不觉得无礼,相反,有人以对孩子的口吻对他说话,他反而觉得新鲜。从小就失去亲人而在血海中长大,让他对于亲人长辈的关切更为渴望,只不过,这种渴望,只有在他脆弱的时侯才更加重要罢了。
  因此,李均做了件让众人,甚至连他自己都疑惑不解的事情,伸手牵住了墨蓉的手!
  墨蓉并未觉得什么,这个所谓的佣兵统领,在她眼中仍是三四年前遇上的那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在李均面前,墨蓉颇觉自己是一个大姐姐,因此她也反握住李均的手。呵呵一笑,道:“其实,小弟弟你别不高兴,你看,这么多人都在笑,都是因为你才笑的。你做的事,能换得这么多快乐的笑,你也应该快乐起来,你还应该将你在病床上的朋友那一份也笑出来。”
  李均深深吸了口气,将在胸中积压已久的担心与沉重都长长呼了出来,然后对着墨蓉微微一笑。
  俞升的眼睛几乎要突了出来,李均也有如此温柔的举动,已经大出乎他意料,而且还如此听从墨蓉的劝告,难道,李统领是对这个女子心仪了?她可是个洞越女子!
  无论心中如何觉得不是滋味,俞升都知道现在不是旁人呆在这里的时侯,只能抽空同李均讨论一下,不同种族究竟能否通婚的问题。虽然在战乱中,不同种族间由于强暴也会有一些混种儿出生,但真正两个完全不同种族者相爱并成亲的,还是绝无仅有的啊。如果李统真的要同这个越人少女成亲,必然会导致保守者的仇视与反对,这对和平军的发展,是相当不利的。
  一面胡思乱想忧心忡忡,俞升一面又替李均与墨蓉创造机会,他拉着姜堂道:“财务官,咱们去对对帐目,你不在这段时间,收支情况你还没看呢。”
  “是极,是极,从蛟蛇精那弄来的钱也没有入帐,我们快去把这买卖办了。”谈到钱,姜堂立刻忘掉了一切,拉着俞升便跑,俞升回头看了陈影与宋云一眼,这对恋人想来也应该知趣吧。
  果然,在俞升他们离开不久,陈影与宋云便也悄悄走到一旁窃窃私语,但他们之所以走开来,与俞升所想的却完全不一样。
  “怎么办,我们怎不好老是赖在别人这里,我们应该走了呀。”宋云问道。
  “你是男的,这事情该你拿主意的吧。”陈影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声,这个家伙,憨直质朴,心地善良,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一点心眼啊。
  “可是每次都是你拿的主意,我一出主意,你就能找到毛病。”宋云也嘀咕着道。
  想想确实是这样的,两人在一起时,只要宋云说往西,那么自己就一定要辩倒他逼他向东去,这个傻哥哥虽然力大无穷,但嘴巴上却毫无办法,辩不过了甚至会说“山里的老头说了,我要怎么样”,而自己每次一句“那老头照自己说的去做了,结果死了”,就把他憋得半天不言不语……
  “你笑什么?”宋云看着她嘴边噙起温柔的笑意,奇怪地问。
  “啊,”发现自己走神了,陈影也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这次就让你拿一回主意吧。”
  “好啊!”宋云眼中发着光,道,“你觉得和平军这些人怎么样?”
  “还好啦,没有一般佣兵团的流气和痞气。”陈影随口回答,但很快警觉,“你不会是说,你想加入和平军吧?”
  “为什么不,我们没有钱,总得找个事做,而我嘛,喜欢这些人啊。”
  很多事情,根本不需什么样的正式理由,化名宋云的蓝桥,便找了一个最恰当的理由来说服陈影,也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和平军中又多了一员勇将。多年以后谈起此事,墨蓉会笑着说,那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被我捡来的。
  围观蛟精的人流络绎不绝,看来全通海城多达四万户的人家,是都要来看一遍的了。
  李均则厌倦了这种气氛了,握着墨蓉的手,两人沿着街头缓缓而行,先是墨蓉叽叽喳喳讲自己是如何回到越人岭,如何凭借公输锤而令所以越人不得不承认她是天下第一巧匠,设计出多少有趣而又好玩的东西,在越人岭中是如何捉弄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们。
  长长的街道,在她清脆的声音下变得短了。李均从来没有这种温馨的感觉,童年的记忆早就淡去,开始的佣兵年涯留给他的记忆只有杀戳和鲜血,在陆翔帐下,虽然他视陆翔如父,而陆翔也待他如子,但毕竟不曾这样,连生活中的一些琐碎之事也倾诉不止。因此,他并不觉得墨蓉所说的枯燥,相反还听得津津有味,不知觉中,两人便走到了城门处。
  “你呢?怎么尽是我在说,你呢?”墨蓉仰首问道,与李均站在一起,李均比她要高出两个头以上,象极了大人牵着小孩儿,但墨蓉不以为意,如果有人向她说起这种感觉,她定然会辩解说,那个大人是我而小孩子是李均。
  她的问话,让李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三四年来在战场中搏命,虽然有过不少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绩的壮举,但是,李均却觉得在墨蓉面前羞于谈起这些事情。
  于是,他只是约略谈了一下战场,把与陆翔、孟远的交往详细说给墨蓉听,当说到陆翔之死时,忍不住又有热泪盈眶的感觉,说到在海中除蛟,孟远为了救自己几乎丧命,当时那怎孤苦无助的凄凉又涌上了李均心头。
  墨蓉扭过脸去,假装没看到李均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这个冷冰冰的小弟弟,似乎与三四年前初遇相比,要温暖得多呢,墨蓉心中对李均的这种变化,是极为欣喜的,她真的希望自己每一个朋友,都是热情真挚的人。
  在李均的成长过程中,陆翔与墨蓉对于他由一个以杀人为专长的冷血少年佣兵,转变为一个有着常人感情的真实的人,是有着很大作用的。如果说陆翔在李均成长中扮演了一个正直高大的父亲角色,那么此后的过程中,墨蓉便一直以女性特有的温情与越人的那种真诚,指引着李均继续发展。
  而在神洲遥远的另一端,南方的恒国,曾救过李均与孟远的凌琦,却走着与李均正好相反的道路,由一个多愁善感文雅真稚的世家子弟,逐步成为一个冷血好杀的人,这是李均与墨蓉都不知道的。
  “看,你们的城。”墨蓉指着城墙,对李均道,“这座城筑得真差,又好多年没有整修了,根本经不起大的冲击呀。”
  “正是。”对于墨蓉岔开话题,李均心中暗暗感激,“所以我和糖浆请你来,就是请你来帮我们加固这座城的。”
  “原来是这样,这好办啊,只要你有足够的资金和材料,多大的城我都可以帮你筑起来。”墨蓉将视线投向遥远的地方,道,“不过,这城未免小了点,如果仅是住十万户人家,也差不多够了,但要是想成为一座大城,可就有些麻烦。”
  李均将注意力完全转到这件事情上来,道:“你的意思呢?”
  “要看你准备让这个城住进多少人了,一般来说,住十万户人,现在的城虽然紧了些,但如果将街道与水渠规划一下,也就可以了。”
  李均回头通过城门向城里望去,想了片刻道:“如果我想让这城住进五十万户人家呢?”
  墨蓉瞪大了眼睛:“五十万户?”
  “正是,”李均点点头,“三年之内,我要让这城中有五十万户居民,十年之后,我要让这城成为神洲最繁华的城市!”
  李均之所以作这个打算,是有其原因的。如果要在神洲世界中有所作为,和平军仅有一两千人显然是不现实的。虽然兵在精而不在多,但李均心中盘算,至少要有三万精锐部队,外加数十万辅助大军,才可能让和平军真正成为神洲世界中举足轻重的力量。否则,最多不过是在余州这里割据一两个城而已。
  三万精锐,必需在实战中培养,而这就意味着在得到这三万精锐之前要损失数倍于此的部队,如果没有充足的人口作为资金与兵源,显然是无法办到的。因此,作为他初期根据地的通海城,就要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要负责提供物资支持,也要成为人员的补充基地。
  “是这样啊,这有些麻烦。”墨蓉想了会儿,道,“我们上城楼去看看吧,这儿我看不到多远。”
  两人来到城楼之上,墨蓉放眼望去,只见城的西北两面为大片的平原,仅在十里之外,才有一些小小的山包,而东和南两面,则是汪洋大海。
  “要花多少钱还真不知道呢。”在心中反复计算之后,墨蓉叹息了声。
  “怎么,没有办法吗?”李均有些紧张地问道。
  “哼!”墨蓉白了他一眼,“有什么能难到我这天下第一巧匠,我只不过在想如何帮你省些钱罢了!”
  “啊,哈哈,那么该怎么做呢?”李均问。
  墨蓉偏过头去,斜斜看着李均,片刻会狡黠地笑了:“我帮你筑这个城,你总要表示一下,叫我姐姐吧,从来没听过你叫呢。”
  李均一时语塞,论年龄,墨蓉确实足以当他姐姐,但他从未有过兄弟姐妹,这姐姐两个字,如何叫出口呢。
  眼见他脸上憋得通红,墨蓉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迎着风在城上飘扬,李均终于屈服,又低又急地叫了声:“墨姐姐……”
  “嗯,嘻嘻。如果要筑成大城,那么就以现在的城墙为内城,沿着那远方的小山外侧,筑上一圈城墙。先可以挖出壕沟,让海水灌入,取挖出的土烧砖,作为墙砖,而壕沟与大海挖通,我们就可以利用木排将筑城用物资运送过去,这样,至少可以缩短四分之一的时间,节约三分之一的资金。”墨蓉怕他尴尬,指着那远方的小山包道。
  “这个我可是一窍不通,就全权托给墨姐姐了。”叫了第一声,第二声便来得很自然了,李均将筑这城的任务交给了墨蓉。
  “那是自然,我们越人好久没有筑过这种规模的城了,我可以为你请来我的同族,有了他们帮助,最多十个月,便可以筑成你所需要的城。但是,你要保证这十个月中我们资金与物资的供应,具体的用度,我们商量后告诉你,你赶快存钱吧。”
  两人商量了会儿,回到了城主府邸。俞升见两人又并肩回来,李均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眶却是红的,而墨蓉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更为担忧了。
  “依李统领才能,日后极可能割地称王,那时母仪一国者,竟然是个越人?”他几乎不敢想下去,更不敢把这事情说出来,暗暗拿定主意,要赶紧为李均寻找一个足以班配的常人女子。
  在这天晚上,李均忽然意识到白天自己的软弱,特别是想到自己竟然手牵着墨蓉的手在大街上走了那么久,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我这是怎么了?”他扪心自问。
  在墨蓉寄信去越人岭,请求越人夷的洞越出山帮助后,她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身为天下第一巧匠,所筑的城自然应该是天下第一的城,其中工艺技巧,绝不能让后世嘲笑。出于这个目的,墨蓉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李均陪他四处探查,看看到底该如何设计这个新城。
  “我们几乎是在筑一座新城,还叫通海这个名字就名不副实了,不如你给新城取个名字吧。”有意跟随二人前来的俞升道。
  “名字?”李均与墨蓉对望了一眼,确实,他们还未想到这一点。
  “就叫李均城吧。”墨蓉半开玩笑地道,“要不俞升城也不错。”
  李均与俞升笑了起来,俞升道:“以统领的名字命名城市倒是不错,统领的伟业,必将随这城市一样流传千古,即使千年之后人们还记得。”
  李均若有所思,摇了摇头,道:“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同这个城联系在一起,我所做的事情,千年之后人们是否还记得并不重要。四海汗的伟业如今何在?”
  “那么给城市取个什么名字?”俞升对于李均此时的决定,还是相当赞许的,创业不过刚起步,如果就以名字命名城池,未免过于张扬了。
  “让墨姐姐确定吧,她是筑城的总负责人,自然有权为城市命名。”
  墨蓉也没有推辞,想了会儿,她缓缓道:“我给这新城命名为狂澜城,在大神公输盘的佑佐下,希望你能以此城在神洲掀起狂澜,让天下百姓能过上平安的日子。”
  于是,这个尚在墨蓉头脑中的城市,便有了自己的名字。墨蓉说出这城名字时,李均与俞升都肃然无语,良久,墨蓉又道:“在我族人来之前,是无法立即建城的,我们不妨先进行一下筑城的准备活动。”
  “墨姑娘的族人,大约会有多少来此?”俞升插进来问道。
  “族中老人定然不愿从山中搬出来,但年轻一辈大多与我很好,请他们来应该不成问题,估计会来一百多人吧。”墨蓉偏着头想了片刻,回道说。
  “现在要准备什么呢?”李均问。
  “自然是招募人手,储备材料了,筑城用的木料石材,都需要从来而来。不过,我倒想为你在这里,”墨蓉指着前方一处平地道,“这里是新城的中心,在这里为你筑一座府邸如何?”
  “府邸?”李均笑了起来,“我不需要这个,我同和平军一起住帐幕,已经觉得很舒适了。不如这样,在这为保卫通海之战中阵亡的将士筑个漂亮的墓园吧,日后我若战死,也要埋在这里,在九泉之下,我们和平军也要去斗斗地府之王幽冥!”
  李均的这个想法已经在脑海中盘旋许久了,通海城保卫战他虽然未曾在场,但看到将近一半的伤亡名单,他就不由黯然神伤,这些将士为了他的理念,便永远将血洒在这座城中,如果不为他们做些什么,他心中确实有些不安。
  俞升的想法则与他略有不同,“好,”他道,“即使日后和平真的来临,城中之人往来于此时,就不会忘了这和平的来之不易。”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墓园我可得好好动些心思了。”一面沉吟,墨蓉又开始了新的设计。
  于是,为通海城之战中阵亡将士修筑陵园的事情就确定下来。当和平军与其他佣兵部队听到这个消息,哀痛之余,心中也不由升起一种光荣感。身为乱世佣兵,向来是路死路埋沟死沟埋的,现在能与同生共死的战友静静长眠,在某种程度上也让这些佣兵对自己的未来极为坦然。
  但是,无论是为佣兵造陵园,还是重筑新城,大量的资金显然是必需的。和平军没有什么积蓄,只是在收括蛟精的财宝时得到了大量奇珍异宝,虽然价值极为可观,却不会立刻变成现金,也不会变成物资,因此,李均还需要同城中商人进行一次谈判。
  好在俞升在战后首先拜访抚慰商人的举动,大大加深了商人的好感,当李均将商人请到一处,将从蛟精那儿弄来的财宝往他们眼前一放,提出以此作为抵押向他们借贷时,商人们并没有反对,相反,还纷纷出起主意来。
  “实不相瞒,通海城是个小城,我们这些商人在通海还算可以,但放在神洲,则不过是略有资财罢了。这么多这么贵重的珍宝,并不是我们所能估价的。”贾同首先道。
  “正是,仅这几颗夜明珠,价值就超过了我全部资本。”庄恒也道。
  “不如这样,咱们三方合作来做这笔买卖。”对此,姜堂早有准备,事实上在提议进占通海之时,他就有个计划雏形了。“先向诸位借贷一些现金,由我们提供这笔财宝,由夷人提供海船海员,由诸位派出精通此道的人员,咱们将这笔财宝转卖到苏国或岚国,所得收入,按一定比例分配,如何?”
  商人们吃了一惊,这笔买卖做起来气魄极大,没料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夷人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招数。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众商人有这方面的知识与人才,但没有货物,而和平军则有这批珍宝却不善于经商,再加上有航海天赋的夷人,三者合作的话,这笔买卖的成功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但商人们也明白,自己同和平军走得越近,也就意味着同和平军的利益结合的越紧,不得不将自己与和平军的战争成败绑在一起。
  但商人重利胜过一切,想到那几乎是轻易可得的巨额利润,想到凭借这利润可以在未来的通海城极力扩张自己的产业,商人们无法保持克制了。
  “好,”贾同乘热打铁鼓动众人道,“我们正愁和平军政策太好,我和的产业扩展缺乏资本,现在有这等好事,我是做定了的,诸位还有什么可以想的?”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就好办了,不久,夷人的长老也被请来,三方商量好利润分配标准为和平军五、商人二点五、夷人二点五,看起来和平军将自己手中的珍宝所得白白让出一半给夷人与商人,但实际上这些珍宝在和平军手中难以转化为现金资财,如果强行出手没准卖不到实际价值的十分之一,因此,和平军才是这场交易的最大赢家。
  “为了方便管理,咱们就成立一家和平商号,专门打理和平军与诸位的合作买卖,各位意下如何?”姜堂不动声色又进一步提出要求。
  “不知这和平商号是做什么用的?”贾同开始警觉起来,他虽然积极主张同和平军合作,但前提是合作对他的利益有好处。
  “一些诸位私人难以打理的买卖,都可以由和平商号来处理,如贩运盐酒,诸位不希望只能在和平军辖区内享有经营权吧。”
  这些商人都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立刻明白了这个和平商号实际上就是个走私集团,但背后有和平军的武力支持罢了,对此,众商人反复思量,觉得对己方没有什么坏处,便也同意下来。
  于是,姜堂在不动声色中,将通海城颇有势力的商人们牢牢控制住,让他们不但乐于为和平军的发展而出资,更在经济上与和平军紧紧捆在一起。
  对于这些经济上的事情,李均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姜堂再三向他解释过,但他听得打嗑睡,一点都不明白为何余江城的丝绸运到海外价值就会翻上数十倍。因此,他便放手让姜堂去处理,只是在商人走后半开玩笑地道:“如果我要用钱时,你拿不出钱来,糖浆,可别怪我没收你私产充数。”
  已经有许久没有听到李均叫他糖浆了,姜堂也笑了笑,心中却大有惧意,他拼命为和平军打理经营,起初也的确是有害怕李均让他将他从蛟龙岛上带来的宝物充作军饷的意思在其中,但现在,只要一想到他控制着现金十万金币,还有价值近百万金币的财宝,他就决意要好好坐稳这个财务官的位子,不可被人取代。
  有了商人们资金与材料的支持,又有了夷人在航海上的援助,李均的计划进展得极为迅速。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余江城朱家的重臣,在余阳有着庞大家族势力的司马辉在十日之后,领着自己的宗族一百五十户和部曲八百人前来投靠。在刚刚经历过守城战的巨大损失下,这八百人的部队不亚于给和平军带来了新鲜血液,而且,作为在余州地区拥有较强影响力的家族,司马辉举家来投,对于收揽各地庄园势力,有着巨大的帮助。
  “我对司马先生的渴盼,真是望眼欲穿啊。”李均抚着司马辉的肩大笑着,将司马辉迎入城中。
  “不敢,司马辉受李统领活命之恩,又得统领之助要回了故主遗骸,怎能不将这条性命回报统领?”司马辉也是大笑,在得知童家攻打通海城时,他颇有些顾虑,不知通海城能否守住,后来得知在李均不在的情况下,童家尚且吃了败仗不得不退,便下定决心要追随李均了。在这乱世之中,能追随一个有着才华与气量的主君,不仅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更能让自己少几分生命危险,这一点,在朱文渊死后司马辉便看透了。
  司马辉举家来投,在余州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一时间各处流民纷纷观望。这些在战火中失去家园的百姓最渴望的便是有一个安宁的环境,和平军的名字首先让他们产生了好感,紧接着,司马辉向李均献计,由华宣、李均共同署名招募流民屯垦,于是,大批大批各地的流民涌入了通海城,而这些流民,又为墨蓉的建城计划提供了劳动力。
  当近百名越人来到通海城是,已经是一月之后了。春天迈着轻捷的脚步来到了通海,海风都变得轻柔起来,在墨蓉为通海之战中牺牲的战士建造的陵园完成之际,也是新城开始筑基之时,李均登上陵园前的祭台,在他下面,是数以万计的士兵、常人居民与夷人、羌人和越人。
  “诸位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李均以一个不太合适的开头开始了被后世称为狂澜誓约的演讲。
  “我,李均,和平军的统领,在此处,为保卫通海城而牺牲的战士们长眠之所,也是为发展通海城而筑的新城狂澜城奠基之处,与诸位一同立此誓。”
  “从今日起,在这座城中,各族各人,贵贱相等!高官厚禄,因其功而受赏,不得传诸于子孙,士农工商,量其才而录用,不使埋没于草莽;常夷越羌戎各族,互视当如兄弟姐妹,不得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语;东南西北中诸民,彼此应为亲朋好友,不得有家族门阀地域方位之私,奖罚分明,不可因人而异。”
  这誓约,在李均刻意用灵力催动的声音之下,传遍了来参加奠基仪式的所有人耳朵中,在他们心中首先掀起了狂澜。出身于平民,成长于佣兵的李均,将和平军的目标直指神洲世界中的正统思想,提出这一贵贱相等的口号,将原先套在神洲人民头上的等级划分击得粉碎。在这一口号中,不指出只有功劳才得奖赏,只要有才便可录用的用人观念,从根本上就动摇了神洲世界传了千万年的世袭门第制度。更重要的是,李均的口号直指神洲各族人相互歧视,将平等的范围从常人扩大到了神洲世界的所有民族,这对于李均后来团结夷越羌戎的力量,吸取各族的精锐,有着重要作用,尤其是因其种族性格而一直被其他种族所瞧不起的羌人,李均也认定他们拥有平等的权力与地位。
  但是,对于在传统思想熏陶下千万年的百姓来说,李均现在的说法是极为大逆的,年长者一方面憧憬李均所说的贵贱相等的世界,另一方面又在心中害怕,这样破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众神是否会发怒严惩李均和他的追随者。
  此时李均也并不指望通过一次誓约,便可以让人们都接受他的思想。但他紧接着的话就真正打动了解在场的大多数人,开始考虑那些纲常伦理是否符合天性了。
  “尤其要说的是,天下之人,无论男女,都应贵贱相等!在场众人,都是母亲生养,十月怀胎,含辛茹苦,赐我们生命,但当今天下,男尊女卑,子位尊于其母,天道何存?”
  虽然,李均对于为何男尊女卑的原因,看得还并不透彻,但他将男女平等,也作为自己今后改革的一个目标,而且是最迫切的目标之一,在一定程度上获取了女性的支持。
  “全体和平军或非和平军的将士!两军战前,诸位奋勇当先,从不畏惧贪生,无战之时,诸位亦勤于操练,不曾欺凌百姓。然而,那些贵戚王亲,在后方锦衣玉食,却责我们战斗不力,我们用我们之血肉,去为这批硕鼠开辟疆土,还要受他们百般凌辱,我们中绝大多数无衣可归,甚至于年过四十仍孤单一人,而那些高高在上者去娇妻美妾,佳丽无数!从此后,在这座城中,将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只要是适龄男女,双方情投意合,战士年龄在二十六岁以上者,便可成家,有胆敢以军士出身低微而阻者,责以重法。这座新城,狂澜城,便是诸位之家!诸位当誓死捍卫这家园!”
  周围列阵而站的将士们群情激昂起来,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迫于生计而成为佣兵的,成家只有到他们积蓄到足够的钱后退伍才有可能实现,绝大多数普通佣兵甚至一生孤单,对于一个家的渴望其实始终在他们心头,但是,佣兵的性命在乱世之中最不值钱,没有什么父母愿将子女嫁给既穷且危险的佣兵。李均在这誓约中提到了所有佣兵都关注的问题,这让佣兵们大为振奋。
  “百姓们!神洲战乱持续千年之久,余州混乱也历时多年,人人自危,朝不保夕,诸位一生辛劳,积下些许家业,却在兵火中毁于一炬,更有甚者,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从今以后,在这狂澜城中,我等同心协力,定要用自己之手,建出个能让大家安居乐业的天地!”
  没有太多的许若,李均在向百姓的致词直接将百姓们最关注的问题提了出来,这使得原本对他的贵贱相等的口号尚存疑念的百姓们认同了他。只要天下太平,管他贵贱是否相等呢?
  “万岁!”不知是谁带头,士兵们开始呐喊起来,这喊声,甚至比他们在战场上喊杀声还要响亮,紧接着,百姓中也响起了“万岁”的呼喊,狂澜城的奠基,就在众人的万岁声中开始。


第三章 狂澜乍现
  对于生活在忙碌中的人来说,时间的流逝,总是非常快的。
  狂澜城之誓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通海城已正式被改为狂澜城了。这一个月来,李均除了与墨蓉一起在筑城的工地上外,便是训练新加入和平军的战士们。
  由于在狂澜誓约中,李均明确提出各种族在和平军中一律平等,因此,大批常人、羌人、夷人都加入到和平军中来,再加上为和平军威名所吸引而自愿加入的小佣兵团,司马辉带来的八百部曲,和平军的军力一下子便增长到了三千,翻了一倍有余。
  但李均一直追随陆翔,深信陆翔的精兵战略,认为战场中双方投入的兵力可以达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之巨,但起最后决定作用的,还是一支规模不大的精锐部队,李均目的,就是让和平军成为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精锐之师。
  人数的增长,并不意味着战斗力的提高,这一点李均是有深刻认识的。这三千人是经过他初步删选的结果,被淘汰的他也没有放弃,将他们编作和平军下属的一支辅助部队,约也有四千人之众,并且,给这支辅助部队也起了个响亮的名字,虎翼营。李均想通过给和平军在内部找一个竞争对手的方式,来防止和平军出现骄奢自负的风气。
  对于和平军,李均将他的十二人一小队的基层编制进行了进一步发展,针对近来几次战斗中显示出的问题,他将不同种族的人分散来进行编队,作战时以小队为单位,根据主帅的旗号,或聚或散,分合变化,灵活多样。
  每一个小队进攻时都布成一个奇特的梭状阵形,一般有一个羌人执盾作为先导,负责突破敌人,他后面是两个力气较大的常人,一手执刀一手执盾,护住小队的两侧并注意为羌人进行防卫,再后面又是两个常人手执狼牙棒,左右扫击对手,再后,是两名执刀弓的夷人弓箭手,既可以对敌方进行远程射击,又可以在近战中用刀辅助战友,其后是两名执矛的战士,对受到前方攻击后而手忙脚乱的敌军进行致命一击,或是刺杀胆敢靠近弓箭手的敌人,其后一人双手执斧,用于砍杀对手,最后,则又是两名执刀盾的战士作为后卫。
  由于羌人的人数较少,有些小队不得不用常人代替羌人的位置,但经过训练之后,这样的小队在战斗中极为灵活,既能进行大规模包围突击,又可以在被敌军分割的情况下各自为战。对于自己创造的这个四不象阵形,李均极为满意,认为只缺在实战中进行检验了。后来在实战中,这一阵被敌人称为赤龙阵法,一半是因为每一小队都矫若惊龙,另一半则是因为创制这一阵法的李均有龙首魔王的称号。
  最让李均感到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化名宋云的蓝桥的加入,这个人虽然粗犷豪爽,质朴无华,但一身格斗技巧却出人意料的强。因此几乎是以飞跃的速度,蓝桥便从普通的士兵升职为统管全军格斗训练的教头。
  而蓝桥也将深山里老人训练他时的那一套全部发挥出来,对于自己曾经经受过的“折磨”,有这么多人同他一起尝试,他觉得非常痛快。诸如每天起床之后先扛着沙袋奔行三十里再加来吃饭,晚上睡觉前先得做完两百个俯卧撑这类体能训练他更是乐此不疲。士兵们一开始也都是劳骚满腹,特别是这些当了多年兵痞的佣兵,对于正规训练本来就缺乏兴趣,但一则李均军纪极严,二则每次训练时所有武职军官们都亲自示范,连李均都跑不过蓝桥,众人对他的体能不得不佩服。
  从无敌军时代便过来的和平军士兵则对蓝桥的训练并不陌生,当初无敌军之所以纵横苏岚两国不曾败过,原因也就是平时训练要求极为严格,特别是对士兵的负重跑,想起当初陆翔曾专门要求士兵上战场之前先学会如何逃跑,众将士不由得发出会心的微笑起来。
  在编制军队的同时,李均又请司马辉主持招募流民的事务。司马辉是余州世家,在余州的声望还是很高的,对此自然很顺手,仅一个月时间,便有多达八千户的居民迁入狂澜城。这也不得不算上姜堂与俞升的功劳,在这一月中,俞升作为和平军使者,先后前往童家的银虎城、华家的雷鸣城,经过一番口舌,劝说他们承认了华宣对狂澜城的统治,事实上,在童昌败走时留给李均的信中便提到,愿意以通海城为代价,换取和平军与童家在战略上的同盟,共同对负雷鸣城的华宫。自然,这种承认只是暂时的,但这样使得狂澜城短时间内不会有战火之忧,百姓便乐于迁入,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各地的商品,就可以顺利地经过华家与童家的领地,来到狂澜城,经通海港转运到各地。而姜堂与众商人联办的和平商号,在一月之内便于余州所有主要城市开设了分号,商贸在极短的时间内繁荣了起来。
  大量的流民涌入,也带来了就业求食的问题。狂澜城位置偏于海隅,土壤虽适于农耕,但由于李均将新城的目标定在一座巨城上,所以留给农民耕种的地方并不多,除去夷人长于捕鱼解决了部分粮食外,绝大多数粮食都得转运。好在海运畅通,夷人的船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也不知姜堂是何时传出的消息,一批批夷人海船先后来访,运来了大量粮食,将狂澜城因人口急增而上涨的米价压了下来。
  对于流亡而来没有资产的百姓,在墨蓉提议下,以工代赈的形式解决。由墨蓉请来的越人工匠们带领他们开挖壕沟,而和平军则付给他们薪水,因此,大量人口的涌入并未造成太多治安问题,相反,让城中的商家都喜笑颜开。
  这一些时日里,狂澜城完全成了一个工地。眼看着城市规模迅速增长,筑城进度也比预期的快,李均心中便开始盘算下一步战略了。
  “远交近攻,恩威并济”,这是他曾经向华风提出的一统余州的策略,如今他要开始亲自执行这一策略,只不过,这时的余州与数月前的余州比,变化极大了。
  经过一个月的混乱,余州三大势力都损失惨重,虽然这两个月来也有不少佣兵前来补充,但无论是以佣兵为主要战斗力的华家,还是以部曲子弟为主的朱家与童家,都远没有恢复到战前的水准,而其余一些小势力乘这三大势力无暇顾及之际,也开始相互倾轧,企图通过彼此的兼并,建立起一个足以同三大势力相抗衡的第四力量。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流民向狂澜城迁移的进度。
  对于狂澜城来说,有利的因素是扼住整个余州通向大海的咽喉,不利的因素是被雷鸣城的华家与银虎城的童家势力夹于中间,如果要发展,首先便得向三大势力中的两家进攻。
  “离凤疯子的时间期限还有多久呢?”
  这一日,当李均如往常一样来到孟远的帐中看望仍在床上的孟远时,孟远问道。
  孟远的伤势已经明显好转了,这期间,李均的龙首头盔起了不少的作用,楚青风不只一次谈到这个,对于向龙首头盔加持恢复魔法的雷魂钦佩不已。
  “不要紧,时间还早着呢。”李均默算了时间,从与凤九天分开时算起到现在,已经是一年零两个月了。十个月时间要将这混乱的余州统一起来,如果说没有压力,那是不可能的,但为了安慰孟远,让他静心养伤,李均只能将心底的担忧藏起来。
  孟远虽然不喜欢政治,在兵法上也不象陆翔或李均那样诡计多端,但绝非无战略眼光和时间观念的人。他也明白李均的意思,哈哈笑道:“那就好,我还真怕在我伤好之前,你就将全余州平定,那样我就没事可做了。”
  “如此说来,我倒真地考虑给你留下一两场战打了。”李均也微笑起来,同孟远又说了会儿话,他便来到中军大帐之中,孟远的提醒是有道理的,似乎最近和平惯了,自己有些望记要扫平余州呢。
  想起当年自己的统领肖林评论自己“天生是为战斗而存在的,不会适应和平生活”,李均对于自己变化之大就暗暗咋舌。肖林是指引他走上战场的启蒙师父,虽然一辈子只不过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佣兵团当统领,但他的指挥与战术技巧,都对李均有很大帮助,如果可能的话,李均倒想给肖林一支万人部队,看看他能否用这万人部队,创造出什么奇迹来。
  但李均自己目前也只有七千士兵而已。三千和平军,四千虎翼军。这个部队的规模比之于肖林的几百人佣兵团,当然要大得多,不过还不足以在余州称尊。这两个月来,华家、童家和朱家,也都没有干等着。经过雷鸣城之战,三家的矛盾更加尖锐,已经是无法调和,这一段时间他们放任小势力蠢蠢而动,只不过是为了一场更大规模的战斗在积蓄力量罢了。
  李均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狂澜城发展虽快,但由于起点低,在短时间内是无法比得上华家与童家的,为了尽可能地弥补这差距,除了更加努力地发展自己外,就是想方设法削弱别人,既是如此,就不能让对方轻易的积蓄力量。
  但以李均此时的财力,维持这种高速的发展状态已经是勉强,再拿出巨额金钱与他们去争夺从各处闻风而来的佣兵,显然是不现实的。
  “战,自己实力不足,不战,坐视敌人壮大,真是两难啊。”在大帐中,李均将自己的想法同所有和平军的将领说了,俞升叹息了声,他虽然长于吏治,但在军略方面也有些眼光。
  “这个我可没什么主意了,如果是打仗要我砍下敌军主将的头来,恐怕还要容易点。”宋云憨然一笑,又道:“不过,说真的,我加入和平军还没打过仗,什么时侯给我打一仗啊?”
  “首先要确定我们的目标,不可两线作战。”司马辉捻着自己的短须,在和平军将领中,他与俞升是仅有的两个年纪在四十以上的人。
  “打华家还是童家,两者选取其一吧。”周杰也道,他盯着挂在柱子上的一张余州的简图,不断分析着进攻的途径与方法,在和平军的将领中,他是比较喜欢动脑筋的。
  “还是先以华家为对象吧。”谈到这个,俞升心里有些复杂,自己为华家精心打算了二十年,如今却又要把自己精心打算的东西除去,无论是谁而临他这种情况,都会觉得不好过的吧。但是,综合评估起来,童家与华家中,还是华家更好打一些。
  李均明白他的感觉,但是对于和平军来说,目前还不是去与童家决战的时侯。华宫现在就任雷鸣城总管,辖区虽然仅限于雷鸣城周边地区,但因为控制着雷鸣城的银矿,所以可以花钱去大规模雇请佣兵,如果能夺来雷鸣城中的银矿,对于李均来说,绝对是一笔重要的财富。
  “我们攻打雷鸣城不能说是以华家为对象,”李均微笑着安慰俞升,“我们只是替华宣公子收复属于他的东西罢了,如果根据传嫡子的规矩,华宣公子才应是雷鸣城的主人!”
  感激地向李均回报了一笑,俞升精神略显振作,他明白李均攻打雷鸣城的主意已决了。
  事实上攻打雷鸣城对于和平军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一方面,雷鸣城内虽然华子的部曲子弟兵败给了佣兵们,但其根基还在,华家宗族人士对于勾结佣兵屠杀自己宗亲的华宫并无好感,因此如果和平军展示出可以战胜华宫的力量,这些人必定会乘机起兵痛倒华宫的落水狗;二则华风再世时雷鸣城虽然萧条,但华风颇有德政,以银矿收入保证百姓衣食无忧,而华宫夺位之后为了满足自己与佣兵们的贪欲,大大削减了给百姓的补助,这使得百姓中民怨沸腾,对于虽然懦弱但也颇知仁义的华宣非常想念;第三就是经过雷鸣城保卫战与兄弟争位之战,雷鸣城的实力大大受损,尽管有许多佣兵来投,目前兵力不过三万余人,虽然比之于和平军要多,但这兵力上的差距,可以通过巧妙的指挥来弥补。
  “雷鸣城弱点大家都知道了,”在分析完雷鸣城的劣势后,李均又开始谈到敌人的优势,“雷鸣城与我军相比,也有其优势,首先便是军力要大大超过我们,其实便是城池高险,易守难高,再次经济实力雄厚,我军经不起长时间的拖延消耗,而雷鸣城则不惧此。”
  “第一点优势无需担心,雷鸣城兵将虽众,但华宫本人残暴不仁,志大才疏,统兵之将必然是飞虎团的齐光,此人虽然当了多年佣兵,是个用兵老手,但我有计解决掉他。第二点优势也无妨,我们根本无需正面强攻雷鸣城,只要让雷鸣城中华氏宗族为我们作内应便可轻易进入,雷鸣城第三处优势就迫我们不得不速战速决,这是唯一一个无法利用我军优势进行转化的地方。”
  “仅凭我军之力,确实单薄了些,我们不妨用计分散敌军。”周杰提议道。
  “正是,俞先生以华宣公子之名,去向童家借兵,司马先生则可以联络余江城中朱文海,要他举兵为父弟复仇,如此,则可分雷鸣城中的兵力。”
  苏晌的提议立刻被周杰反驳:“童家或许会出兵,但朱文海绝不会出兵,杀他父亲及弟弟者,实为李统领,他不会出兵助我们。”
  李均微微一笑,对此他并没有什么把握,因此问司马辉道:“司马先生最了解朱家,司马先生以为朱家会出兵吗?”
  司马辉见李均问他,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如果我给他寄封信去,朱文海出兵的可能极大。其实若不是在雷鸣城之战中他父弟皆亡,他还没有那么轻易坐上余州都督之位,因此虽然嘴中他对和平军深恶痛绝,但暗地里还是庆幸李统领的作为的。”谈到这里,司马辉长叹息了声,李均直接间接杀了他两位旧主,但如今他又得为李均策划如何对付旧主之子。这虽然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但乱世之中,也只能如此了。如果他还是在朱家,出于对主君的忠义,绝不能出卖朱文海,但如今他已投身和平军,若不为李均出谋划策,他是不忠义啊。
  等他情绪平和后,他又道:“自然,朱文海不会为了感激李统领杀他父弟而出兵的,他目的不过是在出兵中也捞取好处罢了,只要诱之以利,不怕他不助我。”
  “只要给狗骨头,不怕狗不跟你走。”一直插不上话的宋云猛然说的一句,将众人都逗乐了。司马辉笑了笑又道:“只不过,我怀疑劝朱家与童家出兵的作用。”
  看到众人视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清了清嗓子,道:“朱家与童家绝不会全力助我,必定是派兵出来意思一下,巴不得我们同雷鸣城打得两败俱伤,因此,请他们出兵,我们不但不能寄其厚望,还要小心他们。”
  “正是!”李均笑了,“我要的就是他们出兵意思一下,以他们为疑兵,掩饰我们的真正行动!”
  不久,华宫与齐光便接到细作的报告,华宣派人哭告银虎城童氏与余江城朱氏,说华宫以幼弑长,妄独尊位,为匡扶正统,因此督请童家与朱家出兵相助。
  “这个该死的胆小鬼!自己没有屁用倒还罢了,竟敢勾结外人想来夺位!”一面搂着美姬一面大骂,华宫全然忘了首先勾结外人夺位的,就是自己,“朱家与童家如何说?”
  “朱家与童家都应允了,正调兵遣将,向我城进发!”
  细作的报告让华宫的愤怒更为强烈,“上次的大败他们没吃够吗,这次我定然要再次大败他们!齐统领,准备迎击,此次我们要乘胜杀入银虎城和余江城去!”
  “等一下,”齐光比他要冷静得多,“华宣在李均手中,李均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李均不准他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成。因此,这次请求童家与出家出兵之事,背后必有李均的阴谋。”
  听到他提起李均的名字,华宫背脊就有些发冷。李均在雷鸣城之战中的表现,以及后来和平军在夺取通海并击退童家反扑中的表现,都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这个……依齐统领之意该如何呢?”
  “无论李均如何诡计多端,只要我们不出雷鸣城,以他区区数千的兵力,还没什么可畏惧的,相反,如果我军出城迎击,李均必然来偷袭雷鸣城,这种战术他最为擅长。”齐光嘿嘿冷笑着道。
  “那朱家与童家呢?”
  “李均请他们来,不过是为了分我们兵力,朱家童家也心知肚明,他们也不过是想让我们与和平军两败俱伤,只要我们不中李均之计,死守不出,李均必然会退兵,而此时童家极可能偷袭他的通海城,以外城未筑成的通海,绝对经不住童家的偷袭的。如果我料得不差,李均这次恐怕要全军心墨了,哈哈。”齐光大笑着,心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奇怪,这道理李均不应看不懂啊,他为何还会如此冒然出击?”他暗自想。
  华宫也哈哈笑起来,但他心中却想:“只不过是不敢在野外同和平军作战罢了,还吹什么牛?”
  应该说,这样的结果李均是料到了的,朱家的军队由朱文海亲自统领,两万人居于雷鸣城南五十里处停了下来,而童家的部队由童昌统领,一万五千人自西攻向雷鸣城,屯于距雷鸣城五十里外,李均则领着三千和平军屯在雷鸣城北门外。攻击的三方都按兵不动,打起了奇怪的静坐战争起来。
  考虑到李均极长于偷袭,而且又是以华宣之名来夺雷鸣城,齐光决心将守城的任务完全交给佣兵们,将华家为数不多忠于华宫的部曲子弟也从城防的要害部位清除出去,把任务交给了他的飞虎团。他这样做原本是出于慎重,但在这些部曲子弟兵中却引起了反感。
  “这雷鸣城是华家的雷鸣城,华家人不可靠,莫非这些为钱打仗的佣兵反而可靠吗?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两三个金币把雷鸣城给卖了?或者是不是想乘机在要害环节全安排上他的人,乘机夺了我们华家的雷鸣城?”不时有华氏族人到华宫面前嚼舌,华宫起先只是笑这些族人庸人自扰,但给他们唠叨多了,他也禁不住要将齐光叫来问一下。
  “齐统领,不知何日可以解围啊?”他拐弯抹角地问道。
  “估计要一个月吧,我算过敌人储备的粮草,大约够支持一个月的。”
  “也就是说飞虎团要坚持这许久喽?这未免太辛苦了,城门的防备,我华家的部曲也可以胜任,齐统领可以考虑用他们替代飞虎团,也好让飞虎团的士兵们休息休息。”
  齐光先是愕然,马上就知道华宫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心中大愤,道:“这是哪个给华总管出的主意?华总管的部曲熟悉城内,因此我才调他们在城内安抚民心,以防生乱,至于城门的守备,飞虎团和冷月团等轮流守卫,谈不上什么辛苦。”
  “原来如此,嗯,齐统领去忙吧,我自然信得过齐统领。”华宫将齐光打发走后,心中对齐光的怀疑并没有因此而消除,相反,开始觉得颇有必要限制一下齐光在城内的势力来。
  齐光回到营帐之中,冷冷笑着,他的副统领孙愉与冷月团的莫云龙都在,孙愉问道:“华总管请你何事?”
  “那个小子,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谗言,有些怀疑我们。”齐光愤愤地道,“他也不想想,如若不是我们,他能抢到这总管的位置么,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小子!”
  “说起来我觉得奇怪,李均怎么还不动手,局势对他不利,他应速战速决才是。”对此,孙愉并没有与齐光多说,他把话题转到了战局而来。
  “确实奇怪,这小子越不动,越让人生疑。”齐光摇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也许李均这次来,根本就是来骚扰试探我们是否有机可乘的,既然无机可乘,不久他便会退军了。”莫云龙也道。
  他们在这里讨论李均的阴谋,事实上李均营帐中也在讨论雷鸣城的变化。战事一开,雷鸣城中的情报传出来的就越来越少,自从飞虎团取代了华家部曲之后,甚至根本断绝了。李均知道时机已到,该是行动的时侯了。
  “我早就让细作买通了华家部曲,只要飞虎团完全控制了城防,他们就会去华宫处进言。”李均冷冷地道,心中却想起了陆翔,自己现在用的挑拨离间之计,实际上就是岚国用以除去陆翔的计谋,“明日我亲自去城下,要同齐光谈一谈。”
  第二天一早,守卫北城的飞虎团士兵便惊诧地发现,李均单人匹马出现在城下,还在弓箭手的射程外,他便大声喊道:“去禀报齐统领,说我要见他。”
  齐光得到这报告大吃一惊,知道李均终于开始行动了,急匆的来到城楼上,他不敢开城独自去见李均,便在城楼上大声问道:“李统领此来何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向齐统领问声好,齐统领准备得如何,我就要开始攻城了。”李均大笑道。
  “我业已准备好了。”齐光在军阵前不甘势弱,“只等李统领来攻。”
  “如此甚好,等到城破那一日,我与齐统领再把臂言欢吧,齐统领,我静侯佳音。”李均回马而去,齐光吃了一惊,反复思忖李均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终于明白了。
  “不好,中计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均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引得他顺着回答,但他们的对话听到别人耳朵中,不但不象两人唇枪舌剑,更象是在共谋夺取雷鸣城呢。
  但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便无法挽回了,他们这样大声对话,是无法隐瞒的,如果别人硬要怀疑,那也只能由他们怀疑去了。想到华宫上次怀疑的眼光,齐光不由苦笑,自己这次卖命的对象,好象就是那个肚量不怎么样的“别人”。
  果然,当有人将这事情报给华宫时,他立刻自作聪明起来:“尽管是当着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交谈,但这谈话实在有些不明不白,莫非齐光与李均是故意如此,以消除旁人的疑心?”
  人愚笨些并不可怕,怕就怕愚笨的人自以为聪明。这个疑问大大加强了华宫对齐光的怀疑,暗地里,他将莫云龙找来,问道:“莫统领,对于城中防务,你还有什么意见?”
  莫云龙在华宫夺取总管之位的兄弟之战中,也是出过大力的,但只因放走了华宣而事后被华宫所责,因此心中对他颇为不满,见他问起,便道:“齐统领的布置水泄不通,城中防务格外严密。只要我军不妄动,待敌方粮尽退兵之时再背后反击,必然可得大胜。”
  他的回答不但没有消除华宫的怀疑,相反,更证实了一个挑唆者在华宫面前的话,齐光收买城中人心,已经同城内一些并不忠于华宫的人结为同党了,因此,华宫连带着莫云龙也开始怀疑了。
  想到城中最大的两个佣兵团的统领都是可疑份子,华宫不得不胆战心惊。他不敢轻举妄动,而且此时还需要依靠这两个佣兵团的实力,因此反复思忖几日后,便招来心腹密商。
  “不能等他们准备好了再行动,必需抢先动手。”心腹得意地提出了一个计策,“齐光与莫云龙之所以敢目无总管,无非是因为觉得雷鸣城少不了他们,只要破了雷鸣城之围,显示总管您的军事天赋,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心腹自然不会告诉华宫,这计策是另有高人指点于他的。
  “哦?如何破雷鸣城之围?”华宫对于这个可以一举除去两个心腹之患的计策非常感兴趣,这个时侯,当他觉得城内自己几无以依靠的力量之时,有人若能提出破围的计策,他当真是万分感激的。
  “华总管自然知道,我城中为了方便拉运银矿,准备了数百辆牛车。”那个心腹凑近了脸,诡谲地道:“如果在牛尾上系上火把,让牛向敌阵冲过去,人力如何同牛相抗?区区和平军倾刻间便会灰飞烟灭,华总管也必然在战史中以布火牛阵解围而扬名。”
  华宫大喜道:“不错,不错,我早有此意,此事由你去准备。哈哈,我要让他们知道对我华宫来说,区区李均算不了什么。”
  又过了两日,那心腹办事果然不慢,迅速便将城中拉矿石的数百头牛凑拢,他怕数量不够,还特意将百姓家中的牛征集起来,足有七百余头,名义上是为了犒劳守城将士而准备屠牛,实际上是在做火牛阵的准备。
  待准备就绪之后,华宫便派人将齐光与莫云龙等佣兵统领请来。
  对于华宫突然的邀请,齐光与莫云龙都有些愕然,如今两人整日都在同一营帐中处理军务。自从上次同莫云龙密谈过后,两人都知道华宫的疑心越来越重,常常借故避开二人,如今却主动邀请,其中必有玄机。
  “不去的话,他的疑心会更重。”莫云龙道,“去的话,真不知这个志大才疏的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如这样,由我领着两百人在总管府外侯着,如果一有不对,我便冲进去,如何?”孙愉也道。
  “目前不必如此,他还指望我们替他退兵呢,量他不敢加害于我们,只不过,这次围解之后,我们恐怕得考虑是除去他,还是另觅一处了。”齐光冷冷地道,心中对华宫也产生了杀机。
  齐光与莫云龙二人来到总管府,华宫亲自来到大门处迎接,招呼二人坐下后,华宫笑道:“此次邀请二位前来,是商讨如何破李均之围。此次围城,李均兵力最少,但却是最重要的一支,若能击败李均,童家与朱家自然会退兵。”
  齐光与莫云龙对望一眼,莫云龙道:“可是,李均诡计多端,若是出城与之会战,难保战局不利,那时朱家与童家乘虚而入,我军该如何是好?”
  “哈哈,量区区三支围城之军,能奈我雷鸣城何?”华宫狂笑起来,对于他突然而来的自信,齐光与莫云龙百思不得其解。
  齐光道:“华总管莫非有了破敌之计?”
  “正是,邀二位来,正是商量破敌之后,定要乘胜追击,不能让李均与华宣逃走之事。”华宫咬牙切齿地道,看到齐光与莫云龙脸上那种不相信的神情,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什么,火牛阵?”听了华宫的计策,齐光与莫云龙都惊叫起来,两人目瞪口呆半晌后,莫云龙一拍自己的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见“自己”的计策镇住了二人,华宫乘机道:“火牛阵破敌是必然的,我城中有牛共七百头,我已经命人调齐了,足够让李均区区数千兵马都踩为齑粉,请二位列阵于牛后,等火牛阵冲出去后便跟着去扫灭残敌。”
  心中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齐光道:“此计虽佳,但还需再仔细商量吧。”
  “事不宜迟,如果再商量下去,只怕有人会走漏风声。”华宫冷冷瞄了他一眼,又道,“莫非齐统领是怕了李均,亦或齐统领不愿早些破了雷鸣城之围?”
  齐光心中大怒,暗想:“只要城围一破,我便想办法除去你,李均能以通海城为基地,我飞虎团如何不能以雷鸣城为基地?”
  莫云龙拉了他一下,道:“我看华总管的计策非常好,此仗我军必胜,齐统领无需如此谨慎,无论李均如何诡计多端,他总不能让这七百头狂奔的火牛全死掉吧。”
  勉强压住怒火,齐光道:“不错,事不宜迟,今晚便可动手。”
  华宫摇了摇头,道:“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牛也派人赶向北门,现在就可以动手,我等不及要看和平军灰飞烟灭!”
  齐光冷笑起来,和平军灰飞烟灭之后,下一个灰飞烟灭的会是谁呢?
  陈国崇德十二年春三月十一日晨巳时,七百头牛尾上拴着硫磺与硝石,或者是熏了油脂的碎布,从雷鸣城北门被赶了出来,其后,则是城中两个最大的佣兵团,飞虎团与冷月团的战士。
  为了增加牛群的破坏力,华宫还命人在牛角上都牢牢绑上匕首或短剑,牛群对于自己这一身奇怪的装备似乎也有不祥的预感,左顾右盼,哞哞直叫。
  和平军的营寨据城有一里左右,齐光知道事不宜迟,这么多牛出现在城外,李均在片刻之后便会知道守城方要使用火牛阵了,必需在哨兵报告给李均、李均作出反应间这段时间里,让牛群开始攻击。
  于是,片刻之间,七百头牛尾部全是烈火,“哞哞”的牛叫声此起彼伏,牛被自己尾巴后的火焰所驱赶,发了狂般冲向和平军的阵营,一时间,牛尾上的烈焰与牛竭力奔跑所掀起来的灰法,遮住了天日。牛群奔跑时大地都震动了起来,巨大的轰响,似乎是有雷在地底下经过。
  紧跟着牛群之后,飞虎团与冷月团排成散兵阵形,也冲了过去,他们的呐喊声被牛群发出的声音所掩住了,但这近一万人的冲锋,声势也极为浩大。
  “其实凭这一万人,也许就可以在野战中击破和平军。”一边驱着马前冲,齐光一边想,自己看来是给李均神出鬼没的兵法吓住了,所以才会如此谨慎,但是,如果不是有朱家与童家的大军在虎视眈眈,自己肯定会选择同和平军野战一决雌雄的。
  忽然想到这是在冲锋中,自己为何会有心思想起这些来了,齐光心中苦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对手是李均,他就容易走神,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但让他吃惊的事情忽然发生了,最当先的一批火牛冲进了和平军的营垒,围在营外的木栅栏根本经不住牛群的冲击,不少栅栏被火点着,也凑热闹般地烧了起来,按道理,和平军的营内应该一片大乱才是。
  然而,和平军营垒中却没有丝毫乱的征兆,为什么会如此?齐光心想,莫非自己驱火牛进攻的,只不过是一座空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平军去了哪儿?
  正这时,和平军营垒中忽然发出了爆炸般的声响,即使是牛群的轰鸣也被这响声压制下去,最先的一排牛踏进早就准备好的陷坑里,陷坑表面薄薄的土层禁不住牛群的奔踏,塌了下去,最先的牛被陷入了深沟中,沟里树着的长矛将它们一一穿透,但牛的生命力极强,没有立刻毙命,而是发出沉重的惨叫声。
  自然,那惊天动地的巨响不是土坑陷下去时发出的声音,而是在土坑陷下去后,早就准备好的和平军点燃了洞越人用来开山炸石的火药,发出巨大的声响。紧跟着的牛发现前面的伙伴忽然被大地吃了下去,紧接着又发出一声恐怖的巨响,响声之后,又听到伙伴们痛苦的叫声,当场就吓怔住了,甚至忘记尾巴上的火来。
  李均的设计还没有结束,十多个“怪兽”忽然从帐幕中冲了出来,伴着刺耳的铜锣声,这十多个又长又宽的怪物张牙舞爪,隔着大土坑冲向牛群,牛群早被吓坏了,它们自然不知道,李均命人用兽皮缝制成这样的东西,让十余个士兵套在身上。正如其它一切动物被吓着了都会回头逃进自己巢穴一样,牛群也调转回头,冲向雷鸣城里。
  跟在牛群之后的万余佣兵忽然发现自己扮演的角色变了个样,由追着牛,变成了被牛追起来。再力大无穷的羌人,也不敢面对着已经吓疯了的奔牛,佣兵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跑得快点。
  埋伏在营寨中的和平军冲了出来,紧紧跟随着牛群,少数侥幸逃过了牛角上利刃与牛的铁蹄,还惊魂未定间,就被和平军小队斩杀,个别有还手于地的,也无法对付在局部上形成了优势的和平军,片刻间,由万余佣兵组成的散兵冲锋阵形,就成了崩溃的洪流,在这狂叫哭嚎着逃跑的人流中间,火牛开出了一条血色的道路,而紧跟在后面的,则是一手擎着紫色龙旗,一手执着长戟,头戴龙首头盔,暗红色面具遮住了脸的李均。
  看到牛群的奔势,齐光也经知道无可挽回,自己能做的,只不过是尽量使部队少受点损失罢了,这些佣兵投靠于他,他就得尽量为这些佣兵考虑,因此,他下达了分散逃命的讯号。
  即使他不下达这个讯号,佣兵们也已经在逃窜了。牛群驱赶着佣兵奔回雷鸣城的城门,站在城上的华宫本来想看到和平军营寨中火光冲天,本来想听到和平军阵营里哭爹喊娘,但他看到的和听到的却让他心胆俱碎!
  数百只牛角上拴着明晃晃的利刃,眼中冒着红光,尾上是点着了的火焰,疯狂地冲向佣兵队伍中。无数血与惨叫伴随而出,一条由血、碎肉、人残缺或踏扁了的肢体组成的赤路,从和平军营垒前,迅速向雷鸣城门延伸,而且,这条路,还在不断扩大。
  “关门!放箭!”华宫大声叫嚷着,如果让牛群冲进城中,那么紧随其后的和平军便也会攻进来,那时,自己一切就完了。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他忘了,负责守卫此门的是飞虎团的佣兵,关上城门,就得眼睁睁看自己的战友们被阻在城外,被这群疯牛屠戳,在牛群之后,还有更为可怕的和平军,这事情,他们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关门!关门!不能让他们进来!”华宫几乎是嚎哭着,一手纠住在他身傍的孙愉,用力卡着孙愉的喉咙。孙愉握住他的腕子,拉开他的手,在一片哭喊声中,华宫听到这位飞虎团的副统领用悲哀的声音道:“你完了,我们都完了。”
  “完了?”华宫喘息着,忘记了手上的疼痛,他回头四顾,只见无论城上城下,雷鸣城守军的士气已经崩溃了,许多人都扔上了武器逃走。这种单方面的屠戳,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佣兵,也无法忍受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死亡,在战场上被敌人杀死,还有可能被战神接去灵魂,但死在牛角或牛蹄之下,做鬼都觉屈辱。
  “不,不要!快,保护我突围,我们还可以重新来过!”
  华宫大吼了起来,拉住了孙愉的手,就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孙愉则没有理他,只是关注地看着城下,那里,李均横向马头,直冲进正在重整队伍的飞虎团,孙愉在上面一眼看到李均锋势所指的对象,脸色大快起来。
  “统领,快逃!”他喊道。
  他在城楼上的大喊,并没有传到城下的齐光耳中,齐光正在重整队伍,在火牛阵的冲击下,仍站在他身边的人已不足三百人,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身前的佣兵们被一道黑色的电劈成两边,李均,骑着黑马出现在他眼前。
  “火牛阵好厉害!”齐光苦笑,将手中的长矛举起,与李均的生死一决看来无法避免了。
  “比我想的确实还要厉害些,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这计了。”李均那恐怖的暗红面具之下,传来他有些闷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声大吼:“吃我一戟!”
  士兵们纷纷让了开来,在李均周身发出的强烈杀气下,他们觉得连自己的头盔似乎都要被吹起。李均没有放下手中的紫色龙旗,只是单手舞戟,戟上的月牙刃直砍向齐光的颈项。
  齐光心中既是丧气又是恼怒,丧气的是自己没看出这个火牛阵根本就是李均的计谋,恼怒的是李均竟然瞧不起他,单手就同他作战,他横矛格开李均的戟,但李均戟上传来的强大力量,让他在马上摇了一摇。
  “好力道!”他也大吼起来,双手一拧,长矛乌龙出水般,一连刺出十余式,式式连环,攻向李均头、喉、胸、腹各处要害。矛上发出犀利的劲气,将周围的空气都带动起来,形成箭一般的罡气,直击向李均。
  李均在这森林一般密集的矛影中,以手臂为轴,将长戟一旋,从他戟势中也发出了罡气,将对方的攻击化为无形。两人在这短短一照面的时间里,便各攻出一招,又各防住了对手的一招,招数变化极快,周围押阵的士兵甚至看不出双方谁在攻谁在守。
  两匹马这时一错位,双方背对背,齐光回手用矛柄撞向李均后心,但李均一松左手,紫龙旗从他手中飘落,李均用腾出的手一把握住齐光的矛柄,用力一扯,将齐光整个身体从马上扯了下来。
  紧接着,李均又抓住了从空中落下的紫龙旗,他放手夺矛,用力,这一个过程仅在片刻间便完成,紫龙旗这时才从空中落下一半。
  落在地上的齐光还想再战,李均的戟已经刺在他的咽喉上,李均微微一点,刺破了他一层表皮,血流了下来。以齐光之力,原本不至于如此轻易被李均制住,但他没防到李均执旗的左手,因此,片刻间便败了下来。
  “城上的人听着,以这城换齐光的性命!”李均大声向城上喊去。
  “不,不行,我们绝不!”华宫徒劳地喊叫,孙愉毫不容情地纠住他。
  “你这是在逼我们作不符合佣兵职业道德的事情。”孙愉在楼上森然回复,“即使是自己战死,佣兵也不能出卖雇主,李均,你也是佣兵,不要强人所难。”
  “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放了齐光罢了。”李均哈哈大笑,“此时这雷鸣城,已经进入我的手中,既然你不愿意,那么。”他手缓缓一声,戟又向前刺出一些,齐光想退,又被他那凌厉的目光所摄,不敢后退。
  “你再想想,如何?”李均又问孙愉。
  孙愉陷入苦思之中,向下望了望面色苍白憔悴的齐光,又望了望手中瑟瑟发抖的华宫,不知该如何处理。
  齐光忽然挣脱了李均目光,他大吼道:“不要理他,为我报仇!”人向冲一冲,李均的长戟刺透了他的咽喉,他挂在长戟上片刻,终于气绝倒地。
  “统领!”孙愉大喊了声,然后转身便逃走。此时和平军也开始进入城中了。
  这一次和平军攻击雷鸣城,虽然用去了七八日时光,但全军伤亡极少,而进入雷鸣城后,根本没有遇到任何巷战,便落入了李均手中,佣兵们连雇主都没有了,只得退出城外观望,而华家的部曲,则立刻投降了华宣。
  乱军之中,初次上阵的宋云找准了自己的目标——莫云龙,而莫云龙眼见齐光施展出气势如虹的绝招,仍不是李均的对手,心中大惧,已经在悄悄准备溜走,却被宋云拦在半道上。
  “让开,否则去死!”莫云龙只畏惧李均一人,对于这个拦住自己步兵将领并不放在眼中,借着马的冲势,一刀便斩了过来,他虽然无法象齐光那样发出罡气,但这一刀的气势也相当惊人。
  宋云双手握着巨剑,并没有硬接他这一刀,而是一剑刺向他的战马,马行速极快,被剑刺入后仍在奔行,结果使自己被切开一道深可入腑的伤口。莫云龙眼见自己刀就要砍着宋云,却发现宋云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躲开这刀,莫云龙回手又是一刀,但刀势还为发出,腿上传来的巨痛让他大叫起来,敌人的那一剑,不但斩开了他的马,他的一只脚也被生生切下来,此时马已经毙命倒下,将莫云龙压住,莫云龙一脚已残,眼风宋云双手举剑劈下来,勉强挥刀去格挡,但“铮”一声,刀便被击成两截,他还没叫出求饶之声,首绩便被宋云斩了下来。
  “华宫已死,余党不究,放他们逃命去吧!”传令兵大声呼喝着,李均正站在城头之上,戟尖上挑着华宫的尸体,这更加快了雷鸣城的崩溃,但李均也知道,如果硬要斩尽杀绝,敌人被迫作困兽之斗的话,和平军也会死伤惨重。
  “战争中,只要抓住敌人的致命弱点全力一击,那么敌人就会自动败退,无需多加杀伤。”当初,陆翔在传他兵法时曾说,“关键在于找到敌人最制命处。”
  对于和平军来说,打扫战场的工作比之于取得胜利,要更加麻烦一些。且不论近万人的俘虏与降军,单单是奔入城中的数百头火牛惹起的火灾,就够他们收拾一阵的了。为了防止有人乘乱打劫,李均令人将银矿、府军等重要地方守住,然后再来到总管府与俞升商量出榜安民之事。对于二人来说,到这里是旧地重游,心中别有滋味。
  正与俞升商谈间,一骑快马冲进了雷鸣城,马上乘坐的赵显径直来到总管府,没有等哨兵通报便冲了进去,大叫道:“不好了!”
  李均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不好了?”
  “得知我们攻下雷鸣城,朱家与童家都在向雷鸣城进发,要从我们手中夺走雷鸣城,而且,童家还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攻向狂澜城了!”
  这个消息让李均大惊失色,狂澜城的守军虽然有四千人,但一来城墙尚未筑起,二来这些守军多是新加入的虎翼营,战斗力远不如和平军,三来主要将领几乎都集中在雷鸣城中,只有华宣、周杰与负责筑城的墨蓉留守,如果狂澜城有个闪失,和平军必然元气大伤!
  “知道攻向狂澜的敌军有多少?”李均问道。
  “大概有一万五千人,童家这次行动极为保密,具体数目还待探查!”赵显早已面如土色,虽然负责和平军的情报工作,但他的胆量却比之当年没增长多少。
  李均与俞升对望一眼,这瞬间李均明白,自己还是棋差一招了。虽然用计夺来了雷鸣城,但这雷鸣城只怕是为别人夺取的,以和平军此时的兵力,雷鸣城与狂澜城,二者只能守其一,雷鸣城虽然城大人多又有银矿,但比之于狂澜城的重要性,只怕要差上一点。
  “怎么办?”众人都用目光向李均询问。


第四章 风起云涌
  此时的李均,心中的懊恼绝非外人所能得知。
  一步走差,满盘皆输,虽然他向朱家与童家请求援兵之时,也考虑过两家会不会背后捅自己一刀子,但考虑到如果不借助两家实力,华宫与齐光必然不惧仅数千人的和平军,会在野外同和平军决战,而和平军有限的军力不能在野外的消耗战中浪费,更何况即便野战获胜,华宫与齐光也会撤军死守,仅凭数千军队,根本不可能在正面强攻中击败他们。即便是退一步来说,华宫与齐光不出城野战,没有其余兵力牵制,他们就可能一面与和平军周旋,另一面则去偷袭狂澜城。如果这样,那和平军会败得非常惨。
  因此,他向童家与朱家请求了援军,心中还是寄希望于两家不会发现自己布署上的弱点,但看来童昌能一直坐稳童家主帅之位,甚至多次击败戎人的侵袭,绝不是侥幸所致。他一面派兵到雷鸣城外虚张声势敷衍自己,另一面暗藏精兵,只等自己与华宫战后捡个便宜,这个人,以后得千万注意了。当初陆翔曾说,用兵不得存侥幸心理,自己对此不够重视,因此会有这次的失策。
  “雷鸣城与狂澜城,对于和平军来说哪个更重要?”他忽然问道。
  “自然是狂澜城,虽然我们占据时日不久,但那里民心依附于我,而且物资粮饷,全部在那里。雷鸣城失去不伤我军元气,而狂澜城有失,一则刚开始的建设前功尽弃,二则动摇军心民心,对我军的打击极大。”司马辉冷静地分析。
  “正是,雷鸣城夺来了,仍旧是华家的雷鸣城,而狂澜城名义上是华家的,但实际上大家都知是和平军的。”俞升也道。
  在军事会议上很少发言的宋云脸上露出焦虑之色,道:“陈影在狂澜城,狂澜城最重要,这雷鸣城反正是我们的,过几天再夺回来就是。”
  李均听了精神一振,哈哈笑道:“不错,大家都如此认为,那事不宜迟,俞先生,你即刻乘快马奔向童家营寨,向他告急,只道朱家大军逼近城池,我军无法抵抗,请他速来救援,我军愿以雷鸣城换狂澜城。司马先生,你速领人将雷鸣城中重要物资,特别是府库存银,统统搬走。宋云,你领人去破坏银矿,让银矿在一月内无法恢复生产,苏晌,命令全军,作好急行军的准备!”
  “好计!”司马辉也是精神振作起来,虽然形势对和平军极为不利,但李均临危不乱,不但没有慌了手脚,而且还设下了二虎竞食之计,现在,雷鸣城就是最好的一块骨头,童家与朱家将为这块骨头打得头破血流,全然不知骨头上的肉已经被和平军取走。
  一切依李均计划而行。俞升匆匆赶往童家营寨,在半路上正遇上童昌,他装作不知童家分兵袭取狂澜城的消息,向童昌道:“大事不好,童元帅,我奉李统领之令,来向贵军求救,朱家背信弃义,欲不利于雷鸣城!”
  童昌吃了一惊,狂澜城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港城,虽然现在发展的很快,但短期里远远比不上拥有银矿的雷鸣城诱惑力强,如果朱家夺取了雷鸣城,经济实力大增之下,便可以轻易取得对童家的优势。因此,他道:“李统领如何应敌的?”
  俞升道:“李统领正在布置城防,在下来时他有言道,从童家借得狂澜城以来,一直想用合适的东西作为谢礼,如今这雷鸣城已经夺下,他愿以此作为交换狂澜城的谢礼。”
  “原来如此。”童昌冷冷笑了笑,浓眉下虎目闪着威棱,直射俞升:“我明白了,请先生放心,我军将兼程前往救援,请他一定要守住。”
  待俞升走后,幕僚问道:“李均真会将雷鸣城送给我们?”
  “他想不送也不行,他是个聪明人,自知难以同时抵挡我军与朱家,只得将到嘴的雷鸣城吐出来。如果非要将雷鸣城送与一家,自然是送给我们更好了,还可以让我欠他一个人情。”童昌哈哈笑了起来。
  “如此,那我军是否还要袭取狂澜城?”
  “朱家对我家顺利接管雷鸣城,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军要集中力量对付他们,和平军只能暂且放过了。你速去传我令,要袭取狂澜城的我军立即赶来支援。只要我们控制住雷鸣城的银矿,要兵有兵要将有将,区区数千和平军,愿意何时讨伐便可何时解决掉!”
  “元帅高见!”幕僚们纷纷附合起来,看起来,这次行动,李均以奇计攻下雷鸣城固然了不起,但同样以巧计迫使李均让出雷鸣城的童昌更是了不起。但童昌对李均有些将信将疑,为防止李均派俞升前来迷惑自己而实际上设伏于半路,他们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与他同样,朱文渊在得到李均派人送去的消息之后,也放慢了进军速度,这就给和平军有比较宽裕的时间运走雷鸣城中的物资。
  雷鸣城中,司马辉令人去搬运府库藏银,自己却亲自领人来到雷鸣城的总管府中,将满满三车的府藏文籍书卷一扫而光,在运出雷鸣城时,严令将士不得擅自毁弃其中任何一卷。士兵们都对他不重视堆积如山的库银粮草,而重视这些百无用处的书卷无法理解,连李均也觉得诧异,问道:“司马先生为何搬这些东西?”
  “统领有所不知,雷鸣城长期为余州首府,余州,乃到余州周边的山川地理物产资源,全部被绘集成书,收藏于华家总管府,华家在余州三大势力中一直实力较弱,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派不上用场,但对于我和平军来说,这些东西迟早会是无价之宝。”
  司马辉的解释让李均非常高兴,道:“和平军上下,大多是粗人,不懂这书籍图册的重要性,俞先生又不在此,如若不是司马先生,我几乎为了些有价的银钱,放弃了这无价的典籍,先生立了一大功了!”
  司马辉笑而不语,心中却是充满感激,以前在朱家效力之时,无论他如何出谋划策,朱家父子的感谢只不过是表面上的,而不是李均这样发自内心的。更有甚者,如果朱文渊那个脾气知道他不要物资粮草而要了这些书籍,一定会披头盖脑先教训他一顿,李均虽然反对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但对于他这个半途投靠的余州世家子弟,却一直优礼有加的。有如此一样的主君,怎么让人不为之殚精竭虑呢?
  和平军在一个时辰之后,便撤出了雷鸣城。虽然还有许多物资无法带走,李均也不觉可惜,这一次从府库中收走的存银,便足以换取二十万以上的金币,对于争需用钱的和平军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大收获了。若是姜堂在场,定然会兴奋得大叫好买卖。
  朱家与童家的士兵,一个从西门,一个从南门,几乎同时攻入了雷鸣城,但此时的雷鸣城,已经是空城一座。和平军撤走时,还专门将城门也拆毁,这使得双方暂时都无法关闭城门,阻碍对方进入,于是,一场遭遇战便在雷鸣城中展开。
  双方冲杀来冲杀去,都无法奈何对方,于是,童家驻在城北,朱家驻在城南,双方便在城中对峙,一面谈判一面等待援军的到来。
  这一切都在李均的预料之中,双方都急于独吞雷鸣城,以取得对对方的压倒性优势,但双方都势均力敌,打来打去,迟早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以前两边有过平分雷鸣城的默契,但一来默契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大家都想独吃独占,二来与童家达成默契的朱茂已经死在李均手中,双方要从头来过,必定会有一段接触时间,有了这段时间,李均便已领着和平军,远早高飞去了。
  这场争夺雷鸣城的混战持续了半个月之久,先是和平军与朱家童家联手对付华宫,紧接着朱家与童家又共同逐走了李均,最后剩余的朱家与童家也无可避免的发生冲突,双方死伤惨重之下,不得不重新考虑这雷鸣城的价值,此时童昌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上了李均的当,为时已晚。
  正当童昌在雷鸣城中咒骂李均之时,李均已经站在狂澜城新筑的一段城墙下,与墨蓉谈笑风生了。筑城的进度出乎意料的快,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墨蓉在工程指挥与设计上的天赋,也要归功于墨蓉请来的越人工匠在这一方面的努力。
  “那几天我可担心了,壕沟才挖起来通水,便听说童家的军队就在一日路程之外。”对于当时的焦急,墨蓉尚未忘怀,她道,“如果他们来攻城,也许凭借通海港的城墙可以守住,但这城外的工程必定会被破坏殆尽,堆积于此的物资也会被掳掠一空,误了工期,那就有损于我天下第一巧匠的名头了。”
  “哈哈,放心,我既是答应给你一段时间的和平,那便不会有敌人来攻击狂澜城。童家军队虽然离城很近,但还不是被调走了吗?”李均微笑着安慰她,但心中却有些后怕,自己撤军,又是一步险招,如果童家或朱家的军队弃雷鸣城而不顾,集中力量背后追袭,那么携带大量物资的和平军,只能面对惨败的命运。即便不加追击,童昌命原本袭击狂澜城的部队于半路上偷袭退回的和平军,损失也将是无可挽回的,冥冥中老天似乎让运气站在了李均这一边。
  “依这进度,看来八个月便足以将外城筑好,至于内城的修饰,便可以慢慢来进行。”墨蓉谈起自己的工程,便眼中闪着晨星般的光芒,“兄弟,你可要好好谢我。”
  李均心中一阵温暖,墨蓉与他虽然在屠龙之战中同生共死,但如果不是出于深厚的友情,绝不会为他筑这狂澜城的,因为身为越人的墨蓉,对于常人间频繁纷乱的战争一则无法理解,而狂澜城,又将是自己掀起余州新一轮杀戮的起点。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能用什么方式来报答这位越人女子,财宝权势,都非她所爱啊。
  “姐姐说要我如何感谢便如何感谢了。”他能说的仅此而已,墨蓉发出轻轻的笑声,道:“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还想不到问你要什么,到时侯我要想到时,你可不许赖这笔买卖的帐!”
  “怎么会?”李均也笑了起来,片刻之后,他的轻知变成了大笑:“姐姐,你说话好象糖浆啊。”
  墨蓉想起自己刚才的口气确实象姜堂在同人谈判,再次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两人如此亲密的景象,看在俞升眼中,又是一阵不安。
  “越来越不对了。”俞升想,“看李统领与墨姑娘的样子,两人已经很亲密,如果不早日为李统领务色一个彼配得上的常人女子,那可就晚了……”
  俞升的担心暂且不提,墨蓉此时又轻叹一声,道:“兄弟,其实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那天你在奠基时同狂澜城百姓的誓约中,说越人常人羌人夷人和戎人一律贵贱相等,我听了真的很感激。”
  李均默然无语,虽然越人极为自负骄傲,但事实上在这常人占绝对优势的神洲世界中,他们只不过是化外之民,被常人视为未开化的野蛮人,即使他们在机关设计和建筑铸造上有着过人天赋,常人也以为那是“奇计淫巧”,不值一提。公开说越人也与常人一样贵贱相等,这需要冒一定的风险,也必然会为自己带来一些麻烦,但每当想到佣兵虽然大数是常人,也同样被那些地位高贵的人看不起,李均便觉得,无论是常人还是其他种族只要能自食其力,就要远远强于那些纨绔子弟。
  “禀报统领。”哨兵匆匆赶来,打断了两人间的私语。
  “什么事,是不是雷鸣城战局又发生变化了?”李均问道,虽然和平军撤出了雷鸣城,但他仍命令细作严密观察双方战况,如有可乘之机,他便准备立刻杀回去。
  “不是,是我们的远航船队归来了。”
  哨兵带来的是一个大好的消息,对于李均来说,战据通海港筑起狂澜城,究竟是有益还是无益,就要看这第一支船队远航归来的成果。算算行程,这一趟来去足足用上了两个月的时光,想来航行了不少港口。
  “姐姐一起去看船队吗?”李均问墨蓉。
  “你去吧,我还要忙。”墨蓉对于船却没有多大兴趣。
  于是,李均与俞升便赶到码头,到了那儿已经是人头涌动,虽然最近有不少夷人船队和商船进入通海,但自己的远洋船队贸易归来,这还是第一趟,因此无论是常人还是夷人、羌人,都涌了过来看热闹,即便是在养伤中的孟远,也闻讯赶了过来。
  “哇!”不少孩子都惊叫了起来,船队自通海港出去时,用的都是些老旧的中型船舶,数量也不过是四艘,但回来时除了那四艘旧船,还多出八艘大船,也不知是出海的商队买回来的还是随他们前来作生意的。
  “看来又有好买卖了!”看到李均赶来,早就在那里翘首以盼的姜堂嘿嘿笑着,两眼闪着金币的光芒。李均看到他这付神情也忍不住笑起来,道:“怎么多了八艘大船?”
  “刚才贾同派人来说了,他们在日升港买下了四艘大船,另外四艘则是跟随而来作买卖的各国商船。”
  “这趟买卖,我们收入如何?”虽然从姜堂脸上的表情,李均就知道这趟买卖有赚无赔,但对于具体收入,他还是非常关注,现在的和平军,已不再是仅凭一千多金币就可支持一月的小部队,各方面的开支是与日俱增啊。
  “现在还不清楚,要同贾同对过帐后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这趟买卖我们大赚了一笔!”姜堂看了看周围拥挤的人群,没有说出具体的数字。
  “哦。”对于姜尚源于商人本能的谨慎,李均还是颇为赞赏的,他放眼向船上望去,只见水手与搬运工正在全力从船上御下货物,他忽然心中一动,指着四艘大船道:“这四艘船上,怎么有士兵?”
  对于船上有士兵,姜堂的兴趣远没有对于船上的货物与金币大,他只是淡淡地道:“那些兵,好象是贾同代和平军请来的佣兵吧,这笔买卖我可没兴趣。”
  李均却是半惊半疑,如果这四艘大船满载士兵,那足有数千人之多,即使不全是士兵,仅表面上看到的,也有一千多人。现在狂澜城的防备外实内虚,如果他们是敌人,此时城中必然早就大乱了。
  这接连在军事上犯的错误,让李均深刻意识到,自己还是缺乏统筹全局的经验。目前的他,虽然是举世罕见的将才,但还不足以称为超一流的帅才,将才与帅才,之间的差距绝不仅一个字那么简单。
  “李统领,”在一艘大船上,贾同看到站在人群中的李均,拼命向他挥了挥手,脸上绽出笑容。当他看到李均身旁的姜堂时,还伸了伸大拇指。
  姜堂也伸了一下大拇指,示意他干得漂亮。李均回了他一个微笑,便排开人群,想要转回军营,他要立刻安排人手负责港口的警戒,虽然余州其他势力无法从海面上大规模攻击,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次小型的却是致命的偷袭呢?甚至只要破坏狂澜城的海港设施,便足以让狂澜城变成一座瘫痪的城市。
  “李均!”
  自从和平军成立以来,李均的名字已经很少有人当面叫过了。部属们或外人都称他李统领,赵显与王尔雷偶尔称他老大,只有墨蓉叫他兄弟。如今有人高声叫喊他的名字,不由得让他异常奇怪。
  喊声是从身后的码头传来的。李均回过头去,只见在四艘大船上的一艘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在向他挥手,见他回头,那人再次大叫:“李均,小子!”
  “是你!”李均心中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前不久还在想这个人,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那人急匆匆从船舷搭板上跑了下来,一会儿便淹没在人群之中,李均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片刻之后,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奔到李均面前。
  “统领……”李均轻轻叫了声,脸上绽起了一丝羞涩的笑容。这种神情俞升和姜堂都从未见过,他们心中也不由得对这个被李均叫为统领的人大为奇怪起来。
  “好小子,有出息了,还记得我!”那人重重拍了一下李均的肩,畅快地笑了起来,仿佛一个长辈见到自己的晚辈建立了功勋后的笑容。李均也跟着有些傻乎乎地笑着,即使是他,在自己的启蒙师父面前,也象别人一样有些不太好意思。
  那人笑了片刻后便收敛了笑容,向李均行了个佣兵礼:“怒涛佣兵团统领肖林,向李统领报到!”
  李均本能地回了一礼,他的脑海突然回到了十年以前,眼前的肖林教会自己行佣兵礼的时后。他将这点滴的思绪甩开,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最近为何总是喜欢回忆起来,道:“欢迎肖统领来狂澜城助我。”
  此时二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好。论起交情与认识时日,肖林与李均之间的关系比之雷魂墨蓉她们与李均之间关系还要久远,在某种意义上说,肖林是李均的救命恩人与启蒙老师。但是因战斗失利而分手,两人这次见面时,已经不比往常了。
  此时贾同也下了船,众人回到和平军营寨之中,李均招呼大家坐下。贾同道:“这次出海通商,除了按计划完成了买卖外,我想和平军军力薄弱,也许需要更多的部队进行支援,因此擅自做主,为李统领请来了五个佣兵团,一千二百名佣兵战士。”
  原来,贾同在连接航行中所赚取的利润比他自己最乐观的想象还多,钱多了自然就怕有人抢,他决意聘请佣兵保护这不断扩大的船队,一可以确保自己安全,二则可以以支援和平军为借口让和平军分担这雇用的费用,因此一路上他请了五个小佣兵团,其中就包括肖林的怒涛团。他心中的小算盘李均不明白,但姜堂可就一眼看穿了,此时姜堂还不愿与贾同计较,他还需要利用贾同在经商上的才能为和平军赚更多的钱。
  与各位佣兵统领一一见礼,李均心中也是一阵欣喜。虽然这些佣兵统领都不是什么高手,辖下士兵也水算多,但有了肖林这个他熟悉且信得过的将领,对他的帮助将是巨大的。现在,正是他急需兵员的时侯。
  “诸位,今日既然来了狂澜城,便请助我一臂之力。”在简单地介绍了狂澜城与余州的形势后,李均站起来道:“我有意让这狂澜城,成为我们所有浪迹天涯刀头谋生的军人的家园。要实一这一目标,就必需借助诸位之力,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对于李均提出的合作要求,佣兵统领们是难以拒绝的。不仅因为李均开出了个让他们心动的酬金价码,也因为李均的表态让他们心动。
  肖林想助李均一臂之力,决心乘热打铁,他道:“一路上与诸位同舟共济,也算对诸位有些了解,我们这些小佣兵团,坦白地讲不具备任何战略价值,在战场上只能充当棋子的命动。但如果我们能抱成团,大家合作,定然能在这乱世中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看李统领的提议极好,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见有人带头,其他统领也附合起来,反到身为佣兵,走到哪都是拿钱打仗的命运,是为李均作战,还是为张均陈均赵均作战,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于是,狂澜城中又增添了一支新的力量。对于这些佣兵团,李均并没有进行分化吞并工作,他认为这佣兵团的存在,更有利于和平军招徕各地流浪的战士。而且,海路的畅通无阻,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通过海运来补充急需的兵员。以往佣兵要来投靠狂澜城,半路上经过华家童家的领地便会被他们抢先请去,而今,他可以去其他国家雇请士兵,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集他扫平余州的军力。
  想到这里,李均的精神就振作起来,在送走其他佣兵统领去安顿后,他独独留下了肖林。
  “不错,你现在已经远远超过我了。”肖林叹息般道,时间如流水般的感慨不自觉地生了起来,“最难得的是,你还同当年是个小兵时一样啊。”
  李均知道他是指自己营帐内的装饰。本来他大可以在狂澜城中为自己起一座豪宅,墨蓉也曾这么向他提议,但他以为身为一军之将,就必需与部下们同甘共苦,更何况此时的他,还没有到安逸享乐之时。
  “当年你就曾再三告诫我,身为士兵,哪个欲望多,哪个就死得快。”李均微微笑着回答肖林,他没有提到此后陆翔更说过一句令他刻骨铭心的话:“文官不贪财爱利,武将不贪生怕死,则天下太平矣。”既然有志于扫平天下,如何能在这刚起步时便去追求享受?
  “自从分手以后,你成长好多。和平军之名我半年前便有耳闻,但不知道和平军的统领竟然是你,还以为是个同名同姓的家伙。只在船上时与贾同聊起,才觉得可能是你,这几年来,你是如何成为和平军统领的。”
  “我也想知道这几年肖统领是如何过来的。”简单地讲了一遍自己的经历后,李均问道,“鲁格还好吗?”
  听到李均提起这个曾救过两人的羌人,肖林脸上一阵黯然,道:“去年战死在洪国了。”
  顿了顿,看到李均听到这个消息怔了怔,肖林颇为感概地道:“你变了许多,陆元帅能让你变化如此之大,真可惜未能在他生前去见上一面。”
  李均苦笑起来:“其实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一样,是个不适合和平生活的小子。这次有你们前来,正好可以同童家与朱家打上一场,出出失去雷鸣城的这口恶气。”
  肖林瞪大双眸,眼中露出奇特的神情,道:“怎么,你准备凭这数千的兵力攻击敌军?”
  “正是,时间发展下去,对狂澜城极不利。”李均叹息一声,抚摸着自己飞链短剑的剑柄,若有所思地将自己近来的担心全说了出来:“狂澜城如果控制了周围的银虎城与雷鸣城,则将成为开立基业的绝佳之地,这三城互为犄角,每城中有个万余兵马,那么敌人即使用十倍于我的军队来攻击也难以攻下。但如果狂澜城没有银虎城与雷鸣城的辅助,只不过是一个孤城,凭此拥兵自保互者可以,但要想有更大的发展,则难上加难。”
  “而且,如今童家与朱家为争夺雷鸣城正在缠战,当双方意识到都无法消灭对方时,必然会坐下谈判,那时狂澜城将处在童家势力的包围之下,势如危卵,再想打通一条通道,那就难了。可以说,如今正是我一举削弱童家与朱家的最好时机。”停了停,让肖林有个思考的时间后,李均又道,“肖统领自然知道,时机对于一军统帅的重要性,此时不动手,日后悔之晚矣。”
  “我明白了。”肖林反复分析了李均的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因此微笑着道:“别忘了,如今可是由你说了算,我定然会全力助你的。”
  李均霍地站了起来,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我们要在童家与朱家知道你们到来之前,便下手去办这事!来人,将地图拿来。”
  侍卫士兵将一份地图拿出来,摊在两人身前的小几上,肖林诧异地道:“这不是有一幅地图吗?”
  李均见他所指是挂在帐幕上的一张地图,笑道:“那张地图只是简图,我现在有了更好的。”
  原来士兵这次拿来的是司马辉从雷鸣城中撤走时带出的书籍图册中的一份,整个余州的山川河流,驿道小径,全在这张地图上标得明明白白,比之于李均他们以前用的地图,要精确得多。虽然绘图时间已久,一些地方略有变迁,但在地形地势上,这张图可以算是余州最好的一张了。
  “这里有条小路,”李均指着图上海边的一处道:“从这用小舟可将士兵送到岸崖下,再令精于攀爬者爬上岸,用绳索将其他战士拉上去,从此处前往银虎城,不过一日的路程,而且这一路上,童家几乎没有防备,他们绝想不到会有人从如此险要的海上攻击。银虎城,将是我的第一个目标!”
  肖林眼中一亮,道:“不错,从此处攻击,可以攻其不备,但如若银虎城守军充分,攻击方也只不过是送死而已,银虎城有多少守军你知道么?”
  “银虎城主力被派往雷鸣城去了,目前尚有守军万余人,凭我们的兵力,如果强攻,确实无法攻下,即使攻下也会损失惨重。而且时间一拖,在雷鸣城中的童昌必然会回军救援,到那时我方被前后夹击,极可能全军尽墨。”李均指着从雷鸣城到银虎城的道路道:“因此,攻击银虎城的部队,不过是佯攻,我方接下来的目标,是在半路上伏击劫杀回来的敌军援军。”
  “童昌与朱文海正在雷鸣城大战,如果诱他退军救援,雷鸣城就会落入朱家手中,如此也不合你的计划啊。”肖林指出一点疑问。
  “我可以让童昌自顾不暇,而且要在童家与朱家之外,还为雷鸣城中增加一股势力。”李均冷冷笑道,“人心都是贪婪的,只要诱之以利,余州其他小势力便会合纵,也加入到夺取雷鸣城的战争中来,如此,雷鸣城中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三方面都无法从容抽身,这时,我便可以不急不躁挨个收拾他们了。”
  “时间上比较紧吧?”肖林皱着浓眉,目光随着李均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看着处于三大势力之间的五个小势力,“而且这五个小势力之间,也有着激烈的矛盾,要想让他们合纵,只怕难度也不小。”
  对于此,李均是早有准备的:“这个请肖统领放心,我早有准备,在肖统领来之前,我便令人游说这五家势力,也无需如何劝解,只要对他们说明,无论童家还是朱家夺得了雷鸣城的银矿,也就意味着有了绝对优势扫平余州,这些小势力迫于生存的压力,不得不暂时团结,我们需要的也只不过是他们暂时的团结罢了!”
  李均的解释让肖林心中也有些数了,但他仍有着几个疑问,而且以他的战斗经验,他很明白这些疑问中任何一个,只要出现,那就意味着战局的逆转,因此,他继续问:“以和平军之力,有十足把握将回援的童家部队一举歼灭么?”
  “童昌得知银虎城被袭,只有两个选择,上策是攻击我狂澜城,逼我回军救援,如果他是选此策,我军只是无功而返。”李均详细地说道,“但童昌对我用兵之术极为忌惮,担心我军也攻下银虎城,如果是这样,一得一失之间,我军得到一座经营已久人口较多的城,而他只得一座尚未建成的城,这对于他来说非常不合算,我料他绝不会用这一策。因此只有回军救援一途,但他又舍不得雷鸣城,势必会与朱家停战,双方暂时保持现状,好让他余力回军救援,但双方都明白这种停战协议并不可靠,童昌定会留下一半兵力防备,如此,他回救的军队不过万人左右。只要设计得巧妙,灭这万人对于和平军并非难事。”
  “我还是有些不解,”肖林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片刻,又道:“你的目的是银虎城,即便是灭了童昌的援军,又能奈银虎城何?在外援绝望的情况下,他们必然会更加坚决的死守危城,要攻下来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哈哈哈哈……”此时李均脸上的笑容异常灿烂,他指着设定的包围地点道:“对于此,我另有安排队,总之,这一战之后,童家定然会在余州除名。”
  肖林无法再寻找到这个计划的漏洞,但他明白,战争是千变成化的,此时看起来很好的计划,但战局真的会象李均计划的那样发展吗?
  春天的余州,雨如果下起来,往往就一直下个不停。雷鸣城中愁云惨淡,战争的阴影笼住一切,即便是无边无际的如丝细雨中,战神手中象征着不宁与流血的火焰,依旧可以为人所觉。
  童昌的心情便一如这天气,阴霾密布。这半年来对于以他为首的童家军队来说,真是前所未有的不吉:第一次进攻雷鸣城在即将功成的那一刹那被戎人的入侵所破坏,好不容易击退戎人,却被和平军夺走了余州唯一的港城通海,用计让李均将到嘴的雷鸣城吐出后,却不得不陷入与朱家对雷鸣城的争夺之中。兄长童盛虽然非常信任自己,但在上一封急信中也委婉地说道,如果不能夺取雷鸣城的银矿,家中那些反对他的人不会再放过,而童盛碍于压力也无法再保护他……
  但童昌心中强烈的不祥之感并不仅于此。对于被迫放弃雷鸣城的李均,他越来越觉得不安起来。当初本以为自己迫李均离开雷鸣城是一着上策,但如今看来,李均将自己的巧计变成了为他服务的奇谋,以雷鸣城为饵,令朱家与童家的精锐都陷在雷鸣城这无底洞之中。如果真是这样的,那么,李均这计外必然还有计,很有可能他正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会卷土重来。
  “启禀大帅,细作来报,雷鸣城以西出现一支不明身份的队伍,数量给是一万五千人,正向雷鸣城进发。”幕僚从屋外走了进来,童昌没有李均的那种只住营帐的习惯,相反,他每行军一次,食与住这两项都是分外讲究的。因此,他在雷鸣城中住在一个大户人家院子里,反正房子原来的主人为躲避战火早就逃走了。事实上,整个雷鸣城号称三十万户,如今却是十室九空。
  “再探,要弄清楚是谁。”
  童昌眉头一皱,对于这新出现的部队升起了强烈的戒心,李均的和平军是不可能的,他们兵力还不足一万,而童家与朱家的军队都不断投入到雷鸣城中,双方各聚集了三万多士兵,除了他们,余州怎么还会有如此规模的部队?
  不久,细作再次来报:“这支部队是五家势力的联军,由大谷城城主彭万程指挥,正逼近西门!”
  童昌吃了一惊,余州原有三大五小八个势力,除三大势力中华家被李均所平外,还有以大谷城为中心的彭氏、以怀德城为中心的骆氏、以常义城为中心的张氏、以平邑城为中心的孙氏和以会昌城为中心的江氏,这五家势力各据一城,虽然没有三大势力那样可以动员七八万士兵的实力,但也拥有一自两万不等的部曲,特别是这彭氏家主彭万程,家业完全是凭自己六百部曲拼杀出来的,无论是兵法还是战技,都是第一流的。三大势力对他都有些忌惮,因此只是在背后牵制他的发展,而不愿正面与他为敌。如今他竟然统合五家力量,进逼雷鸣城,不知是何居心。
  “他们竟然联合了!”最让童昌想不通的便是五家势力放弃自己之间的矛盾而合纵。幕僚问道:“是否派人守住西门,不让他们进城?”
  童昌冷笑道:“不必,如果我们出面阻止他们,就是为自己树一个强敌,经过这七八日的消耗,我军不宜同时与朱家和联军为敌,而且,朱文海那小子应该会派人去拦截的,我们不防看他们先斗上一场。”
  他自然不知,此时朱文海也同样对自己幕僚道:“童昌这老贼不会轻易让人进城的,让他去找联军的麻烦吧。”
  这两边都按兵不动,彭远程便顺利领军进入了雷鸣城,如同童家与朱家一样,他首先占住了城中西边部分,然后致信给童昌与朱文海。
  “童元帅座前再拜:闻说贵方与朱都督小有争斗,远程身为余州子弟,不忍见乡梓相残,故与骆强城主、张宾城主、孙庆城主、江润群城主前来劝解,望两家罢兵。”
  童昌见了这信,恨不得将来使立刻推出斩了,一向以来这五小势力都是靠在三大势力中间左右摇摆而勉强维持,没料到如今由于三大势力或消亡或削弱,连五小势力也敢联合起来与他们抗衡。来信说得客气,事实上还不就是也来分雷鸣城的好处!
  但此时童昌与朱文海,手中能动用的兵力都不过两万余人,不得不重视联军的力量,因此,双方面正如李均所料,不战不和地僵持在雷鸣城中了。终于,彭海林再次提议三方于次日晨举行和谈,朱文海与童昌也都同意了。
  当夜,童昌正安睡时,忽然听到城中一片嘈杂,他立刻穿戴整齐,出了门观看。早有细作前来报告:“朱家屯军处火起,有人冲入朱家营中砍杀!”
  “他们的警惕性太差。”童昌冷笑着道,“活该,这定然是彭远程干的,传令诸军立即出营,我们去看看能否乘火打劫!”
  童家士兵举着火把向朱家营寨进发,在半路上忽然看到一路人马冲了过来,两军一照面,朱文海骑在马上怒吼道:“杀,该死的童老贼竟敢乘夜偷袭我,如果不是我早有防备,岂不要吃大亏?”
  童昌吃了一惊,原以为可以乘彭远程偷袭朱家之时乘火打劫,却不料彭海林的偷袭只是一击便走,结果反倒让自己背上了黑锅,他觉得没必要打这不明白的仗,忙喝止部下,道:“住手,住手,偷袭你们的并非我军,而是彭远程。”
  “哼,人赃并获,还想抵赖,我早知道你这老贼不会老老实实谈判,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杀!”
  暗夜中根本无法解释,也不知是哪边先动手放起冷箭,双方便混战于一处,杀了足足有个把时辰,才各自引兵退还营寨之中。
  次日早,童昌与朱文海两军依旧对峙于城中,正双方不断叫骂中,彭远程怒气冲冲地纵马来到两军之前,道:“我好意来劝你两家罢兵,你们不听倒也罢了,为何昨夜却偷袭我军?”
  朱文海也是大怒,道:“昨夜偷袭你?昨夜我军被童家的狗贼偷袭,童老贼还说是你偷袭了我军,如今你们不防当面对质,到底是谁干的?”
  童昌心中也是不愤,这彭远程明明自己偷袭朱家,却嫁祸于人,如今还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来叫阵,他大叫道:“明明是彭远程偷袭那群猪,为何不敢承认?”
  三方的谈判尚未开始,便陷入谩骂之中,此时他们当然不知,是李均令苏晌领着一小队人马乘夜放火,一击即走,挑得这三方互相怀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达成任何和议。
  谈判无果而终,童昌怏怏收兵回营,知道一场混战是不可避免的,但此时三方兵力几乎相等,无论哪两家先打起来,另一家必然坐收渔翁之利,因此,不战不和的微妙局面,还将持续下去。而只要雷鸣城仍被数个势力所分割,也就意味着雷鸣城的城防无从谈起。
  “局面从来没有如此复杂过。”幕僚报怨道,“似乎有人故意将这一切弄得一团糟,让人无法收拾。”
  他这一句话一瞬间提醒了童昌,这里一片混乱,对谁最有利呢?
  “那个小子!”童昌咬牙切齿地道,“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李均那小子的安排,让我们与朱家的蠢猪在此僵持,他还不够,又将彭远程骗了来,为了不让我们三方和解,昨晚的偷袭,也定然是他派人做的!”
  幕僚听了一怔,接着喜道:“不愧是大帅,也只有大帅才能看透那小子的计谋,我们只要同朱家小子和彭远程说明此事,李均那小子的阴谋就不能得逞了!”
  “说起来容易,”童昌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但从齿隙挤出一丝苦笑,“如今这形势下,无论我如何解释,没有真凭实据,那朱小子与彭远程能相信吗?”
  幕僚想想也是,昨夜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偷袭朱家,童昌已经说是彭远程干的,如今再去说是李均干的,而且还没有把柄,只能更增添朱文海与彭远程的疑心。于是他道:“这个李均,实在是可怕,如若不是大帅,只怕全余州也无人能看破他的奸计,大帅既然看破了这小子,那定然有了应对之计了?”
  “嗯。”童昌从鼻子里哼了声,对于幕僚这种马屁此时没有心情去受用,他的注意力被调动到李均身上来了,让三方在雷鸣城中僵持,那个小子的阴谋只是仅此而已吗?以到现在为止他的表现来看,似乎那小子还有一招后手,如果不能破除他这招后手,后患无穷啊。
  越想,童昌心中便越是懊恼,早就该领大军踏平通海城,而不该坐视李均坐大的,如今李均设下这个局面,不仅让童家与朱家在力量上的优势相或抵消,还顺便搭上那五家小势力……
  可他为何要搭上这五家小势力,如若没有彭远程,童家与朱家必然会在雷鸣城中拼个你死我活,如此其不更有利于李均?是了,他定然是怕童家与朱家中一方获胜,取得压倒性的优势,因此在一方获胜之前,先让彭远程来插上一脚。
  想到这里,童昌心中的懊恼变为恐惧起来,李均远在狂澜城,而雷鸣城中的局势却如同在他手中一般变化,这样的人在余州存在,极不利于童家,必需尽早除去的好。自己虽然能看破他的设计,但都是在他设计生效之后才推断而出,在心智反应上,自己比他还是差了不少,如果不能乘双方在实力上尚有差距时就除去他,让他再发展下去,童家只有俯首称臣一条路可走了。
  “来人,速速将这封信送到银虎城去。”
  片刻之后,童昌写下一封密信,令人给自己的兄长童盛送去。这一封信中,他将自己的推测与担忧全部托出,再三提醒童盛要警惕处于狂澜城中的李均与和平军。
  童盛是在五日之后收到这封信的,收到信之后,他将信示之左右,笑道:“阿昌似乎遇着难以应付的局面了,否则不会再三要求我提高警惕。”
  “我看是败仗打多了,他胆子越来越小。”童盛的堂弟童荣冷冷地道,他早就想替代童昌的大帅之位,但一直不被童盛所允许,如今有机会贬低童昌,他自然不会放过。
  “并非如此简单。”一个名叫葛顺的幕僚捋着胡须道,“昌帅征战多年威镇余州,他的判断一般不会错,而且信中分析得非常细致,为小心起见,还是谨慎为好。”
  “不过是后知后觉罢了,如果他的判断不会错,为何我兄长会在通海城外阵亡?”说话的是童家第一勇将童语之弟童言,对于兄长被和平军乱箭射死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在贬了一句童昌后他又道:“不过,要对付李均那小子倒是没说错,不如让我领一万兵马前去攻打通海,定然挖出他的心肝来祭我的兄长!”
  “阿言!”童盛微怒地瞪了这个与他兄长同样勇猛的晚辈一眼,“你兄长之死,虽然与阿昌的指挥有关,但最主要还是他自己逞勇斗狠,不知进退,如果发现中伏立刻退走,不但他可以活下来,连那一千轻骑都可以活下来!我已经说过多次,不得为此事而对你昌叔有何不满!”
  童言自知失言,不再作声,童盛圆瞪双眼,道:“阿昌来信要我们谨慎,那自然是不会错的,更何况小心撑得万年船,我们小心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正此时,忽然有一员武将急匆匆进了大殿,扑通跪下下来:“不……不好,城外……有不明身份的敌兵!”
  童盛霍地站起,面沉似水,扫了这个武将一眼,见他身带数创,连盔甲都歪邪了,想来刚才是经过一场大战而来的,脸色才有些缓和:“不必大惊小怪,我城中尚有万余将士,有什么不好的?敌军是从何而来,有多少人数?”
  那武将喘息着道:“敌军从正东攻过来,路上已经连拔除我所有岗哨,手段极其熟练狠毒,末将拼死杀出重围,前来向州牧大人秉报!”
  “我明白了,你且下去休息。”童盛重新坐回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环视殿中的文武属下,道:“阿昌所说不错,这李均果然诡计多端!”
  “何以见得是李均,据我所知李均兵力不足万人,怎么会冒险来攻我们银虎城?”
  “从东方而来,东方是大海,除非拥有通海港的和平军,还有谁能从东方而来?我料李均必定令人缒绳而上,从海上峭壁攀上岸来,他竟然知道从那里有小路可以抵达银虎城,这地利的优势,我们已经失去了。”童盛暗暗叹息,家中的这些文武属下平时个个逞能斗勇,但连这一点运筹帷幄的能力都没有,怎能不令他失望,想到这他又想起尚在雷鸣城的童昌来,若是他在,这点东西岂能瞒得了他?
  童言叫道:“来得正好,我们正可以报通海港的一箭之仇,请州牧拨一支兵马给我,我愿前去生擒李均来献给州牧!”
  “敌军虚实未明,不宜轻动。”葛顺眼中闪着昏黄的光芒,道,“据城而守,把握更大些,如果冒然出兵迎击,恐怕出师不利反而动摇军心。”
  “你看不起我!”童言对于这个外姓人并没有多少客气,按剑而起。但葛顺面不改色,将目光投向童盛。
  “住手!葛先生所言极是,李均用兵连阿昌都赞他神出鬼没,何况你等,坚守是上策。”
  “非也,如今阿昌统兵在外,如果让李均包围城池,这消息一传出,我境内必然人心惶惶,士气动摇。我料和平军全军不足万人,他还需要留下一部分守那狂澜城,来此时最多不过一半之数,以多击少,我军必胜。”童荣为显示自己比童昌高明,建议道。
  “你没有见昌帅信中说起李均如何用数千人攻破我童家与朱家联军十万尚未攻破的雷鸣城么?其人用兵过于狡猾,如果草率出击,必败无疑!”葛顺反对道。
  “正是因为连雷鸣城尚且被李均用数千人攻下,何况银虎城?论城池坚固,银虎城如何比得上雷鸣城?论守军兵力,李均攻雷鸣城时内有守军多达两万有余,而如今银虎城内军队不过万人,如何来守城?”童荣的反击让葛顺一时没了言语,童盛知道这个堂弟对于兵权极为渴望,如今看来,也只有让他主持了。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争了。”他缓缓道,“银虎城乃我童氏根本命脉之所在,童荣,你主持城中防务,不得轻易出战,无论敌军如何挑衅,都要忍住。葛顺,你间道前往雷鸣城,令阿昌火速分兵来援,到时我们前后夹击李均,不愁不大破之!”


第五章 计中有计
  化名宋云的蓝桥站在银虎城前,放眼向敌城望去。
  李均考虑到佯攻银虎城的部队人数较少,必需有勇将压阵才有可能获胜,因此以肖林为主,以宋云为副,两人领着新来的千余佣兵再加上两千和平军,共三千多将士自海上悄悄爬上了岸,一日一夜兵芒便直指银虎城。依着宋云的话,一来就突击银虎城,乘其不备将城攻下。肖林却发现银虎城兵力虽然只有一万,防备却仍很森严,而自己只有两千多人马,正面强攻根本没有胜算,更何况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来强攻银虎城,因此再三说服宋云,要依李均军令行事。
  好在宋云虽然勇猛,对于李均的话他还是听从的,两人在平时训练中时常交手,他深知这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统领之能,心中对他极为佩服。因此,他一直忍耐了好几日,但童家一直闭城不出,这让宋云有些不耐烦了。
  他不耐烦,城中有比他还要不耐烦的,站在城头上的童言也正在观察和平军的营寨,从旌旗营帐的数量来看,和平军此次近乎倾城而来,足有八九千人之众。每到三餐之时,数十处炊烟袅袅升起,倒也颇为壮观。他自然不知这是肖林设的疑兵之计,但看到有这么多的敌人而自己却不能冲进去大杀一通,心中就奇痒难耐。
  “荣帅!”他侧头看向童荣,以一个他自以为无法拒绝的理由道:“让我出去探探敌军虚实,总是这样闷着,他们只在下面鼓噪骂阵,我们则在此缩头不出,这哪叫打仗?”
  童荣心中也颇为焦急,葛顺已经起程三日了,算算时间也快到雷鸣城,若是等童昌回军解围,如何能显示出他的功劳?但童盛有严令不得轻易出战,这又让他觉得束手束脚,无法施展。
  因此他只能苦笑道:“你去求州牧吧,只要他同意你出战,我自然不反对。”
  童言果然依言去求童盛去了,过了半天,他喜滋滋地来到城门下,大叫道:“州牧同意了,令我出城与敌一战!”
  早已郁闷于心的童家将士齐声欢呼起来,少数曾经历过通海之战的想到童言兄长童语之死,但不敢出言警告。于是童言纵马执杵,在五百壮士的跟随下冲出了城。
  宋云见敌军城头上旗帜一阵纷乱,紧接着城门大开,冲出一队人马,心中大喜,握着巨剑道:“肖统领,这个马上的小子就交给我吧?”
  肖林点头道:“好,你要小心!”
  宋云不习惯骑马,因此步行出阵,遥指着童言道:“喂,小子,快过来!”
  童言本以为和平军中会出现一员主将前来应战,但没想到出来的是一个步将,而且异常无礼,心中更是大怒,吼道:“野人,我杀了你再来取李均的首绩!”一夹马腹便冲了过来。
  宋云双手握住巨剑,双脚叉开,剑尖指天,刹那间他身上那种粗犷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指天划地不可一世的傲气,童言见了这架式大喜,铁杵由单手握变为双手握,大叫道:“好个野人,看来还有两下子!”便全力击出一杵。
  这一杵宛若从半空中落下的巨石,狠狠砸向宋云的脑袋,宋云吼了声:“开!”也不怕兵器上的劣势,巨剑重重砍在铁杵上,两件件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童言马快,一瞬间便从宋云身边掠了过去,他人在马上摇了两摇,赞道:“好力气!”
  宋云也连退了几步才站稳,也赞道:“你也不错,再来过!”
  童言拨回了马,依旧是双手轮杵,这次是横向扫了过来,对于这样硬碰硬的攻击,任何巧妙的招式技巧几乎都没有了用处,即使宋云用巧招杀死了童言,但只要童言临死前杵碰上了宋云,也就意味着宋云会一起完蛋。因此,宋云再次用剑格挡,这次巨大的冲击让他在地上翻了个跟头,而童言的马也震得人令起来,发出尖锐的嘶鸣。
  “该轮到我了!”就地一滚的宋云以惊人的速度在地上跑着,然后跃起奋力一剑劈向童言的头颅,童言也横杵全力扫了过来,想荡开宋云的巨剑,两件兵器这次交击发出极为难听的声音,宋云连人带剑被击了出去,又在地上滚了两滚,而童言的马横着连连跳了几步,然后狂奔起来。
  “不过瘾,再来过呀,小子!”宋云大叫着爬起,撒腿欲追向童言,但此时肖林命令鸣金。
  童言回到城中,从马上跃了下来,一个踉跄几乎倒地,脸色变得惨白,半晌才将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吐出,道:“好厉害,好力气!”童家兵将此时才发现,童言双手虎口上都是鲜血淋淋的。
  “果然和平军名不虚传,有这样的勇将!”童言又喘息了片刻,才惊魂未定地道:“我还忘了问这人的名字,有谁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左右无人能应,此时的宋云还没有勇名,因此即便是曾与和平军交过手的人也无法回答童言的问话。
  “他也不过与阿言打个平手罢了。”童荣安慰道,“敌军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鸣金令他撤回去了。”
  “明天我再去与这人交手,如果不斩杀他,这样的勇将对于我军极为不利。”童言恢复平静后道,“我今日轻敌大意了,明日在招数上胜他,决不再让他有机会施展蛮力。”
  “不可,你看此人用的兵器是巨剑,想来招数上也有过人之处,否则不会用这种兵器。”刚来到城头观看童言与宋云交手的童盛否决了他的提议,“阿言,你为我童家第一勇将,如若你出战不胜,对我军士气极为不利,因此,无论如何明日我都不允你再战。”
  “是。”明白对手的实力并不是不堪一击,又想到自己兄长中计身死,童言也吸取了教训,不敢再逞勇斗狠。
  于是,双方又陷入攻城者围而不攻,守城者闭门不出的僵持阶段。对于此,童盛与童荣都大为疑惑。第二日童盛再次亲临城楼前,放眼望向敌营,只见敌营间壁垒森严,旌旗招展,远远望去似乎有许多士兵正警惕地盯着城中,随时准备向城中突击的样子。
  侧耳去听,微风带来了敌营之中的战鼓声,童盛紧皱双眉,反复揣摩李均此举到底是何意思,莫非来者根本不是李均,而是其他军队?亦或是来者确实是李均,但李均另有奇谋?
  这一日他越想越担心,先后五次亲上城楼观看敌营,但每一次都看不出和平军营寨之中有什么破绽,和平军似乎知道他在窥探,也不派人出来挑战,只是时不时地擂响阵鼓,提醒城中人,他们随时有可能攻城。
  白天按兵不动,是不是为了养精蓄锐在晚上乘夜色攻城?伴晚时分,童盛第六次登上城楼,向敌营中望去,只见薄薄的雾霭笼罩着敌营,除了营垒的轮廓,什么也看不清楚,敌军看来军纪木严,连一支火把也不准燃起。但这实在是有违常理,难道和平军的士兵都能夜间视物不曾?
  再三叮嘱守城士兵要提高警惕小心戒备,童盛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之中。这一夜里,银虎城中鸦鹊无声,只有从和平军营垒中传来的擂鼓声伴随着城中绝大多数人渡过一个不眠之夜。童盛童荣等人甚至不敢脱下衣甲,生怕和平军乘夜攻城。
  但一夜平安。童盛瞪着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一大早便又上了城楼,向和平军的营垒望去,仍旧是那么平静,一切如故。但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反复端详了良久,仍不知哪儿不对。转过身去回望他已经统治了二十年的银虎城,虽然在战局之中,百姓们仍旧照常升火做饭,看来百姓对于守住这银虎城仍是有信心的。
  突然间,童盛意识到和平军营寨中不对的地方了,这是早饭之时,但和平军营寨中竟然没有炊烟燃起!他心中一紧,大声问道:“昨日放哨的哨兵可在?”
  一个哨兵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从童盛的语气中,他便意识到不对了。果然,童盛厉声问道:“昨日和平军中可曾燃起炊烟?”
  哨兵努力回忆了半晌,道:“这个……实在是没有……没有注意。”
  “愚蠢!”童盛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大声喝问其他人道:“有谁注意昨日敌军是否升起过炊烟?”
  一员偏将道:“昨日一日,敌营中都未有炊烟升起。”
  童盛脸色变得惨白,来回踱着步子,大声道:“童言!”
  “在!”
  “你领一千人马前往敌营挑战,如果敌军不出,就直杀入营中,只要见到一个敌军,你便立即退回,不得有误!”
  对于童盛的战术童言觉得不可理解,但也只能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了。在童言领着一千人出城之后,童盛又道:“童荣,你令全军都戒备,准备应战!”
  童荣也依言传下帅令,童盛站在城头,紧张地向城下望去。
  童言领着那一千军队一面呐喊一面冲向敌营,冲在半路上童言便意识到有些蹊跷,和平军对于他们的突袭似乎早有准备,营中毫不慌乱,只是战鼓声敲得越急了。他双手运杵,只等敌人伏兵一现便向回杀出,但他们冲到了和平军营帐之前,也毫无动静。
  童盛在城上看到童言领着军队直接冲入敌军营垒中,一个突击便将所有的栅栏壁垒破坏了,紧接着又冲入营帐之中,杀声四起,但都是自己的人发出的呐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片刻之后,童言纵马回来,在城下便大笑着道:“是一座空营,那群胆小鬼已经退了,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逃走了,想来是得知昌帅的大军正在回来!”
  城上的人都兴奋地高呼了起来,唯有童盛不动声色,似乎这一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待童言上了城之后,再仔细问他营中情况,童言道:“帐中都空无一人,那鼓声是贼兵将几只羊捆在皮鼓上的,羊蹄踏鼓发出来的,看来贼兵见我城中戒备森严,便主动退军,又怕我军乘机追袭,故意布这疑兵之阵。”
  童盛重重哼了声,似乎对于这个结果极为不满意,脸上露出重重忧色。
  这忧色看在童荣眼中,分外不解,他便问道:“州牧大人为何不高兴?我军一兵未发,贼兵便已经退走,大人本该高兴才是。”
  童盛长长叹息道:“你以为和平军前来攻城,一无所获便会退回去吗?但愿是我多虑,否则的话,只怕我们还有更大的麻烦。”
  童荣也是面色大变,惊道:“围城打援?莫非,他真实的目的是昌帅的援军?”
  童盛缓缓点头,将目光投向西南方,童昌的援军应该是从那里赶来的。他道:“正是如此,阿昌一面必需来救银虎城,一面又不能将雷鸣城拱手让出,他只能分兵两半,依着他的性格,必然指示副帅留守雷鸣城,而自己亲自回军救援,如果真的这样,李均在半路上以有心杀无意,阿昌危矣。”
  听了童盛的分析,童荣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忧愁,喜的是童昌大败的话童氏兵权必然落入他的手中,忧的是这一大败童氏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元气又将损失掉。在这种复杂的心境下,他问道:“那我们赶快派人去向昌帅示警!”
  童盛摇着道:“估计时间,此时阿昌已经回头了,要伏击阿击,最有利的地形便是距此一日一夜路程的虎口峡,和平军主力前夜便乘着夜色退走了,我们派出示警的人半路上还可能追上他们。”
  童荣听了心中一动,升出一个计谋来,道:“贼兵去伏击昌帅,以昌帅之能,必然不致于一击即溃,如若我们派一支精锐尾随贼兵追去,到时从后面突袭贼兵,贼兵腹背受敌,必然大败!”
  “正是,我愿领这支精兵出战!”童言听了大叫道,“我正想去寻那日的野人再较个高下!”
  “不,由我来率领这支军队。”童荣反对道,“此次作战,要逆转我军不利的局面,只凭勇力不足以成事。”
  童盛想来想去,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如若不去救童昌,那么童昌便只有全军尽墨的下场,而出兵去救,倒有极大把握可以反败为胜。因此,他深深看着童荣,道:“阿荣,由你率七千精军急驰去救阿昌,以童言为你副将,一智一勇,我希望你二人能为我童家消弭此次危机。”
  童荣大喜过望,挺胸应了声“是!”童盛又仔细看着他,道:“阿昌此战之后,我将让他在家中休养些时日,到时由你暂代他为帅,你要好自为之。”
  知道自己的用心被童盛看穿,童荣心中也有些惭愧,但一想起自己此次出征,一来可以击败童昌再三也无可奈何的和平军,二来可以救童昌一命,那童家的主帅之位,确实非己莫属,心中的惭愧便变成了兴奋。
  童家驻守银虎城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片刻之后,便整装待发了,童荣策马对这些士兵进行了短暂的训话之后,便当先由西门出了银虎城。童盛站在城楼上向下望去,数千子弟部曲从高耸的城门中昂然而出,投向那即将展开的遍地血肉的战场。看到这壮观的景象,童盛心中一阵冰冷,这些人中,还有多少能活生生地回到银虎城中?银虎城里,又将增添多少孤儿寡母?
  这个想法令他觉得非常害怕,他努力摇了摇头,要将这个念头甩掉,心中为自己解释道:“他们世代是我家部曲,为我战死,是理所当然的。”
  童盛接到葛顺带来的求援争信之时,确实面临两难选择。
  “这个李均小儿,真是欺人太甚!”他在心中痛骂着李均,自己一连几招都是后知后觉,处处受制于李均,就连自己颇为得意的逼李均吐出雷鸣城的安排,也反过来成了李均用来套住童家实力的枷锁。上次他给兄长的信中要兄长警惕李均,不料自己的小心竟成了事实,这让他极为不安。
  “李均有多少兵马在围攻我家?”他第三次问起此事,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关键,如果不能弄清楚李均的兵力,他难以推测李均的真实用意,也就难以作出决策。
  “至少有八千人,城中虽有万余守军,但接到你的警告后州牧大人不敢大意,严令坚守待援,此时正是春播时节,如若你不能及时回军救援,敌军长期困城定会误了农时。”葛顺再次说明银虎城的局势。
  “贼兵是围城四面还是只攻一面?”
  “贼兵集中于东城之下,似乎欲直攻东城。”
  “原来如此。”童盛心中微一宽,敌人之所以只攻东门,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忌惮自己突然从西方出现让他来个背腹受敌吧,虽然是如此,那个李均实在是诡计多端,如果不能尽早解了银虎城危机,给他想出什么奇计攻下了银虎地,童家的根本命脉就沦入敌手,这种后果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出现的。
  “童佩,你代我坐镇雷鸣城,无论朱家小子和彭远程如何挑战,都坚守不出,让他们两家去打去。”童昌如此吩咐自己的副元帅,接着对葛顺道:“葛先生与我领一万人立刻回援,我要将李均与和平军全部消灭在银虎城外。”
  “大帅何不去偷袭狂澜城?上次我们便是如此迫李均回军的,这次仍可一试啊。”副帅童佩建议道。
  “计谋可一不可再,何况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李均占的是雷鸣城,我方得之固好不得无碍,而此次李均动得是银虎城,我军中将士多为银虎城子弟,如果他们得知家园失守,军心斗志立刻荡然无存,因此,我绝不能冒拿银虎城换那个只建成不到一半的狂澜城这个险。”童昌驳回了他的建议,又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便出发!”
  一万大军的出发,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但童昌此次目的是急驰回银虎城救援,粮草辎重可以尽量少带,乘着夜色,全军悄悄出了城。朱家与联军的细作虽然发现童家一半兵力离开,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大意,相反认为是童昌有意留下一半军队作机动,都加紧戒备起来。
  早有细作兼程将这消息传到了李均之处,李均听了微微一笑,知道事情果真按他预期的发展了,现在要做的,只是拿准时间通知正在虚攻银虎城的肖林宋云,让他们按计划行事了。
  童昌率军急行了四日,这一路上果然不断遇上从银虎城逃来的难民,他们将和平军在城外烧杀抢掠的“恶行”向童昌一说,童昌心中就更为焦躁不安了。如果和平军与银虎城处于僵持之中,便无暇去周边村镇掳掠,如今和平军在周边村镇为非做歹,而银虎城中却没有派兵出来制止,只证明银虎城已经被打得无还手之力了。
  童昌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不在于和平军如何攻城,而在于他送给童盛的那封信,那封信中他再三提醒童盛要警惕李均,对他极为信任的童盛便不敢派兵出城与和平军决战,整日坐等他援军的到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那封信使得李均计谋的实施变得更为顺利起来。李均原想还要在银虎城外打上一两场恶仗才能吓得童盛不敢出兵城外,因此特意将宋云这样的勇将调了过去,事实上除了同童言交了一回手外,宋云基本上闷在那儿没有发挥出作用。
  如果要将这一切都归功于李均的计谋,显然是轻率的,只能说,到目前为止,运气暂时还站在李均这边,也许就在下一个刹那,李均便要失去这运气,并为此而付出代价。
  对于此,李均是相等明智的,由于轻率,他将到嘴的雷鸣城又吐了出去,当时的那种心情,让他在体会到失去重要的人之外,还有能让他心中异常沉重的痛苦存在。
  因此,当眼睁睁看到童昌的大军行入虎口峡时,李均仍旧保持了冷静,直到敌军半数过了这险峻的峡口,他才伸手一招,身后的护卫战士将代表他的紫色龙旗高高举起,摇了两摇。
  刹时间,喊杀声、滚石声、战马的嘶鸣声大作。无数箭矢与滚木擂石从右侧山崖上奔腾而下,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将岩石缝中的几棵树都震得发抖,仿佛是应和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峡谷中刮起了狂风,将尚在发抖的树齐腰折断,就如谷中被砸成两截的战士!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全力赶路的童家军队在片刻间就混乱起来,求生的本能促使士兵们丢下兵器旗帜而崩溃,但右边的箭雨石雷是如此密集,让他们如同被农夫割下的庄稼一般,成片栽倒在血泊之中,大地贪婪地吮吸着这殷红的液体,片刻之后,狂风中便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围城打援!”童昌在最短的时间内只道攻击来自于谁,也明白自己此次中计了。他的双眼变得通红,宛若周边被血染红的山岩,部下们在箭与木石间的哀嚎,一个个刚刚发生机勃勃的躯体片刻间便成了肉泥,而受惊抛下主人的战马在这狭窄的谷口间狂奔乱突,进一步让混乱向周围漫延。
  “卧下!卧下!”童昌一面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坐骑,一面大声怒吼,此时乱成一团,便会给敌人第二轮冲击以可乘之机,相反,如果能凭借谷中的乱石躲避偷袭,那么就能够尽可能保持力量以待片刻之后的肉搏,毕竟,如此密集的落石与箭雨,是无法持久的。
  在军官们挥舞马鞭地催促下,士兵的慌乱终于被控制住了,利用各种方式躲避着箭雨,前方已经通过峡谷的士兵迅速向山后迂回,而右边山崖上滚下的石块已经明显稀疏,童昌在一群盾牌手的护卫下,将目光投向右侧山上,但是,他什么也未看到。这时箭雨也停了下来,整个山谷间回响着的是受伤士兵的呻吟与战马不安的咆哮,再就是每个人因紧张而粗重的呼吸。
  “怎么回事?”童昌在心中问着自己,对方没有象他预料中那样从山上冲下来,那个佣兵小子的头脑里,究竟盘算着什么诡计?
  伤兵的呻吟声在这紧张的寂静声中越发的响,身旁一侧传来悉悉素素的声音,童昌看了一眼,是一个被滚石砸伤的士兵在地上爬动,一只左臂被砸断了,半截白里带红的臂骨从原来是只强有力的手的地方伸了出来,被石头压得扁扁的双足,轻飘飘地拖在身后,他一面挣扎着爬动,一面哭泣着:“妈妈,妈妈……”
  一束阳光从头顶的乌云缝隙中直射下来,照在这凄惨无比的虎口峡,童昌将目光从那士兵身上收了回去,即便是他,此时也觉得心中充满着绝望与恐惧。
  绝望与恐惧!原来如此!他忽然明白了李均不立刻攻击的意图了,让这战后的惨象来击垮他们的士气,使得他们不战便先在气势上弱下来。
  “我怎能一而再地中你的奸计!”心中自语,童昌大声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将伤兵们的呻吟哭泣都压了下去。
  “李均这胆小鬼,见我军未被他的偷袭打乱,便不敢来攻!他这次偷袭,不过造成数百人伤亡罢了,全军听令,冲上山去,活抓李均!”
  将士们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童昌的话多少让将士们心中的恐惧与紧张减轻了些。在童昌催促下,纷纷身山崖上攀了上去,但是,在上山的过程中,竟然再也没有一枝箭或一块石头落下。
  童昌心中雪亮,李均见偷袭未能造成童家军的崩溃与败逃,为避免无谓的损耗必然已经撤离了山顶,如此看来,李均围城打援的计划已经被挫败了。
  但在他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不妥之处,李均真的会如此轻易放他们走吗?
  忽然间,喊杀声四起,原本埋伏在山外的和平军远远地将虎口峡和右边山崖一起围了起来,童昌站在东侧的山上,向四周看去,只见无数的和平军在山下摇旗呐喊,也不知开始他们是隐藏在何处。
  看来又被李均摆了一道了,在偷袭完之后,这家伙便立刻从山上将军队撤走,等到自己消耗大量体力占领这两边的空山之时,他又在山崖下集结,形成了对童家军队的包围。
  童家的军队显然已经被李均这完全不合常规的兵法弄晕了头,童昌再次以大笑来振作士气:“没有什么可怕的,李均此举是愚蠢至极,要围困我军,至少要有四倍于我军的兵力才行,李均哪儿来这四万人?现在我军居高临下,李均弃这有利地形而不用,却妄图将我军包围,只要我军向下冲锋,他如何阻拦得住?”
  和平军在山下叫喊得非常凶狠,但却只停在原地不动,部分士兵甚至在忙着立起栅栏壁垒,童昌大声道:“如何,敌军不敢来攻山,那我军便冲下去!”
  童家士兵意识到自己占据了地理上的优势,都大呼起来,似乎都巴不得冲下去与和平军决一死战,以报刚才受挫之仇,童将马鞭向山下一指,命令道:“冲,杀了李均,要死的不要活的!”
  童家军队向春天的山洪般沿着山坡向下冲了过去,然而,和平军并没有用反冲锋对待他们,迎接他们的只不过是和平军的箭雨,奔行最快的骑兵首当其冲,这道战士组成的洪流在箭的岩石前受阻,不得不向来处回流。
  “盾牌手为前锋,弓箭手为后应,再冲!”第一轮受到了敌方的顽强阻击,童昌下令布阵冲击,可惜此行仓促,要是有铁甲步兵在,用浑身包着重甲的铁甲步兵执着大盾,排成几列,紧随其后,是由士卒组成的弓箭手,用弓箭来掩护铁甲兵的进攻,则更有把握攻破敌阵。
  李均纵身上了战马,他早就知道童昌会令盾牌兵这道铁的城墙来回应他的弓箭,对付这些执着大盾的家伙,弓箭是没有太多用处的。
  “周杰!”他向自己部下示意。
  “是!”周杰短促的应声让他放下了心,只见周杰一挥手中的紫色龙旗,和平军士兵按平时训练布成小阵,准备迎接敌军的攻击,这可是李均的新阵法第一次真正遇到考验。
  童家士兵用盾牌组成的墙果然挡住了弓箭,而其后的弓箭手也不甘似弱以箭进行反击,然而,李均布的小阵中最前的三人都执有盾牌,其余人跟随在后,这前导的三人在短兵相接以前用盾阻挡对手一处弓箭与掷矛,童家的弓箭手也同样无法破开这道防线,一场肉搏不可避免。
  小阵中当先的多是力大无穷的羌人,他们一手挥舞着巨盾,一手执重斧,以锐不可当的气势突破了童家盾牌兵组成的人墙,双方犬牙交错,混杂于一起。童家士兵此时发现敌军总是十二个人同时攻向一个人,其中七个人攻击,五个人防守,虽然双方兵力相近,而且童家士兵还源源不断地从山坡上冲下来加入混战中,但在战场中每一个局部,和平军都形成了人数上的优势,当先的羌人一面用重斧迫使敌军闪避,另两个盾牌手则以盾掩护自己的战友,不进行攻击,随后的两人一人用狼牙棒攻击头部,一人用狼牙棒扫脚,童家士兵左支右撑之际,冷不防被执长矛的敌军一矛刺中要害而毙命。
  这数百个小队象数百枚铁钉钉入了童家军队的阵容之内,如春蚕食叶般在敌军中啃出一个个血的窟窿。紧接着这血窟窿向四周扩散开来,冲上来补充阵亡战友的童家士兵又成了虎口之食,而且,由于攻击极为密集,一个童家士兵战死,往往是由于身上同时受数处重创,这使得童家士兵中几乎没有伤员产生,都是当场毙命,其死后的尸体,也显得分外凄惨。
  童昌自己也是个用兵方面的高手,只不过在李均手中才总是吃亏,这并非他无能,而是李均用兵实在是不合常理,几乎将童昌所学的兵法完全颠覆过来。比如说按道理在这一战中李均应该抢占地利,但李均却把对山顶的控制权拱手让出,这让童昌百思不得其解。而此时,他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和平军的小阵象一条条蛟龙,在己方阵营中掀起血海狂涛。
  “退军!鸣金!”他意识到在找到破李均这种阵势的办法之前,;再向下冲锋是白白送死而已,让他心中略有安慰的是,凭借地势上的优势,他还是有把握守住这山崖的,如果和平军敢于强攻,即使他们布成这小阵,也必然会受重创而败退。
  金锣的敲击声让正在与死神谈判的童家士兵寻到了一线生机,纷纷向山上撤退,弓箭手用箭掩护他们,阻止和平军的追击。果然,和平军还未追到山脚下,便也鸣金退兵了。童昌向山下的空地看去,遍地都是尸体,两个回和的冲击,已经在地上留下了足有两千的尸体,童家士兵的损耗速度,大大超过了他们的承受能力。反观和平军,虽然由于对阵法还有些不熟练,也伤亡了足有数百人,但多是还有作战能力的轻伤,比之于童家的损失,所付出的代价可谓极低了。这一战,让李均布下的小阵闯出了名声,此后,每当敌军与李均对垒,看见其身后亮出紫色龙旗,便心惊胆战。紫龙旗与赤龙阵之威名,在无数尸体与血液中传播于神洲的战场之上。
  “那个怪阵,简直是吞噬人命的毒龙!”童家士兵在窃窃私语,传播着对那怪阵的恐惧。童昌则命令他们立刻堆起石壁,准备在据险而守。
  “为何敌军不冲锋?”一个偏将问道,对于和平军的动向,他们觉得无法理解,只能救教于主帅。
  “他们想要围死我们,迫我们投降!”童昌冷冷笑道,“李均知道我急于回救银虎城,没有携带多少粮草,因此想将我们围在山上,这样只要时间拖下去,我军饿也饿死来。”
  “这些贼兵按理说该是在银虎城前的,为何突然大队地出现于此?”副将又问。
  “银虎城前的是疑兵,如果我料不差,李均定然令最骁勇足智的部将在那里虚张声势,等到得知我军已经来援便立刻赶来此处,而他自己则领人埋伏于此等待我们。此次我仓促回援,确实是失策了。”
  “那如何是好,我军粮草确实不足啊。”
  童昌脸上这时露出笑容,道:“无需担心,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均似乎忘了,此处离银虎城不过一日半的路程,只要一得到消息,州牧必然会派人来援,到那时我们再冲下去,李均背腹受敌,只有败逃一条路可走!”
  他的话语让周围浮动的军心略微稳定下来。士兵们纷纷捡拾石块,准备应负李均可能发起的冲锋,他们的希望完全寄托在银虎城的援军之上,让童昌觉得难堪的是,他本来是来援救银虎城的,结果却变成了他们需要银虎城的支援。好在山上石缝间有泉水汩汩而出,加上士兵随身的干粮,暂时还无饥渴之虑。
  此时,正是童盛目送援军从城门之下离开的时侯。如果李均无法在一日的时间内消灭童昌,等待他的似乎要么是腹背受敌,要么是主动撤围两条路了。
  目送援军急速而去,次日童盛又在城头上凝视了半晌。此时银虎城已经笼罩在和平的气氛之中,虽然对于出征的子弟甚为担心,但百姓们又开始如常的生计,三三两两进城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童盛陷入深思之中。自从他继位以来,与童昌兄弟同心,在这纷乱的余州不断征伐,大大小小打了近百战,也曾遇到强悍凶狠的对手,但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觉得受制于人过。
  那个李均,只不过是陆翔左右的一个随身将领罢了,竟然也如此厉害,如果是陆翔本人,又将会是如何一个人物,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多年,若能会一会这样的英雄人物,倒也不虚此生。
  他心中发出由衷的感慨,很快这种感慨变成了窃窃的庆幸,幸好自己一直没遇上那样的人物,否则岂会到现在还保有命在?
  暗自嘲笑了一会儿自己心中的想法,童盛转身下了城楼,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心中那丝不详的预感上,回到了宫殿之中。
  这宫殿是按照郡王的规格修建的,如果依陈国的典律,他这是所谓僭越,但在这余州银虎城中,则被子认为是理所当然,事实上童氏世代割据一方,同一个郡王也没有什么两样,其权力之大,甚至超过了郡王。
  将侍从与文武官员打发出去,阴暗的大殿中,唯独剩余他一人。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对手,已经病死在雷鸣城中的华风来,那个老贼多年苦心经营,勉强支撑华氏的危局,那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肯定与他此时一样吧。
  华风一死,其三个孙子便相护争权,结果自相残杀,已经有两个去地下见他了。自己诸子也都是平庸之辈,而家中堂弟童荣又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如果他有意,倒颇可能在自己死后夺取家主之位,进而继任余州州牧之职。不过,只要童昌还在,那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得逞的,这些年来,童昌总是亲自督师于外,受了不少苦,此次回来后,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兄弟两也得好好打算一下以后的事情,如果不能布置好身后之事,没等那个异军突起的李均前来,童家就要步华家的后尘,在自相残杀中衰弱下去。过去余州曾兴起多少势力,又有多少势力已经在历史中化为尘土?即便是神洲大城上盛极一时的四海汗的功业武勋,如今也不变成了记忆中的事情了吗?
  “啊……”童盛低低呼了声,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今日似乎异常消沉,难道说自己真的是老了不曾?
  “报——报——”士兵惊惶失措地冲了进来,童盛从座位上霍然而起,心中的不祥预感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结论,他大吼道:“我明白了!”
  李均在大营中悠闲地捧着杯热茶到处逛着,如果说他有什么享受嗜好的话,饮茶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了,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他都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弄上热水,泡上一杯浓淡适中的茶。若是花茶自然最好,否则的话,哪怕是粗制滥造的普通茶叶,他也品起来津津有味,为此,同样好茶的陆翔曾嘲笑他没有品味。
  如果童盛与童昌见到这个让自己饮食不安的小子此时的情况,定然会先是大吃一惊接着暴跳如雷,惊的是此时李均除了身上的将领服装外,从外表上看与普能的和平军战士没有两样,怒的是自己坐卧不安之际对手却好整与暇,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统领好!”见惯了他这个样子的和平军士兵既不惊也不怒,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统帅此时的样子虽然可爱,但当有人触犯军律时他那浑身迸发出的可怕杀气,足以让人心头的热血结冰。李均在士兵的眼中,几乎成了一个拥有变身术的怪物,而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好好放松一下,战斗已经结束了。”李均充满自信地向士兵们招呼,全然未将正在山上戒备的童家军队放在眼里,似乎胜券已经稳稳握在他手中。
  士兵则完全没有他那么轻松了,敌人在山上虎视眈眈,虽然目前还看不出要冲锋的样子,但谁知道他们何时会杀下来,虽然在李均督促下,和平军已经在山下扎下营寨,还在营寨周围修筑了壁垒,做好了应付攻击的准备,但士兵们心中仍有些不安。
  “我们在此困住敌军,似乎不妥。”李均捧着茶向后营走去,一群轮休下来的士兵正坐在那争论着什么,远远的李均便听到一个大嗓门。
  “有何不妥,敌军远程回援,筋疲力竭,所带粮草不足,我军困而不攻,待其粮草用尽后饿死他们,必然大胜。”另一个士兵反驳道。
  “可是这是在敌方境内,怎知附近敌军不来增援,到时敌军两面攻击,我方腹背受敌,如何支撑?”先前那个声音继续道。
  李均暗暗点了下头,在神洲其他的部队中,一向是严格禁止士兵讨论主帅的战术安排的,但陆翔则不然,他以为再厉害的天才也抵不过三个普通人的智慧相加,如果能让士兵们一起讨论战术安排,不仅可以集思广异,发觉主帅安排的不足之处,而且有利于在战场上战士们灵活地执行主帅的战术意图,更充分地执行主帅的命令,对此,李均是坚决地继承下来了。也正是因此,即使他不在的情况下,和平军仍旧可以仅凭孤军便守住了通海城,那个用煮熟的豆子诱引马匹的奇计,便是和平军的马夫想出的。
  “你以为我们统领没想到吗?我以为统领定然早有安排,让援军难以过来。”又一个声音道,这个声音在谈到李均时充满了钦佩,似乎对李均极为崇拜。
  “啊,统领好!”发现了李均走过来,战士们纷纷立起行礼,李均摇手示意不必,微微笑着离开了他们,让他们继续自己的争论。
  “统领定然早有安排,让援军难以过来……”那个士兵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李均心里却叹了一下。
  “其实我对如何阻止援军一点安排都没有,如果说出来,不知他们信也不信,我的安排,便是要他们筑起壁垒,在援军到来之际能坚守住。”他想。
  时间飞也似的流逝,一日半很快就过去了,虽然和平军与童家士兵都不住地鼓噪,想激得对方主动进攻,但这一日半时间内,双方究竟还是未能打起来。
  童昌站在山顶上向下望去,见几骑快马接二连三从北面奔来,在营寨前停下,马上的细作迅速进入营中,消失在旗帜当中,和平军中似乎紧张了起来,在临时壁垒中的士兵明显增多了。
  “看来有变故了,定然是我方援军赶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传我令下去,全军备战!”
  童昌的命令让童家军队也振奋起来。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阵烟尘从北方过来,童言领着骑兵已经抢先抵达了!和平军对此早有准备,以一阵箭雨扼住了敌军,让这两千骑轻骑无法突进来。
  由于童盛反复叮嘱,童言没有犯他兄长贪功冒进的错误,并未全力发动冲锋,在尝试性攻击被箭雨所阻之后便按住阵脚,等待后续部队的到达。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童荣指挥中军与后军赶到,同童言合在一处,双方在战场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局面。童昌指挥的数千兵马占据了制高点,而李均指挥和平军在下山的必由之路旁筑起了营垒,童荣与他的近万兵马又从外围包围住了和平军,三方都不敢轻易攻击。
  童昌在山顶上暗骂援军指挥者无能,若是乘着刚来时的锐气突袭和平军营垒,自己乘机从山上杀下,和平军必定大乱,极可能被瓦解。而今对方准备好了,再冲锋的话恐怕要付出更高的代价,现在他总算明白和平军为何不攻山,反而要原地筑起壁垒了,原来早就做好援军前来的准备。
  李均一直避免消耗战,为何这次不惜代价也要将自己困在山头,他到底有何企图?童昌向山下己方援军望去,看出了童言与童荣的旗号,他转身向葛顺道:“兄长为何让童荣领兵前来救我?”
  葛顺自然知道二人一向有些不和,苦笑道:“城中除却童荣外,还有谁可以领兵的?只派童言前来,州牧大人想来不放心,不过,看童荣军势,州牧是让他将城中绝大多数兵力都带来为大帅解围了。”
  他的话提醒了童昌,童昌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大吼道:“全军冲锋,童昌,你是罪人!”
  在他一马当先之下,山上的童家士兵发动了疯狂的冲击,对于此,和平军只是以壁垒为掩体进行抵抗,似乎并没有阻击的意思,童昌的兵马几乎未遇上任何有效抵抗,便冲下了山,与童荣军马会合在一起。
  士兵的欢呼声中,童荣得意地命令将和平军团团围住,现在战场中角色的位置已经变了,和平军变成了被围者,而童家士兵则成了围攻者。
  但童荣的命令被童昌愤怒的吼声打断:“你带来了多少人马,城中尚余多少人马?”
  童荣对于童昌没有向他感谢深为不满,沉下脸道:“为了救你,我从城中带来了七千精兵,城中兵力不足三千了。”
  他被自己的话吓了一大跳,猛地意识到童昌为何为如此大发雷霆了。
  “不足三千?不足三千!”童昌伸手将一个骑兵从马上拉下来,自己乘上他的战马,吼道:“李均在此最多只有五千人,还有三千人呢,还有三千人呢!”
  童荣也明白了,其实在这一战中,李均先佯攻银虎城,诱出童昌回军救援,再围住童昌,让童家以为他的目标集中在童昌身上,待银虎城倾城来援之时,他的最终目标才暴露出来,原来仍旧是银虎城,而此时的银虎城,已经是失去了牙与爪的老虎,只能等着和平军的宰割了。
  虚虚实实,虚可为实,实可为虚,这便是李均从陆翔那学来的用兵之道。但对于童家士兵来说,此刻他们心中想的就只有一件事,但愿这一切只是童昌的多虑,否则他们的妻儿老少都在银虎城中,州牧童盛也在银虎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童言,你殿后,哪怕战死要阻住李均的追袭!童荣,你统领本部为中军,我为前部,立刻回银虎城!”即使是在这危机之中,童昌依旧布置好己方的策略,比之于手足无措的童荣,确实也高上不只一筹。
  童家士兵阵脚一动,李均在壁垒中看得分明,一挥手道:“不可追击,童昌用兵井井有条,必然会令勇将殿后,此时去追,我军会受挫,先放过他一程。”
  等童家士兵全军都撤离之后,李均才下令和平军尾随追赶,但又不迫得很近,只是远远跟在童家军队之后,让其无法全力回军。
  童盛先是大吼道“我明白了”,接着便颓然跌坐入座位中,听任报讯士兵带来那不吉的消息。
  “禀州牧大人,北门……北门失守了!”
  “我明白了……”童盛呐呐道,紧接着又站起来,从腰间拔出佩刀,道:“传我令下去,令各门守军立刻向南门集结,我要与贼兵进行巷战,这银虎城中百姓,定然站在我们这边!”
  但这时,他的宫殿外也传来了喊杀声,显然,敌军尾随报讯的士兵而至,这一路上,并未遇上多少阻碍。童盛提刀要出大门,那报讯的士兵阻住了他。
  “州牧大人,从后门走!”他惶急地叫道,“贼兵势众,我军无法抵挡,大人还是速速离城,日后再夺回银虎城不迟啊。”
  童盛用力甩开他的手,道:“你速去虎口峡向阿昌报讯,说我将州牧之位传于他。”
  士兵叫道:“那大人呢?”
  “我嘛,”童盛脸上露出决然的神色,“我在,这银虎城便在童家的手中!”
  士兵知他心意已决,跪下叩了两个头,便从后门跑了出去。阴暗的大殿之中,又只剩下童盛一个人在了。
  “那个小子……”童盛已经完全明白李均的设计了,计中有计,计计连环,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判断错误,陷入无法挽回的败局之中,一个这样的兵法家出现在余州,也许是一个新的时代将从余州开始的标志吧。
  “我不会坐在这儿成就你的名声的!”童盛冲着那个不在的对手大吼着,冲出了宫殿大门。
  肖林化妆成百姓,先夺了北门,然后乘夜迂回到北门的宋云领着一千佣兵与两千和平军一齐杀将进来,北门守兵不过两百,加上以为和平军已经离去,警惕性有些泄殆,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只不过片刻间,便控制住了北门。
  此时陆显与王尔雷指挥苦儿营的流浪儿们在城中大嚷起来:“前方战败了!童家完了!和平军冲进城来了!”大街小巷中到处都是这些流浪孩子的喊声,百姓们本来就给喊得疑神疑鬼,此时见和平军士兵入城,更以为前方确实战败,童家已经完蛋,除了极少数受过童家恩惠的尚思为童家做些什么外,其余百姓都紧闭门户,纷纷躲藏起来,哪敢出来阻拦这些士兵。因此,和平军极为顺利地便攻到了宫殿外。
  宋云奔得极快,最先赶到宫殿前,一个守卫执戟来刺他,他一闪身,戟从他腋下穿过,那守卫用力回抽,但戟给宋云夹住,守卫无法再躲开宋云的巨剑,被从头劈开,尸分两瓣。其余守卫畏他的勇武,见他冲来纷纷避开,但仍给他追上几人,一剑一个,斩倒在地。
  童盛正好出了门,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日与童言大战的勇将,挥刀斩向宋云,宋云从他的衣服上看出是个颇有地位的人,一脚将他的腰刀踢飞,紧接着又是一脚将他踹倒。如果是二十年前童盛年轻时,或许还可以同宋云战上几个回和,但这些年来他养尊处优,动作已经不如往日灵活了。
  “去死吧!”宋云心中对于那些地位高贵的人向来不满,而且在和平军诸将中,他可能是最为嗜杀的一个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力一踩,灵力如千钧巨石般压了下去,将童盛胸骨全部踩碎,紧接着巨剑一挥,童盛的首绩便落入他的手中。
  “州牧……州牧大人……”守卫的惊呼让宋云知道自己所杀者何人了,此时肖林匆匆赶到,大叫道:“要活捉童盛,要活捉童盛!”
  宋云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道:“这个……好象已经晚了……”


第六章 北拒戎人
  银虎城的晨景,确实是美不胜收,东方的晨曦将一层银灰色的轻纱笼在城头上,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伴随下,城中高层建筑上的军旗迎着微风轻舞,四周缓缓起伏连绵不绝的山丘,淡黄色的驿道通向四方,象蜿蜒的小溪。
  肖林站在城楼之上,向四周眺望着。眼前的和平景象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幻象罢了,他明白很快铁蹄声便会将这和平击得粉碎,如果李均所料不差的话,他们或者可以不战而胜,否则的话,一场恶战难以避免。而且,在面对疯狂进攻的敌人同时,他们还必需防备城内心怀童氏者的反扑,这局面,也是相当不利的。
  果然,远方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裹着风尘冲到了城下。童昌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没有丧失理智,在弓箭手射程之外,他便扎住阵脚。
  “完了!”当他看到城头上那迎风飞展的和平军战旗时,他痛苦的一闭眼。
  童家士兵们也惊惶失措,他们多为银虎城子弟,如今家园落入敌军之手,怎能不担心妻儿老小?一念至此,士兵们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无论军官如何喝止也无法遏制,很快,窃窃私语变成了骚动不安,有些士兵开始鼓噪。
  “怎么办?”葛顺也觉手足无措,他的家小同样在城内,而且,留守城中的童家家主州牧童盛也在城中,现在不知他安危如何,怎不令他们挂心?
  “看看再说吧……”童昌强自镇定,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和平军之手,他能做的,除了坐等那最后的判决,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
  “何不驱兵攻城?守城士兵数量必然不及我军,如果我军一鼓作气,必然可以夺回银虎城!”
  “你疯了不曾,要这些士兵去攻城,难道是想让他们反戈吗。和平军只要将他们亲人一捆,往城上一放,然后再命他们将我们绑起来,他们立刻会照做不误的!”童昌咬牙道,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太多的礼貌了。
  被他的抢白弄默然了,葛顺将目光投向城头,坐在这等结果,与去攻城求一速死,究竟哪个更艰难些呢,他此刻也无法得出结论,但从士兵那惊恐不安的眼神中,他知道,童昌所言不虚。
  “葛先生,你愿不愿去城下问问情形?”童昌对于自己的家人与兄长异常挂心,但又无法了解城中的情形,只得令葛顺前去打探。
  葛顺知道自己作为一介文人,虽然拥有一点儒教的法术,但对于城中的和平军来说构不成多大威胁,自从千年战争以来,拥有高水平能力的法师要么战死,要么隐居,强有力的魔法都成了历中名词,在这个时刻,由他出面询问情形,的确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他驱马来到城下,老远就摊开两手示意自己无敌意,大声问道:“是和平军哪一位将领在此城中?”
  肖林在城上回喝道:“有事就请说,无需问那么多。”
  “事到如今,我们请求和谈,望贵军告之我主公童盛下落。”
  “童盛吗?”宋云冷笑起来,伸手拎起童盛的头颅,从城上掷下去,差点击在葛顺的身上,葛顺策马避开,发现掷下的是自己主公的头颅,立刻从马上滚了下来,仆倒在地,双手捧起那血肉模糊的头颅,眼见童励须发斑斑,双眸怒睁,似乎死不瞑目!
  “主公!主公!”念及童盛对自己的深恩,葛顺不由大恸,他并不是童氏族人,但仍在银虎城中身居高位,靠的便是童盛的赏识,如今这一切,要随着童盛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远在后面的童昌看得真切,一阵急怒与悲痛让他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惨淡。他呻吟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落倒在地上,周围侍卫慌忙去扶,只见他嘴角之间渗出了丝丝血迹。
  葛顺捧着童盛的头,马也不要了便跌跌撞撞奔了回来,一时之间,童家军队中愁云惨淡,痛哭嚎淘之声不绝,大多数人哭的并非童盛,而是在担忧自己的家人。
  从晕迷中醒来的童昌捧起兄长的头颅,数十年的手足情谊在片刻间从他脑海中流过:兄长比他大上五岁,小的时侯领着他在城中乱逛,稍大点同他偷偷溜出城去同乡间的孩子一起嘻闹,再长些教他格斗与读书,以后就随着父亲一起南征北战,父亲死后兄长继位,力排众议任命自己为余州兵马大帅……兄长当年曾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今话语尤在,兄长却只余一个头颅在手,怎能不令他心肝欲催!
  “禀大帅,有从城内逃出的士兵求见!”
  那个从宫殿后门逃走的士兵被带到了童昌面前,跪下道:“州牧大人遗命,请大帅继任余州州牧之职!”
  在死前仍没有忘记自己!银虎城的陷落,与自己的无能有关,但兄长面临绝境,仍一点也不责怪自己,想的却是将这州牧之位传给自己!童昌心中的悲愤被推上了极点。
  至悲无声。童昌缓缓站起,眼角流出殷红的血水,他将仇恨的目光投向银虎城上和平军的旗帜,又回顾左右的侍卫。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我定要为兄长报仇!”他斩钉截铁地道,“众军士,准备攻城!”
  眼见他已经被仇恨冲晕了头脑,葛顺却不得不提醒:“大帅,方才你还说不宜攻城的……”
  “方才我是担心兄长的安危,如今兄长已死,我管不了许多了!”童昌大吼起来,将自己心中的真实话语也喊了出来,士兵们则收敛住泪水,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为了这死去的主公而弃家人不顾。
  正这时,童荣领着中军也赶到了。万余多人马屯在银虎城南门外,站在城楼上的肖林知道是用上最后一招的时侯了,挥了挥手,道:“快去把人带来!”
  片刻之后,童家军队整好队形,开始向银虎城逼近,城上仅有三千和平军和佣兵,要想守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忽然间,城楼上响起了呼喊声。
  “龙儿你在不在?”
  “阿贵你还好吗?”
  “孩子他爹,你在哪儿呀?”
  战局正剑拔驽张之际,这呼儿唤夫的声音显得极不协调,但就这不协调的声音,倾刻间瓦解了童氏的斗志。
  “和平军有令,弃械投降者,便可入城与家人团聚,顽抗攻城者,全家杀无赦!”数百士兵大声呼喊着,这沉重的声音让童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大势已去了。
  不知是谁带头,士兵们纷纷抛下兵刃,扔掉攻城器械,用一种冷漠的目光回应着军官们的喝斥,个别军官开始用皮鞭抽打士兵,对于这个时侯来说,他们的举动是火上浇油,马上有士兵怒吼道:“你没听见吗,我们家人全在人家手中,你还要我们去拼命!”将他们从马上拉了下来,乱拳打死。
  “大帅,还是赶紧走吧,回到雷鸣城,我们那还有近万兵马,仍足以据地自守!”葛顺用力拉住童昌战马的缰绳,道。
  童昌给他的只是一个绝望的惨笑:“兄长之死,实因我无能而起,我怎能让他一人在地下,葛顺,你与童荣、童言还是早日离开这余州吧,那个李均小儿,迟早是会将整个余州吃进嘴中的!”
  葛顺还要劝说,但童昌用马鞭抽来他的手,纵马向前冲去,数百忠于他的战士也紧随其后,而包括童荣在内绝大多数人,都冷漠不关心地看着他们被从城上射下的箭雨一一射倒。
  葛顺的膝盖再也无力支撑,跌跪在银虎城前,他前面,童昌一手擎着“童”字大旗,一手用长枪支撑,他的战马已经被射毙,整个战场中只有寥寥数人还站着,他身上也中了数枝箭矢。
  童昌一步步挪向城门,终于触着银虎城南门,伸手去推,量城门纹丝不动,他缓缓软了下去,但又用力支撑长枪,让自己站直了,低声道:“兄长……我来了……”
  生铁铸成的大门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童昌直挺挺站在那里,虽然已经气绝,但依旧傲然不倒。
  葛顺向童昌的尸体连叩了几个头,咬牙道:“我身受童氏知遇之恩,必然要为童家报这血海深仇,李均,你等着!”从一个士兵那夺过战马,独自向北而去。
  他走过了片刻,童言领着殿后的部队也赶到了,但只不过多了些投降的士兵罢了,童言连砍杀几个士兵,仍无法让这些战士重新投入到战场之中,有战士不愤地吼道:“要去你自己去,李均就在后面,你去呀!”
  童言闻言狂怒,吼道:“我这就去杀了李均,为州牧与昌帅复仇!”单枪匹马冲向后阵,李均的部队,此时也尾随而至了。
  “李均!李均!”童言在李均阵前不停大呼,“出来与我决一死战,李均!”
  “就让你死得瞑目吧!”李均冷笑着缓缓驱马而出,如今他的智慧,已经足以让童家的败兵心悦诚服,让么,现在他要在这些士兵面前,展现他龙首魔王的无敌战技了。
  “陆帅,你在天之灵看好了,我用你传我的技艺,打出一片天地来!”他心中默念到,全然不理会急冲过来的童言。
  “看枪!”童言挺枪疾刺,枪尖如流星般刺向李均咽喉,枪势出了一半,蕴含在内的罡气便已经逼到李均身前。
  “童家原来有这样的勇将!”李均微吃一惊,他还不知童言与宋云硬碰硬接了三招之事,大戟一翻,蛟龙出海般冲出,同童言的长枪碰在一起。
  “砰”巨响声下,李均在马上摇摆了两下,而童言马上又回手一枪,他发觉李均臂力不如自己,这一枪便灌输满了灵力,想一枪挑飞李均大戟。
  李均按住开始那一记硬碰硬造成的气血翻涌,将体内由龙之力化来的般若灵力提升到八成,毫不示弱地将童言的长枪挑开,这一下换了童言全身大震,连战马都震得狂嘶起来。
  李均右手一拧,大戟带着旋转之势刺出,般若灵力化为的罡气在戟尖周围形成强大的气流,童言不知道李均力量为何一瞬间增大了许多,全力格挡,但枪被李均大戟上旋出的罡气所荡,不由自主地被撞开。
  “问天一戟!”这是童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李均的大戟自下向上猛地一挑,从童言下巴穿入,将他整个人挑了起来,象一面旗帜般在戟上挣扎了两下,他便不再动了。
  眼见童家第一勇将在李均手中也不过是三个回和便丢了性命,童家士兵中少数尚欲一战者也失去了斗志,他们只能用仇恨的眼光盯着李均,盯着这个征服者。
  李均驱马缓缓从童家军队之中穿过,童言的尸体被他轻轻放落在地上,他冷冷地对这群士兵道:“好好收敛他,他象个男人那样的战死了。”
  士兵都赧然低下了头,李均昂然从万军中穿过,这一万多充满敌意的敌军似乎完全不放在他眼中,这倒不是他有意表现自己的傲气,而是他深知此时童家士兵军心尚不稳定,如果不能在气势上压制住他们,他们仍旧可能对和平军构成致命威胁。
  来到银虎城南门,童昌的遗体站在那儿遄向着城中背对着李均。李均在他遗体之后住了马,盯视了良久,然后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军礼。
  原本以为他会将童昌遗体一脚踢开的童家士兵错愕莫名,不知他为何对死者如此尊重,但在这错愕间,对李均的敌意与仇恨不觉淡了些。
  “看……看……”士兵们发出惊恐的叫声,童昌的遗体在李均行完礼之后,膝盖一曲,慢慢倒了下来,静静仆在地上,似乎他死后支撑他不倒的那股怨气,此刻也因李均的一礼而消散于无形。
  李均挥手示意开城,他没有理会身后的童家士兵们,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被他们所接受了。
  城门开了之后,李均进了城,但城门并没有就此关上,过了片刻,李均出现在城楼之上。
  “银虎城的将士们!从今日起,银虎城归华宣公子管辖,华宣公子将上表陈国,请求接任余州州牧。”李均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将自己的一面旗帜搬了出来,以安银虎城军心。
  战争暂时结束了,李均将银虎城的士兵进行了改编,其中年纪在二十八以上或十八以下者一律令其回家与老少团聚,剩余的近万人则被编成银虎军,这样,和平军的部队,除了和平军本部与虎翼营外,又多出了银虎军。
  紧接着李均命令将童家宗族全部软禁在家中,将童氏和银虎中诸豪强多年来兼并的土地分给士兵们的家属,当士兵们得知这出人意料的消息时,李均温言道:“你们征战多年,童家应该付出一点代价给你们。”这一来,便将童家与银虎城中大多数百数分割开来,而将这些百姓的利益,与和平军连在一起。
  但李均并未为难童家人,他们家里的贵重物品全都允许带走,并且直言将择日送他们去他处安家落户,因此童氏宗族虽然惴惴不安,却还不至于绝望反扑。
  接下来李均作了个令和平军其他将领官员都反对的决定,他命令和平军退出银虎城,将城中一切都交由银虎军来管理,而自己则留在城中。
  “如今,银虎军也是和平军的成员,由他们保护我与由你们保护我都是一样的,不必多说了。”在一些和平军将士提出异议时,他断然地道。
  “好了,我累了,一切都照你们决定的行事,我先去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议吧。”和平军将士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银虎城后,李均对仍有些不知所措、刚被提拔起来的银虎军将领下达了如下命令,然后老实不客气地进了银虎军营寨之中去呼呼大睡,让这些惊疑不定的军官们议论纷纷。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一个千总惶惶地道,“李均……李统领住在这……由我们保护……”
  “他是在向我们表示,绝对信任我们。”另一个千总道。
  “正是如此,不过,若是我们州牧大人在世,他敢不敢在刚刚还是敌人的部下中如此高卧?”一个叫尚怀义的千总问道。
  这问话让其他将领都沉默了会儿,虽然他们不愿说死人坏话,但对于他们这些非童氏宗族的低级将领来说,要想在童盛手下升为千总之类的将领,的确比较困难,而童盛也绝没有李均这样的气度与胆量。
  “我们每人领一个百人队,轮流守护李统领。”千总范勇道,“无论如何,这样一个智慧勇力与气度都过人的将军,我是愿意追随他大干一场的。”
  于是,如李均所愿,银虎军的军心,暂时算是依附于他了。
  对于银虎城名义上的新统治者华宣来说,那里根本是个陌生的地方,而对于实际上的新统治者李均来说,这将是他庞大计划中的一步关键棋子。
  银虎城周围是小丘,但从银虎城到狂澜城之间则有着大片宜于耕种的平原,如果能控制住银虎城,也就意味着将来庞大规模的狂澜城的粮食,完全可以自给。对于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的余州来说,由于气侯适宜,水稻可以一年家熟甚至三熟,足以维持狂澜城急剧增长的人口和李均作战计划的要求。
  而且,更重要的是,银虎城之北不过五日的路程,便是戎人放牧牛马的穹庐草原。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没有大规模的骑兵显然是不成的,童家之所以能在余州纵横一时,靠的就是他们的常胜轻骑兵,而李均控制了银虎城,也就意味着能够从戎人那里源源不断得到大量的马匹,再加上童家自己马场中出产的马匹,足以支撑一支中等规模的骑兵军团了。
  和平军也有骑兵,这是少数没有被编入赤龙阵中的队伍,李均认为骑兵的机动性与冲击力让他不能拘限于阵形之中,而应是放在战场之外。当和平军的骑兵队开始冲锋时,也就意味着战局将要定下来。但是,他手中的骑兵队不过可怜的三百人而已,还不足以在战场中起决定性的作用。而夺取银虎城,则至少可以让这三百骑兵变成三千。
  因此,他决意暂时放弃参与雷鸣城的争夺,而将目标盯在银虎城,当他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司马辉曾激烈的反对,甚至于愤怒地道:“如果因先攻取银虎城而遭遇惨败,李均当自刎谢罪。”
  司马辉也有自己的顾虑,骑兵固然重要,但戎人铁骑的威力更为可怕,攻下银虎城,也就意味着要真接面对成千上万亦民亦兵的戎人的侵扰,把自己直接放在戎人马刀的刀锋之下,既是如此,为何不暂且放过银虎城,将精力集中在拥有银矿的雷鸣城上,让童家先为和平军阻挡一下戎人再说?
  自然在和平军中,司马辉的斥责并未受到李均的冷眼,相反,李均如陆翔一般,总是欢迎部将幕僚们提出种种甚至算是刁难的问题,这样才有利于主帅全盘考虑问题,以免遗漏掉重要的方面。而司马辉骂归骂,当李均坚持自己的路线时,他也兢兢业业按照李均的布署去做了。
  “统领,我还是对攻下银虎城感到不安。”在进入银虎城的次日,经过由银虎军重重防守才见到李均的司马辉非常钦佩李均的胆识,银虎军的护卫比之和平军的护卫还要严密得多。但他仍向李均提出自己的不满。
  “还是因为戎人之事吗?”李均盘膝坐在一块虎皮垫上,微笑着问道。
  “正是,戎人得知银虎城易主,必然大举来犯,而雷鸣城的朱家与各小势力联军得知和平军一举攻下银虎城,接收了童家的兵力,也必然人人自危,极有可能会联合起来攻打我们。和平军军力微弱,在大军压境之下能守住狂澜城便算不错,而现在分兵两城,只怕不但不能两城兼顾,反而都落入敌手。”司马辉畅言无忌,态度虽然很恭谨,但辞锋则很尖锐。
  “我正是担心此事,所以让肖林统领与宋云连夜赶回狂澜城,如果我所料不差,朱文海与彭远程一接到消息便会达成平分雷鸣城银矿收入的协议,大举进犯狂澜城。”李均笑着道,“不过,这最快也是四日之后的事情,等到他们兵抵狂澜城城下之时,肖林与宋云已经在城外严阵以待了。我还安排了一个棋子在雷鸣城中,只要他们出兵到狂澜城,就必然大败,倒是戎人,要对付起来真要伤番脑筋。”
  说着说着,李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唇上的淡淡短须,虽然他脸上还不时露出孩子气,胡须也不明显,但出于每个这个年纪的男子同样的心理,他总是会以触摸自己胡须的方式向别人示意,我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
  司马辉对自己心中分析李均的动作也感到好笑,两人在谈关系到千万人生命的大事,却都有些心不在焉。李均高声道:“来人,去将所有千总来,我要请他们喝茶。”
  李均对于茶叶的品味,司马辉的结论如同陆翔一般,以其说象是个贤人的雅好,还不如说是牛嚼牡丹,因此司马想起身告辞,但李均不让他走:“先生别走,我想听听他们对于同戎人作战的意见,先生在此也可为我出谋划策。”
  司马辉只得留下来,不一会儿,十个千总都进了李均的营帐之中,将这小小的营帐挤得满满的。侍卫端上了茶,李均示意请大家喝,这些人大多是武夫,对于茶的品味并不比李均高,李均见人人都喝了下去,笑道:“昨夜诸位辛苦了,自从来作州以来,我可从未睡过如此的好觉。”
  千总们也都微笑了,李均敢干睡在他们这里,自然是对他们极为信任,但他们自己却不敢相信自己,一夜轮流值守。
  “请诸位来,一则是请喝茶,二则是请诸位谈谈对戎人的看法,如果我料不差,戎人迟早是要来犯银虎城的。”
  千总们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的心早已经被他的茶放松下来,听了他的问话,相互看了一阵,他们多是童家军队中的中低级将领,在士兵间素有威望,但只是在和平军到来之后才选拔出来当上了高级将领。以往童家的军事会议,他们向来没有发言权,甚至连参与的资格也没有,李均却突然问起他们,这让他们心中颇觉毫无准备。
  “戎人连年都乘秋高马肥之季前来掳掠,但春夏之际来的次数倒不多。”千总范勇大着胆子道,“统领以为他们会来犯么?”
  李均笑了:“正是,我攻下银虎城,虽然城中百姓都欢欣,但必定有人不喜欢,他们无路可走,只得去求宿敌戎人来助,戎人知银虎城新近易主,也必然会一路掳掠而来。”
  他的说法让这些将领们感到难以接受,童家与戎人的战争持续了数十年,然道其残余势力还会与戎人携起手来?但看到李均那么肯定的样子,他们也只好姑妄信之了。
  “要对付戎人,其实有一点要注意。”千总尚怀义沉吟着道,“戎人全民皆兵,剽悍勇狠,给他们占了上风,那便极难逆转了。”
  “正是,戎人也有个弱点,爱逞勇斗狠,几无军纪可言,如若打顺了锐不可当,如若面临下风便会溃不成军。”范勇也道。
  对于这个,李均早在和平军时期就也有所了解,他见到陆翔的那一战,便是看到和平军大破戎人。
  “象你这个年龄,应该是在家中承欢于父母膝下……”陆翔四年前的话是如此说的吧,那个人虽然已经作古,但他烙在李均心中的印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
  “战争,就是如此,血流漂杵。”李均轻轻地念了句陆翔当年常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厌恶战争了,他道:“为何戎人年年来犯呢,为何不能与戎人和平相处呢?”
  千总们相互望了一眼,脸上有些不解,在他们看来,戎人与常人,从千年战争之前的百万耳朵之战起,便是势不两立的仇敌,童家残余要借助戎人的力量报仇还情有可缘,但李均要与戎人和平相处的念头,则有些乱七八糟了。再想起流传而来的李均关于常人、羌人、夷人、戎人、越人一律平等的誓言,看来这位新的领导者,真的要将这千万年以来的传统颠覆个够啊。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早就雷鸣城之战中,为了牵制童家军队,李均便建议华风结好戎人。
  “戎人掳掠成性,只怕不会与我们和平相处。”司马辉也道,“即便是我们主支示好,也存在对方是否接受的问题,一战是无法避免的。”
  “也就是说,至少要先打上一仗,让对方不得不接受和谈了……”李均稍作让步,但却不肯放弃自己要与戎人和谈的立场。正如陆翔一般,他也是个徘徊在战与和的边缘间的人。
  陈国崇德十二年四月二十日,在穹庐草原通往银虎城辖区的边界上,葛顺骑在马上手指前方,他的儒袍在风中微摆。
  “李均忙于接收童氏财产,不会料到大汗派兵前来,按照我们的约定,银虎城以北的子女财帛全部归大汗所有,大汗助我恢复童氏之基业!”
  “你放心,不过是区区几千佣兵罢了。”
  回答葛顺的,是一个全身被盔甲罩得严实的人,从只露双眼的头盔中传出的声间有些含糊,但仍足以让葛顺听清楚。对于这个神秘的戎人将领,葛顺心中充满着不信任,并不以为他能够胜过统兵多年的童昌,也不认为他能击败李均。但是,戎人大汗忽雷执意让这被尊称为“纪苏”的人作为两万戎人的统帅,而那些戎人,似乎对于这个统帅也极为尊重,尊重得甚至有些畏惧,对他所行的礼,也是只对部落首领才行的屈膝礼。
  “乌古拉!”纪苏道,一个骑着大红马的戎人纵马靠近他,行了一礼,道:“请纪苏吩咐。”
  “你领五千人为前锋,为我探探李均的虚实,顺便教训一下这些胆怯的常人,让他们知道该如何打仗!”
  葛顺听得心中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乌古拉驱马前奔,发出“哟呼、哟呼”的召唤声,数千戎人也发出“哟呼”声与他应和,无数马刀高高举起,指向阴沉沉的苍天,那一刻,葛顺几乎被这惊天动地的气势所压倒,这无数的勇士,这草原上的健儿,定然能让李均头痛万分,能让童家重新振作。
  但同时,一种隐忧也浮上他心间,自千年战争以来,常人对于戎人就分外警惕,迫使他们的势力不能离开几块大的草原,但自己此次,似乎扮演着一个引狼入室的角色,这千千万万狼虎之师,进了常人的花花世界,要屠戮掳掠至何时才会兴尽回到草原?亦或象四海汗那样要将整个神洲席卷一遍才肯罢休?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即使毁灭,也要让和平军,让李均与他一起毁灭,他暗暗想。
  乌古拉领着这五千铁骑象一道湍急的河流,直冲向南方,所过之处,雄雄的狼烟燃起。冬天刚被残杀掳掠过的百姓们,又不得不逃离家园,战火向银虎城直逼过来。
  李均得到这个消息并不迟,事实上三日之前他已经督帅八千银虎军出城了,城中仅留下三千银虎军与一些准备退伍暂时尚未退伍的老兵。司马辉再三劝他以城池之险来迎接可能来的挑战,李均却笑道:“银虎城以北的百姓,同样将是和平军辖区内的百姓,我怎能眼见他们被杀戮而不顾?”
  这样的话自然会有人将出去,也自然而然得到了银虎城百姓们的拥戴,对于这个新的统治者如此为民着想,他们都深为感激。
  因此,当戎人攻入境内的消息传到时,李均与乌古拉部队相距不足半日路程,如果不是乌古拉一路抢劫烧杀,此时甚至已经同李均会面了。
  “敌军有五千先头部队?”李均也吃了一惊,仅先头部队就有五千人,那戎人此次可以说是倾巢而动了,这一仗打起来一定更精彩,如果不想出奇计对付他们,这新建的银虎军主力可能一战尽墨啊。
  乌古拉的骑兵队并非全无戒心的,在李均得知他的消息时,他也几乎同时收到了探马的报告。
  “胆量倒不小,放弃坚城不守领部队来迎击了!”乌古拉冷笑着,回头看看自己率领的骑兵们。这些平时善良淳朴的牧民,此刻已经被血与暴行涨红了双眼,他们的暴戾之气,足以让被他们掳掠的常人男女们噤若寒蝉,不敢作丝毫的反抗,甚至连哀哀的哭泣都成奢侈。
  “杀了李均,大伙回去享受去!”乌古拉马刀一指。
  “哟呼!”呼喝声惊天动地,五千匹快马狂奔起来,直指向银虎军所在之处。半日路程,对于以步兵为主仅有两千左右轻骑的银虎军来说,还比较长,但对于这群风一般的戎人骑兵来说,则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乌古拉甚至已经看到银虎军那用银丝绣着猛虎的军旗了,但令他诧异的是,前方自己的部下纷纷驻住了马,而不是一鼓作气冲下去,马上的戎人发出怪异的笑声,对着银虎军的营帐前指手画脚。
  乌古拉环视周围,见左侧有处高坡,便驱马上了高坡,也向下望去,这一望,让他也不由得忘了战争起来。
  只见银虎军士兵东倒西歪或坐或站,兵器都离了手,全然不把逼近身前的戎人当作一回事,正滋滋有味地欣赏着歌舞。在他们与戎人之间,铺着一块巨大的红色毛毯,在毛毯之上,八个美艳动人的半裸女郎,赤着双足,在戎人音乐的伴奏下,翩然而舞。
  “怎么回事?”乌古拉大吃一惊,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两军阵前竟然会有裸女起舞,那这战还怎么个打法?不过,对于身在草原,日日穿着厚厚长袍的戎人来说,几曾见过这城市中舞姬那曼妙的舞姿,几曾见过这欺霜赛雪的肌肤裸露于千万人之前?
  更何况为这八个女子伴奏的,正是大草原上的戎人们耳熟能祥的音律,在这异地听到家乡之乐,让戎人们不由自阻驻足倾听,再见到这婀娜多姿的舞蹈,看到银虎军满不在乎的神情,惊疑不定之下,戎人们干脆也来欣赏起歌舞来。戎人都是普通牧民,战时一起出征,平日放牧牛马练习作战,对于军纪几无要求可言。因此纷纷向高坡挤了过来,都想占着一个比较好的观看位置。
  乌古拉本人也不能自持,将纪苏的命令已经抛在了脑后。更何况这八个舞姬是李均从银虎城童家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明眸善睐,眼珠儿一转,所有都人都觉得她们正在盈盈浅笑看着自己,舞姿翩翩,举手投足间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万种风情。粗犷惯了的戎人男儿,几乎都在她们的歌舞之中醉倒。
  这些舞姬与伴奏者早得到李均警告,如果不能将最好的歌舞拿出,戎人若是冲锋她们必然首当其冲,想想被戎人掳去的悲惨后果,她们表演得分外卖力。在童家连惯于奢华的童家人都沉醉于她们的表演之中,何况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戎人?因此,李均在余州与戎人的第一仗,可以说仅用了八个舞姬便惊住五千铁骑。
  五千铁骑的眼珠都几乎直了。
  沉醉于歌舞之中的他们,竟然未曾发觉身后悄悄多出了两千士兵,手中都执着弓箭长矛,将他们的退路截住。
  紧接着,红毯上舞姬的歌舞转为激昂起来,两千轻骑应声从营帐中突出,原本散在地上的银虎军也忽然站了起来,专门对付骑兵突击的长矛象树林般直指向乌古拉领着的戎人骑兵。
  “怎么回事,不跳了吗?”戎人们的视线依旧难以离开这些舞姬,但身后破弦之声让他们惊觉,自己身在战场之中,然后,此时再警惕,已经晚了。
  一则因为看了半天的歌舞,戎人的锐气不知不觉中变得泄殆,二则随着急风骤雨般的弓箭,第一轮便有五六百的戎人被射了下来,让幸存的戎人心胆俱裂,巴不得逃得越快越好,哪还有心再与银虎军决战。
  乌古拉没有意识到大势已去,挥刀鼓励着部下,但无论他如何发出“哟呼”的声音,战意已消的戎人都没有理会他,戎人们各自选了一个方向,便策马狂奔,想尽快逃离这屠宰场。
  然而,无论冲向哪个方向,迎接他们的总是箭雨,荒乱之中他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还没有靠近银虎军便纷纷落马。
  李均深知不能逼急敌军,以防止其狗急跳墙的道理,军旗一展,四面中在东面让出一条路,戎人见逃生有望,纷纷策马向此处奔走,但戎人数量极多,相互之间难免挤拥,有些便被从马上挤下来而遭自己人践踏死亡,再加上被射下的戎人,从这高坡向东,一条由血肉铺成的路不断延伸,许多戎人,甚至被马蹄踏成了肉泥。
  紧接着,李均亲自执戟,领着骑兵从侧面突了过来,自背后追赶残余的敌军。戎人此时已经丧胆,惶惶难以自安,乌古拉还妄图回马迎战,被善于骑射的千总尚怀义弯弓搭箭,嗖地一声,正中乌古拉右臂,乌古拉见势不妙,左手拔出箭,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万岁!万岁!李统领万岁!”银虎军中传来了疯狂的呼声,童家与戎人征战多年,一直以来要靠坚守城池来对抗戎人。这些士兵在戎人手中吃足了苦头,即使打上一场胜仗,往往也要付出一半左右的死伤代价。而今天,李均只用了八个舞姬,便在平地中将不可一世的戎人狂屠了一场。五千戎人最多不足一千完好无损地逃了回去,而银虎军死伤还不足一百,这样的胜仗,可以说是他们前所未有的完胜。
  在这一刻,银虎军对于李均是真正心悦诚服了,对于李均那种种在传统兵法之外的奇计,也都开始能泰然接受。更重要的是,他们心中,对于自己的主帅,开始有了种不可动摇的信任感,无论什么情况下,李统领都会有办法,李统领定然会带着我们战上一场大胜仗的。
  胜利者迎接的是欢呼,那失败者等到的,只能是喝斥了。
  “什么,五千铁骑,就只剩余这一些了?”纪苏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看着逃回来的乌古拉,眼睛中闪着怒火。他原打算让乌古拉去教训一下常人如何打仗,却不料乌古拉被常人所教训了,这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我……我该死……那个李均,太太厉害了!”乌古拉看到无数兄弟因己而死,也确实觉得无脸见人,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那个李均,他带了多少人围攻你们,你们杀了他们多少人?”看到葛顺在一旁捻着须面露冷笑,纪苏几乎想一马鞭将这个可恶的老儿从马上抽下来。
  “不到……不到一万人……”乌古拉有些怯怯地道。
  “你们杀了不到一万人?真是无能之辈!”纪苏听差了,以为乌古拉是被李均大军围住,他们杀了对方近万人突围而出,心中这才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不是,是……李均领了不到万人……”乌古拉自知难免要被处罚了,壮着胆子道。
  “叭!”马鞭果然重重抽了下来,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葛顺见了心脏猛地一跳,暗道:“这人下手好狠。”
  在纪苏要吃了他的目光逼视下,乌古拉自知无法推拖,道:“我们只顾突围逃命,根本无心去杀他们,那个李均,实在是太厉害了……”
  “那个地方,似乎没有设伏的地理条件,而且,那而都是平地,只不过零星有些高坡,正适合贵军突击,为何会被李均用不足万人包围呢?”葛顺阴阳怪气地道。
  乌古拉只能将自己与部下如何贪看那舞姬的舞蹈,而未注意身后的事情说了一遍。纪苏听得大发雷霆,皮鞭如风,抽向乌古拉:“你这混蛋,那八个妖女迷住了你的心,连战神的呼唤你都听不见!你真为男子汉丢脸,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去死吧!”
  “可是,那八个女的跳得……真的很好看……”混然不觉疼痛,乌古拉尤在为舞姬辩护。
  “胡说八道!换了我绝不会被那妖女诱惑,你断送了这样多族人的性命,回去以后如何向大汗交待?”他的辩解让纪苏显得更加恼怒,“几个常人女子,就这样让你动心吗,你不知去将她们抢来吗?”
  乌古拉不敢再大声回抗,低低嘟哝道:“若是你,自然不会动心,可我是正常男人,不动心才怪……”
  葛顺听了心中一动,难道这个套在盔甲中的怪物纪苏,并不是个正常男人,若是如此,倒可以解释他为何有些不对劲了。纪苏听了乌古拉的话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有胆再说一遍!”
  “我不说就是……”乌古拉自知失言,忙紧闭双唇,愤愤地瞪了若有所思的葛顺一眼。似乎自己被责怪被威胁,都是因为葛顺的缘故。
  “禀报纪苏!”探马奔了过来,道:“李均带着大量子女金帛,正缓缓回军!”
  “哦?小胜我一场,便想逃回城中顽抗吗?”纪苏道,“我怎能让你逃进乌龟壳中!全军听令,李均带有大量子女金帛,行走速度必然缓慢,大伙儿全力追赶,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葛顺正要进言,纪苏那略带蓝色的双眸翻了他一眼,让他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于是,一片“哟呼”声中,戎人们又重振旗鼓,向前突击起来。
  这一追便追了大半日,足足驱马赶了百余里。葛顺控制奔马,终究比不上长于马背上的戎人,逐渐落在了后面。纪苏对此倒有些巴不得,对于这个獐头鼠目看起来就狡猾的常人,他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
  他的座骑是万中选一的宝马,因此他奔得急快,而且他心中,也对于那个以八位美姬便击垮了他五千铁骑的李均有种好奇心理,如果李均看到他领着一万五千骑兵又追杀而来,脸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想到自己数千族人在接触战中的惨遇,他就迫不及待想看看李均那惊惧的面孔。
  远远的地平线那一端,他便看到了银虎军赶着车带着百姓慢慢在前进,见到他们来了,银虎军不但没有象他料想中那样四散奔逃,相反,还停了下来,百姓被安置在中间,士兵在四周将百姓护住。
  “又想玩什么花招?”想想开始李均的那个舞姬计,纪苏就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不敢立刻向银虎军冲去,决心先看看李均会玩出什么花样再说。
  只见和平军中缓缓驰走一匹大黑马,一个戴着龙首头盔的男子,端坐于马上,左手执着重戟,直接来到戎人大军之前,远远地便喊道:“我是李均,贵军大帅是哪一位?”
  眼见他视万余大军如无物,骑在马上自有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纪苏也不由得暗暗折服。他决心不能输给李均,也驱马走了出来,喊道:“我是忽雷汗座下大帅纪苏,你有何话说?”
  李均凝神向他看了会儿,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这笑容正是当初初见陆翔时陆翔脸上浮出的那种自然恬淡的笑然,纪苏见了心中一怔,觉得这人在这种场合还能如此笑出来,若非胆子极大,便是傻到极点。
  “纪苏大帅,贵军远道而来,精力已疲,我和平军乃仁义之师,绝不乘机袭击,因此,我军让贵军休整一个半时辰,待休息好了全军也都上来,我们再决一死战,如何?”
  李均的话让纪苏几乎气死,明明戎人在数量与地理上占了绝对优势,李均却仍如此大言不惭地将唯一可乘之机,也就是戎人百余里追袭之后人困马乏拱手让出,这人也未免太瞧不起戎人了!
  心中大怒之下便想断然拒绝然后指挥全军冲锋,但心念电转之间,他又恍然大悟:“李均这是用激将法吧,要激我军突击,如此他便可以抓住我军疲劳这一弱点,我可不能上他这个当!”
  “既然李统领有如此好意,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纪苏言语中露出笑意,“一个半时辰之后,我便与李统领决一死战!到那时,我也会给李统领留下一条退路的。”
  李均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失望,在马上他拱了拱手,回马进入本阵之中,银虎军一半人戒备,一半人休息,看来是真的准备要在一个半时辰以后再同戎人决战了。
  戎人也确实是累了,奔驰许久,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又饥又渴。除了一部分人在戒备防止银虎城突袭外,其余人轮流下马歇息,让马啃啃附近山坡水沟边的草,人也喝了些水,进了些食。而对于他们的举动,银虎军视若无睹。
  “为何不战?”这时才匆匆赶来的葛顺催促道。
  “人困马疲,如何能战?休息会儿之后,我们再与李均决一生死。”纪苏没好气地道,不再理会葛顺。葛顺从旁人口中得知李均允诺歇上一个半时辰再一决生死,心中也是一阵迷惑,李均绝不是象他自己所言注得仁义之人,如果戎人真的有机可乘,他绝对是不会放过的,但这次他是怎么了?
  其中定然有诈!但究竟李均有何诡计呢,葛顺挖空心思也无法揣测而出,想要同纪苏探讨一下,但纪苏那眼神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无论葛顺在那里如何着急,时间还是不断地流逝去过。一个半时辰几乎是片刻便到了,李均又重新出了营阵之中,大声道:“纪苏大帅,可要再休息片刻?”
  “是缓兵之计!”葛顺猛然想到这一点,莫非李均用的是缓兵之计,将戎人牵制在此处,而派其他精锐部队去反包围戎人或是从背后突袭戎人?
  他仔细看李均身后的部队,果然都是银虎城中的部队,也就是童氏的降军,那么和平军的主力,李均自己的部队到哪去了?他开始慌乱起来,他自然不知道,李均已经将和平军调回狂澜城对付朱家与小势力联军的侵袭去了。
  葛顺凑上去也不管对方高兴不高兴,将自己的揣测告诉纪苏,纪苏微微冷笑:“再给他一倍兵力又能如何,这平原之上,谁能抵住我铁骑的突击?”
  不等葛顺回答,纪苏策马前行,叫道:“好了,不必再歇了,李统领果然豪气,我们便决一死战吧!”
  李均将大戟向天一举,银虎军个个精神抖擞地逼了过来,纪苏也一挥马鞭,戎人“哟呼”高呼着策马逼近。
  但两军一接近,奇变突生,戎人都觉得力不从心,浑身的力气似乎使不出一半,大多数戎人的战马甚至只奔行片刻便开始疯狂拉稀,四肢发软,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提冲锋了。
  紧接着,戎人自己也脸色大变地从马上滚了下来,捂着肚子想退出战场,寻找一个地方解决肚子中突然出现的疼痛。此时此刻,他们根本无力再战了。
  “糟糕,还是中计了!”纪苏与葛顺同时省悟,李均依旧摆了他们一道。先是故意携子女金帛退军诱他们长途奔袭,经过这样疲惫之后如果休息,反而会让人更加提不起劲来,再加上李均事先在附近的草地溪流之中撒上泻药,无论人还是马,喝了水啃了草,过了一会儿便无法再战。戎人空有一万五千之众,两军还未交锋,真正还有战斗力的不足五千人,这五千人还都觉得筋疏骨软,不能用出平时一半的力量,而李均银虎军却仍旧有七千人,且个个都是精神振作。
  “中计了,若是一开始便冲击,虽然我军疲惫,但凭着锐气与数量上的优势,还是可以获胜的,可如今!”葛顺环视戎人部队,已经完全散了,许多戎人甚至下了马就地蹲下,只时他们泻得站都站不起,更别提作战了。
  事到如今,战局已经很明显了,甚至在纪苏答应李均休息一个半时辰之时,战况便已决定,胜负便已分清。纪苏眼睁睁看着绝大多数部下都到处在找地方解决腹内的问题,而敌军好整以暇,那个导致这一切的男子,李均,脸上带着邪气的笑意,心中的愤怒与羞惭,几乎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李均忽然又一举戟,正在逼近的银虎军全军止步,不再向前。李均缓缓道:“如今胜负已分,纪苏大帅若不想全军尽墨,还是速速投降的好。”
  李均唇下的伤痕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显得邪气可恶。纪苏几乎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人,而是在与一个充满邪灵的妖魔斗智。但他尚未被气恼迷住心智,知道如果李均下令攻击的话,这一万五六千的戎人精锐,只怕会全部被屠光来,草原上家家都会有孤儿寡母的哭泣了。
  “你……用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纪苏也只有激上李均一激了,“有本事与我单对单,我们二人决一生死,如何?”
  “本来我大可不必同你单挑对决,只要乱箭齐发,你便插翅难逃!”李均神情转为肃然,“但如果不击败你,想来你也不会服气,那么,来吧!”


第七章 大局已定
  纪苏单手握着长长的马刀,第一次全神贯注地盯着李均,他的心中,并不真以为李均会中他的激将法,更不认为李均肯放过这几乎丧失战斗力的戎人。
  这个有点淡淡胡须、笑起来充满邪气的人莫非是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既然如此,我倒要让他吃个大苦头,只要能制住他,最后的胜利仍属于我们!
  纪苏对于击败李均还是有信心的,在勇士倍出的穹庐草原,他能够年纪轻轻便坐上大帅之位,不唯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更重要的是他是大草原中百年未遇的勇士,自从他从师门回到穹庐草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在他手下走过五招。而且,他还是破天门的传人,这个格斗门派,传说中是大草原中的英雄最为崇拜的战神破天亲自创立的。
  李均对于自己当然更有信心,自从加入无敌军后,在陆翔的点拨之下,他由精通杀人之技的战士,成长为拥有一流身手的格斗家,再加上身上那神奇的龙之力转化的般若灵力,除了那只已经碎尸数截的蛟精,还没有哪一个能对他够成致命危险的。
  两人的战马缓缓驰近,对于他们来说,放马奔驰,借助战马的冲力进行攻击,那是毫无必要的。
  李均双手执戟,从纪苏身上,他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压力,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对手,这让他心中非常兴奋,一个能杀个痛快的敌手,对于他这样的一流高手来说,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呀!”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人吐气大喝,巨戟与马刀在注入的强大般若灵力的作用下嗡嗡作响,周围的空气也发出噗噗的电流之声,随着他们的喝声,两样兵器幻化成两团光影,将两个人都连人带马团团罩住,不时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但这声音一点也不象金铁击撞,而象是两道闪电击在一起。这种兵器对撞,也没有让两人的动作迟缓下来,罩着两人的光影越来越亮,越来越凌厉,光影逐渐合二为一,光影周围掀起了方向不定的狂风,这狂风明显是由于二人的强大力量将周围的空气都排开,让两军的战旗都开始烈烈作响起来。
  两边的士兵与将领越看越沮丧,越看心中越觉惊惧,在战斗中的两个人,他们还真的能算是人吗?那罩着两人的光芒,现在亮得几乎要盖过太阳了。
  “那两匹马……怎么禁得住这种压力?”有些眼光的人不由得想,在两人杀气与招数形成的强大压力圈外,他们都觉得难以支撑,而正在压力之中的两匹马,却仿佛没有任何束缚般。他们自然不知,李均与纪苏两人都在攻击对方的同时,注意为自己的保作保护,让马不至于被对手的压力所击到。
  李均发现对方的般若灵力形成的罡气越来越强,仿佛自己这个对手反而激发了他身上的某种神奇的力量,无论自己速度如何迅速,施加的压力多大,对手似乎都能轻松应付,而且总能在最恰当的时侯进行反击,迫使自己占不到任何上风,必需与他陷入灵力的消耗对决之中。他的心中开始有些奇怪了,对手,难道不是人类吗,否则如何能在这巨龙之力下也游刃有余呢?
  他当然不知纪苏此时心中的惊诧并不在他之下,自幼便因为奇才而破例被破天门招入门下,成为这一代战神弟子中最杰出的一位,在战神破天那神密的神殿中十多年苦修,才练就的破天灵力在李均的身上全然不起作用。破天之力被称为战神之力,这个狡猾的年轻人难道据有与战神抗衡的力量吗?
  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两个人都决意用绝招对付对方了。既然般若灵力旗鼓相当,那么只有在格斗技巧上决一高下。两人不约而同甩开马蹬,从马上跳了下来。
  刹那间从二人兵器中发出的耀眼的光芒消失了,李均将长戟扔到一边,拔出腰间的飞链短剑,大声道:“小心了!”但纪苏却猱身而上,咤道:“该小心的是你!”马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的瀑布,直劈向李均的头顶。
  李均横剑一格,但觉得对手马刀上的劲力象火焰一般,对方人和刀都闪耀出火红的光来。纪苏马刀又是一转,刀刀如迅雷霹雳,闪电一般连环不绝地向李均攻过来,一时间李均忙于招架,步步向后退却。
  眼见纪苏似乎占了优势,李均忽然向后疾跃,离开了纪苏的攻击范围,纪苏以为他不支要逃走,全力向前一冲,李均忽然掷出了短剑,短剑幻成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接刺向纪苏的心脏,正在迅速前进的纪苏无法闪避,手中的马刀由攻势变成守势,李均一回手,在细链的牵动下短剑在空中突然折象,绕到了纪苏之后,纪苏大惊之下仍能回头去格,但李均第三次催动灵力,短剑象灵蛇吐芯般伸缩,从纪苏的颈子另一侧飞回,紧接着李均第四次催动灵力,让疾驰的短剑再次折向,剑尾的铁链在纪苏颈项上绕了过圈。
  此时纪苏明白只要李均一用力,自己便会当场被勒死,他不但在指挥打仗上中了李均的狡计而败北,这单人对决中也被李均灵活诡异的招数击败,心中甚为沮丧,双眼一闭,等待李均杀死他。
  李均冷冷笑了一笑,刚才连继四次催动灵力,让短剑在空中连接折向,这在以前他也没有试过的。而且这样每催动一次灵力,都要将先前发出的灵力抵消,因此此时他几乎到了人去楼空的境界,一边用雷魂传他的吐纳呼吸之法调节自己的身体,他一面一回手。
  链子带着一个头颅模样的东西从纪苏颈上飞了起来,戎人们禁不住大喊出声,但当发现飞起的只是纪苏的头盔中,心中悬着的线总算放下了。
  但他们暂时放心,李均和葛顺则大吃一惊了。头盔被掀起,那张原本被头盔遮住的脸露了出来,在脸露出之前,先是一头乌黑发亮、梳成数十条小辫的黑发垂下来,紧接着是黑发映衬下那秀丽的脸。一双原来看起来杀意四溢的眼睛,在这张脸上却显得有着几许野性几丝羞怯也更多的嗔怒。
  “竟然……竟然是个女的……”李均心中刹那间象是被电击中一样,没料到这个同自己大战半日难分上下的对手竟然是个女子。他懊恼地摇了摇头,原先的计划似乎不能用了。
  “你竟敢……竟敢摘下我的头盔?”纪苏的声音,在没有那变声的头盔改变下显得相当轻脆好听。她脸上浮现出恼羞成怒的神情,还有些许害怕的神色,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愿遇到的事情。
  “倒楣……”李均忍不住嘟哝出声来,如果有人知道这在余州威名远播无论是格斗还是兵法都看似无敌的男子,拥有“恐女症”这样一个致命毛病,定然会笑掉大牙。这也难怪,自幼在男性唱主角的佣兵中生存长大,即使有个别的女性战友其性格也同男子相差不远,从来没有过同龄或接近同龄玩伴的李均,实在是对如何与女性交往上欠学。与墨蓉能交往得亲密,绝大多数是因为墨蓉主动对他很好,剩余一点原因是因为墨蓉作为越人女子,与身为常人男子的李均之间差异太大,不会让李均联想到自己是在同一个年龄相近的女子相处。而戎人与常人的差距极小,如何处置这个俘虏,现在成了比与她决斗更让李均伤脑筋的问题。
  “你想怎么样?”似乎从李均的犹豫中得到了胆量,纪苏挺胸喝道,“快放了我!”
  “哦……不行。”李均显些就照她所说去做了,但终究还是回过神来,对他来说,这个女子现在奇货可居啊。
  “不许逃!”李均将眼睛从这个让他有点心慌意乱的女子脸上移开,注意到葛顺在偷偷向戎人中溜去,葛顺的异动让李均找到了谈判的要价。“首先把那个常人,那个穿儒袍的家伙交给我!”
  葛顺还没有来得及抗议,一个戎人便伸手将他从马上纠过来,驰到银虎军阵前,将他往地上一丢,马上有银虎军士兵走了上前绑起。
  “今日之战,胜负已分,如果纪苏大帅想要让这万余戎人回到草原上去,必需答应我两个条件。”李均努力不去看纪苏的脸,想象自己是在同一个男子,而且是个可恶凶残的戎人男子谈判。但这努力看起来并不很奏效,纪苏那气鼓鼓的样子仍深深映在他的心海中。
  “杀了我们吧,我们绝不接受你的屈辱条件!”纪苏没有等李均提出条件,便愤怒地将以拒绝。
  “你一个人死是很简单的事,”她的话激怒了李均,虽然很小他就知道死亡是件容易的事情,但陆翔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不自觉中,他也如陆翔般开始尊重生命起来,“这些戎人与我们常人一样,家中有妻儿老小,他们若战死于此,家中妻儿怎么办?”
  “那你要怎么样?”被李均的话几乎惊呆了的纪苏半晌才回过神来,吐出这样几个字,言下之意是不再拒绝与李均谈判了。
  “很简单,戎人与和平军结为盟友,彼此合作,互利通商,我们以平价供你们粮食、茶叶、食盐、绢帛,你们也以平价供我们马匹、牧畜,双方都不得与任何势力联合对付对方,这是条件一。”
  李均的第一个条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他发现戎人与常人的冲突,并非完全是由于戎人生性好战喜欢掳掠,常人中奸滑之徒利用戎人需要常人的生活必需品,而故意用提高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来欺骗榨取戎人,起初戎人不以为意,后来发现了便开始仇恨常人,最终发展到双方你抢我我抢你的地步。归根到底,是一个利字,现在让双方平方这利,那么绝大多数矛盾可以化解,至于长期混战中在两个种族间形成的血的伤口,只有用时间来慢慢治愈了。
  这个条件几乎让纪苏无法接受,不是要价高得让她无法接受,而是她不相应一个常人,而且是戎人最讨厌的那种最为奸猾最为诡计多端的常人,竟然会提出这样完全平等的条件出来,按李均到现在为止给她留下的印象,李均在这背后,定然有阴险的毒计。
  “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就一起说出来!”她冷冷地道。
  李均颇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己给这美丽的戎人女帅留下了个极不好的印象。“第二个条件是,”他将心中也早就准备好的第二个条件说到了嘴边,但又缩了回去,“呃……这个,第二个条件是……”
  自从李均入主银虎城以来,银虎军的将士们还从未见他如此吞吞吐吐异常为难过。终于,他道:“除了你之外,这些戎人将领中,谁的地位最高?”
  “你想做什么?”纪苏警惕地问,神态之间似乎是她在审问着李均。
  相反,作为胜利者的李均却象泄了气的皮球,“此时你我双方还都互不信任,因此我需要有个地位足够高的人为人质,在确定你们大汗同意遵守和约之后才能放归。”他颇为无奈地解释道。
  “那为何不以我为人质,要换个别人?”纪苏步步紧逼。
  “笑话,抓女人为人质?”李均终于忍不住暴露了少年心性的一面,如若是一个成熟的奸雄,欺付孤儿寡母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掳掠一个戎人女子为质,但李均终究还有年轻男子的“英雄”气概,不愿意被人视为欺负女子之人。
  “什么,你瞧不起我?”纪苏也暴露出少女要强的性格,对于李均的轻蔑她觉得无法接受,“我是大汗忽雷的独生女儿,穹庐草原戎人的大帅,战神问天的侍者,你敢瞧不起我?”
  她这一串头衔不但让李均,也让所有银虎军,包括被捕的葛顺都吃了一惊,难怪她年纪轻轻,便能成为数万戎人大帅,也难怪忽雷汗会如此信任她,而其余戎人会如此敬服她。而戎人则异常颓然,大多数戎人还在忙于腹泻,少数在场的戎人都垂头丧气。
  李均又惊又喜,喜的是真的抓住一条大鱼,惊的是这个女子来头越大,就越难以处置于她。“哦,原来是位公主殿下,倒是失敬了。”李均勉强道,“可是以公主的身份,若是为质,未免对戎人太不尊重了,请公主留下一两位部下,我便可让公主与这万余部下安然返回草原。”
  “我身为主帅,怎能让部下代我受过?”纪苏抗声道:“如果你有诚意,就放了我的部下,我跟你走!”
  “伤脑筋啊……”李均在心中觉得手足无措,这个倔强的戎人女子,无论如何想放她走,她也不愿让部下留下作人质,而且,和平军要留人质的话,的确她最为适合。
  “那好吧……只有如此了。”李均将还套在纪苏脖子上的飞链短剑收了回来,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墨蓉来,墨蓉为他打造的这飞链短剑,又帮上他一次大忙了。
  戎人将领纷纷请求替代纪苏为质,但都被纪苏厉声喝斥,有几个坚持的,还被她用马鞭狠狠抽打了一顿,李均看了直咋舌,这女子是真的不知好歹,还是出于其他原因而拒绝部下的好意呢?
  有了人质在手,李均命军医将早准备好的药物交给了戎人,虽然还有些担心这邪笑的常人会再弄什么手脚,但想到现在人家根本无需设什么圈套,戎人们也就服下了这泻药。双方对于这臭气熏天的所在都没有好感,戎人在承诺回去路上不再掳掠之后离去,而李均也将解救出的百姓们好生安慰后放他们各回家园。
  李均在同百姓们谈话之时,纪苏默默套上了自己的头盔,将自己少女的一面藏进冰冷的头盔之中,但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刚才吐露了自己真实身份,她虽然不后悔,但正如戎人在常人心中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样,在戎人心中,常人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恶魔,作为一个女子,成了这群恶魔中最可恶的一个的俘虏,等待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几乎不敢想下去,她自然不知道,此时李均看似平静,心中对于如何处置这个身份特殊的俘虏,也是充满着矛盾的,甚至可以说是,不知道何去何从。
  大捷的消息早早传回了银虎城,城中的百姓都沸腾起来,自他们记事起,年年与戎人的战斗都是互有损伤,从来没有象这样用极小的代价让戎人退军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李均带来了戎人大汗之独生女儿为人质,银虎城的百姓们意识到,至少在短时间内,戎人不会再来侵犯了,饱尝战火蹂躏的人们,似乎可以在战争的间隙中,使劲儿喘上几口气。
  看到城中军民欢欣鼓舞,李均也颇有些感动,银虎城的战争,比之于雷鸣城华家还要来得频繁,华家有银矿为资本,可以大规模雇请佣兵,而银虎城则主要是依靠部曲与子弟。战争,让青壮年劳力暴骨于野,让老弱病残饥馁于家,让森林变成焦土,让城镇变为旷野。
  “短时间内,只怕不能调动银虎军作战了。”千总范勇颇有隐忧地对李均建议:“自雷鸣城之战以来,银虎城的部队四处奔波南征北战,将士斗志已衰,此次与戎人作战,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再要调他们作战,只怕即使出征,斗志也不会高。”
  “正是,在与戎人作战的这段时间,日日都有百姓来问,将士们何时回来,统领,何不让将士们休养一段时日,最好能让他们回家与家人聚上一聚。”司马辉也道,这些事情,若是在过去,他也不会注意的,但自从加入和平军后,他逐渐意识到,和平军之所以战无不胜,原因在于将士上下一心,而将士之所以上下一心,原因是和平军作战的目的不是为了李均个人的功业武勋,而是战士们的家,也就是百姓的福祗。
  银虎军的将领纷纷点头称是,他们也在外征战许久,迫不及待想回家与家人团聚。
  “要休息,也要等上一段时间吧。”千总尚怀义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军被戎人牵制住之时,朱家与诸小势力的联军必然会全力攻打狂澜城,如今狂澜城与银虎城的联系已经中断三日了,想来路上有他们的游骑阻拦,我们还得让将士们咬咬牙,再战一场,破了狂澜之围才好。”
  他的话让众人都沉默了一下,司马辉微笑不语,在所有人中,只有他最清楚李均的安排计策,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他亲手经办的,因此对于狂澜城的局势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但其他千总将领们则有些惭愧,他们都只顾自己及部下思家心切,却没有考虑作为和平军本城的狂澜城安危,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和平军的将领。
  李均并没有责怪他们,现在他们能够听从李均并且坚决贯彻他的作战计划,已经让李均相当满意了。相互的融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有在不断的交往与共处中形成了一种信任,才能谈及融为一体。对待戎人也是如此,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对戎人说常人与戎人平等,没有将全部的计划告诉戎人,原因就在于他明白戎人不可能一见面就相信他。也正是因此,他才想掳一个戎人中有身份地位的人来,目的不仅仅是当人质,更重要的是在交往中相互沟通。
  想到这个人质,李均的头就觉得有平时两倍大。纪苏的格斗技能与他不相伯仲,无论交由其他任何人看管,纪苏都可以轻易逃走,因此,李均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她在自己身边,即便是这样重要的军政会议,李均也强迫她坐在一旁旁听。但纪苏终究是个女子,有些时侯李均同她在一起是非常不方便的,如何处理她,确实是个重大问题。更何况,李均自己还是个恐女症患者,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凶狠的戎人女子。
  “要是墨姐在这就好了,以她的性格,定然能轻易与这女子成为好友,那样我就可轻松多了,但她现在要驻狂澜城,根本无法抽身。”李均暗自盘算,忽然,他灵机一动,“宋云的妻子陈影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这个戎人女子太凶,陈影与她在一起,会比较危险……”
  “统领,统领!”司马辉见他有些走神,扯了他一下,李均这才回过神来,数十万上百万大军都视如草芥,却被一个女俘虏给难倒,让他自己想起来也很好笑,但此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将银虎军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哦,狂澜城之事我早有安排,各位请放宽心,就在这几日内,狂澜城必有捷报传来。”他没有将计划全盘托出,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些新部下们,而是有些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银虎军士兵可分为三批,每七日轮一批回家休假,一批负责城防,一批进行训练。不过,司马先生,这些日子里,是否将城中豪强侵掠的田地都分给了士兵家属?”
  谈起这个问题,在同戎人交战中留守的司马辉便有的是话说了:“统领放心,银虎城以农牧为本,因此豪强之家多倚势强占百姓田地,这段时日里,不惟将童氏宗族侵掠的土地全分了,还令城中其他豪强望族退出多余田地,除去分给现役及退伍将士家属每户五十亩农田外,尚有两百倾空闲。另外,我擅自从没收的童氏府库中出布两万匹、钱两万金币,作为士兵征战期间家人补贴之用。”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若是姜堂在,定然要责怪你作了赔本买卖,是个败家子。”
  司马辉也笑了,在狂澜城中他也多次与姜堂打交道,两人多次因意见不合而发生争执,司马辉世家出身,对于金钱是大手大脚惯了的,而姜堂则完全如同个商人,凡事精打细算斤斤计较,所以两人在和平军的财务问题上几乎见一次吵一次。但二人都明白对方绝无私心,至少没有将和平军资金用于为己谋利的私心,吵完之后一笑了之,下次见面接着再吵,李均也不知为二人劝过多少回了。
  “不过,说起来童家倒真有些钱财啊,我看银虎城虽无银矿,但童家家当不比华家小多少,仅那个宫殿,便得花上多少民脂民膏?”
  李均的这个问话让司马辉颇觉赧然,他自己也是世家,也是靠在百姓佃户身上收刮而积下了巨额财富,家中侵占的土地数量也相当惊人,这些日按李均的意思将世家豪族的土地分给士兵家属,听着这些穷苦百姓哭诉当初如何失去那小块的土地,再看到他们得到土地时那兴奋激动甚至跪拜于地的高兴劲,司马辉心中对于自己以往认为理所当然的享受,也开始慢慢反思了,如果说,在新城之誓时他把李均所有人类贵贱均等只看作是一条口号的话,如今是真正在思考这问题,为何普通百姓处境会如此悲惨了。
  “修这座银虎宫殿,花费了金币五十万枚。”遥遥指着金碧辉煌亭台楼榭连绵不绝的宫殿,尚怀义摇头道,“正如李统领所言,都是民脂民膏,有百姓甚至说,这宫殿便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支撑这宫殿的,全是穷苦百姓累累的白骨。”
  “不如一把火烧了它吧。”一个性情较为急躁的千总嚷道。这些千总,大多出身寒微,也正因此虽然屡立战功,在童家统治时期仍不过是低级将领。和平军进城后在第一时间将他们从默默无闻的位置上提拔上如今的高位,当时并非量才而用,绝粹是李均为安抚军心的举措。他们在追随李均迎击戎人之后,已经完全站在了李均这一边来。因此,对于旧主童氏的一些物品,他们看了,只会想起当初遇到的不公正待遇,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可,不可。”司马辉大惊,道:“虽然这宫殿是民脂民膏所建,但也是百姓智慧与血汗所成的,如果我所料不差,建筑设计之时定然请了越人的工匠,才会有如此规模与气势,烧了实在是浪费。”
  “留着有何用?李统领又只住军帐,留着也是浪费,分给百姓住,百姓根本无法管理如此庞大的产业,还不如烧了来得干脆!”
  “不要争了,对此,我倒有个主意。”李均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再争下去很有可能就要伤和气了。
  众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他,李均道:“不如将这宫殿腾出来办一所太学,专门聘人任教,教育银虎城百姓子弟,让普通百姓的子女也能知书达理。”
  众人先是一愕,紧接着纷纷叫好。除了司马辉外,他们大多没上过什么学,最多早年读过几年私塾,深深体会到读书识字不多的坏处,因此对于李均的建议毫无疑义地表示支持。
  纪苏一直在旁观这次军政会议,听得众人一件接着一件商量决定,并非完全由李均拿主意,这点倒与戎人的大会颇为相似。但所议话题,却不是象戎人那样哪个部落该多分些战利品,哪个部落该让出多少牧地,而是关系到普通士兵或百姓生活的一些看起来极为具体的问题,心中有些好奇,便更加注意地倾听起来。
  “原来这个奸猾的常人,倒不是个恶毒之辈。”不知为何,她对李均的看法,慢慢有所转变了。
  她独自想着心事,李均与银虎军的将领们还得接着商讨事情,等到一切都商讨结束了,天色也渐暗了起来。
  送走这些将领,李均开始觉得有些急躁起来,在这漫长的会议中,他其实一直在想如何处置纪苏。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派人关起来又未免过于无礼,让她自己行动又怕她溜回草原提兵再次来犯。这一路上将她弄回银虎城已经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了,二人几乎都衣不解甲地相互监视,甚至连夜宿都呆在一个营帐之中。银虎军中好事之徒已经开始在猜测,李均究竟有没有“动”这戎人美女,但每次陪着二人熬夜的卫兵则赌咒发誓说二人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每当纪苏需要方便时,便会瞪起双眼将李均与其他人赶出营帐,似乎她才是主人而别人则是仆从,若不是那八个击溃了五千戎人铁骑的舞姬帮上大忙,李均简直会给这个手下败将、人质兼俘虏弄疯掉。
  “你准备怎么样?”眼见营帐内只剩余他们两人,纪苏心中究竟有些害怕。
  “睡觉,还能怎么样?”李均没好气地道,经过这么久几乎没有睡眠的旅程,再加上开了这么个劳神的会,他恨不得立刻美美睡上一睡。
  “你敢!”纪苏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起了不轨之心,猱身便冲了上来,伸手便连攻出十余掌。
  李均莫名其妙地接连退却,营帐中空间较小,他退上几步便退到尽头,不得不侧身游走,一面拆挡纪苏的攻击,一面与她争辩。
  “你有病啊,难道你不想睡觉吗?我早就受够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李均的争辩让纪苏更为羞怒,出手也更加急速凶狠,李均知道二人能力相当,自己不过略高上一点,如果一昧后退,败的便只会是自己,也就全力反击起来。
  营帐外的士兵先是隐隐听到里面李均说了声“睡觉”,紧接着里面便大动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路上李均正眼都不瞧那戎人女子一眼,没料到进城的第一夜就原形毕露,听里面的声音,还是霸王硬上弓。如果李均“动”了那凶狠美丽的戎人婆娘,自然是所有常人都觉解气的一件事情,但那婆娘可不是好惹的,别李统领没有吃着腥,反而被倒抓上一把。
  怀着这种既好奇又担忧的复杂心情,营帐外的士兵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他们没有商量便一致认为,此时绝对绝对不适合进去观看,给他们一颗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但若是能偷偷听到那么一句两句带荦带腥的,也足以让他们在交班之后向同营的弟兄们吹嘘了。
  而里面也是越打越热闹,此时纪苏将刚刚对李均产生的一丝好感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下手招招都是致命的,好在两人在这大帐之中,只有李均佩了飞链短剑,而纪苏则是空着手,否则此刻定然已经有人中刀倒地了。即便是如此,二人之间的战斗也相当惊人,虽然声音并不巨大,但一个是战神火属性的灵力,另一个则来自于神秘的般若吐纳术与龙之力混合的五行均衡的属性灵力,打斗的精彩是可想而知的了。
  在营帐外的士兵听得里面动静越来越大,不时传来闷哼之声,他们自然不知这是李均与纪苏被对方击中后发出的呼痛声,而完全想歪了。眼见随着二人灵力的激散,大帐营幕象被风刮着一样剧烈地颤动,众士兵不由得骇然吐舌,这两个人,连做这种事都有如此声势……他们……还是人吗?
  定然会有更精彩的,站在外边的士兵强忍着笑意,声怕自己出声惊动里面的两人。只听里面传来家具碎裂的声音,他们不知是纪苏一怒下抓起书几砸向李均,被李均凝足灵力一掌击碎,却想成床禁不住两人如此折腾而垮了,不由得更加吃惊且佩服起来。
  “不过,李统领营帐之中,似乎没有床啊,他向来是打地铺的……”一个有点头脑的士兵忽然想到这事情,正在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谁,通名!”远处的士兵大声喝问。
  “是我,我有急事要见李统领,这是我的腰牌。”
  一会过之后,一个年轻的胖子咚咚地跑了过来,李均营帐前的士兵用严厉的眼神示意他噤声,将他拉到一边,问:“有什么事?”
  “有急事要向李统领禀报,快去通报一声,说我王尔雷求见!”来人似乎与李均挺熟。
  “现在不行,”那个士兵侧耳倾听,发觉帐内声间不但没有要停的样子,而是更激烈了,只道里面已经到了紧急关头,此时进去通报,扫了李均的“雅兴”,那个责任他可担当不起。
  “怎么,为什么不行,李大哥说过,我们有事随时可以见他,哪怕他在睡觉也不打紧!”王尔雷闷声闷气地道,若是赵显在此,定然要开始骂这士兵有眼无珠,连李均的兄弟也敢阻拦了。
  “嘘——”那士兵见他声音大,忙制止他,道:“李统领正在睡觉……”
  “没关系,我说过他答应过我们的。”王尔雷一面前行一面嘟哝,“不过睡觉也弄出这么大的声音,倒真是奇怪呢……”
  “别,别。”那士兵慌忙又拉住他,凑到他耳朵道:“除了李统领,还有个女的在里面。”
  “什么?”王尔雷先是大吃一惊,然后马上省悟,与这士兵一起露出暧昧的笑来,“哦……原来如此,兄弟,多亏你告诉我,哈哈哈,原来李大哥也有此雅好啊……”
  正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李均与纪苏二人左手相互纠在一起,右手凝力对了一掌,这掌中灵力四射,在帐内掀起风暴般的气旋,连周围的帐幕都被掀翻了。
  眼见二人衣衫虽然有些破破烂烂,但都还尚可遮体,纪苏甚至还带着她那奇丑的面具头盔,两人左手虽然互相握在一起,但看两人神情和右手凝力待发的架式,怎么也不象是在亲热的样子,营帐外的士兵与王尔雷对望了一眼,颇有些失望地道:“原来不是……”
  但众人脑筋立刻飞转,觉得定然是李均要用强,但那戎人女子不从,于是二人搏斗起来。那些士兵后来果然在营中绘声绘色地形容当时的景色,似乎他们就在当场看到一般,李均是如何伸手去撕纪苏的衣衫,纪苏是如何欲拒还迎,听得其余士兵津津有味,只恨未能当场目睹。唯独有一个专爱唱反调者冷笑道,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李均在银虎城中见到哪一个常人美女也不曾动心,怎么会瞧上那戎人女子,是那戎人女子见李均英雄气概,又少年英俊,要对李均用强,但李均不从,所以才打了起来的。于是,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故事又立刻在银虎军中流传起来,甚至那些千总们在次日见李均时都怪怪的,一副想问李均是否“失身”的神情,这倒也可以看出常人无论男女,都颇有编造故事传播谣言的能力。
  这是后话,揭过不提。李均与纪苏正相互痛下杀手,见到帐幕都没了,二人这样拉拉扯扯确实不象样子,便都松开了手,李均见到王尔雷,面露喜色,问道:“如何了?”
  王尔雷行了一个礼,也面露喜色:“一切如统领所料,我军在狂澜城外大捷,追杀朱家军队与联军直至雷鸣城,雷鸣城也是我们的了!”
  击退联军进犯、夺取雷鸣城的消息一夜间便传遍了全银虎城。城中军民对于李均几乎视为天人了,在别人看来无法分身抽身乏术的不利战局中,他不但游刃有余,而且以近乎神出鬼没的智计,将对手玩弄于指掌之间。
  评论总是站在胜利者这一边,百姓们自然而然地将李均作这些战术步署时所冒的风险忘却,记得的都是李均眉头一皱便解决了所有问题。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么简单,解决朱家军队与联军的进犯问题,关键还是在于童家的军队。当初童昌离开雷鸣城时留下副帅童佩统军,李均在夺取银虎城的当天夜里,便派人执调兵的虎符赶往雷鸣城,以童氏宗族老少的性命,威胁童佩依他计划行事,并且允诺,如果事成之后,童家便为和平军立了一大功,可以让童家自由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去。
  不仅童佩,在雷鸣城中主要的童家将领都被严厉警告,他们的妻儿老小都掌握在李均手中,如若不依李均所吩咐的去行事,立刻送上他们家人的一段躯体来。这样即使有个别人想拒绝,在大多数人挂念家人的压力下也不得不屈服。虽然这种威胁手段有些卑劣无耻,但在乱世之中,便是更卑劣无耻的阴谋都不知出现过多少回,何况李均所允诺的条件都准备一一执行呢。
  迫于压力的童佩于是依计向朱文海、彭远程投降,并建议三方先将雷鸣城的争端暂且搁下,全力对付和平军,乘和平军尚在银虎城之机,攻下狂澜城以解除大患,为童家报仇。
  得到细作从银虎城传来的童家被灭的消息,朱文海与彭远程对于童佩的投降深信不疑,而且都意识到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大的威胁来自于李均与和平军。因此,三方达成了一个关于雷鸣城利益分配的暂时提案,准备共同进攻狂澜城。
  乱世便是如此,刚刚打得头破血流的仇敌眨眼之间便可成为朋友。但朱文海与彭远程相互之间都信不过对方,在攻打狂澜城时由谁来控制雷鸣城,恢复雷鸣城中秩序,清除李均退出时在银矿造成的破坏,成为了他们争论的焦点,双方都以总总理由为借口,认为该由己方来控制雷鸣城。
  相执不下的结果是寻求折衷,他们都同意让童佩来暂且管理雷鸣城,童家如今势力单薄,即便暂时控制了雷鸣城,如果双方不满意,也随时可以夺回来。童佩故意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同意这个决定,事实上这个决定正如李均所料。
  于是,联合军队三万人浩浩荡荡开赴狂澜城,雷鸣城成了他们的总补给站。但李均早有准备,连夜令肖林宋云领和平军主力回军,在狂澜城外筑营垒严阵以待。联军发现和平军有了戒备后便按兵不动,商讨如何作战。朱文海要彭远程出战,而彭远程则要朱文海出战,正相互推诿之间,后方忽然来报,童佩杀了他们派驻雷鸣城监视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雷鸣城。
  这个消息让两方面气急败坏,雷鸣城一失,也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孤军深入,被雷鸣城、银虎城与狂澜城包围在中间,不说别的,单这三万大军的粮草便无法补充。
  经过紧急商讨之后,二人决意罢兵回军,再去攻打雷鸣城,此时雷鸣城中不过是童佩领着的不足万人的童家势力残余,士气并不高昂,如果全力攻城,很可能一击便攻下来。
  彭远程还设下疑兵之计,摆了个空营来迷惑与他们对峙的和平军。但是,双方既然打算退军,朱文海巴不得让彭远程殿后来阻挡和平军的追袭,因此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一个时辰便全军尽退了,肖林从朱家的营寨中发现疑点,判断对方已经撤军,便挥军追赶,此时彭远程刚布好疑兵,正在撤退,不料和平军突然杀了过来,顿时全军大溃,他的军队本来就是彼此间缺乏配合与信任的五小势力联军,一溃便无法收拾,先期退军的朱家军队眼见败兵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也不战自乱,朱文海本人一日一夜奔逃五百里,逃回余江城中瑟瑟发抖去了,哪里还谈得上反攻雷鸣城。彭远程只得一面咒骂朱家尽是无能之辈,一面收拾残兵败将,向西退却。肖林指挥佣兵与和平军赶了一程,双方各有损伤,肖林也不敢再追,而是直接领兵再次进入雷鸣城。
  童佩在交出银虎城之后,李均依约将童氏宗族全部释放,任由他们乘船远离了余州,在他看来,失去了银虎城的童氏,已经不足为虑了。
  经过看起来很简单,但就这简单的十余日内,余州大局已经确定了,原本余州三大势力中的两家,已经被后来者的和平军所吞并,控制了狂澜城的港口,得到了雷鸣城的银矿,占据了银虎城的马匹,李均一统余州的夙愿已经接近实现了,其余五小势力与朱家,都不过在李均兵锋之下苦苦支撑,疲于自保罢了。
  一连串的战争,也给和平军造成了巨大影响,在不断胜利的同时,数量上也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但是,这有利的影响背面,和平军也有着诸多不利的因素。首先增加的兵员都不是和平军本部的战士,而是附属的银虎军、虎翼军战士,和平军本部在战争夺战损失了数百士兵,对于人数本来不多的和平军来讲,急需补充新鲜血液。再次,占的地盘大了,管理的事务也就增多,李均不可能事无巨细都亲自去处理,此刻他深切体会到人才的重要性,如果有大批有才能者为他分担这些繁琐的事情,他将会轻松许多的。
  对于人才的渴望,让他更加希望能早日统一余州,将拥有陆翔也叹服的能力的凤九天请来主政。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能让司马辉与俞升两人,一个坐镇银虎城,另一个呆在雷鸣城,为他安排日常事务。地方的有才能者多数还在观望之中,在交给两人这任务之时,李均再三叮嘱二人,要多请贤才辅佐,二人对此也了然于胸,因此,不断接到两人用驿马急件传来的任命某人为某处的长官申请时,李均毫不迟疑一概批准,他心中也略略有些轻松下来。
  但还有更令他头痛的事情,纪苏在那日与李均冲突之后,对他的戒心更浓,无论李均如何向她解释戎人与常人交好,相互平等相待有多少好处,她都一语不发,李均又不敢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明白,纪苏要是想走,早就逃走了,之所以留下来,多半是要找机会报仇,因此两人之间看起来形影不离,让俞升吃惊李均有了个越人女子又要了个戎人姑娘,深以以后的国统问题为忧。但实际上两人各怀鬼胎,只要旁人不在,多半会打了起来,这倒更象是小夫妻新婚之后打架了。那些卫兵早已见怪不怪,若是两人有说有笑,他们才会觉得难过。
  有的人在和平之时厌恶战争,但战争中他却殚精竭虑给敌人最大的杀伤。李均便是这种人,虽然在陆翔的影响之下,他对于原本习惯了的战争产生了一种逆反性的厌恶感,但当战争来临时,他便会毫不留怀用各种手段将对手碾碎。
  现在,李均便处在和平之中。对于和平军或和平军的辅助部队虎翼、银虎来说,战争持续得都太长了,利用战争期间的短暂间隙,让士兵们好好体会一下和平的幸福,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是在为了什么样的生活而战,并在这种生活中抚平战争留下的伤病——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都是极有必要的。如果一昧恃勇,驱使将士去厮杀,无论是谁都受不了的。
  “我想让战士们多受些训练,平时也过得好些。”一次巡阅新加入和平军的非常年轻精力旺盛的士兵之后,李均与孟远谈到这个问题。
  “因此你放弃利用五小势力与朱家大败之际的时机不追杀他们,而宁愿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孟远挥动着自己的双手,对于大伤痊愈的他来说,打上一场恶仗,是剂有助于身体恢复的良药。
  “哈哈,看你精神这么好,要不我们先打一架试试?”李均半是开玩笑的道,他深知孟远的性格与能力,在狂澜城中憋闷了近五个月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受的事情。虽然他喜爱并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和平,但战争也可以将他的满身热血激得澎湃起来。
  “得了吧,我看你天天和那个戎人女子打得挺辛苦的,不过,那娘儿们可真厉害。”孟远笑道。
  “你说什么?”纪苏正在李均身边,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了,不知从何时起,她与李均都开始习惯和对方在一起,习惯在一起吃饭,习惯一个处理公务一个默默相伴,习惯一同到建起大半的狂澜城工地上观看,甚至习惯了每天大打一架,唯一还没有习惯的,恐怕就是信任对方了。
  “没有什么,我怕你。”孟远自然不是真的怕这个女子,但男子汉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真的同纪苏去打上一架,更何况他也知道,这个女子每次能同李均打得难解难分,那么格斗技巧便不在他之下了。
  “说起来有件事我想问你。”难得纪苏主动开口,李均乘机将已闷了几日的问题问出来,“你父汗为何还不派人来谈判,莫非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纪苏那藏在狰狞头盔之中的美眸狠狠翻了他一眼,根本没理会他。李均只能苦笑着望向宋云的妻子陈影,陈影微微笑了。
  “纪苏妹妹,你父汗派来的人会不会在路上出了意外啊,你来狂澜城都十日了。”她道,虽然纪苏对李均爱理不理,但对同为女子的陈影与现在正在工地上忙于指挥的墨蓉却非常友善,女人总是最善于与对方沟通的,因此,陈影明白李均求救的目光后便问纪苏。
  “我父汗很疼我,他现在定然在召集草原各部开会,要用血来洗清我的耻辱。”冰冷的话语从纪苏的嘴中吐了出来,戎人崇拜战神破天,对于战争原本就以为是家常便饭一般。
  “他就不管你的生死吗,你可和我们在一起啊。”
  “哼,戎人不是胆小鬼,决不是会受人要胁的懦夫!”对于李均以自己的部下生死要胁自己,纪苏一直耿耿于怀,这时乘机讽刺了他一下。
  李均一皱眉,知道问题是相当麻烦的。如果真象纪苏所说,那么本以为可以和平相处的戎人与常人间,必然还会有大战。只有在战火燃料起来之前,浇熄可能引发战火的火星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而这火星,就是作为人质的纪苏了。既然她失去了人质的价值,倒不如将她放回去。
  “这个……纪苏姑娘,明日我便令人送你回去,希望你能劝你父汗,不要轻起兵火。”李均道。
  纪苏有些讶然地望着他,虽然她提到父亲地为自己大举来犯,但并不认为李均会害怕之个而释放自己,相反,她只不过是想气气李均罢了。不知为什么,只要是与李均作对,只要能让李均皱起眉,她心中就开心。
  “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侯骗过你?”李均此时全然没有指挥大军镇定自若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垂头丧气,对付女子,特别是年轻的女子,他确实没有什么办法。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你抓我来我就来,放我走我就走?我偏不走!”仿佛是在和李均赌气,纪苏大声道,全然没有注意在场其他人那愕然的目光。
  “那你想怎么样,让你父亲领大军前来,我去将他的头砍下来给你看吗?”李均的回话可以说很刻薄,这让纪苏腾地站了起来,向他逼了几步。
  李均以为她又要动手打架,也赶紧站了起来,但纪苏并没有出手,她胸脯急速起伏,因为头盔看不到她的脸,但想来神情是激动万分的,她忽然尖锐地哼了声,转身跑了出去。
  “奇怪的戎人女的!”李均松了口气,坐了下来,但一想起这可怕的女人气急之下如果在城中大肆屠杀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忙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她会不会乱来”,又跑了出去。
  “真是奇怪的戎人女的!”孟远也觉得莫名其妙,宋云也点头道:“是,是!”
  “是你个头!你们这般男人,全是都是大笨蛋!”陈影狠狠推了他一把,然后起身道:“我去看看他们两会不会乱来。”便出了营帐。
  她的心中却没有这样简单,她是过来人了,自然知道,一个女子只有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对男子那样。
  “莫非……那个有点怪怪的年轻统领,要走桃花运了?”她想。
  最后的结果是以李均闷不作声地退让换取纪苏一纸与老父书为终。在收到爱女无恙的来信,并隐晦地提到自己头盔被李均摘下,李均就是战神破天选定的那个人之后,忽雷汗在惶惶不安的同时,总算将大举进攻的念头打消了。
  “战神不会选定一个常人吧……”忽雷汗在大草原上唉声叹气的想。
  就在李均为这些事情焦头烂额的时侯,彭远程统合的五小势力则分裂开来。原本他们是为了防止余州出现一个拥有绝对优势的势力出现而联合的,如今这绝对优势的势力已经产生,他们的联合就失去了意义,刚开始时还是明争暗斗,后来干脆散了伙,除了彭远程,其余四家人都先后派出使者来到狂澜城,想同李均讨论合作事宜。
  对此,李均来者不拒。他的作战计划是远交近攻,五小势力中四个势力与和平军辖区不接壤,唯有彭远程的大谷城处在和平军发展的要道之中,扼住了余江的上游,如果能占领大谷城,李均才可以进一步吞并其余小势力,形成对朱家的三面合围之势。
  彭远程也明白这一点。但他生性骄傲自负,只凭借几百部曲,便打下了大谷城成为大谷城城主,自然不愿轻易将属于自己的城交给别人。更何况上次大败,责任并不在他,他在指挥上并没有犯任何错误,而是朱家人抢先逃走才露出了马脚。因此他对于和平军,远没有其他势力那么害怕,凭借自己多年训练出的精兵,凭借大谷城处于江心石山之上的险要位置,他还是有把握与李均决一死战的。
  “如果一仗不打,就算投降别人也会看不起!”在有幕僚劝他投降时,他愤怒地道,“何况我兵精粮足,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怎么能居于李均那来路不明的佣兵之下?”
  他此话倒不假,大谷城城虽小,人口不过五六万户,但不象余州其他势力那样涣散,民心军心都紧紧团集在彭远程身上。如果说李均是狂澜城和银虎城百姓眼中的英雄,那他彭远程便是大谷城百姓的英雄。但是,此时的和平军,有自己的根据地,有自己的编制,有自己的固定经济来源,还有自己的战略目标,佣兵只是名而已,事实上已经成了割据一方的势力了。
  短暂的和平之后,余州的上空又开始布满战争的阴云。


第八章 大谷城之围
  大谷城在余州所有城中,算上是一座拥有天险的城池了。即便是城高沟深的雷鸣城,也无法与之相比。地处于突入余江江心的一处半岛的石崖之上,由于地方的限制,全城人口并不算多,不过两三万户,而居住在城中的又只有万余户,其余散布在周围村落里。但由城中向外只有一条驿道可以通达,而驿道是在石崖间开凿出的,易守难攻,如果控制住两边石崖,即便是十万军马也难以攻下这由不足万人守卫的城。
  而城另一边所面临的,正是余江最为湍急的一段,暗礁密布,惊涛拍岸,山崖笔直地垂下,足高出水面数十尺。在江水侵蚀的山崖底部,随着风浪的拍击,发出洪钟一般的轰鸣。对于一个这样的城,正面强攻显然是最愚蠢的战法了。
  反复思忖之后,李均却不得不采取这一最愚蠢的战法。此时的和平军,在经过长达一个半月的扩编、整休与训练之后,已经由不足四千,增加到七千人,虎翼军的扩充速度就更快,多达一万人,再加上屯在银虎城的一万二千银虎军,李均拥有近于无敌军鼎盛时期的兵力,再加上他招募而来的佣兵也有足足五千人,和平军的势力已稳居于余州之首。
  这些兵力看起来虽然多,但实际上李均仍觉不够用。银虎城必需拥有八千防卫军,狂澜城虽然不必担心陆上的攻击,但对于可能从海上出现的敌人也不能不防,留下四千银虎军作为防止万一的一步棋子是至少的。雷鸣城为兵家必争之地,一万虎翼军镇守已经觉得捉襟见肘,当初华家用了足足五万人才守住这座余州最大城的,虽然这段时间的战火,让大多数居民都逃走,但随着和平军入城后局势的逐渐稳定,他们也陆续返回了家园。
  因此,李均这次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只是七千和平军与五千佣兵。但对于李均与孟远来讲,一万二千人的大军,还是从来没有指挥过的庞大规模部队,而与大谷城区区八千的守军相比,他们在数量上也多了一半。可以说,这是李均第一次指挥优势兵力对付敌人。
  陈国崇德十二年,这一年闰六月,第二个六月的十日,李均在狂澜城誓师,挥军直指大谷城。随他出征的有伤愈复出的孟远、步战一流的宋云、老佣兵统领肖林,以及李均无法甩掉的尾巴、但见面要么互不理睬要么大打出手的戎人公主纪苏。司马辉与周杰在银虎城调集粮草,俞升与苏晌在雷鸣城准备军饷,而墨蓉、姜堂与陈影则留在狂澜城继续即将竣工的工程。与他同行的还有回魔法太学的学院师生们。
  “打下大谷城后回来,就可以看到新城了!”出征前李均对墨蓉道。
  “应该没问题吧。不过,这一仗非打不可么?”墨蓉面露忧色,对于乐观的越人来说,这也算是难得一见吧。
  李均知道她并不是为自己担忧,她更担忧的是战争带来的杀戮与破坏。对于战争,墨蓉是十分反感的,但碍于与李均的交情,也因为越人酷爱建造与设计的天性,她才答应助自己筑这狂澜城,这已经让李均十分感激了。
  “你知道,要想让百姓真正的过上太平日子,只能如此。我不能眼见别的地方百姓受战火之苦而不顾,只管自己享受这和平的快乐。”
  如果李均是个善于言辞者,定然会如此辩解,但李均虽然在与敌人舌战之中唇枪舌剑毫不弱于他手中大戟,但在对自己情如姐弟的越人女子面前,他却无法以这种狡辩以对。
  作战究竟能带来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去作战?他一面摇头,一面暗想。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用来说服或欺骗别人,但难以说服或欺骗自己。我真的是为了别人而战么,还是我本质上就好战呢?陆帅曾指着战场叹息,而自己在叹息之余,为何却对那流血与呐喊有着说不出的渴望?
  墨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引起李均内心的挣扎,她避开这个话题,尽量找了个较为轻松的:“我交待你的事情,你去办了吧?”
  李均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想到了,脸上露出笑容:“我已经交待赵显王尔雷去办了,但神洲太大,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们。”
  墨蓉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她让李均派人打听雷魂与屠龙子云的消息,打听雷魂是最主要的,屠龙子云不过是附带的,李均也明白这个,因此脸上会现出笑容来。
  目送李均骑着马离去,墨蓉的思绪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李均,第一次见到雷魂,第一次见到屠龙子云与姜堂的时侯,但片刻她收敛心神,暗自吃惊:“为何最近想雷魂的时侯明显少了,回忆与李均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多了呢?”
  问题的答案她不敢去想,将那种异常的情感深深埋下去后,她大声喝道:“那里,不是那样的!”
  大军行了六日,在雷鸣城中休整一日后,六月十七日开往大谷城。彭远程的细作将李均大军压境的消息带来之后,彭远程冷笑:“来得好,我正要报雷鸣城之仇,让这大谷城的石崖之下,成为李均与和平军的墓场!”
  “城主之意是与李均打一场守城战?”幕僚问道。
  “如果李均兵力与我相当,那我将出城与之一决,以免敌军给我境内造成损失。但如今敌众我寡,我为何要弃地利而不用,去逞匹夫之勇?”
  “但我城孤城难守,虽然有地利之险,如果李均长期围困,我军当如何是好?”幕僚针对这个计划再次提出疑问,这一点上彭远程与李均相似,总是鼓励幕僚去质疑自己的计划,以便从中寻找到百密一疏之处。
  彭远程眉头一皱,对于长期围困,他也不怕,但如果总是被动挨打,只不过能苟延残喘罢了,迟早也是被灭的命运。要想在战争中获胜,就必需把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能坐以待毙。
  “围困我并不足虑,我城中积粮足够支持三年,而李均粮草不能由雷鸣城就近补给,需从狂澜城与银虎城调运,必定不能持久,如果再能有支部队乘机袭击雷鸣城,李均无法兼顾,必然溃败!”彭远程略一思忖,道。
  “可是我军被困于此,根本无法分袭雷鸣城。”幕僚步步紧逼,似乎要将彭远程逼上绝境。
  “哈哈哈哈,这一点尽可放心。”彭远程大笑起来,道:“我这就令人去见朱文海,晓之以利害,如今之际,我们合则足以自保,分则必然被各各击破。朱文海虽然无能,但不是个看不清形势的蠢才,料想他会知道如何去做的。”
  果然,接到信使传来的彭远程密信,朱文海慨然允诺到时定然会出兵相助,但彭远程派往其他四家小势力的信使带回来的却不是好消息,这四家口中支持,却没有出一兵一卒的打算,而此时,李均的大军,已经攻入大谷城周围地区,直逼大谷城了。
  在距城二里之处,李均驻下营寨,仅领着十余骑来到石崖下,眼见石崖巍峨森然,一条驿道蜿蜒而上,在山崖间盘旋,从山脚下到山上的城短短的距离内,路却拐上了六七个弯。路的一侧是山崖,一侧是深渊,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失足落下。崖上大谷城依着地势而建,城墙并不高,但加上石崖,要想攻上去极其困难。李均抬头看了半晌,长长叹了声,道:“果然好城,当初先人在这石崖之上筑城,定然费了不少心机吧。”
  “城是易守难攻啊。”孟远与他并驾,以马鞭指着汹涌的江水,“三面临江,一面临陆,攻击方无法选择,只能从一个方向进攻,地势狭窄,兵力的优势展不开来,攻城器械无法对山崖之上构成太大威胁,彭远程不主动出击,而是选择了此处作为战场,证明他还是颇有头脑的。”
  “正是,江面上江流湍急,多礁石旋流,即便是我分兵自江上乘船攻击,只怕还没有接近崖下,便被江水吞噬大半。即使接近山崖,这几十尺陡峭的石壁,也难以攻上去,如今之计,只有诱使彭远程出战,一战擒之,城中没有了首领,必然会举城而降的。”李均点头道。
  “就是不知彭远程坚守的决心有多大,如果坚守的决心很足,那我军便无机可乘了。”孟远也皱起了眉,如果双方军阵排开,让他往来冲杀,敌人便是有两倍于己的兵力他也不会皱眉,但对拥有地利之优势的对手,他也觉得无可奈何。
  肖林骑在马上,伸手折下一枝树枝,若有所思地道:“听说这个彭远程仅有数百部曲便攻下了大谷城,不知当初他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我倒有耳闻,他原本是在这城中的豪强,因为受原来城主的猜忌而起兵,因此无需自外攻城。”李均解释道,“可惜自从他从雷鸣城退军之后,便戒备森严,我几次派人混进去都失败了,只是知道城内有八千战士,囤粮足以支持三年之久。”
  “难道真没有办法吗?”宋云对于这些精心筹划有些不耐,道:“不如这样,让我一人从江面山崖爬上去,把彭远程头砍下来,那不一切都完了吗?”
  “这可不行。”孟远哈哈笑了起来,“你看,姑且不论你如何在这湍急的江水中如何接近山崖,就算你接近了,上面只要有两个士兵,向下扔一块石头,你便会成为江鱼的腹中美味。”
  他们在这里观察地势,讨论方案,城中彭远程已经接到报告,在城上遥遥望见李均他们指指点点旁若无人,彭远程冷笑道:“既是远来之客,我怎能不去见上一见?”接着便下了城去。
  李均他们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城门打开的声音,一队人马约有百余骑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彭远程,他们居高临下,来到距李均约两百步处,确信李均他们无法立刻接近后,彭远程停了下来。
  “呔!李均小儿!”第一句话他便没有客气,虽然彭远程本人也不过是三十出头,但在李均面前,他大可以摆一摆年龄了。“到我大谷城来送死的吗?”
  李均并没有被彭远程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鲁莽与暴躁而迷惑,如果彭远程是个鲁莽的人,那么他定然会先在外围与和平军打上一仗再退守大谷城,如果他是个暴躁的人,他领的这百余人此刻便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了。
  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恐怕是自己在余州遇上的最强劲的对手,虽然兵力并不多。李均微笑着行了个军礼,道:“是彭远程城主吧,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彭远程仔细打量着这不为自己的无礼所激怒的年轻将领,暗红色龙首头盔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射出的光芒隐隐含有锐利的刺,还算英俊的脸上带着笑容,但嘴角边的一道短短疤痕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给他的笑容增添了几分邪气。
  这张脸上看不出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能看出的就是这张脸的主人拥有着不凡的气度。彭远程虽然对李均的事情听说过不少了,也间接地同李均打过交道,知道这近一年来李均策划的一个又一个奇计整个改面了余州的形势,但对于李均还不能算是了解。应该再试试他吧,彭远程心想。
  “你这小儿,不缩在自己城中快活,为何来我大谷城?说出来饶你不死!”彭远程故意激怒李均。
  但是,李均对于他的目的心知肚明,因此他并没有急于发怒,而是仔细打量着这个敢于正面与自己对抗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龄也应该算是年轻的,细长的眉下卧蚕眼闪着深遽的光,瞪视着自己时神情似乎有些复杂,脸上表情看起来恰到好处,并没有故作狂暴的那种做作感,这人是极善于控制自己情绪与心机的。
  “彭城主何出此言,李某来到这余州早就闻说彭城主威名,先前雷鸣城中错失结交的时机,甚觉遗憾,因此特意前来拜访彭城主,想与城主交个朋友。”
  这话李均虽然说得半真半假,但想与彭远程交个朋友之心,却是真的。看到了大谷城的布置与彭远程其人后,李均确实产生了将此人引为己用的想法。
  “李统领如有此意,倒也不难。”彭远程改变了脸上的态度,言语间也客气起来,既然正面无法挑动这个年轻人,那就得用迂回了。
  “哦,请讲,如何才能与彭城主交个朋友?”
  “二十日之后,便是贱辰,李统领只要将雷鸣城作为寿礼送给我,那这朋友就算交定了。”
  彭远程的话激起他部下们的轻笑,这个条件,是李均无法接受的,也表明了他的决心,听到这个条件李均表面上不显露出来,但心中一定是大怒吧。
  “这有何难,此事我如今便可答应,彭城主我们这就去雷鸣城办理交接手继,如何?”李均微微笑了,虽然在朋友与部属面前,他有时会显得拙于言辞,这只不过他不想将对付敌人的手段用于朋友与部属身上罢了,但对于想耍弄他的人来说,他的言辞甚至比他的大戟还有杀伤力。
  彭远程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收敛,他心中却越来越有些忌妒起眼前的年轻将领来。以他的才能,如果李均不出现在余州,过个十年八年之后,他便能一统余州吧,这也是他起兵以来的梦想,其中雷鸣城正是他梦想的起点。只要雷鸣城总管华风一死,他便可以乘其诸孙争储之机入主雷鸣城,但可惜的是,这天赐良机却被李均抓住,而让预谋已久的自己只能作旁观者,而且,李均只用不到一年时间,便控制了华家与童家两大势力的地盘,这让自己一统余州的心愿更加难以实现。
  此时彭远程心中甚至产生了“余州既有了我彭远程,为何又要冒出个李均”的感慨,但眼前这对手的强大,更能激起他的斗志,也更能让他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来。
  “若是能打败他,便可接收他的基业。”这个诱惑开始在彭远程心底升起,但他很快摆脱了这个幻想,虽然野心勃勃,但他更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决不会为了野心而忘记自己目前所处的不利局面。
  “李统领果然爽快,贱辰还有一段时日,李统领还是多准备一下吧,等到贱辰那一日,在下一定去雷鸣城接收这生日礼物。”彭远程道,“既然李统领远道而为,在下不得不尽地主之谊,请李统领入城喝上一杯水酒如何?”
  宋云瞧瞧彭远程,又瞧瞧李均,觉得这两人间本来该碰出火花来,而此刻却谈笑风生,只差没有把臂言欢了,心中大是不解,以他质朴的性格,自然无法理解这两人正在通过言语上的交锋,来向对手施加心理上的压力。
  李均回头看了看己方,然后笑道:“彭城主太小气了,我们远道而来却只以水酒为招待,不如这样,彭城主来我军营寨之中,虽然说在下来得匆忙,但山珍海味还是准备了一些,彭城主意下如何?”
  “这怎么敢当,毕竟阁下才是客。”彭远程一点没有让步的样子。他正欲再说几句,李均身旁一人早已不耐烦了。
  “你们这些胆小鬼,要么就打,要么就走,罗罗嗦嗦半天废话,你们烦不烦啊?”
  这一句不但把彭远程给刺了,也连带骂上了李均,严格来说,说话的人本来用意就是骂李均没有英雄气概,徒逞口舌之利,而彭远程只是被误伤。
  说话者自然是纪苏了,彭远程见李均身后一个套着古怪头盔的戎人装饰的人忽然插上一嘴,心中先是一愕,然后想起细作对他所说之事,笑道:“原来是戎人公主纪苏小姐,李统领打仗也带着你啊?”
  即便是纪苏自己,也听出彭远程言下有李均与你关系相当不一般的讽嘲之意,心中大怒,驱马便冲了出去,李均伸手欲拦,但又收了回来,这戎人女子在气头上,如果自己去阻拦的话,她打的目标就不是彭远程而会是自己了。
  “胆小鬼,吃我一刀!”纪苏挥刀直逼了过去,但彭远程只是笑了笑:“对不起,我可没有同女人决斗的习惯,纪苏小姐还是去找李统领吧,准备放箭!”
  他身后百余骑全部弯弓搭箭,纪苏虽然愤怒,却并没有失去理智,立刻住了马,僵在两军之间,进则有生命之危,退则徒被嘲笑,一时间她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纪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之际,李均缓缓驱马来到她身边。
  “你先退下去。”李均低低声间对她道,纪苏这时正觉得周围全是恶意的目光与讥嘲的笑容,李均的到来正是时侯,她第一次没有反对李均的谢,默默调转马头退了回去。回到人群中后她忽然想到,自己怎么会如此听从李均的吩咐,在这么多人面前,这岂不让人们更有了嘲笑的凭据了?
  “彭城主,聪明如你,当然能识余州大势。”李均觉得无需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道:“余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和平军的了,为城主计,早日归顺于我,才是久安之计!”
  “不要说了,你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嘴巴上同样也无法得到!”彭远程冷笑,初次见面,他占了上风,这让他信心大增,很显然,李均之所以要再三劝诱,更证明他也没出息太好的办法来攻打大谷城。
  “既是如此,那就在战场上再见吧。”李均略一点头,便与众人转身离去。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彭远程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没有激怒李均,诱他立刻强攻,自己这次来虽然在口舌上占了优势,但实际的战果并不大,无非在心理上给李均增加了压力罢了,这种压力能否变成自己取胜的契机,现在还无法判断啊。
  “我们也回去吧,如果我料不差,李均肯定会日日来挑战的,你们好好休息去,准备明日大战。”他对属下道。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和平军便开始向大谷城逼近,在山崖前驻住脚,开始大声叫骂起来,诸如“城里的缩头乌龟”、“胆小如鼠”、“无能之辈”这类的骂语算是比较文雅的,更有甚者,一张嘴就来问侯彭远程与他部下的母亲,城中也不甘势弱,组织了数百人齐声大骂李均与和平军,声音从高处向低处传开,颇有些瀑布一泻千里的气势。而和平军便也以十倍之力奉还,双方骂得兴起,相互吐口水还不解恨,个别人甚至解开裤子向对方撒尿,兼带炫耀自己的某样器官。
  李均见了不由得长叹一声,心想若是陆帅有知知道自己领兵打出了这种奇仗,定然会笑掉大牙来。但比之强攻去牺牲和平军的宝贵士兵,他还是觉得骂阵来向对手挑衅,激对手出城决战更合算一些。于是双方便打起了一场千古未闻的“骂仗”,每日里都组织一批人,轮流向着敌军叫骂,骂到后来所有可以骂的脏话都骂完了,双方就挖空心思去想些更为阴损的话语。山城内外,粗话莽莽,石崖上下,唾沫滔滔。但偏偏两边主将都颇有养气功夫,或者说脸皮都足够厚,对自己部下又约束得极严,这一骂就是三日,双方仍未射出一箭,攻出一寸。
  但这并不意味着双方没有损伤。城中开始时是让士兵来骂,后来士兵嗓子都哑了便让百姓来骂,尤其是娘子军,骂出来的话语让和平军无法忍受,尤其是对李均的人身攻击。和平军将士向来视李均如战神,被这群女人如此羞辱对于和平军士气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到得第四日,甚至有士兵不听约束要求攻城,李均弹压住后,忽然心生一计,道:“或者可以如此激彭远程下来,他不是用女人骂我吗,我们便骂他是女人。”
  片刻之后,和平军中放出一匹马,背上背着个包裹,和平军将士在山下大叫道:“这是李统领送给彭城主的礼物,这是李统领送给彭城主的礼物!”
  那马在和平军士兵的喝声下,来到了大谷城门,城中士兵见和平军仍在山下,便开城将马放了进去。彭远程打开马背上的包裹,见里面是一件鲜艳的新娘服饰,中间尚有李均手书的一封信。
  信中道:“阁下缩于大谷城中,恰如女子藏于深闺,今料阁下欲出嫁,特赠嫁衣一件,请阁下于全军之前试妆,如何?”
  彭远程左右全都骇然,在神洲之中,除去李均在狂澜城誓约里提到男女平等外,向来瞧不起女子,如今李均赠彭远程以女衣,确实是奇耻大辱,远胜于在城下大骂三天了,而且周围见到此事的士兵不少,传播开来,对于城中士气是极为不利的。
  彭远程果然大怒,拔剑而起,翻身上了战马,但他驱马到了城门边,便又折了回来,脸上露出阴森的笑容。
  “激将之法,激将之法……”他口中喃喃道,然后抓着那件衣衫进了屋子,片刻之后他再出来,全军一片哗然,他竟然将那件新娘的衣衫套在身上!
  紧接着彭远程上了城,在两军士兵前大摇大摆走了几步,高声道:“谢李统领将自己的衣衫赠我!”
  大谷城士兵全都大笑起来,一齐高声喊道:“谢李统领赠衣,谢李统领赠衣!”
  李均面色大沮,他终究是少年人,养气功夫比之于彭远程还是略弱一些,纵马便要攻城,但肖林伸手拉住他的战马,拼命道:“不可!不可!”
  李均立刻明白,自己如果首先不能忍受,何以让士兵们忍受?他心知这样下去,不但无法将彭远程挑出来,恐怕首先被激怒而失去理智的是己方,因此不得不严令部下不准再出寨骂敌,每日里只能坐听城中传来叫骂声。
  时间这样拖下去,对于李均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不等补给上出现问题,单单是敌军的叫骂,便足以让和平军士气全无,甚至于全军崩溃,必需让士兵们觉得围下去还会有胜算才行,否则不如退军回去。因此,在围城之后第五日,李均再次召开了军事会议。
  “城中积粮颇多,足够支持三年之久,这样下去,也无法攻下大谷城,诸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否则还不如退军回去。”李均问这些部将们。
  部将们相互对视,没想到向来多智的李均也会觉得束手无策,但现在这种局势下,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肖林沉吟半晌,道:“敌军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看来此次,只能先暂且撤退,以观其变了。”
  明明知道肖林所说极是,但李均心中仍有些不甘,毕竟,自来到余州以来,他从来没有无功而返过。即便是曾一时受挫于雷鸣城被迫放弃到手的城池,他也在败中取胜,埋下日后重夺雷鸣城的种子。而这次,彭远程守的大谷城就象一个无缝的鸡蛋,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叮上一口。
  “一战不打就退兵吗,那也太窝囊了,让我明日去挑战吧!”宋云霍地起声,气鼓鼓地道,孟远也点头道:“不错,如果一战不打就退回去,很难向将士们交待,对于士气也有不良影响。”
  “难道要吃了败仗后才肯退吗,明日去攻城,你们有没有把握攻下来,如果没有把握,还是退军的好。”对于这两个勇猛有余的晚辈,肖林毫不客气地道,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岁月,比这两个人的年龄还要大一些。
  “这样吧,明日我们再仔细看看大谷城,我不信这城就没有任何防守上的死角。”李均的折中提议被大家勉强接受了,他自己也不愿意就此退军,也许,还有什么胜机,隐藏在这城中,只要仔细搜索,定然能找到的。
  次日一早,李均与主要将领们又接近了大谷城,看到有人接近,城中例行公事般开始了大骂,众人已经有些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这次众人没有走到进城的石路上,而是绕着山崖转了一会儿,李均忽然指着山崖上的一处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随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数十个黑忽忽的圆形东西从崖上垂了下来,落入江中。
  “莫非是敌军放下人来准备偷袭我军?”孟远道。
  “不,不是。”宋云目光最为锐利,道:“是一些木桶。”
  只见那些木桶在江水中晃了几晃,紧接着便又被扯了起来,原来木桶上被绳子拴着,是城中人在江中打水。李均心一动,道:“城中没有井吗?”
  “整座城挖地三尺便是石,哪有井呢?”
  李均的眼睛立刻明亮了,初升的朝阳映在他的眼中,象两团燃烧的火:“城中没有水,如果我们令人割了他的绳子,断了他的水,即便是有粮,又能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但肖林旋即面有忧色:“江水如此湍急,要想接近那石崖已经极为困难,何况对方若居高临下掷下石头,只怕我们去断他水的将士会有危险。”
  “此事无妨,我立刻从雷鸣城调来法师,用巨木钉成大木排,令军中夷人来驾驶,远远的用火系法术去烧,这不就可以了吗?”李均哈哈笑了起来,心中一时间觉得解除了一个大疙瘩,多日来被闷的一口恶气一扫而空,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一切始他计划,在快骑的催促下,与李均有过共同屠蛟经历的楚青风派来了魔法太学中的十位长于火系法术者,李均也早令军中夷人扎木为排,巨大的木排虽然有些不稳,但比之一般的船在这湍流中要安全的多。为保险起见,李均亲自踏上木排,与十位法师站在一起。这十人都是真人级的道教法师,有三个是楚青风自己的弟子,善于五行法术中的火系法术,当大谷城的水桶垂落下来时,他们便喃喃念咒,强大的灵力化成火焰,将拴在桶上的绳索全部烧着,片刻间,这些水桶便全随着江流而去了。
  城上的军民大为恐惶,此时正是梅子黄时,天空晴朗无云,在短时间内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如果没有水,城中人不出三日便都无法再战,到时李均只要来接收这城便可。
  彭远程听到这报告之后,冷笑道:“李均他还不死心吗?”命人从府库中拿出铁索来,以铁索拴桶放下来打水,这样真人们的火系法术对铁索便无能为力,而木桶又浸湿了,根本无法烧着,真人们一筹莫展之时,李均又想出了一计。
  他令夷人们远远用箭射这些木桶,片刻之后,木桶就便射出无数个洞来,所打的水全部流走。彭远程在城中看得真切,立刻令人将木桶也换成铁桶。
  虽然铁桶重而且数量也没有木桶那么多,但每日不停的打水也足够城中人用了。李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令人从上游放下大木排来,将铁桶连带铁链全部冲撞而走,甚至有两个企图用力拉住铁链者也被带了下来,摔死于江中。
  “还不肯放弃吗?”经过两天水桶争夺战之后,彭远程下令凿开石壁,从石崖之上向下直凿,城中军民知道这关系到生死存亡,轮流开凿,还真给他硬凿出一排直通往崖下水蚀出的洞中的竖井,李均并不知道他们在石壁中凿井之事,只是密切注意江边,见没有桶从崖上垂下,以为城中已经放弃,便在城外等着彭远程投降。
  这一日已经是围城的第二十天,李均认为城中断水已经有七日了,按理说就是再节约用水,城中也无法再支持下去了,李均决意派人探上一探。
  于是,又是一匹马背着一个皮囊进了大谷城。
  彭远程从马背上摘下皮囊,掂了掂,发现是一皮囊的水,再看皮囊上还有封书信,彭远程打开一看,只见其中写到:“忆及今日乃彭城主寿辰,特以一皮囊水为寿礼,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也。”
  彭远程哈哈笑了,李均送水是假,刺探是真,他对于自己迟迟不降,定然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吧。既然送了礼来,那就要回份礼去,于是,他命人道:“去将鱼拿来!”
  原来在那打水的桶中,时不时还能打上几条鲜鱼来,这天早上便打上了两条。彭远程召来一个士兵,对他道:“将这盆水和鱼给李均那小子送去,就说是我还的礼。”
  见到那士兵眼中颇有惧色,彭远程又是一阵大笑:“别怕,李均虽然诡诈,但不会做斩杀来使的事,我不会害你。”
  那士兵无奈,只得来到李均营中,李均见了这盆清水与水中的活鱼,面不改色地问道:“彭城主令你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士兵道:“城主说这是他还的礼。”
  李均心中的感觉自然不能在这士兵眼中表露出来,他只是哈哈一笑,道:“替我回禀彭城主,谢谢他的鲜鱼,虽然鱼有刺,但我仍会吃下去的。”
  士兵依言回禀了彭远程,彭远程微笑道:“好了,李均要退军了。”
  幕僚问道:“何以知之呢,李均不是说即使鱼有刺,他也要吃下去么?”
  彭远程道:“要吃鱼,先得剥去鱼刺,大谷城的鱼刺便是我了,不除去我,李均是无法吃下这鱼的,他自己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如果要强攻的话,只会给这鱼刺卡住喉咙,让他进不得进,退不得退。而且,朱文海见李均迟迟不敢攻打大谷城,也不会放弃这机会,肯定会派人去袭扰李均之后,没准会亲自督军再去攻打雷鸣城,如果这样,李均必然退兵不可。”
  看到幕僚们还不敢完全相信,彭远程笑道:“我们等着瞧吧,不出三日,李均必然退军。”
  果然,到了第三日后,李均接到朱文海再次出兵雷鸣城的消息,和平军真的拔起营寨全军撤退了,见和平军后撤之势,幕僚们全长长出了口气,有个幕僚问道:“城主为何不出城追赶?”
  “李均用兵,其实还是相当谨慎的,由他多日围攻也不肯强攻便可以看出。”彭远程眯起眼眺向远方的和平军,缓缓道:“我看他以前屡出奇计都是在当时情形下迫不得已的选择,这次他兵多攻城却失败,退军之时定会令勇将殿后,此时去追,不异于送肉入虎口,弄不好还会被李均反扑回来,乘势夺了我大谷城。”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道,“我倒想给李均一个机会,看他敢不敢回头。”
  片刻之后,一支小部队出了大谷城,尾追和平军攻去,在他们进发了不久,彭远程也亲自领着三千兵马出了大谷城。
  李均接到后方孟远传出的敌军来袭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敌军数量多少,当得知不过区区千人,已经被孟远击溃后,叹息了声道:“彭远程始终不给我这机会,令孟远回本营,我们要急速去解雷鸣城之围。”
  哪知孟远刚回到中军,后军就是一阵大乱,彭远程亲自领着的第二队追袭的战士赶了上来,以优势兵力对付和平军的殿后部队,若非和平军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在被分割包围时仍组成赤龙阵自保,李均定然要受到来余州以来最大的溃败。待到李均整顿人马回军时,彭远程见难以撼动和平军本阵,已经迅速退回到大谷城中,李均来到狼籍的战场,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战士,不由得深深自责。
  “此战失利,原因在我啊。”他喃喃自语。
  严格的说,此次围困大谷城,双方死伤人数基本相当,李均并没有被完败。
  但从内心深处,李均有不折不扣完全败北的感觉。自从来到余州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失败,对于基业逐渐牢固的和平军,百余人阵亡、三百人受伤,原算不得太大的损失,对于李均内心来说,则完全是另一番滋味了。
  “换了陆帅,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失败!”李均深切地体会到自己与陆翔的差距了,换了陆翔,根本不会在大谷城耗费时日,在发现难以攻下的当日,便会退军,而不至于拖到让朱家觉得有机可乘,结果被迫之下匆忙退军,还给彭远程耍了一次,先用佯攻失败迷惑李均,让李均将孟远调了回来,紧接着再以主力突袭,给和平军造成了损失。
  造成这种不必要损失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李均有些气盛了,对于还年轻的李均来说,这样的小挫,可以说来得正及时,将他从接连大胜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在彭远程那受到的打击,要加倍奉还!”这便是李均的打算,自然,目前奉还的最好对象,就是敢干侵扰和平军补给线路并攻击雷鸣城的朱文海了。
  朱文海一开始虽然答应彭远程有难时定然出兵相助,但近两个月前的大败让他心有余悸,并不敢立刻出兵牵制李均。只是日日命细作详细打听李均对大谷城的围困情况。当得知李均拿大谷城无可奈何之后,他的胆子就逐渐大了起来,终于亲自带领两万人攻打雷鸣城,同时还派出游骑切断了从雷鸣城通往大谷城的补给线。
  闻知李均撤了大谷城之围,正在急速回军,途中虽然受到彭远程的追袭,但损失不大,很快将逼近的消息之后,朱文海心中开始不安起来,李均不在的话,他觉得无所畏惧,但李均回来,只要一想到面对这直接杀死自己父亲、间接害死自己兄弟却帮助自己提前登上余州都督之职的李均,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便升了起来。他并没有正面同李均交手,但在李均狙杀朱茂的那一战他也在场,眼睁睁看着李均一挥手便斩下了父亲的头颅,这恐怖的影象给他的恐惧实在是根深蒂固。再加上此后与李均指挥的和平军数次作战都是屡战屡败,不由得不让他心中对李均极为忌惮。
  “各位认为要同李均打这一仗吗?”在军帐之中,他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上,向自己的幕僚们询问,这些幕僚大我与曾经是他兄弟朱文渊的智囊的司马辉一样,都是余州的名门望族。
  从他的话语里,大家都听出他实在没有一战的勇气,思考了片刻之后,幕僚霍泽道:“我军之意是为大谷城解围,如今大谷城之围既解,我军无需再与李均交战,还是回军养息的好。”
  其他幕僚也纷纷附合,朱文海顺水推舟地道:“既是如此,诸位传令三军,今夜乘夜退军。”
  朱家的部下,和他一样巴不得早日离开此处,只不过主帅未开口,不敢说罢了。退军的命令一宣布,军士们以平时两倍以上的速度整装待发,看在朱文海眼中不由苦笑:“我们就如此畏惧李均不曾?”
  关于退军的路线,朱文海认为还是按来时的道路撤军最好,这条路既近,且远离和平军回撤的道路,幕僚们无人敢提出异议,但他们却不知道,李均在彭远程退走之后,立刻令孟远领骑兵轻装而进,直指他们的退路。
  “这样的话,可能会造成我军孤军深入的情况出现!”肖林不得不警告,和平军的骑兵队伍并不多,夺得了银虎城童家的牧场之后,也不过编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骑兵队罢了,以千人去阻挡归心似箭的万人,而且是进入敌军境内,确实有些冒险。
  “我军都憋足一口气,想要报大谷城下受挫之仇,而敌军都想早日回家,军无斗志,我军又是以有意击无意,一战可击溃敌军,稍振一下士气。”李均说明自己攻击的理由,然后又道:“而且,我军主力随后即到,直指朱家余阳城,定然要让朱家尝到敢在背后牵制我的恶果!”
  听了他话中有话,肖林侧目瞧了他一眼,只见李均脸上神情非常平静,肖林问道:“只有如此吗?余阳虽然是通往朱家本城余江的门户,但城高沟深,据说不在余江城之下,朱文海又畏惧和平军军威,必然令重兵防守,急切间想要攻下,只怕不易。”
  “哈哈。”自己的心意被肖林看出,李均只得笑了笑,道:“其实这是虚张声势,正因为朱文海胆小,若我全力急攻他必然会请彭远程来救,彭远程知道余阳一失,余江城也就难保,那么全余州就只剩他一个大谷城,再也没有坚守的意义,因此他肯定会侵巢来援,甚至可能会作好放弃大谷城的准备。”
  “不可能,大谷城是彭远程基业所在,他怎肯轻易舍去?若是他肯舍去大谷城,为何不干脆降伏于我军?”
  李均将眼睛投向大谷城方向,似乎在看着那个不在眼前的敌手,心中将他纳入帐下的渴望越发的强烈了。“男子汉的性格,只有交过手才知道。这是鲁格当年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以前之时,我不理解其中意思,现在却明白了。”
  听到他忽然谈起已经战死的羌人,肖林也不作声了。但心中的诧异却象是波浪,他印象中的李均,始终是个冷傲的、杀气逼人的少年佣兵,而此刻的李均,却更象一个爱回忆往事的人。
  这还是李均吗?他暗自询问,悄悄侧目向李均望了一眼,只觉得坐在那里的,降了那个少年统领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陆翔……陆无敌,对他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短短三年能让他的变化如此大,那个男子真的了不起。但为何我总觉得,这种变化隐隐有些不妥呢?”内心中不断自问,肖林习惯性地用手摸索着自己的下巴,继续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李均心中正在对彭远程可能的步略进一步进行分析。经过在大谷城的斗智斗勇,他逐渐有些了解彭远程了,这人颇有战略头脑,即使明知自己是要他离开大谷城,他为了取得战略上的回旋余地,也必然会主动放弃大谷城的。如今余州,凭借区区大谷城与和平军对抗是没有前途的,如果自己扫灭了朱家势力、吞并其余四家小势力之后,再以蚕食之策来困住大谷城,大谷城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要想与和平军抗衡,首先要有象余江朱氏那样拥有强大的兵力和足够支撑战争损耗的补给,其次要有象彭远程这样具有战略头脑与战术技巧的将领,这一点,迟早朱文海与彭远程会看到的,以其等那时他们主动联合而难以拆散,不如现在我来迫他们联合。
  而且,对于彭远程来说,大谷城在他的余州战略中并不能判演决定性的角色,但对于自己来说,这个看似无用的棋子却可以成为决定战局的胜负手。
  想到这里,李均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在纪苏眼中,立刻明白他有了什么坏主意了,这种邪气的笑容正是李均有了好计的标志。
  从雷鸣城退回的朱家军队,并没有遭到雷鸣城中虎翼军的追击,一路上都是比较顺利的。
  但朱文海并未被这安全的形势所迷惑,细作与探马如流水般给他传来敌人的军情,雷鸣城的虎翼军是否有出去的迹象,李均的和平军行到了哪里,方圆五里之内有没有可疑人物。
  对于他的谨慎,李均知道也一定会自叹不如,虽然他的谨慎是因为害怕而不是因为想掌握战场的先机,但必需承认,这谨慎收到了效果,孟远的骑兵还没有接近,便已经被他知道了。
  “怎么办?”知道敌军行动是胜利的一半,但胜利的另一半则要靠主帅的谋略,可惜的是,朱文海从其个人能力上来看,并不是能够在情况有变之下镇定自若的人。李均不是全力回军,而是派轻骑拦截自己的归路的方法,也确实令他惊惧,如果归路被切断,这两万多的军队,便很可能要成为旷野中的枯骨了。
  “我军有两万人,李均骑兵不足两千,大可以一战!”霍泽鼓起勇气道,“我军不防在此囤住,待敌军来攻之时以壁垒迎击,必定能获全胜。”
  “这里都是平原地带,无险可守,如何与骑兵作战?况且,我以为,李均决不致于只派一千骑兵前来送死,其背后定然还有深意!”另一个幕僚庞武道。
  “还有什么深意?”霍泽反问道。
  “可能有二,一是牵制我军,让我军囤于止不能继续回军,这样李均的主力与雷鸣城中的虎翼军便可即时赶上,将我军包围起来。二是与我军比速度,要抢在我军之前去余阳城,李均幕僚中有司马辉,其人原为二公子智囊,又是余阳人士,深知城内虚实,与城中守军又有着乡亲关系,如果他随军前来劝降,甚至只是修书一封,余阳城都可能倒戈!”
  这一点是大家都明白的事实,在如今李均统合雷鸣城、狂澜城、银虎城三城之力,横扫余州之势已经形成,余阳城守军背弃朱家而投靠李均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更何况余阳目前守将是余阳本地人士,与司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保他不会被司马辉说动而降。想到这里,朱文海心中颇为懊丧,虽然目前余阳守将一直对自己忠诚有加,但还是早该换个人才对。
  “况且,即便是我军顺利回到余阳城,李均尾随而至进行攻城,我们也没有把握能守住此城。”庞武又道。
  “这该如何是好?”朱文海也认识到自己处在极为危险的境地里,他问道。
  霍泽沉吟了会儿,忽然道:“李均来这余州以来,一直所向披靡,只有在大谷城吃了败仗,如果能让大谷城彭远程来援我,李均必然得退兵自保。”
  “正是!”朱文海也想起来,道:“我们此次来雷鸣城,原本就是为了解大谷城之围,如今我们有难,彭远程也不得不救!”
  “我看危险,彭远程兵微将寡,来援我的兵小了不足以成事,来援的多了就必需担心大谷城的安危,恐怕他不会尽力来援的。”见霍泽之说深得朱文海赞成,向来与他不和的庞武道。
  于是,朱文海又陷入恐惧之中,其实以他的两万兵力,尚足以一战,但他知道将无斗志兵无战心,如果不顾一切退军的话,敌人一千多骑兵冲上来一阵砍杀,这好不容易纠集起的两万大军便会彻底崩溃,甚至造成全境的连锁反应。而如果结阵慢慢回军,李均的主力极可能会直指余阳城,抢在自己之前赶到,无论逼降余阳还是用诡计攻下余阳,都断了自己归路,等待全军的,仍旧是败亡。
  “不如这样,以今日余州之势来看,能与李均一决上下的统帅,唯有都督大人与彭远程。”为了顾及朱文海的面子,霍泽将他也带了上去,但心中谁都知事实并非如此,“都督乃万金之躯,怎能亲在矢石之中,都督何不命彭远程为余阳城城主,一则将这余州数一数二的名将招至麾下,二则可以用他之力来抵挡虎狼一般的李均!”
  这个想法颇为大胆,但庞武立刻反驳:“我看彭远程其人龙行虎步,顾盼之间有吞吐山河之势,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以他为屏,十之八九引狼入室。”
  “非也,非也,以彭远程为余阳城主,余阳城中兵员官吏招募任免之权在都督手中,民心军心皆不附于他,他的生死存亡皆由我们,有何惧之?我们不过借其智虑一用,给他个城主虚名又有何妨?”
  不等庞武再次反驳,霍泽又道:“更何况以如今之势,不借助彭远程之力,谁有把握守住余阳城?”
  想起李均不拘一格的攻城战法,众人都觉得难以招架,只能苦苦盯着朱文海,看他如何选择了。
  “李均,狼也,彭远程,犬也。”朱文海不得不作出决定,“犬虽也欲食肉,总比狼要好对付,以狗制狼,只好如此!”他的这个比喻虽然不伦不类,但确实比到了点子上,请彭远程来助的决策便决定了下来,但现在最紧迫的,还是如何对付孟远这一千余骑的骑兵。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以骑兵为先锋,抢在和平军之前赶到余阳,将余阳守将先撤换再说,而大军则随之跟进,一路上小心谨慎,严防和平军偷袭。
  孟远赶了上来,与朱家军队战了一场,互有损伤。但见敌军戒备甚严,没有什么可乘之机,便只得听由朱文海退回余阳城。当他回军来见李均时,李均哈哈笑道:“这无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待给你。”
  和平军似乎要对朱家的退军穷追不舍,紧随其后步步紧逼,这让朱文海不得不赶紧派出霍泽前往大谷城求援。
  再说彭远程,逼退和平军之后仍在注意和平军与朱家之间的战事进展,当得知朱家闻说大谷城围解便自动退军之后,他面露喜色,道:“看来我的时机来了!”
  幕僚不解,问道:“城主为何这样说,朱家退兵正证明朱文海不敢与李均交手,李均回过头来又会攻打大谷城,此次李均再来,必然有了攻城之策,城主为何反道是机会来了?”
  彭远程笑道:“你们看,朱文海一听说李均回军败惊惶失措全军尽退,这证明他根本不敢与李均交手。而李均怒其助我,为绝后患必倾力攻打余阳城,否则这次他出军便劳而无功。在李均压力之下,朱家无人敢应战,只得有求于我,这当然是我的机会来了!”
  果然,不过几天之后,霍泽便来到大谷城,寒喧一阵之后,霍泽道:“此次来此,一是恭喜彭城主大败李均,让和平军闻彭城主之名便望风而逃,二来是有求于彭城主。”
  彭远程向部下们一笑示意“如何”,嘴中道:“此次能胜过李均,也要多亏朱都督亲冒矢石讨伐雷鸣城,令李均有后顾之忧。如果都督有所吩咐,在下如何敢不听从?”
  对于彭远程的态度觉得非常满意,霍泽道:“都督大人命彭将军为余阳城主,请彭将军即日便起兵前往余阳。”
  彭远程听到之后心中一阵狂跳,他预料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但也没有料到是如此的机会。他立刻翻身跪倒在霍泽面前,道:“多谢都督大恩,远程定然以死相报都督。”
  本来还以为彭远程会有些推拖,霍泽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如今都没派上用场,大喜之下,他立刻告辞,回朱文海处去报喜去了。
  等他走后,彭远程的幕僚都不解地问:“城主为何如此?”
  彭远程森然笑道:“大谷城人不过两万户,弃这弹丸小城,而得余阳这十万户的大城,这等好事,我为何不同意?要与李均在余州一争长短,凭借大谷城是无能为力的,只有统合朱家力量,才有望击败李均,而今这机会自动送上门了,我如何能放弃?哈哈哈哈,以死相报都督,我绝不虚言,会以给朱文海那小子一死的!”
  幕僚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彭远程表面是去助朱文海,实际上是去图朱文海的,双方看起来相互合作,实际上各怀鬼胎,但处于乱世之中,不算计别人,便要被别人算计,为了自保,只有如此了。
  局势的发展,正如李均所料,对他尚能构成威胁的彭远程之智与朱文海之兵结合在一起了,两个最强对手的联合,是他自己施加压力的结果,面对这一局面,他又能设下什么奇计来一手破坏掉自己布下的这个不利局面呢?


第九章 故人来访
  一切都如李均安排的去发展了,在彭远程将大谷城百姓全都迁往余阳之后,李均便迅速回军,占领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谷城。
  彭远程走时曾下令将大谷城放火焚毁,只留给李均一片焦土,但李均早令孟远赶到大谷城附近,一见火起便进城。留下来放火的士兵被孟远斩杀殆尽,火也很快被扑灭了。
  李均进了城,看到彭远程令人凿透的石崖才恍然大悟,对方是靠这一招来熬过了水的危机的,心中对于彭远程的才智与毅力,又平增了几分佩服,要收服此人的意念,也更强烈起来。
  控制了大谷城,李均可以说是拔去了一棵眼中钉了。而且,失去大谷城天险与彭远程智谋保护,另外五家小势力就象一丝不挂的美女裸露在李均面前。
  “何时攻打他们呢?”孟远不断催促,李均却笑着摇头:“打他们有什么好处?”
  孟远呵呵笑了,他虽然不象陆翔与李均那样军政全能,但论及用兵,并非无头脑之辈。“当然有好处,你之所以不肯正面攻打余阳,不就是因为朱家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仍有强大的力量,怕在这样的绞肉战中消耗自己的实力吗?”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说话,孟远一指挂在墙上的余州地图,道:“如果能并下这四家势力,不唯可增长我控制的范围,而且我军可对朱家形成三面包围之势,你亲领一军自雷鸣城,我领一军自最西的会昌城,再请肖统领领一军自位于中间的常义城,三军轮流侵袭朱家,朱家军队来迎击,我方则退守,这样无论何时朱家军队都得处于紧张之中,而我军总有两支处于休整之中,如此疲于奔命,不出两个月,朱家全军定然崩溃掉。”
  “好计!”肖林也忍不住击节赞叹,来到和平军以来,孟远给他的印象是勇猛有余而智略不足,他却不知这是因为孟远总与陆翔、李均在一起,用不着自己去伤脑筋罢了。不过,孟远推测出了李均的战略计划,确实也让李均大吃一惊。
  “不错,正是如此!”李均点头道,但立刻又微微一笑起来:“但是,我为何要去打这些小势力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肖林也微笑起来,侧头激赏地看着李均,这个自己从死尸下翻出的少年,这个自己手把手教会杀人搏斗技巧的少年,如今那深深的目光里,隐藏着多少奇怪的想法,这些奇怪的想法,随便闪耀一下,便是让敌人刻骨铭心的计谋。
  “我还以为他在陆翔的熏陶下,他能够习惯于和平生活,原来骨子里,他还是个喜欢战争的人!”肖林暗自叹息,但旋即他又被自己心中产生的一个念头吓住了。
  这个李均,是不是太在意陆翔,是不是太敬佩陆翔,而使得他在陆翔死后,也一直生存在巨人的阴影之下?是不是无论在做什么说什么,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陆帅在的话,会怎么样去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危险了……在他的身上,实际上是他自己的性格与陆翔的性格在冲突之中,爱好战争以战争为生的同时又充满野心的李均,与厌恶战争却据有战争天才的安份恬淡的陆翔,两个灵魂在李均的躯体中争夺对李均的控制权吗?或者说,李均因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在身上的冲突,反而使得他性格上的特点全都消失了呢?
  再次抬眼去看李均,肖林只觉得坐在那里的李均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影子。肖林挤挤眼,将这个眼子从幻想中驱逐出去,然后深深一叹:“但愿你能自己走出这个影子,否则,你就永远不过是别人的影子罢了。”
  他的叹息引来李均的注目,但李均是听不见他心声的。
  “之所以不直接去打这四小势力是觉得没有必要。”李均开始解释自己的战略,让大伙儿又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若是增强攻这四家,必然会使他们联合自保,如此旷日持久下去,反而给我方造成损失,而且即便打下来,我也没有那么多兵力去守此处,没有那么多人才去管理。倒不如让他们先替我管着,只要见我们不急于攻打,这四家为求生存肯定会来请降,我令他们联军攻打朱文海,他们不敢不听,到那时,不费我一兵一足,他们便乖乖听我摆布。”
  在这刹那间,肖林忽然觉得李均身上散分出吞天食地的霸气,霸气是如此强烈,连笼在他身上的陆翔的阴影似乎都被驱散了,这由野心与才能带来的霸气,才是李均的本来面目吧。
  座中诸将都被他的气概所摄,就连一向与他不和的纪苏也仰视着谈笑间指点江山的他,眼中闪出炫然的色彩,李均这时长长出了口气,道:“这一计策的关键就在大谷城,大谷地对彭远程不重要,但对于我战略的实施则至为重要,肖统领!”
  被他言语中透出的霸气与威严所震,肖林这样的老佣兵将领,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道:“在!”
  “你领八千人守住大谷城,可以全权行事,只要对于我战略实施有益的,便请放手去做!”
  肖林深深向李均行了个注目礼,应了声“是”,李均又转向他人:“其余人马,随我回雷鸣城,我要等那四家来送降书!”
  李均故意没有说这个计划中的一个关键,那就是彭远程,若是彭远程,定然会看破他的战略的,一等发现战略上己方处于极不利的局面,彭远程肯定会采取战术上的手段来弥补,最好的莫过于去攻打其余四家势力,吞并他们既防止他们成为李均的爪牙,又可以壮大己方的实力,还可以防止战略上被三面包围的情形出现。
  但只要彭远程一动,那四家为了自保,就不得不更加全力的投靠自己,那时自己就可以迫使这四家交出人质,而使其不敢对自己的要求阳奉阴违,安排肖林领八千人于此,目的也正是当彭远程攻打四家时,能够起到一个支援的作用。
  这次出兵,虽然在局部战役中吃了一个败仗,但在战略中却使自己处于一个极为有利的局面中,李均心中畅快是不言而喻的。那日在彭远程手中的小挫带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现在他要做的,便是策划如何让彭远程投降了。对此,他有着别人想象不到的热衷。
  “象这样的人才,不能让他白白死在战场。打童家时杀死的人太多,以致于后来有人不够用的感觉,这次不能这样了。”正是由于彭远程的存在,让李均进一步认识到人才对自己的重要,从敌人阵营中挖一个人才来,不仅削弱了敌人,还壮大了自己,这一加一减间的好处,是不可估量的。
  陈国崇德十二年七月二日,李均回到了雷鸣城,与在此留守的俞升、苏晌会合。
  “统领还是将大谷城拿下来了。”在城门便见到了李均,俞升首先祝贺李均夺取大谷城,他很小心的用了一个“拿”字。
  “不过是捡了个空城罢了,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李均心中这样想,但嘴里却未曾这样说:“多亏了全军上下效命,才得以实现这一目标,俞先生辛苦了,这段时间,雷鸣城全靠你与苏晌在支撑呢。”
  俞升微微一笑,心里却颇觉温暖,若是华风在时,嘴巴上也少不了客套,但他说话的态度与语气,绝不会有李均这样真诚,他说的更象是居高临下,更象是他在施舍而非感谢。但李均不同,李均说出来自然而然,似乎是朋友间相互感激一般,给人一种平等的感觉。想到李均在狂澜城誓约中那出人意料的贵贱相等的口号,俞升心里不由得暗自折服。
  “统领为何不乘胜挥军,将其余四家也收拾掉呢?”行了礼后,苏晌立刻进入了状态,“要不统领命人替我留守在这城中,让我到大谷城参战去,如何?”
  虽然不是第一流的勇将,但苏晌在和平军的创业期间所作的贡献,绝不在其他人之下,他对于战争的渴望,也与孟远、宋云等有得一拼。因此李均笑着拍了拍他胳膊,道:“让你多歇上几日,胳膊上多长些肉,到时再派你上战场。”
  孟远也扯住他笑道:“我在床上躺了半年,尚且没打上什么痛快仗,你在我伤的时侯打了这么多战,还不满足啊?”
  苏晌嘿嘿也笑了,挠了挠头,他道:“总在城里闷得慌,上个月朱家的胆小鬼来攻城,打得一点都不过瘾啊。”
  李均约略问了会朱文海攻城时的情况,当时朱文海兵多而城中守军不过一万虎翼军,虽然雷鸣城城高沟深,但经过累次的战役,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缺口,好在俞升与苏晌指挥得当,而朱文海也不敢全力来攻,城中只损失了不足千人。
  李均听完之后便要到伤兵处去看看,对于此俞升与苏晌大为赞成。虎翼军虽非和平军主力,战斗力也不如和平军,但身为主将,就要不偏不倚,才能让士兵心中服气。
  在看望了伤兵之后,李均问道:“城中百姓心理如何了,是否还有逆反心理?”
  那一次李均破火牛阵夺取雷鸣城,给城中造成了不少的损失,后来撤出时又破坏了城中大多数人赖以为生的银矿,放童家、朱家士兵在城中作战,使得城中百姓不得不纷纷逃离,不逃走的便被乱军所杀,因此溯本归源,城中百姓对于这个给雷鸣城带来大灾的李均,没有半点好感,若非俞升与华宣在城中人缘不错,百姓甚至会以暴动的形式来反击李均。
  “百姓生活较为艰辛,有些报怨自然是正常的。”俞升道,“假以时日,便会没有问题的,不过,若是李统领允许,将城中多余的粮食布匹分发在战火中受损失的百姓,更能赢得民心。”
  众人一边谈一边进了城,李均向道路两边望去,初次来到这条大街时虽然有些萧条,但街道两旁房屋林立,路上各式各样的人往来频繁。这次进城,眼见饱经战火之苦的城中满目疮夷,街两旁的房屋早被拆除,少数尚存的也可以看到火烧过的痕迹,十之八九是李均破火牛阵的结果。偶尔有百姓站在倾颓的家门口,向众人投来冷漠甚至是憎恨的目光。
  这目光让李均心头一阵寒冷,在狂澜城誓约中,自己允诺让和平军辖内的百姓安居乐业,但自己发动的战争,却给其他地方的百姓带来了什么?
  “按你说的去做吧。”李均长长叹息,“若是城中百姓不依附我们,夺了这雷鸣城又有何用?雷鸣城之所以会这样,我有无法推卸之责,俞先生替我发个自责榜,我要向雷鸣城百姓认错。”
  俞升吃了一惊,自古以来,只有百姓向有权势者认错的,还未听说过掌握百姓生杀大权者向百姓认错,偶尔有国君城主为自然灾异而下责己文书,但大都是对着所谓“神”、“天意”认错,而非对百姓认错。
  见俞升吃惊地望着自己,李均苦涩一笑,他自己便是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的孤儿,自然明白战争给百姓带来的创伤,这样形式上的道歉自责,对于安抚百姓的作用,实在是有限。
  “除此之外,俞先生请人调查一下百姓因和平军造成的损失,所有损失,由和平军赔偿。”他又道。
  这更让俞升觉得振奋,当兵的在这乱世,只有掳掠百姓的,还没听说过要赔偿百姓损失,这几个措施下去,雷鸣城中的那些以清高自命的人士定然会惊呆来,百姓的不满也可得到最大程度的缓和。
  “银矿如何了,生产正常么?”问了士兵百姓,李均才开始问俞升认为他会最先问的东西。俞升道:“清除上次破坏的工作进展缓慢,因此只有部分矿重新开始生产,但产量一直上不来。”
  李均略一思索,便明白原因所在,定然是百姓消极殆工所造成的。他摇了摇头,道:“不必迫百姓,明日张榜时告诉百姓,头三个月银矿收入的一半,用于雷鸣城的重建,请百姓推举城中有名望者组成评议会,对此款项进行监督。他们生产得越多,用于他们自己身上的就越多,想来可以让他们更积极些。”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革新措施,虽然其原形不过是在狂澜城中李均与商人们达成的协议,但推广到此处,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这意味着狂澜城中不设有职权的城主、而以百姓推举出的人组成评议会来作为城中的领导机关这种形式,随着和平军势力的扩张,也在扩大之中。
  回到雷鸣城的第二天,李均又专门去拜访了魔法太学,向楚青风表示谢意。楚青风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李统领对魔法太学已经很照顾了,为和平军效力,也是为这余州百姓效力啊。”
  “除了向仙长道谢,在下还有一事要烦请仙长。”与楚青风客气了两声,李均便直指正题。
  “哦,李统领请讲,魔法太学师生数量有限,只恐帮不上李统领大忙。”楚青风委婉地暗示李均不要提出过分的要求。
  李均微微笑了,他道:“是这样的,我在银虎城中夺得了童家的宫殿,空着也是空着,因此想将它改为太学,其中便设有魔法分院,想请楚仙长派几位优秀法师前去任教,不知仙长意下如何?”
  楚青风猛然抖动了一下长长的寿眉,因为法师极难培养,而且一位出色的法师比之于一个出色的战士更难训练出,再加上千年战争迫切需要大量能立刻上战场的战士而不是苦练十年八年之后才能派上一点用场的法师,法师已经在神洲之中势微,除去一些大国象岚国、苏国,拥有上万人的法师部队外,其余国家的法师部队多是摆设,华而不实,法师似乎只有在小团队战斗中才被重视。楚青风眼见于此早已忧在心中,担心有朝一日这些前人辛苦修练的精髓有朝一日会完全失传,但魔法太学本身尚要依附于雷鸣城,维持自身已是不易何况其他,李均这一计划,对于扩大魔法太学的影响有着世大的帮助。
  他站了起来深施一礼,道:“李统领深谋远虑,非常人所及,贫道……万分感激!”
  正与楚青风闲谈间,士兵进来禀报说,怀德城骆氏、常义城张氏、平邑城孙氏和会昌城江氏的使者已经到了。
  “来得好快啊。”李均心道,起身向楚青风告辞,楚青风一直将他送到了太学之外,才回去安排派遣人手去银虎城事宜。
  李均回到中军大帐,四家的使者慌忙站了起来,一时间帐中谀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对这些话越听越烦,李均脸色一正,打断了他们,道:“不要再吹捧了,你们此来的用意,我也猜到几分,长话短说,我可以保证你们城主的地位与安全,但你们城主必需助我剿灭朱氏。”
  这批使者面面相觑,不料眼前年轻的将领并不吃他们那套无往不利的马屁神功,江氏的使者道:“朱氏为害余州多时,李统领要剿灭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真可谓是为余州百姓创下千秋万代的幸福伟业,我们会昌城唯统领马首是瞻。”
  其余三家见有人带头,也纷纷应诺,李均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要诸位付出太大代价,你们四家联军,在七月十七日,进攻朱家领地,如果朱家派大军来迎,你们便退军自实,我令大谷城的和平军前去助你们,若是朱家不敢派兵来迎击,他们占的土地、人口、城镇,全归你们,如何?”
  这些使者不是傻瓜,自然明白李均此时的打算,要他们牵制住朱家的主力然后乘虚而入,要他们去同朱家主力对抗,而且很有可能是深明兵法的彭远程领兵,这让他们有些迟疑。
  见他们不肯爽快回答,李均站了起来,随着他身躯挺起,隐藏在他体内极深处的霸气又自然而然发了出来,他佯怒道:“其实我大可以挥军直下,攻下你们四家,但我有好生之德,不愿多做杀伤,所以才回军雷鸣城,给你们这个机会,若是哪一家自认可以抵住我十万大军的,不妨拒绝我!”
  他杀机四射的眸子之下,这群使者双股欲颤,又知道李均所言不虚,反正不过是佯攻罢了,即使打不过,还可以撤回城中自保,他们如此安慰自己。
  ……
  余州的夏天,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整个大地成了蒸笼,和大地上的万物,就在天与地间接受大自然的煎熬。习惯于比较温和气侯的李均与孟远,对这样的高温也只有咋舌的份。
  “这个贼老天!”孟远忍不住破口骂道,“干嘛这么热,这不是在蒸人肉馒头吗?”
  “还是少发些牢骚吧,想想在烈日中奔命的朱家士兵,你该感到幸运才是!”李均一面扇着纸扇一面道,虽说象他与孟远这样的高手,只要运起灵力,便能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但一个人整日里运着灵力,即便灵力强大如李均,也难以忍受吧。
  但令他们吃惊的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纪苏也不会摘下那头盔,虽然身上的戎人长袍早已换作了常人的服饰,但那个凶恶狰狞的头盔,让她曼妙婀娜的身材减色不少。只看颈子以下,是个绝佳女子,只看颈子以上,则任何人都会胆战心惊。
  但是在雷鸣城中,却没有人敢说她。能够对她加以影响的陈影墨蓉,都在狂澜城里,想到这里,李均还真有些想念狂澜城了,那个地方,才是他的“家”啊。
  自己竟然会有“家”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异常奇特。在狂澜城中居住的时间并没有多长,但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对狂澜城有归属感,也许是因为这个城是在自己手中建起的,城的中央又有自己“预定”的墓地的缘故吧。
  “好久没回狂澜城了,也许我们该去看一下,不知城墙筑好没有。”李均心中暗想,正这时,哨兵来报:“狂澜城信使来了!”
  信使带来的消息是个不好的消息,海运通畅后,狂澜城成了万商云集的属在,不可避免的也成了海盗们垂涎的目标,近来已经有好几艘和平商号的海船在出海后便渺无音讯,原定经过的港口没有见到他们的踪迹,便海盗劫掠的可能性极大。
  看到姜堂在来信中大发劳骚,说这给他的买卖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李均均赶紧回去解决。李均微微笑了,这倒是个不错的回狂澜城的借口,更何况狂澜城的贸易收入是和平军目前的经济支柱,不回去一趟是不行的。
  而且目前来看,四家势力联军与肖林的轮流攻击之下,朱家与彭远程正在烈日中来回支撑,暂时间,自己可以松口气兼顾一下他处,雷鸣城中不断聚集的和平军新兵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
  听他说了情况,孟远道:“你回去吧,我留在这替你统军,嘿嘿,也许你再回来时,我便攻进余阳城了!”
  李均知道他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因此也只是以一笑回答他,他的心,此刻已经飞回到狂澜城之中,究竟是哪路人物,胆敢来找狂澜城的麻烦?
  除此之外,狂澜城的建设进度,特别是负责建设的墨蓉,都让他觉得挂怀,对于自己为何如此挂怀墨蓉,他只是安慰性地对自己解释,自己是真心的将墨蓉当作了姐姐,但无可否认的是,同墨蓉在一起,他可以感受到旁人无法带来的快乐。
  此时在通往狂澜城的海上,一艘满载着黄豆等粮食的巨船正驶向通海港。
  船长吕介是个夷人,在他的爱船“海阔”号上,除了运回城的粮食外,还有一些赶往狂澜城寻找机会的人。这群人中有佣兵有流浪艺人也有客商。对于吕介来说,这群人都是他所做买卖的一部分,而且,这些人中大多数以后会同他一样成为狂澜城的居民,狂澜城实际上的统治者李均在誓约之中不是提过要贵贱相等吗?这些财神爷,无论如何是得罪不起的。
  吕介也听说了最近通往狂澜城的海域不太安稳,他并不相信这个。由于姜堂担心将有海盗出没捎息传开,很可能会影响到狂澜城的商贸,因此一直密而不发,只是用急件催促李均回来,他这样做固然是为了狂澜城的利益,但无可否认地是将不知详情的百姓置于了危险之中。
  “这世上会有人敢向狂澜城挑衅?我可不相信,我们可有李均统领,屠龙的勇者,斩蛟的英雄!”一半是自夸,一半是壮胆,他心中再自然不过地将李均称为我们的统领。雷鸣城的百姓刚刚开始接受李均,银虎城的百姓已经非常钦佩李均,而狂澜城的百姓,则将李均完全当成了自己人。
  “吕船长,你们夷人果然是厉害!”一个年轻的男子来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但有些做作的笑,似乎是在炫耀他那口洁白发亮的牙齿。
  但这年轻男子的长像却显得有些憨然,浓眉大眼,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仍显得嗓门有些粗。吕介第一眼就判断这个人应该是个很可怕的人——不是因为他轻轻着的腰刀,而是因为他那眼中闪烁着的光芒。
  “那是当然!”顺着年轻人的目光,吕介望去,原来年轻人是看到夷人水手那熟练精准的动作而大加夸耀,他心中立刻对年轻人产生了好感,道:“我们夷人可是水里生水里长的,水,便是我们的家。”
  “能不能让我……也试试?”年轻人指着那在桅杆上调整风帆的水手。
  “你能行吗?”吕介带着怀疑的目光望着年轻人,盛夏的骄阳之下,年轻人皮肤显得黝黑,看起来倒象是个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但除此之外,他的一切身理特征,都证明他是一个常人。对于常人的航海技巧,即使是常人中最好的水手,在挑剔的夷人眼中,都不过是儿戏罢了,毕竟,神洲中唯有夷人与倭人,才拥有那么强大的海神共龙所赐的水属性呢。
  “试试就知道了,这么大的船,我可还真没试过呢!”见吕介没有反对,那年轻人顺势而上,便认定吕介同意了,于是搓了搓手,将手心的汗水全抹在衣上,抱住桅杆便向上爬。
  他的动作倒是非常灵活,不亚于任何一个熟练的夷人水手,当他稳稳地来到那个控帆的夷人水手身边,接过他手中控帆的缆神后,吕介吃惊的发现,他的动作是异常的熟练,甚至可以说是个天生的控帆员。船帆在他手中不停地根据风向调整角度,动作虽然不大,但都恰到好处。
  “原来常人中也有这么出色的水手!”吕介大笑起来,他也是个在风浪中摸爬多年的水手,虽然通海城被蛟精切断了海路,但他离开家家仍旧在海上漂泊,因此对于拥有高明技巧的水手,是相当尊敬的。
  “过奖了!”年轻人将控帆缆绳重新交给夷人水手,用手挡住阳光,一边向远方眺望一边道:“夷人的驾舟水平才是第一流的,我有个夷人朋友曾夸口说,他可以用一只羌人的鞋子划过大洋。哈哈……咦……”
  他突然咦了声,视线似乎集中在某个地方,然后笑道:“又来了一艘,不三艘船呢,看来和我们正好相反啊。”
  吕介也放眼望去,但此刻他什么也没有看见,过了又有一会儿,他才在远远的海平线上看到一个小点。看来这个常人不仅擅于控帆,更是个了望的好角色。
  “你以前做过水手吗?”吕介问道。
  “嗯,自幼爱海啊,哈哈。”年轻人仍然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来船上,忽然一皱眉,道:“这条航线可安全么?”
  “自然安全,自从我们李统领帮我们除了蛟精之后,全神洲也没有哪条航线比这条安全了。”
  “唔,那么来者可能是你们那个李统领的海军吧,虽然装成商船,但那编队的形式,一看就知是军舰。”
  吕介心中一紧,和平军没有海军,这是狂澜城都明白的一件事,如果说有,那也只是由夷人充当的临时舰队罢了,哪来三条军舰?
  常年在海上的生涯,让夷人非常敏感,吕介大声道:“了望哨,看看是不是三艘军舰?”
  了望眼放眼望去,过了一会儿才看清那黑点是三艘中型船,从表面看来似乎是商船而非军舰。仔细看了一会儿,他仍无法确定,道:“挂的是商船的旗号。”
  “商船阵型不会那么散,为防止意外,会靠得比较近,而且,船上白刃闪闪,证明上明的船员全副武装,正准备作战呢,除非是军舰,否则定然是……”年轻人将到嘴的“海盗船”三字又咽了下去,看了吕介一眼。
  “能不能避开他们?”
  “不行,他们的速度好快,看来没有装什么货物……”了望手总算看清了,船上果然闪着金属的寒光,而且船吃水明显不象是满载的商船。
  “落帆,抛锚,全体水手上甲板,无关的人请进船舱!”脸色苍白的吕介大声命令道,“敢找我们吗,共龙大神和李统领会与我们同在的!”
  “是!”夷人水手们发出了呼声,年轻人不由得暗暗笑了一下,这个时侯请求他们的主神水神共龙保祜还有可说,把那个什么李统领与神摆在一起,根本是乱来嘛。
  随着来船的接进,那上面的情况已经逐渐可以看到了,夷人水手们的脸色都变得惨白,来的果然是海盗,而且不是一般的海盗,而是能与夷人在海上一较短长的倭人海盗!
  “让船上乘客中男人全都来参战!准备好救生舰!”看到敌人数量胜过己方,吕介不得不作最坏打算,以倭人的手段,攻下海阔号后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的,以及被他们残杀,不如奋而反抗谋一条生路。
  “让全船的人来,也没有多大帮助。”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换成了一种渴望,对战斗的渴望。他沉着地道:“据我所知这船上主要是大豆吗?”
  “正是,这是运往狂澜城的粮食……”吕介被他话语中的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运的物资说了出来。
  “好极了!”年轻人脸上重又绽开了那笑容,道:“这样我就有办法了,用不着你们那个什么李统领,只要我来就可以解决掉这些倭奴了!”
  吕介不解地望着他,年轻人笑道:“我们船高,他们船低,只要他们敢靠近,我们便倒他一艇的黄豆进去,让他们站也站不稳,何况来搏斗?”
  “正是!”吕介忍不住又叫了声正是,“即便是他们爬上了海阔号,我也可在船舷周围再撒上黄豆,逼他们在黄豆上跳舞!”
  倭人们全然不知迎接他们的,除去夷人在整个神洲都有名的弓箭外,还有大量的黄豆,此时他们发现海阔号已经警觉,便干脆扯下了商旗换上了海盗的骷髅旗。
  四艘船距离越来越近,出乎倭人意料的是,海阔号上没有他们预想的慌乱,似乎船员们都成竹在胸,等近了他们发现,船甲板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影,这令倭人头领有些惊疑不定。
  “放箭!”眼见倭人有些散乱了,吕介大声道,全船男子都齐声大喊起来:“杀!”
  原本空无一人的船舷边忽然多出了成百个夷人,一百多张弓如满月,一百多枝箭如流星。而且,由于夷人们早有准备,他们往往是四五个人瞄准一个倭人攻击,倭人根本无法同时格挡或躲避同时射来的数枝箭。仅片刻间,夷人们已经射出了三轮箭雨,近百名倭人中箭。夷人专用的长箭从前胸刺入,又重后背贯出,倭人扔了倭刀伸手在空中抓了几下,但什么也抓不到,然后就仆倒在甲板上,血,从伤口汩汩而出,很快就给甲板涂上一层红色的漆。
  “反击!”倭人头领大声用倭语咒骂,凶悍地倭人们也从猝然被袭的暂时混乱中清醒过来,三艘船散开从各面来包围海阔号。他们中的弓箭手也不停地放箭,不时也传来夷人水手中箭倒下的闷哼声与悲叫声,双方垂死的哀嚎此起彼伏,而生还者将仇恨与愤怒加倍地发泄在对方身上。
  但海阔号上的水手不过两百余人,而得知消息加入战斗的乘客们在这远程箭矢交锋中发挥不了作用,那个年轻人指挥他们伏在船舷之下等待倭人进行接舷战。因此,海阔号的箭雨很快便被压制住,倭人们将一块块长板搭在两船的船弦上,挥舞着倭刀,在弓箭的掩护下,发出难听的叫嚷声,冲了上来。
  他们没有看到对手,看到的是一个筐子被举了起来,从筐子中倒出的大豆顺着搭舷的长板往下滚,跑在前头的倭人一脚踏在大豆上,在这本身就倾斜的长板之上,他们根本无法站稳,而且不少倭人脚穿的是木履,于是咕咚咕咚便滚回了自己船上,将身后的几个自己人都挤落入了海中。
  倭人不甘心失败,紧接着又冲了上来,但他们又看到那可怕的大豆从长板上滚下来,将参与冲锋的倭人都滑倒。一时间,前面的倭人向后滚,而后面的倭人向前挤,自己人与自己人挤成一团,利用这机会,夷人们乘机再放出一排箭矢,几十个倭人便又成了亡魂。
  还没有等倭人从这混乱中安定下来,大筐大筐的大豆顺着长板又滚滚而来,不少都落入海中,但还有相当部分滚到了倭人船上,倭人自己船的甲板上也一时间到处是大豆,人踩在上面根本无法站稳,正这时,夷人与海阔号上的乘客发起了反冲锋,他们踏上搭舷板,居高临下向倭人们砍杀过去。因为人挤人,所以倭人弓箭手很难在这样情况下瞄准,被这一阵出乎意料的冲杀所震,开始向后溃退。
  那年轻人一手执着巨盾,一手挥舞着腰刀,腰刀在他手中,似乎成了一件专夺人命的宝贝,每一刀下去,必然有个倭人喉间被划出一道红线,而倭人慌乱中给他的反击,又全部被他手中的盾所阻。
  “退!”年轻人见倭人开始后退,忙大声召呼己方人退回到海阔号上,绝大多数人都顺利的退了回来,少数几个贪功冒近者,冲上了倭人的船,也同倭人一样站立不稳,被倭刀剁成了肉泥。
  倭人意识到想通过搭弦板攻上海阔号极为不易了。他们调整战术,将接舷板收了回来,从自己船上抛出飞爪,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再次攻了过来,这些飞爪后的绳索用的是铁练制成,短时间内是无法斩断的,眼见倭人一个接着一个从飞爪上过来,海阔号上却毫无动静。
  冲过来的倭人上了海阔号,发现海阔号上的船舷附近也尽是大豆,令他们根本无法站稳,手忙脚乱之际,躲在船仓内的夷人弓箭手一箭一个,将他们一一射倒,少数从大豆的死亡陷阱中挣脱的倭人,又陷入了乘客们愤怒的攻击之中,虽然他们勇悍,但在局部上人数的劣势,使他们都陷入苦战之中,而且,那个一手执盾一手执刀的年轻人,就象是个冷血狂魔一般,对他们大加屠戮,片刻间片有十余个倭人倒在他的腰刀之下。
  发觉无法沾到便宜的倭人不得不停止攻击,由于双方距离太近,他们也不敢用火箭,否则他们的战船同样会被火烧着。终于,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仍无法将海阔号被成猎物,而且,如果再不逃走的话,他们就将成为被追逐的对象。
  看到对方舰船开始启航,年轻人大声道:“船长,追其中一艘!”
  海阔号也立刻起锚升帆,虽然双方还不时用冷箭攻击,但由于这时防备得都很严密,不过是徒废箭矢罢了。海阔号船大,运转不如对方灵活,与追逐对象擦肩而过,而此时,对方开始用火箭进行攻击,看来他们放弃了掠夺船上物资的打算,而是要将海阔号彻底摧毁。


第十章 情场战场
  屠龙子云的到来,让李均兴奋之余,甚至禁不住生出了“老天欲助我一臂之力”的感叹。
  的确如此,倭贼骚扰关系到余洲的命脉,如果不在其萌芽之时便加以处置,可以说是后患无穷。但和平军重要将领中,精于水战者只有姜堂一人,此时身为财务官的姜堂,李均无论如何也不会许他去第一线冒险。屠龙子云的到来,正好解了李均燃眉之急。
  “屠龙兄,我有一事相求。”李均伸手握住屠龙子云的手,他对于屠龙子云是否会与他合作,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先等一下,这位小姐是……”屠龙子云却根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冲着纪苏微笑道。
  刚才介绍时李均有意略过纪苏,因为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向屠龙子云介绍好,没料到屠龙子云的注意力几乎完全被她吸引。这也难怪,刚健婀娜的腰躯分明证明纪苏绝不会是个极丑的女子,但头上却总套着那可怖的面具,想不引人注意也难。
  “这是戎人的公主,纪苏公主,在我们这作客的。”还是墨蓉善解人意,为李均又解了回尴尬。
  “是位公主!”屠龙子云的眼中射出奇芒,毕恭毕敬地向纪苏行了个武士礼,道:“公主殿下,在下屠龙子云,随时愿为公主殿下效劳。”
  纪苏冷冷哼了声,没有理会他,但屠龙子云似乎全然未觉察到她的冷淡,又挂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公主殿下,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一睹公主殿下芳容?”
  在礼教甚严的神洲,初次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是相当大胆且无礼的。如果是面对常人女子,屠龙子云决不会采取这种单刀直入的手段,但对方是以豪爽著称的戎人公主,如果忸忸怩怩,只怕更易遭她反感吧。
  李均颇觉有趣的看着屠龙子云,早在当年四人结队屠龙之时,他便对墨蓉大献殷勤,没想到三四年的时间过去,这人不但没有改变,反而有些变本加厉了。
  “想看我的面貌吗?”纪苏语气缓和,出乎众人意料。屠龙子云以为自己的笑容获取了好感,向李均挤了挤眼,示意自己果然魅惑力无限,嘴中却没有停下,道:“如能有此荣幸,实是在下几辈子修的福气。”
  “唰”一声,纪苏忽然拔出弯刀,刀光如白瀑般直闪向屠龙子云颈项,众人知道她若是出手那真是往死里去的,李均不由得大喝了声:“住手!”
  纪苏的弯刀应声停在屠龙子云脖子上,刀锋已经划破了皮肤,如果她灵力稍小控制不住刀劲,屠龙子云此刻已经是身首异处了。屠龙子云却面不改色,哈哈笑道:“若是能一睹公主芳容,在下就是死了也甘心!”
  “你还是老样子啊……”墨蓉见纪苏停下了刀,长长出了口气,拍了拍兀自起伏不定的胸脯,笑道,“真是无药可救了,你总有一天会因此被杀的。”
  纪苏哼道:“现在就会被杀!”
  她嘴中这样说,眼睛却盯向李均,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又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李均面沉如水,这个戎人女子恣意妄行,已经给他惹下了很多麻烦,刚才明知是他好友,也差一点一刀剁死,怎么不令他反感。
  “究竟要如何才能看到公主姐姐的芳容啊?”屠龙子云对于这里的微妙关系根本没有兴趣,他好象丝毫没觉得自己命悬于人手。
  “要看我的脸也不难,只要得到他的同意。”纪苏用下巴向李均一示意,屠龙子云听了大笑起来。
  “哈哈,原来如此。李均兄弟,你开始不是说有事要我帮忙吗,我答应你了,只要你让我一睹这位公主姐姐的芳容。”
  屠龙子云的话让李均颇为哭笑不得,若不是屠龙子云仍在纪苏的刀口之下,李均已经开始喝斥她了,但只时他却不敢说重话,否则他的那位未来的海军总帅极有可能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给不给他看你的脸,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李均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自以为这话比较得体,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给纪苏那套在头盔中的脸上带来了多复杂的表情。甚至听得陈影直摇头,这个一点都不懂女人心的傻子……
  “你此话当真?”纪苏的口气也很冷淡,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语音中那微微的颤动,又分明证明她对于李均的答复极为重视。
  李均没有注意到陈影对他在使眼色,他的注意力完会在纪苏的刀上,正想着如何能从纪苏手中将刀夺来,但纪苏执刀的手一直很稳定,她的眼睛也一直注视着自己,而刀下的屠龙子云似乎根本不急,甚至有些乐于在纪苏的刀锋之下似的。
  “这个……”李均不得不施缓兵之计了。对付女子,他感到一筹莫展,甚至于比在战场上斗智斗勇还要让他损耗心机。因此,他不自觉中就又上了自己最拿手的兵法来解决问题。
  “这个……倒不一定是当真,只不过我觉得,天气这么热,你总是套着那头盔,不难过吗?”李均无奈之下,只得信口开河,希望能分开纪苏的注意力。
  “当然热,你认为我该将头盔摘掉吗?”
  李均的注意力完全在夺刀之上了,甚至没有觉察到纪苏话语中隐隐透出的那一丝温柔之意,他点头道:“那是自然……虽然说热的人是你,但让我们看到,也为你觉得热啊。”
  陈影几乎要击节叫好起来,真不知这迟钝至极的将领何时开了窍,竟然懂得如何同女孩子说话起来。虽然还有些笨拙,但恰恰反应他不谙情爱的一面,更易得到女子的欢心与信赖。她当然不知,李均纯粹是顺着纪苏的口气在往下说,正好比是兵法中欲要取之、必先与之之道。若是陆翔在天有灵,发觉自己传李均的兵法被用在这一方面,无奈之余必然会感叹,原来同女子交往与同强敌交锋是一般道理。
  果然,纪苏对于李均的回答,虽然不是极为满意,但也觉得不错了,她呆立了片刻,右手收回刀,左手伸手去摘自己的头盔。
  李均暗自松了口气,早已凝聚在双手中的灵力也不由散了开来,但脱离了纪苏火焰般杀气的屠龙子云却面色沮丧,道:“不必了,摘不摘都不必了。”
  纪苏没有理他,自顾自摘下了头盔,似乎她也在头盔中憋闷良久,摘下之后如春花般绽放了一个美丽的笑脸,屠龙子云嘴中说“不必了”,一双大眼却直直盯着她,但纪苏的笑脸只不过象昙花一般稍现即逝,又恢复得冷冰冰的状态,似乎不愿多笑给众人看。
  屠龙子云从她与李均的对话中感觉到他们的微妙关系,因此才会沮丧地说“不必了”,但此时又重打了精神,眉开眼笑地对陈影道:“这位姑娘一点也不输给公主姐姐,相必也是一位公主吧,不知如何称呼?”
  陈影与宋云对望一眼,心中觉得好笑,两人伸手轻轻握在一起,陈影面带幸福地道:“叫我宋大嫂吧,我是他的妻子。”
  屠龙子云脸上又是一阵大沮,自语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天下的美女……”然后转向墨蓉,颇有惊疑的道:“墨姐姐,你不会也嫁人了吧?”
  墨蓉红上绯红,啐了声道:“少胡说了,你这德性什么时侯能改改?”
  “好了好了!”李均总算找到机会将屠龙子云唤住,“这狂澜城中已有十万户人口,美女如云,只要你留在这里,还怕没有美女吗?”
  营帐之中的三位女性听到他们旁若无人的大谈美女,一时都觉得尴尬,但看来他们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三人相携而去,留下这批臭男人谈些无聊之事,临走时,陈影还瞪了宋云一眼,警告他不得乱说乱动,宋云虽然质朴,但也明白妻子担心的是什么,一握拳作发誓状,陈影这才得意而去。
  出了营帐,三人来到一处湖畔,池塘边杨柳拂水,荡起绵绵的涟漪,从海中吹来的微风,略带些甜腥味,湿漉漉的,让这酷暑也变凉快了几分。
  “纪苏妹妹,其实你摘了头盔,要好看多了,女为悦己者容,如果不将美丽展现给你喜欢的人,如何能让他喜欢你呢?”陈影道。虽然三人关系不错,但对于这种事情,她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只能旁敲侧击。
  “是这样的吗……”纪苏反复思忖陈影之言,不觉竟然脸红了。在明如镜的湖水中,虽然微如鱼鳞的水纹让三人的倒影有些散乱,但三张粉红艳丽的脸,却依旧光彩四射。
  墨蓉似乎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颇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三人的影子。三人中,好的身材最为矮小,甚至只及陈影与纪苏的胸部,虽然体形上她也显得娇小玲珑,但看到另二人修长的身材,不由得不让她有些怅然。
  “若我也是个常人就好了……”墨蓉一生中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希望自己不是个身材矮小的越人。作为自尊心极强的越人,她向来为自己而骄傲,但如今,却不由得暗自叹息,比之于身为戎人的纪苏,自己外貌上与常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虽然越人以娇小为美,但想到同李均或雷魂站在一起时,自己更象是一个小妹妹,爽朗如墨蓉,也不禁黯然神伤。
  “我为何想到要同李均与雷魂站在一起时比较……比较……”将“般配”两个字硬生生从自己思考中省去,墨蓉悚然而惊,自己对雷魂怀有一份特殊之情倒还罢了,但为何对于这个一直视若亲弟的李均,也会有这种特殊的情感?莫非,莫非自己同屠龙子云一般,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这个想法几乎将墨蓉吓坏了,以至于她未能听清纪苏在呼唤她。
  “墨姐姐,墨姐姐……”
  “啊,啊,我在。”脸上如酒醉般飞起了酡红,墨蓉总算清醒过来,她低声道:“怎么了?”
  “墨姐姐,你认识……认识他最久,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纪苏在提到李均时,略一迟缓,似乎不太愿意叫出李均的名字。比之于身为常人的陈影还有几分拐弯抹角,她自己倒几乎直截了当将那个“悦己者”说了出来,但终究还是有些羞涩,令她没有干脆地说李均二字。
  “哦……呀,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城上看看,他……他的事情,以后你自己问他吧。”墨蓉虽然豁达开朗,但牵涉到感情之事,天下人都是一般,有些自私,又有些迷茫。她不得不为自己找上一个借口,好摆脱这个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状态。
  目送墨蓉远去,纪苏与陈影交换了个狐疑的目光,纪苏的狐疑是觉得墨容神情有异,似乎是病了,而陈影的狐疑则更接近于事实。
  “这个……麻烦大了……”陈影在内心深处呻吟道,“为何我们一直没有发觉……不怪李均那个迟钝的家伙,即便是我也没发觉,墨蓉姐姐难道也喜欢他不曾?”
  旋即一个令她又觉得有些有趣的发现浮上心头:“喜欢上李均的,似乎都不是常人,会不会在以后,又有夷人和羌人姑娘,喜欢上这个年轻的将军呢,如果是夷人那还好些,如果有个比李均高上两个头的羌人姑娘……天哪,那麻烦就更大了!”
  她的胡思乱想,自然不会对别人说,即便是自己的丈夫宋云。更不敢同李均谈起。而此时李均也决未想到,自己在某个人心中成了惹麻烦的根源。他正与宋云、姜堂、屠龙子云一起,商议如何对付倭贼事宜。
  “倭贼这么快就找上了狂澜城,我怀疑其有内奸,否则也不会对于狂澜城船只航行的时间航线那么清楚,定然是城中有人同他们做了这笔买卖。”姜堂在买卖面前变得精细无比,他首先提出了这一点,“要除倭贼,先得除其耳目。”
  “有人会同倭贼勾结?”宋云对此似乎存有疑问,“这人可真是与虎谋皮了。”
  “我看也是有人同倭贼勾结。”对于姜堂的话,屠龙子云深以为然,虽然他在美女面前便不能自禁地神魂颠倒,但他的心思也是相当缜密的,而且精于海战,这一点在蛟龙岛屠龙之后,李均便已经了解了。
  李均皱紧了眉头,敌人如果在自己这方派有奸细,甚至这奸细极为了解狂澜城的情况,那么在知己不知彼之下,自己还未出兵先已败了一半,这一点是兵家大忌。
  “是不是在城中搜查一下?”宋云的这个提议立刻被姜堂反对,他道:“不可,狂澜城中每日往来者超过三千人,对这数千人一一盘查,劳民伤财,还导致人心惶惶,决非好买卖。”
  “如果不能在城中搜查,那就不能找到倭贼的细作,就无法在与倭贼作战中占上先机。”屠龙子云显然赞成宋云的提议,他想了想又道:“从我在海阔号所见来看,倭贼人数甚众,而且极有可能在不断增加之中,不及早清除不行。”
  “一定要找的话,也不能大张旗鼓,否则细作知道这笔买卖要亏,早就跑了。”姜堂补充道,如果非搜出奸细不可的话,他也希望涉及面要小些,这样对狂澜城的经贸影响也会小些。
  “我倒有个顾虑……”李均紧皱的眉头并没有伸展开,他忽然一拍剑柄,道:“莫非是这样!”
  李均的脸色相当的不好看,如果他的料想不差的话,那么勾结倭人者,恐怕是目前为止他最可怕的对手。
  只有彭远程有如此心计了。自己迫使四家势力联盟,再加上大谷城、雷鸣城三个方向分别骚扰朱家与彭远程的联合,目的在于让彭与朱疲于奔命,最终战斗力极度下降,从而不战胜之。甚至可以利用在这战斗过程中慢慢加深的矛盾,诱使彭远程投降,在失去朱家的支持和大谷城的根据地之后,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如此。
  但彭远程只怕也另有打算吧,依他到现为止的表现,决不会看不破自己的战略意图,那么,他仍按照自己的战略意图去行事,一定也另有打算,自己推断他可能会找机会兼并朱家,但恐怕彭远程并不甘心只在自己布置好的舞台上表演,而是要参与到这个表演的设计中来。
  对于彭远程来说,最好的打算,便是让李均自顾无暇,没办法抽身去干扰他蚕食鲸吞朱家的计划。要让李均自顾无暇,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直接给和平军的根本狂澜城惹麻烦了。
  如果这些倭贼,真的是彭远程惹来的,那么,彭远程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让人不得不深怀戒心,一个这样的人物,是不是真的要将他纳入帐下呢?
  “既然城中有敌人的奸细,这一点是必定无疑的,那么我们就要想办法将他找出来,找不出来的话,我们就得用计让他为我们所用。”李均终于开口说话,这让众人安下心来。
  “假情报吗?”屠龙子云眼睛一亮,道,“若是如此,让敌人的细作为我们传递假消息,倒也不错。”
  “正是!”李均颔首,但他心中,对于彭远程的估计,又不由得改了几分。这个人不仅有一流的战术技巧,如果设想是真的,那他还有一流的战略头脑。
  “这件事,恐怕要你们来解决了,我立刻要回雷鸣城去,如果我料想不差,彭远程在狂澜城惹出事端,目的就是要将我从第一线调走,他也会料到我将用计对付倭贼,只道我无法从狂澜城抽身,定然会乘机夺取朱家的兵权。”李均站了起来,随着他唇边那一丝冷冷的笑意,屠龙子云觉得自己似乎又见到了当初那个杀意盈人的少年佣兵了。
  “那这边的买卖……”姜堂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
  “子云兄,这狂澜城的倭贼,我就要麻烦你了,若论水师,恐怕你是最适合的!”李均这一刻身上迸发的不是杀意,而是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了。屠龙子云嚅嗫了几下嘴唇,似乎想拒绝,但李均身上的霸气瞬息间又全部消失,他脸上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来:“别忘了,这狂澜城中可是美女如云,若是能为狂澜城除去大患,子云兄你马上就是狂澜城的英雄了!”
  屠龙子云深深一笑,他的心中忽然浮现起海阔号上那不知名的夷人少女的泪脸,于是伸掌与李均击了一下,道:“好,我替你除去这些倭贼,不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城中的美女不要为家人流泪。”
  李均并没有立刻离开,来回奔波,他心中有不少话要与墨蓉说,因此独自来到建筑工地之上,见到正在那儿指挥的墨蓉。
  “商量出什么了吗?”墨蓉抢先发问,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不安。她人在工地之上,心却有大半仍在思考自己方才为何会失态,这时看到李均,更是惴惴不安。
  “没什么。”倒不是李均不肯对她说实情,工地上人也太多了些,因此他只是轻轻带了过去,然后道:“墨姐,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墨蓉心中忽然如小兔般跳了起来,李均普通的一句感谢,对此时分外敏感的她来说,也是饱含深意的。
  “没有什么,我很乐意帮你。”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眼眉儿也轻轻垂了下去,看在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在阳光下重叠在一起。
  “嗯……墨姐,我又要去雷鸣城了,你要保重,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看你的。”一时间,李均忽然觉得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因此,他只能告别。
  墨蓉有些失望地“哦”了声,用脚轻轻蹭了蹭地,李均自然不知她此时心中的复杂、担忧、渴望与惆怅,见她半晌无语,便道:“那么,我走了。”
  “再见……”墨蓉轻轻地道,忽然她昂起头,绽开一个花一般的笑脸,道:“对了,对纪苏妹妹要好些啊,她可是一个人在你身边,不准欺负人家!”
  李均根本无法从她此刻的话语中听出酸楚、苦涩与试探之意,他哈哈笑道:“放心,她不欺负我我便谢天谢地了,哪还有胆子欺负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目送李均再次远去,一颗珠泪不觉从墨蓉眼角滑落,滴入这狂澜城的大地,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来跑去,你不烦吗?”
  纪苏终于打破沉默,开始主动向李均说话。从狂澜城分别时陈影给她的建议言尤在耳:“你不能整天冷冰冰的,对于一个女子,温柔才是最好的武器,没有一个男子愿意向比自己强的女子低头,也没有一个男子能不屈服于女子的温柔。”
  但可惜的是,她似乎并不懂得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温柔,至少这句话听在李均的耳朵里引起的感觉与她表达自己的关心想得到的反应完全相反。如果说李均患有“恐女症”而不擅与女子交往的话,那么纪苏就是患有“狂暴症”不懂表达自己的温柔了。
  “没有人要你跟我,你不愿意跑来跑去,就自个儿留在狂澜城!”李均没好气地回答,刚刚离开狂澜城,他心中对于墨蓉还有些依依不舍。而且他虽然迟钝,也发觉分别时墨蓉神情有些不对,心中一面在担心墨蓉,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对墨蓉的奇特情感而烦躁不安,此时纪苏的一句话让他更为光火。
  “你……”纪苏黛眉一竖,侧脸瞪着李均,眼中射出愤怒的火花,自己好心问一声,却被他如此轻贱,这个男子,究竟是不是冷血?
  “不要动不动就对他发火,有时侯男人是故意惹你生气,在你没有把握一发火就有效之前,千万要控制住自己,他越想让你生气,你就越要开心,因为这证明他在注意你。”
  陈影密传的心法在她耳中回响起来,她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深深吸了口气,冲正全神戒备,以防她突袭的李均嫣然一笑。
  李均几乎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在纪苏瞪视他之时,他心中闪过成百上千个她有可能进行攻击的方式,唯独就没有想起,她会一笑了之。甚至在他印象中,纪苏脾气火暴,但不会笑。而今她不但笑了,还是在两人之间正闹着矛盾的时侯绽放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她……这是怎么了?怪怪的……”李均不由得暗想,旋即又不得不承认,摘下那狰狞的头盔之后,纪苏的模样确实要好看得多,而她刚才那嫣然一笑,更是娇媚动人。
  此后伴随两人的,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了。李均神不守舍的样子极为明显,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满脑子里都是墨蓉与纪苏两张笑脸,这让他有些沮丧。而纪苏对自己一笑的结果也相当满意,心中开始回味陈影教她的对付男人的心法,盘算如何使用下一招了。
  李均走后不久,姜堂就公开宣布,在狂澜城中召募水手与战士,组成和平军的第一支水师,以对付正在侵扰狂澜城的倭贼。海阔号从倭贼的屠刀之下脱身而来,给和平军带来了倭贼的确切消息,也给狂澜城的百姓带来了惶惶不安。虽然李均快速回来又立刻离去,对他已经极具信心的百姓猜想他已有了万全之计,但如果再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那么狂澜城的百姓就将更为安心了。
  贾同等大商人也深知驱逐倭贼的重要。这大半年来狂澜城的海外贸易,已经给他们带来了滚滚的财富,因此海运的通畅与否对他们至关重要。在得知姜堂召募水师之后,立刻将手中控制的大船借给和平军,以备海战之用。因此,短短数日,以原来商船上的夷人水手为主,常人战士为辅的一支两千人的水军便已经建立起来。在这非常时刻,他们作为狂澜城的水军战士,当倭贼被驱逐之后,他们又可以重操旧业。而且,由于大多数是精于航海与弓箭的夷人,所以在训练上省下了许多力,甚至可以立刻就投入战斗中去。
  水师都督当然是屠龙子云,屠龙氏的名字在常人中虽然会被嘲笑,但常年生活在海上的夷人却深知能入深海向巨龙挑战的屠龙氏的厉害,更何况这任命是李均亲自决定的,因此也都服从于他。
  水师建立的第三日,屠龙子云便在码头上誓师,将去近海寻找倭贼决一死战。这个决定让狂澜城中的有识之士忧心忡忡,一则水师未经训练,投入作战尚可,但真正要在海上与倭贼主力争一长短,只怕凶多吉少;二则如此兴师动众,倭贼如果闻风远遁,那他们不过是劳而无功。
  紧接着屠龙子云又下了一个让狂澜城百姓无法接受的指示:“为保海上决战的万无一失,镇守狂澜城的六千银虎军与和平军联军,也必需随船作战。”
  “这买卖万万不可!”他的决定显然没有事先告之姜堂,甚至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姜堂便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反对道:“狂澜城中不可没有镇守之兵,如果屠龙都督没有水上必胜的把握,大可以暂缓出兵。”
  屠龙子云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上上下下打量着姜堂,冷冷哼了声道:“李统领走时是如何交待的?”
  在他凌厉的目光之下,姜堂又想起了蛟龙岛上他说过的要“吃”他的戏言,此刻屠龙子云的目光便好象要吃人一般。姜堂无奈地道:“李统领虽然说军事听你……但这笔买卖风险实在太大……”
  “不必再说!如果不能一战全歼倭贼,如何能显我水师都督的威风,又如何能让尔等对我这水师都督心服口服?”屠龙子云厉声打断了他,“我水师初建,倭贼还未得到消息,此时冒充商船出海,倭贼必然不防。如果再拖下去,倭贼的细作得知狂澜城有了水师而远走高飞,还让我去哪儿找他们!”
  说到这儿,他似乎自觉失言,恶狠狠瞪了姜堂一眼,然后便不再理会姜堂,自顾自地去同各族美女谈笑风生去了。
  次日一早,本已经挂上和平军紫色龙旗的大船,又挂回了商队的旗帜。化妆成水手的水师士兵们一车一车的从和平军营帐中推来货物,紧接着在码头将一大袋一大袋的货物小心运上船。
  码头搬运工们看着这一切,眼中浮出惊疑不定的神情,昨日屠龙子云这新来的水师都督与在狂澜城中人缘颇佳的姜堂的争执,早就传入众人之耳,对于屠龙子云倾巢而出的好大喜功表现,狂澜城中军民无不忧心如焚。今日看起来屠龙子云要将自己的信口开河付诸于行动了。
  “为何不让我们帮他们搬这货物?”一个中年搬运员低低问着同伴。
  “不知道,那个屠龙子云,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搞什么鬼。如果他真的将狂澜城的士兵全调去,倭贼乘虚而来该如何是好?”被问的年纪比较大,吸了口烟袋后长长叹了声,又道:“可惜李统领好不容易创起的基业……”
  “我看不会,如果他真的要调狂澜城守军出征,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昨天他说话不过是迷惑人的罢了。”
  年纪较大的搬运工摇头道:“但愿如此啊。可是看到他们从和平军营中搬运这么多货物,我心中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安……”
  中年水手也苦笑道:“不知搬的是什么东西……和平军中哪有这么多货物?”
  年纪较长的搬运工看看四周无人注意,凑上前道:“袋子里恐怕是人……是和平军士兵,故意用装货物袋子装走,以防有倭贼耳目。”
  “你如何知道!”中年水手吃了一惊,道:“如果是这样,那个屠龙都督倒并不完全是信口开河之辈。”
  “我是猜的,不过要证实也不难,去和平军营寨转转看看士兵是否少了就知道了。”年纪较长的搬运工再深深吸了口烟,吐出迷茫的烟团,不再言语。
  装成商船的和平军水师刚刚出海,数十个士兵便将通往码头的路封了起来,温言道:“屠龙都督有令,为防止倭贼奸细将城中虚实外泄,自今日起严禁大小船只出海,违者以军法处置!只准海船入港不准出港,因此给百姓带来的损失,由和平军统一赔偿!”
  “这个屠龙都督总算也知道,城中虚实不能泄露出去。”年长的搬运工又唉声叹气道:“李统领用人一直没有差错,但愿这次用这个屠龙子云也没有错。”
  “这恐怕难说。”中年搬运工冷冷一笑,道:“这个屠龙子云,就知道装腔作势,我瞧着他向城中美女傻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不,才来这狂澜城几天,他的姐姐妹妹就有好几百了……”
  一双深深的眼睛望着码头发生的一切,片刻后,眼睛的主人匆匆赶向和平军营地,又匆匆赶回码头。当发觉和平军已经彻底封锁住码头时,眼睛的主人发出轻蔑的笑意。
  “这有什么用?我有的是办法。”
  过了一会儿,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腾空而去。
  薄雾轻轻在海面上升起,璀璨的群星缓缓从天幕中消失。海风轻吹,泛白的天际令雄鸡发出唤醒世人的长鸣。
  狂澜城的百姓都开始忙碌起来。数日前屠龙子云离开时留下的阴影仍没有在他们心头散去,但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一日之计在于晨,虽然由于屠龙子云的海禁令让许多百姓闲了下来,不过对于整日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的百姓们来说,这闲只不过是让他们有空来做一些以前来不及做的事情。
  和平军来城中菜市场购买的粮食蔬菜明显得要少多了,看来屠龙子云真的将城中守军大多数都调走,百姓们更加不安,连说话都要比平时轻声轻气得多,似乎生怕自己声音一大,就会将倭贼唤来。
  早晨实际上上一日中最忙碌的时侯,要安排一天的事情,要洗漱,要清理一夜的垃圾,因此,早晨也是警惕心最轻的时节,毕竟,危险的黑夜已经过去,而白天要安全得多。
  但安全的假象很快就被打破了。当第一线阳光射了出来时,港口灯塔上的了望哨惊恐地看到,六七艘中型快船象从海平线下冒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视线内,船上骷髅旗帜迎风飘展,象是死神的召唤。
  他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道:“完了,是倭贼!”然后迅速奔向报警用的警钟,还未等到他接近那里,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揪住。
  “你想做什么?”手的主人阴森森的问。
  “报警,有倭贼!”了望哨拼命想从那人手中挣脱,但显然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没有这个必要,你用不着这么操心了。”手的主人左手一记重斩,斩向了望哨的颈部。
  但他的手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握住了,了望哨忽然不再挣扎,而是转过身来,笑吟吟望着他。
  “我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暂时还不想去休息。”了望哨道。
  倭酋眯着细小的眼睛,看着平静的海港,然后狰狞一笑,道:“今天我们要将这狂澜城被成一片血海!”
  他身后是一个老人,佣兵将领的打扮,看模样是常人,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仇恨,道:“正是,我们要让这狂澜城变成火山血海,让李均只能伏在尸体上痛哭!”
  “你就真的这么恨那个人吗?”倭酋小眼睛里闪着狡猾阴森的光芒,斜睨着老佣兵,似乎在看他到底有多少真诚。
  “那是自然的,我死也忘不了我们统领的遗命!”老佣兵将领花白的胡须颤动着,仇恨让他本应是慈祥的脸上皱纹变得扭曲起来,即使是在白天之下,也让他象从地狱里来的复仇魔鬼。
  “你为什么不将海盗旗降下?”老佣兵问。
  “知道吗,什么能让人疯狂?”倭酋举止倒是异常文雅,似乎在谈的不是一件穷凶极恶之事,而是在谈品茶在谈插花或是在谈对奕。
  老佣兵将领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人疯狂很简单,让他觉得恐惧就可以。你的人传讯来说狂澜城中守备空虚,如果百姓看到我们,他们会怎么想?”
  “害怕……”老佣兵将领道。
  “对,害怕,如果我逼近他们,他们见无法逃跑,就只有顽抗一途,而现在,他们远远见了我,害怕和恐惧会让他们发狂,他们不敢反抗,能做的就是尽快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这样,我便可以一一杀之。”倭酋微笑着道,“人性总是如此,贪生怕死,除了我们神之子民的倭人,你们神洲人全是如此。”
  果然,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尖叫,紧接着整个狂澜城陷入一片尖叫之声,惊惶失措的人们茫然乱窜,不知该躲到哪儿去逃避逼近的危险。倭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凶名,足以让他们丧胆。比之于余州其他势力打下狂澜城来说,这样的结局要更可怕一些。
  “看来城中却实没有多少守军,否则不会如此慌乱。”倭酋无意中透出了一点口风,他之所以毫无顾忌挂出海盗旗,很大程度上也是试探城中虚实。
  第一束阳光正好此时自海平线上射了过来,射在倭人的弯刀之上,刀红似血。凄厉的号角声吹起,倭人们都森然而立,作好了攻击的准备。
  几十个和平军的士兵慌慌张张地从人流之中跑到海边,远远可以看到他们那无序的动作。还隔着老远,他们就匆忙向船射箭,但箭在距船数十尺之处,就无力地坠入海中。
  “哈哈哈哈哈……”倭酋仰天长笑,倭刀在朝阳下闪着血光,向海港一指:“冲,杀光抢光烧光!”
  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全体数千倭人全发出怪异的吼声,数千双眼睛里射出的全是残忍与贪欲的光芒,老佣兵将领看着眼前这影象,嘴角也挂出冷笑。
  但倭酋下一句话让他嘴角的冷笑消逝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倭人要成为这些劣等人的主宰,要让这些劣等人都象狗一样的听话,神洲该由我们倭人统治!”
  “野心不小……”老佣兵统领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了。但此时此刻,大局已经由不得他掌握。倭人们纷纷跃入小船,开始逼向城市。
  那几十个和平军士兵眼见来的倭人数目极多,转身便逃。倭人们见了更是大喜,各式各样怪吼声不绝于耳,想必他们是在用倭语骂和平军胆小如鼠吧。
  老年佣兵也不由得叹了声,虽然他恨李均入骨,但也不愿倭人如此轻易地在神洲城市中烧杀,他更希望是和平军作出有效抵抗后溃败,而不是如此。
  “我这半年来四处奔,投靠了那么多人,只有在彭城主的指点下,才找到这条替统领复仇之计,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时心慈手软而坏了大事!”老佣兵将领耳中又回响起他的统领,飞虎团齐光撞向李均重戟前让他报仇的呐喊,这呐喊让他心中最后一丝最为神洲人士的同情心也烟消云散。
  “杀!”他出挥刀出鞘,向着狂澜城,向着那个不在此处的敌人发出致命的呐喊。
  第一批倭贼乘着小船上了岸,迅速占领了港口设施,其实在这里的人早就逃走了,他们的占领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紧接着倭人的军船驶了过来。大批大批的倭人从船上蜂涌而出,跃上码头。
  正这时,一阵雨点般的急鼓声响起,错愕间的倭贼,被密不透风的箭幕射倒一片,“卟通、卟通”的落水声接二连三响起,一个倭贼悍勇地大喊着挥刀一面格挡箭矢一面向来箭处冲去,但只不过是一瞬间,他便被四十多枝箭穿透,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便成为了一具尸体。在他身后的一个倭人立刻仆倒,以他的尸体为盾护住自己向前爬行。
  倭酋在一瞬间便判断出自己中计了,然而此刻他也没有了选择余地,但自己手中有数千倭人,而城中守军也不过这个数字。以他的经验,神洲各族的士兵,特别是常人的士兵根本不是勇悍的倭人的敌手,只要突破箭雨的封锁,那么他们还有获胜之望。
  “你!”他瞪视着老佣兵将领,飞虎团的副统领孙愉道:“带着你的人冲上去!”
  “这是送死!”孙愉断然拒绝,“为何不让你的人冲上去?”
  “是你这劣等人把我们骗来的,如果你不冲上去证明你没有同狂澜城勾结,我就杀了你!”倭酋的小眼睛中闪着凶狠恶毒的光芒,似乎是毒蛇在择人而噬。
  孙愉回首看了看追随他的飞虎团佣兵们,脸上都露出了不愤的神情。这些战士们都是跟从他和齐光多年的老佣兵,因为齐光死得实在太惨所以才忍辱负重,处处请人为他报仇。而今要将这些忠心耿耿的伙伴投到有死无生的屠杀之中,他心中实在不忍。但若是不去,这群倭贼说得出便做得出,很可能立刻拔刀相向。
  终于孙愉还是屈服了。他当先冲了出去,飞虎团的残余也随着他冲了出去。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排的利箭。孙愉一面拨打一面躲闪,身后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在付出上百条性命的代价之后,他终于接近了敌人。
  “杀!”他大吼着一刀斩向迎面而来的一个和平军战士。那个战士被他的气势所惊,还没有挥出兵器格挡便转身要逃走,但孙愉快步上前,刀光闪过,和平军战士身首异处。
  “是个常人!”他听见和平军战士发出愤怒的吼声,几十个人围了上来,数不清的憎恨与愤怒从四面八方逼向他,他环首四顾,飞虎团的士兵们已经所剩无几,在他们用鲜血开出的道路上,倭贼潮水般的涌了过来。
  “我不后悔!”他大喊着又挥出了刀,刀光电月华般荡漾,一连劈倒了四个和平军战士,但这让和平军战士对他更加仇恨,更多的和平军战士围了上来。
  “布阵!”一个尖锐的吼声提醒着和平军将士,紧接着是布阵的号角声。和平军的赤龙阵迅速组起,在这被港口建筑物分割开的战场之中,这样的小阵时聚时散,灵活无比,潮汐般涌来的倭贼的气焰,被赤龙阵带来的血的痛击而压制下去了。
  倭酋一脚将一个退回来的倭贼踢倒,用倭语吼道:“混蛋,如果怕被劣等人杀死,你就切腹吧,冲上去,不要活着回来!”那个倭贼晕头转向地冲了回去,在一片刀光血雨中只挣了片刻便成了一具尸体。
  “杀!”七艘船上的倭贼全部下了船,向和平军发起了冲击。这数千如疯子般凶悍的禽兽冲杀过来,令人窒息的气势让和平军也不得不为之畏缩。
  孙愉身边已经没有一个飞虎团的战士了,他们都在和平军刚才那轮狂飙般的袭击中倒地。看到和平军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攻势,孙愉心中不由得觉得恐怖起来,无论为齐光复仇的心多么坚定,无论对李均的仇恨多么刻骨铭心,但此刻,听到一个个活人临死前的惨叫,看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倒下,他也不由得胆怯起来。
  他猛然转身,向来处冲了回去,在他刀锋的威迫下,和平军士兵不得不让开一条道路。紧接着,数千倭人冲了上来,在他们凌厉的冲击之下,赤龙阵也显得不稳,和平军被迫向后退却。
  “不能再退了,不能再退了!”一个年轻的和平军战士发出悲鸣般的呼喝,“再退就让倭贼进城,这是我们的城,每一寸都是我们的!决不能让倭贼肮脏的血沾辱我们的城!”
  他一边呼喊,一面挥着刀脱离他所属的赤龙阵,单独迎着倭刀组成的森林逆袭过来,一个倭贼用刀砍他,他根本不去躲避,迎着倭贼的刀出砍了出去,倭贼的刀切入他的肩中,他似乎没有觉得疼痛,一刀将倭贼斩下半边。紧接着他又飞起一脚,踢翻一个倭贼,正当他挥刀要将这个倭贼砍死时,身侧一柄罪恶的刀刺入他的胸口,刺透了他充满热情的怀报。
  年轻的战士无力的倒下,母亲的目光情人的泪水都不能将他唤醒,他被血污染红的脸向着天空,早晨狂澜城的天空宁静而美丽,周围的战斗似乎都离他而远去,他轻轻叹出最后的气息,在他牺牲的地方,和平军的赤龙阵又再次向倭贼冲了过来,他的勇猛与愤怒,将和平军心底的恐惧都赶到老远。
  倭贼稍稍退却,但很快又重整旗鼓,更加猛烈地向和平军在港与城之间的防线冲了过来,只要能冲进城中,他们就胜了一半,但是,他们潮水般的攻击,在和平军岩石般难以撼动的防线面前,一次又一次被击溃了。
  “你!”倭酋用倭刀逼着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孙愉,道:“不是说城防士兵都离开了吗,不是说只留下几百人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这足足有三千人!”
  攻防双方的惨烈搏杀,已经让孙愉面色雪白,他花白的胡须也被血染成了红色,周围没有一个飞虎团的士兵,他用也同样愤怒的目光瞪视倭酋:“我早就说过的,李均诡计多端,你不以为然,你不是说你们倭人是神之子民吗,你们上啊,你们冲啊,你们怎么也就这样?”
  倭酋倭刀一挥,电般斩向孙愉,孙愉迅速一退,避过这一刀,回手要反击,倭酋突然收了手,吼道:“打下狂澜城后,如果你还活着,我们再算这笔帐,现在,你和我一起冲!”
  孙愉死死盯着他,道:“冲就冲,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心中再也没有一丝犹豫,将剩余的灵力全调了起来,卷在大堆的倭贼之中,向和平军的防线再次冲了过去。
  已经损失了数百人的和平军面对人数多出自己近一半的倭贼,不得不鼓足余勇,牺牲者“决不能让倭贼肮脏的血沾辱我们的城”的呼号尤在他们耳边响起,他们怎能向后退出一步?
  赤龙阵在倭贼的冲击下几乎瓦解,倭酋与孙愉的愤怒击杀下,他们虽然布阵支撑,却仍无还手之力。无数的鲜血将整个港口染红,甚至连港口周围的海水也变成了赤红色。筋疲力竭的和平军苦苦支撑,眼看就要被倭贼击溃之时,他们的身后忽然隐隐传来了少女的歌声。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少女歌声婉转清亮,但别有一番深沉悲凉的韵味在其中,这歌原本是夷人海葬之时的挽歌,此时在两军厮杀之际唱了起来,更显得悲壮。
  “生为人杰,死为国殇,疾疾风雨,魂归故里。疾疾风雨,魂归故里……”唱着唱着,少女反复吟唱这一句,在她面前的生死搏杀,似乎完全不存在一般,她自城中缓缓走向战场。


第十一章 攻克余阳
  如果屠龙子云在此,以他对女性的过人记忆能力,定然会认出,这个少女正是那个在海阔号上失去兄长的少女。
  少女的歌声,在战场之中,原本不该如此响亮。但不知为何,她这一丝微弱的歌声,硬是穿透了搏杀,穿透了呐喊,传入战场中双方的耳中。和平军听了只觉得心中悲愤,恨不得将眼前这倭贼斩尽杀绝方为快事,而倭贼听了,不知为何怀念起自己的家乡,怀念起那里苦苦守望的妻儿来。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和平军,在少女的歌声中,又开始汇集,开始振作,开始重新鼓足勇气。战士们亲眼见到了,在他们流血牺牲之时,他们所保护的,也同他们在一起。
  “射死她!”被唱得心神大乱的倭酋怒吼道,披手从一个倭贼手中夺过弓箭,瞄准少女便射了出去。
  少女双眸低垂,眼中浸满了泪水,盈盈的目光根本没有将这飞驰而来的箭放在眼里,仍旧反复吟唱,一个和平军战士大吼一声,飞身而起,挡在她身前,被这一箭从背后透胸而过,那战士紧紧盯着少女,露出微微的笑容,单膝跪了下来,少女伸手去扶他,但他披了甲的身躯异常沉重,少女身上被他的血染得鲜红,吃力地想扶起他,结果是两个人一起都跌倒在地。
  “唱……唱……为我……”那战士低低地道,一面努力伸手想为少女抚去泪水,但手伸出一半便僵落下去。少女缓缓站起,继续唱了起来。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
  倭酋弯弓再次射出一箭,另一个和平军战士又飞身而出,替少女挡住了这一箭,长箭自他右肩透出,他一踉跄,将右手的刀转交到左手,仍自傲立不倒!
  和平军两队赤龙阵立刻冲了过来,团团将这少女护住,此时,没有一个和平军战士喝斥那少女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他们想的便是,少女能将那首歌唱下去,唱下去。
  “船!船!”一个和平军战士忽然指着港口,大叫起来。
  “屠龙子云都督回来了!”这一刻,和平军战士们心中的欢悦与倭贼心的懊恼正好成反比。明知中计,却仍在此与和平军纠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倭酋深信凭借他们可以轻易击溃和平军单薄的防卫力量,但和平军留守的数量超过他们想象,而其英勇善战更让倭贼不得不叹服。拥有多出一半的兵力,攻了两个时辰,仍未然踏进城区一步,在于倭贼的掳掠史中是很少见的。
  而故意离开以诱使倭贼乘虚来攻的屠龙子云的及时赶回,对于战争来就是关键,显然,现在逃回船上起锚逃走是不太可能了,唯一的出路便是冲入城中,从陆上找条路逃走。
  “冲啊!”倭酋愤怒地掷下弓箭,挥着滴血的倭刀再次下令,而和平军也同时下令:“冲,不要走了一个倭贼!”
  军心已乱、士无斗志的倭贼在倭酋的逼迫下挥刀冲了上来,和平军则以更猛烈之势逆袭而上,两军狠狠交织在一起,激起血的浪花。
  少女的歌声仍然继续着,她甚至站上了高处,对着无数男子牺牲流血的战场而歌,她身旁的两队和平军寸步不离,砍杀任何胆敢阻挡或接近这少女的倭贼,为她抵挡倭贼的冷箭。一个战士倒下,立刻又有战士补上,这少女走到的地方,倭贼根本无法抵挡。
  倭酋明白这少女的歌声有异,愤怒地砍倒两个冲到他面前的和平军战士,杀开血路冲向少女,就这时,屠龙子云的喝声从海上传到。
  “倭酋!与我决一死战!”
  随着喝声,屠龙子云纵身从船上跃起,跳上了码头,追随他的水师将士也纷纷登岸,屠龙子云完全没把倭贼射来的箭矢当回事,一手挥着伏龙盾格挡,一手舞着屠龙刀拨打,以惊人的速度接近倭酋。
  “吃我一刀!”当他经过孙愉时,孙愉猛然猱身扑了过来,一刀斩向他。
  “常人?是你勾结倭贼!”屠龙子云愤怒地吼道,一挥盾,震开孙愉的刀,屠龙刀荡起血影,向孙愉斩了过去。
  孙愉横刀一挡,但屠龙刀又重又利,他的刀“砰”一声被震得粉碎,两人灵力一交,孙愉吼了声,喷出一口鲜血,翻身躲开屠龙子云的连斩。
  屠龙子云将伏龙盾狠狠向下一拍,巨大的压力打在孙愉的后背上,他再次狂喷鲜血,但他尤自挣扎要起,屠龙子云一脚踢在他的腰眼,“喀”一声踢断了他的椎骨,将他踢出老远。
  “你逃不了!”屠龙子云只扔下这一句话便不再管他,大步冲向倭酋,几个倭贼挥刀还没有接近他,就被他刀斩盾拍,或尸分两断或晕倒在地。
  “倭酋,看刀!”屠龙子云凝聚灵力,刀光象太阳般耀眼,风雨不透地泼向倭酋。
  “混蛋,敢小看我!”倭酋见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也拼尽全力挥刀攻出。两人都是疯狂进攻的打法,但屠龙子云左手有伏龙盾,而倭酋双手挥着长柄倭刀,刀势虽快却没有屠龙子云沉稳,两刀“铮铮”相加数下,倭酋便连退数步,手中精铁打铸的倭刀断成几截。
  “去!”倭酋见屠龙子云步步紧逼,伸手揪住一个自己人掷向屠龙子云,屠龙子云横刀一格,那个倭贼被拦腰砍成两截,内脏肠胃流了一地,屠龙子云一脚踏在尚在蠕动的内脏上,脚下差点滑了下。
  屠龙子云被这下阻了一阻,倭酋撒腿就走,虽然他套的是木屐,但跑得倒不慢。而屠龙子云被倭贼围在一起,片刻间无法脱身,只得眼看着他要离开。
  那夷人少女忽然不再唱歌,从和平军战士手中拿过弓箭,瞄着倭酋背影嗖的一箭,箭从后心贯入倭酋体内,夷人少女力弱,这一箭穿透力不大,但也足以刺入倭酋心脏了。
  倭酋拼命转过身,发现射杀他的竟然是那个夷人少女,不由得瞪起小眼,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个和平军战士冲来砍下了他的头颅。
  这场绞肉一般的战斗,剩余的便是单方面屠杀了。失去首领的倭贼虽然负隅顽抗,表现出悍不畏死的精神,但在屠龙子云领回来的两千水师与原先在城内的守军夹击之下,他们的抵抗持续不了多久。屠龙子云下令要求倭贼投降,但倭贼仍不肯放下武器,等待他们的,也只能是斩尽杀绝了。
  狂澜城的战事,虽然挂在李均心头,但他此刻正在百里之外的雷鸣城中。引诱倭贼主动来攻从而一网打尽的计策是他所定,但倭贼数量之众与凶悍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狂澜城中守军虽然不是和平军本部,但过两千人战死、同样多人数受伤的损失,可以说是和平军创建以来从来未有过的。虽然杀死倭贼超过四千,不过对于每一员士兵都极为宝贵的和平军来说,一百个倭贼也抵不上一个和平军战士。李均如果接到狂澜城的战报,心中必然会沉痛万分吧。
  这一战也让已经逐渐安于和平的狂澜城百姓们意识到,战争离他们并不遥远。和平军将士用血与生命将倭贼堵在从码头到城市的那最后一道线上,从而没有让倭贼对城市造成任何破坏,从战术上来讲,这是过于简单与鲁莽的,如果诱倭贼进城再分而灭之,自己的损失会更小点,但从战略来说,狂澜城百姓真切体会到和平军确实是在用生命来保卫着他们,因此,这次血战让狂澜城的百姓更为支持和平军了。
  这些事情此刻并没有在李均的脑中浮起,除了牵挂战事外,他没有想得太多,对他来说,更紧迫的是要对付彭远程下一步的计划。之所以急急从狂澜城赶回,原因就在于现在他似乎已经将战略上的主动权拱手让给了彭远程,为了挽回这局面,他不得不命令四家联军全力攻打朱家。
  “彭远程会怎么样呢?”孟远如此问李均,他以为李均对彭远程估计得未免过高了。
  “他此刻还在余阳。四家联军的攻击不会真的拼全力,朱文海手下人足以应付了。”李均眼中闪着光,他摸了摸自己的短须,道:“他也在判断我的对策,如果我所料不差,彭远程此时定然在余阳城按兵不动,在观察我的动向,前次我去狂澜城他定然知道,又匆匆赶回也有细作告诉他,因此,他此刻有些惊疑不定。”
  “他会不会利用朱文海派军抵抗四家联军之际而乘机夺取朱家的实力?”孟远问道,这是他们最担忧的,以彭远程智计,若是得到了朱家六万大军和充足的补给,那么将对和平军构成致命威胁。
  李均站起身来,眸中闪着冷星般的光:“我怎能让他得逞?我们要做的,就是充分利用彭远程与朱文海相互间的不信任!”
  余江城中,余州都督府。
  “彭远程还在余阳,拒不听调遣吗?”朱文海的声音回荡在他豪华的宅院里。跳动着的烛光似乎也被他语气中的气愤所惊而摇晃不止。
  “正是,都督可要提防这小子啊,我恐怕他包藏异心。”庞武乘机道,“我接到密报,说他有吞并都督部属之意,若是有人与他内外勾结,则都督危矣。”
  “你是说谁?”霍泽怒道,“如今四家联军不过癣疥之患,李均才是虎狼之人。彭远程扼余阳要冲,迫李均无法南下,如果为了区区四家联军,便将彭远程调走,这人只怕是想将朱家数百年的基业断送给李均那小儿!”
  朱文海冷哼了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颇有些疲惫地缩进太师椅中,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年来,他真切体会到在乱世之中当这个家的困难。也许当初应该将这个基业让给二弟文渊,他有的是干劲,可惜在雷鸣城中战死了。朱家嫡脉,只有自己,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彭远程不安好心,这是肯定的,但此时若不是他,朱家有谁能挡住李均的虎狼之师?
  杂乱无绪的念头在他脑中反复盘旋,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心力交瘁了。以他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壮年,有此感觉,也实在是因为目前的危机是他的个人能力所难以承受的。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能让他放心,没有一个让他觉得可靠,有的只是敌人,是贪婪的目光……
  “都督,都督!”庞武与霍泽见他半晌无语,只是胸部急促的起伏,不由得轻声叫了起来。
  “哦……这样,”朱文海道,“前方战事如何?”
  “四家联军为李均所迫,已克我古柳、清河、平乡、风口、修山等镇,真抵余平城下,我军全线退入余平城,但四家攻城甚急。”
  “余平城中还有多少军队?”朱文海问道。
  “余平城急报,城中尚有一万五千守军。”庞武道。
  “如此,问题不大,外围村镇就放弃了吧,让他们守住余平,彭远程不愿去增援,暂且由他吧。”
  “是……”庞武与霍泽对视一眼,朱文海的决定同没有作任何决定一样,难道他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他根本想不出任何对付的方法?
  “庞武,我任命你为监军,前往余阳城,要彭远程牵制住大谷城与雷鸣城的李均军,他不愿增援,那么这种可以了吧。”看到幕僚的不信任,朱文海打起精神,他还没有那么轻易将自己的祖业弃给旁人,哪怕是无用,他也要再做最后挣扎。
  “是!”庞武大喜,监军之权极大,甚至可以临阵干预主帅的指挥,任命他为监军,也就是要他去监视对付彭远程,他一直不信任这个人,如果能揪住他的错,那进一步还可以打击朱文海对霍泽的信任。
  霍泽心情则是另一番滋味。出了大厅,他对庞武道:“庞兄,此时事关重大,请庞兄切莫因你我之争而误了都督大事!”
  “用不着你来教我,我自然知道怎么样做地都督最为有利。”庞武冷冷回答便昂然而去。
  “庞武为监军吗?看来我按兵不动,果然招致怀疑了!”彭远程皱眉道。消息是随着庞武本人一起来到他军中的,本来他正在余阳城中安抚民心,从大谷城迁来的居民背井离乡,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安抚,虽然暂时可以保证李均不来进攻,但这大好的时机,似乎就要在坐视中被白白浪费掉了。
  但庞武为监军,彭远程不得不来见他。
  “庞先生此来辛苦,如果庞先生先派人来,我便去城门迎拉了。”
  “彭将军才辛苦,在这里挡住李均的去路,还要兼顾我朱家的安危。”庞武第一句话中便带刺。
  两人的寒喧还未结束,一个细作匆匆进来,站在门口向彭远程呶了呶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庞武眼尖,皮笑肉不笑地道:“彭将军有事的话,就请去吧。”
  彭远程见那细作是自己派往雷鸣城的,心知雷鸣城中有了什么新变化,本来是不适合在庞武处说出,但如今庞武与朱文海对自己深怀戒心,而自己还未作好取而代之的准备,不如做个样子以消除他们的怀疑。
  “没事,就在这说吧。”他不动声色地对那细作道。
  “李均匆忙赶往狂澜城去了!”
  这个消息在彭远程意料之中却在庞武意料之外。占领大谷城、迫使四家势力投靠之后,李均便命四家联军攻取朱家余平城,自己陈兵雷鸣城随时准备乘虚而入,而又令肖林领近万精兵屯于大谷城两边接应。看起来好象他将力量分散了,实际上是迫朱家士兵不得不在余阳与余平之间往来奔波。这一点不唯彭远程看出,朱文海与庞武等人也明白他的打算,正当他计划在实施之中,他自己却跑回狂澜城,其中必有蹊跷。
  彭远程自然明白怎么回事,雷鸣城陷落之后孙愉纠合飞虎团残部投靠了童家,但很快童家又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便来到彭远程的大谷城,彭远程在离开大谷城之时又令他去海外寻找倭贼,看来他真的在茫茫大海之中找到了这些神出鬼没的强盗,这次运气,似乎站在了自己这边。
  “既然李均不在雷鸣城,彭将军,你总可以援助余平了吧!”庞武似笑非笑地看着彭远程,似乎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
  彭远程暗暗叹了口气。
  本来李均此时无暇南顾,正是自己乘虚攻入余江城,控制朱文海这个傀儡,进而吞并他所有力量的大好时机,但如今这个监军庞武在此,只要自己一有异动,他必然会密报朱文海。如果控制住他,那么朱文海收不到他的密报,也定然会起疑心。如今自己手中虽然拥有两万五千军队,但真心依附自己的还不过是那不到一万的大谷城子弟兵,余阳城百姓虽然对自己寄予希望,但仍不算亲附,匆匆起兵,只怕一时难以成事。
  更令他担忧的是,李均虽然因狂澜城发生的事情而离开,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李均的计谋。他会不会表面上离开,而暗地里又赶回来,对于自己的计划,他定然也很明白,如果是这样,自己就要背腹受敌了。
  “不可。”他缓缓道,“余平城兵力虽少,但四家联军未必会倾力去攻,因此支撑住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余阳城若有一失,我方便门户大开,失去了余江的天险倚恃。”
  “李均不在,和平军不会出来攻打余阳城!”庞武断然道,“彭将军只需留下一万五千人马,我便可替彭将军守住此城,彭将军意下如何?”
  彭远程盯着他,道:“庞监军难道不知,李均最善诡计么?细作之言,只可作为参考,若是我领军前往余平,而李均突然又折回雷鸣城,合雷鸣城、大谷城两城之力来攻呢?”
  庞武一时语塞,对于李均,他有种无法说出的恐惧,但他又不甘心就此让彭远程占了上风,于是道:“那么彭将军以两万五千兵马,就坐拥重城,只等李均来攻吗?”
  彭远程哈哈笑道:“以庞监军之意,我该出城寻李均决战,是不是?”
  庞武点头道:“以彭将军之智,拥有超过李均近万人的兵力,怎能畏缩于城中?”
  彭远程沉默了一会儿,朱文海派这个无能的庞武来当监军,看来倒是派对人了,若是别人,自己还可以晓之以大势,但这人完全是死脑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得找个机会将他赶回去的好。
  “我身为余阳城主,负有一城之责,不可轻易出战。”彭远程慢吞吞地道:“但庞监军所说也有道理,既是如此,那么我让庞监军领两万人马去攻大谷城,我只留五千人守城牵制李均,如何?”
  庞武脸色立刻涨得通红,他知道彭远程实际上是在讥讽自己,但如果真让他领兵去面对和平军,他却没有这个胆量。他按捺住怒火,道:“既是如此,彭将军就看着办吧,我会将彭将军的所作所为如实回报朱都督。”
  见他抬出朱文海,彭远程心中更是不屑,两人的谈话便如此不欢而散。
  数日之后,细作又来报,李均秘密从狂澜城中赶回,回到军中却仍谎称人在狂澜城。随这个消息到来的,还有雷鸣城与大谷城的和平军都开始向朱家地界进发的消息。雷鸣城的和平军打着孟远的旗号直指余阳,而大谷城的和平军则掩旗息鼓,经过四家地界去增援正在攻打余平的四家联军。
  虽然不愿意见庞武,但这样关键的消息与应对计划,还是必需与庞武商量的,此地远未到除去他们的时侯。因此彭远程按住内心的厌恶,请来了庞武。
  “李均果然偷偷回了雷鸣城。”这个消息就足以让庞武吓得脸色发白,这证明彭远程的判断是正据的,李均回狂澜城是一个惑敌之计,目的是让彭远程忽视雷鸣城的和平军而去支援余平,庞武自然不知道彭远程与孙愉勾结倭贼之事,当听到和平军分两路攻击时,庞武气都喘不过来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喃喃道,忽然面带谄媚地对彭远程笑道:“彭城主在大谷城大败李均,对李均的诡计了如指掌,想来必然有对策,保都督基业。”
  对于他低劣的表演,彭远程是见怪不怪了。“庞监军何必多虑,李均这一套不过又是雕虫小技罢了。”
  “请彭城主指点。”
  “李均匆匆自狂澜城归来,却又谎称自己在狂澜城中,其中必有诈。大谷城肖林军经过四家地界去攻打余平,劳师远征,去一趟就要十日,而雷鸣城和平军以孟远旗号来攻余阳,其内必有玄虚。”
  彭远程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将庞武几乎弄糊涂了,他道:“彭城主之意是……”
  “李均诡计多端,他的想法,怎么那么容易被人看穿!”彭远程冷笑,“他明知谎称不在军中骗不了我,却仍要谎称不在军中,这是为何?是因为他在说实话!他定然不在雷鸣城军中,他一定是亲自赶往大谷城。大谷城军看似劳师远征,但如果能将我们牵制在这余阳,那么只要攻下余平城,即使多耗时日又有何妨?”
  “因此,李均定是亲领大军绕道四家势力去攻取余平了。如果我料不差,来攻余阳的孟远军不过是虚张声势,前来牵制我,不令我分兵去救余平城的!”
  庞武一听说李均不在,精神立刻大振,道:“彭将军果然智谋过人,李均的些许阴谋怎能难得倒彭将军,将军必定已有对策了?”
  “不错,我给他将计就计,他不要我去增援余平城,那我便不去增援余平城。”彭远程心中暗笑,看来自己随意找个借口,便可以让这个庞武相信自己了。增援余平不过是被动的随李均而动,即使胜了也是便宜了朱家,对于自己的野心却是毫无帮助的,要想得到自己所需要的,就必需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去行事。
  “不去增援余平,那余平危矣!”庞武道。
  “无妨,等李均赶到余平之时,他的雷鸣城与大谷城已落入我手,归路被切,和平军必定不战自败,而那四家联军也立刻随风而倒,转而投靠我军!”彭远程心中始终未能放下雷鸣城,只要夺取雷鸣城,再乘虚夺回大谷城,加上现在已经在他控制下的余阳城,有此三城,他称霸余州的野心便实现一半了。
  “彭将军之意是要出征?”庞武被他勾勒出的景色所诱,露出饥渴之色。
  “对,目前我还没有十足把握,还需再看看雷鸣城军队动向,若是他们攻城不急,而只是远远虚张声势,那证明我所猜测没错,否则,庞监军便要立刻领兵前往余平城增援。”
  彭远程的计划似乎没有什么漏洞可钻,他预计的事情也一一发生,打着孟远旗号的和平军果然在距余阳远远的便停了下来,但士兵们毫无顾忌地表现,反而让彭远程不敢轻易出兵了。
  “你说他们连警哨都没有派出,每日不是饮酒便是在水中洗澡?”他惊讶地问细作。
  “正是,小人三次伪作百姓靠近他们营帐,只是在进营帐之时才被喝止。”
  “营中兵马有多少?”
  “营中兵马不计其数,虽然戒备不甚严,但小人不敢过于深入,只算得有帐篷两千余顶。”
  细作的话让彭远程又惊疑不定起来,在他思忖之时,屋内鸦鹊无声,大家都明白这是关键之时,没有人敢在这时出声打搅他的思路。
  李均究竟是何意,若是虚张声势,他该弄得更象一些,若是真的来攻,他又为何如此惫殆?那个人在大谷城下的表现,似乎与如今不太相同,莫非他已经技止此耳?还是他不在和平军中导致和平军军纪涣散?
  如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加强余阳守备,闭城不出才是上策!无论和平军如何表现,彭远程都认定他是在实施诱敌之计,若是如此,那么只要不中这计,李均便无奈己何。
  彭远程的想法倒也没有错误,在大谷城中李均拼命要将他引出城来决战,但他无论如何就是不出城,迫李均不得不退军,这一次,他仍旧拿定这个主意,只要他不出城,哪怕李均领六万大军来攻,他也有把握守住。但是,对于他与李均来说,时间是站在李均这一边的,若是任由李均计划实现,那么余州迟早是要完全落入李均手中的。
  先入为主的想法盘踞在他脑海中,这也不能怪他。人总是习惯于用自己获得了成功的方法,上一次他以坚守不出迫退了李均,这次他暂时仍旧采取了这种方法。虽然庞武再三向他施加压力,但在和平军兵锋指向的情况下,庞武也不敢迫彭远程太紧,看起来彭远程又要挫败李均的图谋了。
  但彭远程的坚守不出决为坐视和平军不理,细作在和平军周围反复侦察,没有漏过一条可疑的线索,甚至彭远程自己都用了一日一夜时间化装前来侦察,但和平军仍旧是唱歌洗澡,一副毫无准备的样子,这令彭远程不由不生起疑心来。
  “看样子,在河中洗澡的和平军进进出出别有图谋,李均为何有这图谋?”彭远程暗自思忖,原本坚定的念头也开始动摇起来。是为了麻痹自己,还是为了炫耀和平军军士之众?那个李均究竟在想着什么?
  一个想法忽然浮现在他脑海中,攻打余平城,只要增加兵力再派上一员勇将便足够了,李均有必要亲自前往吗,而且,自大谷城之战后,李均对自己也深有忌惮,他放心让别人在此对付自己吗?李均用兵虽险,但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所在,而不是将部下置于险地,以此来看,李均此时,必然在和平军最险之处。
  “和平军最险之处是哪里呢?”彭远程禁不住对这个对手的行踪进行猜测起来,按理说余平城下激烈的战场应是最险之处,但对于李均来说,这余阳城下才是最险的所在吧。
  “莫非……李均其实在余阳城外的和平军中?”被自己这一想法所惊,如果是这样,那李均极有可能将主力转移到余平城前线去了,而亲自领留下的部分将士在这里牵制住自己的大军,若是如此,则余平城危在旦夕。虽然这对他没有什么损失,便余平失守,余江告急,朱文海支持不住只有投降,那时自己称霸余州的野心,不就全部破灭了吗?
  “细作!”彭远程大声将细作唤来,问道:“在河中洗澡的贼军,你认识不认识?”
  “他们每日洗上数次澡,小的早就看得面熟了。”细作的回答不出彭远程所料,难怪和平军士兵只是在外洗澡唱歌,不仅是要让他们误以为和平军主力在此,更重要的是让他们决想不到李均自己也在此,要是孟远的话,恐怕早就来攻城了吧。
  “那从大谷城出兵的和平军,你可知数量多少?”
  “上次已禀报过城主,大谷城出兵是连夜赶路,掩旗息鼓昼伏夜行,他们屯扎之处甚至连灶台都全部破坏,不知他们有多少兵马。”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彭远程沉重的点了点头,和平军的主力,果然已经从大谷城出发绕道攻打防守较弱的余平城去了。之所以和平军没有虚张声势,摆出泄殆的样子,目的正是让自己起疑心,让自己困守余阳城,智者多疑,李均无非是在向自己实施攻心之计罢了!李均在这牵制了他已经有八日,再有两日和平军主力便可以抵达余平城,猛攻之下余平城难以再守,那么大势去矣。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当他将自己的推断对庞武说出时,庞武神智大乱,他的身家全在余江城中,余平一失,余江难保,怎能不让他挂怀。
  “如今只有我们先前说的那一个方法了。”彭远程目光炯炯,道,“李均将主力调往余平,即便他自己不在余阳城外,城外的和平军数量也一定有限,细作发现他们在外洗澡的始终是相同的士兵。我们出兵攻之,必然击溃他们,然后再攻取大谷城,和平军大谷城守军不会很多,断了他们归路后,李均插翅也难逃。他以自己来牵制我,却也将自己置身于险地,我不信他能挡得住千军万马的围攻!”
  “什么?你不会想要出城与李均决战吧?”庞武胆怯地道,李均若是不在的话,彭远程要出城追敌他非常放心,但李均在这儿,他口中虽然承认彭远程为李均劲敌,但内心深处却无法完全放心。目前来看,唯一能阻止李均的,就只有彭远程了,如果他出了城,那谁来捍卫他们呢?
  “正是,李均既是倚恃自己才高智深,才敢只带小数兵力为疑兵,这一招在于他不是第一次了。他料我定然会采取同大谷城同样的闭城不出的战法,所以才有恃无恐,既是如此,我也给他将计就计。”
  “彭城主还是请三思而后行,若是出了城战败,又当如何?”庞武不敢放彭远程外出,生怕他出城战败之后,无人能挡李均的兵锋。
  “打不赢,还逃不赢吗?”彭远程冷笑,但他心中,却并没有逃走的打算,李均没有被牵制在狂澜城,使得他先朱家而后和平军的计划落了空,与其在此坐等时机白白丧失,不如拼力放手一搏。
  庞武惊疑不定的目光紧紧盯着彭远程,他那微有些焦黄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额头微微皱起的纹路证明这个男子心中仍在盘算着什么。
  “无论怎么说,这个人太危险了,等李均被他打败之后,立刻就得收拾他……”庞武心中暗想。正面与彭远程冲突他是毫无胜算的,但对于奸诈小人来说,他们拿敌人无能为力,但要对付自己阵营中的人物,则是绰绰有余。此时他对于彭远程,嫉妒与憎恨远多于感激,但此时还不是对付彭远程的时侯。
  当彭远程拿定主意之后,他便不再犹豫,时间流逝得越多,形势对他也就越不利,他只有在余平失守前将李均击杀,或者断和平军归路,才能让不利于己的战略局面逆转。虽然他本人也更想控制战略局面,以达到必胜的目的,但如今,他不得不冒险用战术上的成功来实现目标了。
  “李均,无论你是不是在余阳城外,你的败局是定了的!”彭远程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李均的计划,为防止万一,他带了一万五千将士出城,留下五千人给庞武。
  军队在蒙蒙的晨曦中出了余阳城,士兵们明白这次是去与几乎无敌的和平军进行决战,面色都异常凝重,为了让和平军无所防备,彭远程令全军以高速行进,直指一百五十里之外和平军的屯营地。
  晌午的骄阳,热火般烘烤着大地。多日未曾下雨了,地面都龟裂起来,似乎是大地张着饥渴的嘴,等待饱饮人血。
  余阳军行进速度很快,先头骑兵将路两旁详细搜索了一遍,发现了不少乡民,但没有一个象是和平军细作的。看来和平军为了演得象一些,甚至连细作都没有派出。
  远远的,和平军的营寨近了,余江的一条支流从营前哗哗流过,因为干旱,水位比常年要低上一些。伴随着流水声传入彭远程耳中的,还有士兵嘻闹的声音。
  “哼,李均,你的士兵,我全接收了。”彭远程冷冷一笑,李均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可以牵制住自己,以为自己还会用大谷城时的那套战术,但等会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余阳军的接近似乎没有被和平军发现,大多数和平军士兵都在河水中洗澡,少数在岸上荫凉处歇息者也手无寸铁,甚至盔甲都没有穿戴。
  “空城计吗?”彭远程确信李均已经知道自己大军前来了,虽然他也不敢立刻冲锋攻击,但决不会给人轻易吓退,他示意部下不要分散,作随时冲击和平军营寨的准备。
  忽然,和平军营寨中传来了号角之声,苍凉古朴的号角声在骄阳之下也显得有些无力,但足以将水中的和平军将士惊醒过来,他们站起来四顾,甚至有两个士兵爬上了树顶四下观看。
  他们发现了余阳军,但却又好象什么没有看到一样,乘凉者又接着去乘凉,戏水者也继续去戏水,全然没有把这两万余阳军看在眼中。
  “不可乱放箭矢!”彭远程制止了部下的请求,和平军的举动太怪异了,越怪异,就越不可大意,谁敢保证这不是一个陷阱?以和平军有恃无恐的表现来看,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
  彭远程抬首望了望天,再看看长途奔跑之后汗流浃背的战士们,看来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么,就正面摊开吧,反正此处的和平军数量不会很多,除非他们另有埋伏。
  彭远程驱马缓步向前,他的亲卫军也紧随而来,但和平军士兵明明见到他们,却没有露出一丝慌张之色。
  “彭城主在吗?你们当中谁是彭城主?”不少和平军士兵甚至同他们打起了招呼,似乎不是将生死相搏的对手,而是共同作战的战友。
  “我是彭远程。”彭远程喝道,“李均何在?你们是降还是战?”
  “哈哈哈哈……”和平军士兵都笑了起来,一个人道:“看来李统领所言不差,彭城主果然领着大军来降了。对了,李统领还托我带个口信给彭城主。”
  彭远程将脸转向那个在水中的士兵,光溜溜的看不出他是士兵还是军官,但年纪不过是二十来岁,彭远程道:“你是何人,怎敢如此与我说话?”
  “在下苏晌,是这里和平军的指挥官。”苏晌在水中行了个礼,但他全身一丝不挂,这个军礼行得就分外滑稽。他笑吟吟道:“李统领算定这几日彭城主会来,他要在下转告彭城主,余阳城如今已经落入和平军手中了,彭城出前脚出城,和平军后脚便进了余阳城,李统领在余阳城中布下酒宴,等着为彭城主接风洗尘。”
  “你说什么?”彭远程面色虽然不改,但语气中未免露出一丝焦虑。
  “李统领与彭城主同时出兵,此刻余阳城,已经是我们的了!”苏晌开怀大笑,“余阳城中早有我军的内应,我军扮作彭城主部下,装作遇伏被击溃要逃入余阳城,城中我军内应乘机开城放入,彭城主此去没准还赶得及。”
  彭远程勒住战马,缓缓退回了自己军中,双眉紧锁,他对于李均攻城的可能性也曾预计过,但没有想到李均会诈作自己的部下,自己临行时与庞武约定战败就退回城,看来反而为李均所用了。
  “城主真相信这小子胡言?”一个幕僚道,他是彭远程从大谷城带来的亲信,对于彭远程的野心甚为知晓,“我看这小子定然是信口开河,余阳城岂是那么容易被攻下的?”
  “如果冒充我军骗开城门,以城中士气不盛的五千守军,确实难以抵挡早有准备的李均。”彭远程道。
  “不如先将此处和平军全歼了,再回师余阳!”
  “杀了苏晌有何用处?即使他所言是虚,提着他的头去见庞武,也不过徒被庞武讥笑,无论如何,此次是李均棋高一着了。”
  “城主之意是……”那个幕僚问道。
  “既然暂时无法打败他,那不如加入他,以后再寻找机会吧。”彭远程眼中闪着光,仿佛又看到了什么,他缓缓道,“何况,为李均效力,至少比为朱文海效力要强上万倍。”
  幕僚亲随们面面相觑,没料到彭远程竟然会如此作想,他们自然不知,在大厦将倾之际仍苦苦支撑固然英勇,但于事却毫无补益,不如暂时隐忍,等待有利时机。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负重才有望平步青云……”彭远程骑在马上,极目望远,一时间,风似乎起了。
  彭远程的军队出了余阳城之后,余阳城头的士兵极目北望,再也看不到彭远程的军旗。大军行进时扬起的灰尘,也消失在远方的天地接合之处。
  城内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自从听说和平军逼近余阳之后,为了防止有细作混入,门岗的哨兵就分外警惕,彭远程将四门的守卫全换成了他信得过的从大谷城带来的手下,虽然余阳本地士兵颇多怨言,但彭远程仍坚持如此。哨兵回头看去,只见几个流浪儿不知从哪拾来的一个巨大的风筝,一边笑着一边将这火红的风筝放上天,周围聚集了一些胆大的孩子围观。
  此时风并不大,因此风筝缓缓但很平稳地升起,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扯着风筝在城墙与建筑物之间辟出的空地上奔跑,旁边几个同样穿得破破烂烂的流浪儿追着向他讨要,似乎为此还要打了起来,而看热闹的旁观者中有人还出声助威,要他们打一架试试。
  “让他们走开!”军官命令道。
  一个士兵小跑着来到流浪儿身边,大声道:“走开,走开,不准在这放风筝!”
  流浪儿似乎被他吓着了,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开始收风筝线,嘴里低声在嘟哝着什么,士兵见他动作迟缓,伸腿踢了他一脚,骂道:“臭小要饭的,快一点!”
  流浪儿应声倒地,手中的线一松,风筝也飞上天,旁边一个小孩眼疾手快跳起来抓紧风筝线,这士兵劈手夺了过来,扯断了风筝线,风筝缓缓升高,逐渐飞远了。
  流浪儿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料到会成这个样子。士兵又是一记耳光,打在一个发怔的流浪儿脸上,骂道:“滚,不要再让老子见到你!”
  被踢倒的流浪儿眼中射出仇恨的光,努力爬了起来,闷声不响地拉着另几个流浪儿一起跑开,一直跑到一处小巷,他们才停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一个流浪儿道,“风筝被放跑了,也不知道大哥他们有没有见到。”
  “应该见到了。”那个大一点的十五六岁的流浪儿原来是头,他沉着脸道,“我要报仇,开始那个臭当兵的敢这样对我们,我一定要报仇。”
  “等大哥进城了,我们就找他算帐,我要亲手杀死他。”另一个被打了耳光的流浪儿也是满脸愤怒,因营养不良而显瘦弱的面庞上还清晰地留下五个指印。
  “我有个办法,我们可以帮大哥一下。”大一点的流浪儿道。然后这几个小脑袋便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小声商量起来。
  “真的这样……很冒险的啊。”一个流浪儿表示反对,声音大了点儿,那个大流浪儿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敲得不重,但也足以使他明白自己不该反对了。
  “尽管放心,马上大哥进城了,没有人再敢欺付咱们!”流浪儿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我们可以饱饱的吃,暖暖的睡,我们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把放风筝的流浪儿赶走之后,门岗的哨兵就觉得特别无聊了。城门紧闭,根据彭远程的交待不准任何人出路以防城中传出消息。因此除了在城楼上了望的士兵外,士兵们都无所事事地靠在门洞的阴影之中躲避酷暑,嘴中议论着大谷城的姑娘与余阳城的姑娘之间有哪些区别。
  忽然又传来喧哗之声,起先那批流浪儿又边打边吵冲了回来,大些的孩子追着那几个小家伙在打,听得们争执,似乎大孩子怪那些小的同他抢而让士兵将风筝放了,这群孩子一面争执,一面还在骂骂咧咧。他们在市井间粗野惯了,骂的话自然非常难听,而且大多都是在骂方才那个士兵与军官。
  众士兵听了大多笑了起来,唯有军官与方才那个士兵恼羞成怒,方才那个士兵又大步走了过来,流浪儿见他逼见,呼啦一下又向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回骂,这士兵气急败坏,回头向军官请示,军官冷酷地作了个下切的手式,意思是让他放手去做,甚至杀了这几个流浪儿也无所谓。
  士兵追赶着这群流浪儿便消失在建筑群之中。他虽然是个成人,但身着盔甲,追起这些跑惯了的孩子颇觉吃力,双方一边叫骂一边跑,很快连骂声都听不见了。
  “这不太好吧。”一个士兵怯怯地道:“还是让老王下手轻些,别真的杀了这些小猴崽子,说起来他们也是可怜人。”
  “住嘴!”军官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小杂种根本就是垃圾,什么可怜人,他们哪里配叫作是人,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生在这个乱世。”
  军官蛮横而残忍的回答让士兵不敢再出言相劝,但过了足有一柱香时间,仍未见到那个叫老王的士兵回来。相反,那群流浪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向着这群士兵叫骂着。
  军官以为那个士兵定然是在哪个小巷子中迷了路,也不以为意,但这群孩子在此叫骂,引得路人驻足观望,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没用的东西!”他咒骂着老王,又命令三个士兵去追这几个小孩,这次他下了活捉的命令,但从他那冰冷如死人的眼光来看,流浪儿若是活着落入他手中,只怕生不如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三个士兵也是一去不返,而流浪儿仍旧回来叫骂,连城楼上的士兵都觉得有趣起来,他们在高处可以看到很远,但也只能看到士兵追着流浪儿进了密如蛛网的小巷之中便没有再出现。
  那个军官仍没有意识到不对,乱世之中,小民之首不如鸡首,当兵的要砍几个百姓的头是家常便饭,而百姓却无人敢惹这些兵大爷,因此,虽然普通士兵多出手于民家,但养成这咱习惯之后便也会无所忌惮,他不相信这些流浪儿有那么大胆敢对士兵下手。
  “你们给老子滚过来!”他怒吼着站了出来,流浪儿见他领着几十个士兵在逼近,眼中也有些慌了,离得远远的便四散逃开来,军官领着手下迂回去追,正这时,听到一个偶然转身向北望去的士兵惊恐的声音。
  “那……那是怎么回事?”
  城北,数百人马拖着旗帜正迅速向余阳城逼近,看他们的旗号与衣甲,似乎是彭远程领出去的朱家兵马,守城士兵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才半日功夫,就只剩这几个了?”
  “开门开门!”还没有到城门下,他们就大喊起来。
  “怎么了,你们是谁?”城楼上的士兵不敢大意,高声喝问。
  “彭城主兵败降敌了,赶快通知庞监军,快开门放我们进去!”败退回来的士兵高声呼喊,“他们马上就会杀来,赶紧开门放我们进去!”
  城上的守军相互对望,他们都是彭远程的嫡系,因此对于这些朱家的士兵信不过,但如果彭远程真的降了敌,那他们这些留在城中的该如何是好?
  “快开门,快开门,你们这帮大谷城的杂兵,是不是也想效仿你们主子彭远程,投降李均了?”见他们迟迟不肯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败军嚷得更加大声,用句也异常刺耳。
  城上的守军此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内心说,他们想向着彭远程,若彭远程真的降了李均,那他们也该投降,但此刻他们身在余阳城中,而且留守的士兵中又大多数是余阳军,这不能不让他们有所顾虑。
  一个将领在城上大声道:“要进城可以,你们先报出口令,出城时,彭城主与我们约了口令!”
  “你是白痴啊,我们这些小兵可能知道口令的吗?你一定是与彭远程勾结要降李均,余阳兵兄弟们,杀了他快开城!”
  他们在这争执间,陆续又有千余败军涌到了城下,一时间北城门外全是嚷嚷声,庞武在城中虽然听不见,但他对彭远程不放心,在城门附近也留下了自己的心腹,接到快报后立刻赶来,向下一望,果然是自己人的旗帜,连说话的都是余阳口音。
  “开城,快开城!”一个败兵忽然指着后方掀起的烟尘,叫道,“李均追来了,彭远程与和李均追来了,快开城,让我们进去!”
  “开城!”庞武下令道,那个军官还欲劝谏,庞武一剑将他刺倒,道:“将彭远程的人全抓起来,想将余阳城送给李均?不要作梦,即便是没有彭远程,我也要守住这余阳城!”


第十二章 曙光
  铁门吱吱地打开,吊桥也缓缓放下,败兵们一拥而入,混乱中站在城门的几个士兵都被挤倒在地上,其余士兵正要喝斥,变故突然发生了。
  “杀!”这群自己人忽然拔刃相向,猝不及防的守军身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呆在城上的庞武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但已经晚了。
  他大吼道:“收起吊桥,关门放箭!”但混乱中已经无人听他的命令了,彭远程的部下为了自保纷纷拔刀反抗,而开始接受命令的余阳军则忙于与他们搏斗,一时间,城上城下都战成一团,敌友难分。一个手执大斧的战士踏上吊桥后用力一斩,在火星四射中将拉着吊桥的铁链斩断,紧接着另一边的铁链也被斩开,城下的守军试图将城门关上,将拥进来的战士赶出去,但在一开始的突袭中,他们已经死伤近半,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阻挡与反击了。庞武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已经陷入难以挽回的局面之中,便闷不作声要逃走,正这时,从城下射出一枝箭,正中他后心,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哼上一声,便仆倒气绝。
  “来了!来了!”流浪儿们看到这血腥的杀戮,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那儿大笑着。厮杀与白刃,惨号与鲜血,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了典礼上的烟火与鞭炮,他们甚至拾起石块与其他能扔出去的东西,也来袭击起节节后退的守军。
  本来守军人数不少,在北门附近足足布有近千人,但异变徒生,他们在这一刻想到的只是逃命而已。一小队扮作败军的和平军在将城门附近的控制权交给自己的战友后,开始沿着石阶向城上攻过去,失去统帅同时起了内哄的守军无法拦住和平军的攻势,片刻间,和平军便攻上了城楼。
  紧随着这队和平军冲上城楼是一队旗手,他们上了城后便将朱家与彭远程的旗帜全部扯下,换上了藏在身上的和平军的旗帜,一时间,整个北门城楼上,全都是紫色的龙旗。恰恰这个时侯,一阵风起,紫色的龙旗在风中狂舞招展,象连片的紫云。
  其他各门的援军此时才匆匆赶到,从人数上说,他们还是要超过攻入城中的和平军,但远远看到大片的紫色和平军战旗,他们便军心大乱,此时又没有一个够份量的领导者出来收拾残局,几乎没有人还愿意冲入这个生死难卜的战场。
  正迟疑间,城外马蹄声滚滚而来,一队骑兵踏着被血染红的道路进了城,为首者头戴紫色龙首头盔,身将暗红色的铠甲,大红色的披风在烈日狂风中象是一团熊熊的火。不用他报名,只要看到他这凝聚如山的气势,看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众人就明白,是李均到了。
  “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骑兵们的高呼彻底催垮了守军残存的斗志。大多数人丢下武器投降,其余的也默默退却,承认余阳已经失守这个事实。
  攻克余阳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李均这一役中与彭远程斗心机占了上风。他先以各种各样的假动作让彭远程起了疑心,彭远程其实猜得一点也没错,李均确实在余阳城外,而且兵力也不是很多,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彭远程虽然料到了李均,却没有料到自己,没有料到庞武对他的疑心使得余阳城失守,从这方面来说,李均并没有在正面战胜彭远程,如果彭远程是真正的余阳之主,如果余阳军民与彭远程的关系就象和平军与李均的关系一般,那么战争的结果,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李均仅有八千军马、还留下三千人屯在河边虚张声势,如果彭远程不是一个足智多谋,而只是个好勇斗狠的鲁莽之夫的话,李均也是必败无疑了。
  “智者多疑,便可用疑兵之计。”李均笑吟吟的对孟远道。此时二人站在城头上,正等待彭远程的到来。
  孟远完全没有他那么轻松,他皱眉道:“我有点担心留在那的苏晌,如果彭远程不顾一切向他们进攻,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这你尽管放心。”李均眼中闪出狡猾的光,这种光芒看到纪苏眼中觉得分外可恶。个狡猾的男子,他的心真的难以推测,他这个人,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而丝毫没有想到别人的存在?这些日子来,自己按陈影所说的去做了,虽然与他的争吵少了许多,但为何他就从来没有温柔地待过自己?
  “彭远程见苏晌他们毫不戒备,担心其中有诈,便不会冒然进攻,而会缓缓前进。”李均终于没有继续隐瞒下去,将自己的分析讲了出来,“只要接近了,我军再向他一招呼,彭远程必然会亲自上前问话,当得知我不在营中时,他的全部心思全在了我身上,哪还会再去想营中毫无威胁的和平军?此时苏晌再告知他我已经得余阳人之助夺取余阳,你猜他会怎么样?”
  “你不卖关子不行吗,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纪苏忍不住插嘴,虽然话语仍有些不善,但语气却是尽可能的平和下来,甚至在她唇边还挤出一丝笑意。
  李均瞪了她一眼,本来是准备与她大吵一架的,近来两人吵得比较少了,李均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但看到她唇边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怔了下,便将到嘴的刺人话咽了下去。
  不过,若是以为李均就此能说出几句温情的话来,那便大错特错了。虽然与纪苏的关系日趋缓和,可李均仍无法象对待墨蓉或陈影那样对待她,从某种意义上说,纪苏在他心中仍只不过是个人质,而非一个可靠的朋友或部下。虽然这个人质很漂亮且是个女子,但这正是根结所在,李均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和身份如此复杂的女子之间的关系。
  “换了是我,我绝不会杀了苏晌他们,一则于事无补,二则自断后路,因此,我会假意要降,同时请苏晌领着部下全力急行,赶回余阳来见我。对了,彭远程的家小如何了?”谈到这里,李均忽然问了一句。
  “依统领吩咐,有两个百人队专门保护彭远程家人,不准任何人前往打挠。”一个军官应道。
  “彭远程回来之后,他又会如何?”孟远紧接着问道,听李均的口气,彭远程的降伏极可能是诈降,等到进了城之后,他的兵力仍占优势,如果突然发作,那和平军便会遭遇大败。
  “他会见机行事,如果我没有准备,他便会诓我们开城放他进来,然后再突然起兵杀了我们。”说到这,李均忍不住笑了一下,开始他们就是用这一计来攻破余阳的,如果又被彭远程用同样的计策所骗,那就会贻笑大方了。“因此,他来之后,我们请他家人与他讲话。走,我们去见他家人去。”
  众人来到了彭府,彭家人口并不众,除了一些仆人外,就是彭远程的夫人孙氏、小妾及两个儿子。闻说身为征服者的李均前来求见,彭夫人虽然心中有些惴惴,但仍只是托仆人婉言道:“家无成年男子,不好见外客,请李统领自便。”
  李均与孟远相视愕然,在和平军辖区内,男女之妨很多都被打破了,遇上彭夫人以这样的理由婉拒,让他们颇觉有趣与无奈。
  “呵呵。”李均摇了摇头,再次让家人回禀道:“请告诉彭夫人,事关彭城主与彭城主家人安危,也关系和平军与彭城主部下数万人的性命,她还是见见我们为好。”
  家人进去不久又匆匆出来,脸上显出为难与惧怕之色,显然彭夫人让他带来的话语并不怎么好听,在李均盘问之下,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夫人……夫人说无非一死罢了,李……李统领在战场上从他丈夫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也无法从她这里得到。”
  “什么!”一个和平军将领气得伸手纠住那家人,没料到在这种情况下这彭远城的妻子仍如此口硬,如果和平军不是军纪森严,象她们这样败军的家属,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住手,什么时侯和平军将领会吓唬起百姓了?”李均厉声喝止他的行为,又对孟远皱眉道:“有妻如此,其夫英雄可想而知,我们还是离开吧。”
  “等一下。”纪苏忽然道,“让我来吧,我是女子,她总没有借口不见我。”
  孟远与李均都吃了一惊,虽然和平军中关于李均与这戎人公主的关系有种种传闻,但他们再清楚不过,纪苏是为了复仇才呆在李均身边的,可是现在她却提出为李均解决一个难题,这让他们比开始听了彭夫人的拒绝更为吃惊。
  “不放心我吗,我正是要向她说如何对付你!”纪苏看到李均眼中的错愕,心中一酸,自己不惜如此助他,他却仍旧不懂自己的心意,甚至不肯相信自己,这个人的心肠,莫非是铁石所铸的?可是为何偏偏是他,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为何偏偏是他,战胜了自己?
  “啊?不……不,谢谢。”李均忙不迭地道,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心中如何想的,他求助一般望身孟远,孟远却走开了两步,同一个和平军将领闲聊起来,似乎要将这个难缠的问题完全交给他自己解决。
  “一句话,要不要我去同彭夫人说?”纪苏逼视着李均,李均一直没有把她当自己人,因此从来不曾交待给她什么任务,也没有吩咐她做什么,这几个月的形影不离,她已经有些了解李均的性格了,只要他同意请自己帮这个忙,也就意味着他要将自己当自己人。
  李均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在戎人女子利箭一般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几许特别的意思,但他又不明白那意思竟味着什么。“伤脑筋啊。”他心中想,颇为不甘地垂下自己目光,嘴中道:“嗯,那就拜托你了。”
  纪苏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道:“我知道该怎么说的,你放心。”
  她随彭家家人进了后屋之后,孟远才笑嘻嘻又回到了李均身边。
  “如何,你是怎么样对她说的?”他一脸不怀好意的问道。
  “什么?什么和什么?”李均故作不知,希望能以此摆脱这个让他尴尬的问题,但显然孟远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在军帐中他们虽然有着上下之分,但平时,李均与孟远,包括与姜堂他们相处时,却没有丝毫上下级之间的界线,在某种意义上,李均更把他们当作自己共同战斗的战友,自己冒险过程中同甘共苦的伙伴。
  “没有什么,我只是说拜托她了。”在孟远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目光之下,李均再次屈服,不得不说了真话。孟远报以一声轻轻的唿哨,似乎觉得意犹未尽。
  时间缓缓过去,等待的感觉便如北方来的寒流,一阵阵袭来直至将最后一片忍耐的绿叶也吹下。李均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部下却逐渐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终于,纪苏在一个年长的仆人陪同下走了出来,道:“彭夫人让这位老人家来听你的差遣。”
  老仆人向李均弯腰施礼,李均慌忙伸手掺住,道:“该是我这后生晚辈给老人家行礼才是,现在要多多有劳老人家,还请老人家见谅。”
  老仆满是皱纹的脸微绽开一丝笑容,开始的局促不安少了许多,道:“不敢,不敢,老奴只不过替夫人传几句话,帮不上将军什么忙。”
  正这时,赵显匆匆来报:“彭远程兵临余阳城下!”
  “来得正好啊。”李均呵呵笑了起来,大步就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道:“赵显,你那些放风筝小兄弟遇上了没有?”
  “找到了。”赵显面露笑意,这一战中,为了不让彭远程派出的细作发现,李均与和平军主力暗暗埋伏在远处,彭远程的注意力被河边的和平军吸引住,虽然也曾派人四处搜索,但没有搜索得那么远。李均也不敢派人来城附近打探,便提前让赵显找到城中的流浪儿,要他们在彭远程走后便放起那个特大的红风筝,这样被和平军细作看到后再传报李均,从而让李均准切地掌握住彭远程的动向,一举攻克余阳。
  “好好地招待他们,然后给他们安置一下,可能的话就送到雷鸣城去。”李均叮嘱完之后便去了余阳城北门。
  “你果然没有骗我啊。”彭远程微笑着对苏晌道。
  “那是自然,李统领用兵向来神出鬼没,他说拿下余阳城,便一定是拿下了。”苏晌也笑了,指着满城的紫色旗帜,道:“用不了多久,整个余州都将是这紫旗的天下!”
  彭远程注视他脸上自豪且兴奋的神色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李统领在城中有多少人马?”
  苏晌张嘴欲言,但又停住,似笑非笑地道:“彭城主等会儿可以自己去问李统领,象彭城主这样的人物成为战友,全和平军都举双手赞成呢。”
  彭远程深深一笑,道:“你现在还不信任我么,其实我已经知道,李统领兵力不会很多,最多不过七千,加上你们也只不过万余人罢了。”
  “你如何知道?”苏晌惊诧地问。
  “原因很简单,如果李统领有重兵在此,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不可能让他做出乘我不在偷袭余阳之事,而且,若是他兵力雄厚,你也用不着对我保密了。”
  苏晌沉默了会儿,缓缓道:“你果然可怕,难怪李统领总是赞你说是余州第一将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承认彭远程猜得不假了。
  “那又如何,如今我还不是降了吗?”彭远程面无表情地谈起自己投降之事,似乎谈的并不是自己。
  “说来也怪,不知你为何以一万五千之众,却要降给我?”苏晌忍不住道,他在李均军中虽然不是最出色的武将,但论及战术布置也是有一套的,否则也不会被提拔为和平军独当一面的大将,但对于李均与彭远程这类人,他仍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彭远程将深幽的目光投向余阳城头,道:“我如果下令攻击,可以轻易杀了你们,但这又如何?余阳失守,大谷城与雷鸣城必然有重兵把守,我无路可走,非降不可。李统领定然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才让你们大胆地不作戒备。看来自大谷城之战后,李统领对我研究得很透啊。”
  苏晌一时无语,彭远程又道:“真正的智将,是不去打无谓的战争的。李统领深知这一点,所以我只有降了,现在你可信我了吗?”
  苏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彭远程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他,道:“既然相信了我,就请苏将军去叫守军开门吧,看来李统领不在城楼之上啊。”
  苏晌驱马上前,来到城门之下,大声呼道:“开门,开门!”
  城上士兵认得他,但却没有开门,只是道:“李统领有令,如果苏将军与彭城主一起来此,请稍等片刻他亲自来迎。”
  苏晌回头向彭远程一笑,彭远程也回了一个深深的微笑。他的心中却充满着激流,如果和平军打开城门,他便准备毫不客气地冲进去夺回余阳城。虽然妻儿家人在和平军手中,但对于他来说,妻儿算得了什么,有什么比自己的野心与大业更为重要的?只要将李均击杀在余阳城中,和平军看似庞大的势力便立刻作鸟兽散,那么余州便是他彭远程的了。但看来李均已经有所准备,并没有被胜利冲晕头脑啊。
  过了一会儿,城楼之上人影晃动,李均在孟远、纪苏的陪同下,出现在彭远程面前。
  “彭城主,自月前见了城主风姿,在下无时不想念城主啊。”李均在城头行了一个礼,微笑着道。
  “小将也是无时不刻不想念统领。”彭远程脸上堆满了笑容,从马上跃了下来,行了个大礼,道:“如今彭远程为败军之将,任由统领处置。”
  李均哈哈笑了起来,道:“败的是所谓的监军庞武,是昏溃无能的朱家,我怎敢以败将视彭城主?如果彭城主不嫌弃的话,就作我和平军之将,如何?”
  彭远城又行了个礼,道:“敢不从命?”
  李均微微眯起眼,又道:“对了,尊夫人有几句话托这位老人家带给你,老人家,请说吧。”
  彭府的老家人向前走了几步,向下望去,彭远程不动声色地站在城门之下仰望,似乎无动于衷。
  “老爷,夫人要我转禀老爷,彭府被数百和平军围住,和平军目前为止尚未动彭府一草一木。”老仆言语中并没有把和平军当自己人,他缓缓道,“夫人说,老爷依自己性子去做事,无需牵挂她和两位公子,无论老爷如何做,她绝不令老爷威名受辱。”
  没有想到彭夫人托老仆转达的竟是这几句话,这根本是在鼓励彭远程拒绝投降。孟远看了纪苏一眼,但纪苏脸上也是惊讶,显然她也不知彭夫人对老仆交待了些什么。
  和平军将士都有些发怒了,老仆似乎自知转告了这样的话,必然会被杀死一般毫无惧色。只有李均仍旧面露微笑,道:“不仅彭城主,彭城主麾下全军家属,和平军也不敢无礼。彭城主,你看如何?”
  彭远程明白李均此举是为了安自己之心,也是为了让自己部下心无斗志。他回顾四军,军中果然传出窃窃私语声,看来投降之举,真的只有假戏真做了。
  “小将明白……”彭远程沉重地道,到目前为止,李均在这一战中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似乎败局已定了,无论是斗智,还是攻心,他都输了。现在只有降伏一途,才能保存自己。
  “全军退出十里安营扎寨!”在与李均目光相撞片刻之后,彭远程命令。城楼上的年轻统帅,眼睛中闪着机智与坚毅的光芒,在他凝视之下,彭远程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与太阳对视,让他不得不垂下眼。这个人身上的霸气,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那种在不断地斗智斗勇中磨练出来的。
  “此人真有王者之气吗?”彭远程目送自己的部将退军扎营,心却挂在李均身上。从气质上讲,李均的出身与经历,都决定了他并不具备天生高贵者那种睥睨一切的凌人气势与世家望族培养出的雍容潇酒,他有的仅是身经百战者那种坚忍与一流高手的深沉,虽然年轻让他还显得有些稚气,但在这稚气之内,彭远程却发现了掩饰得更深的东西。
  知道李均决不会给自己可乘之机,彭远程不得不令军队扎营于城外,自己孤身进了城中。如今之计,他也只有按照李均的意思去做,才能继续等下去,一直等到那有利时机的来临。
  他一回到家中,李均立刻令撤去包围他家的和平军,改由留在城中的彭远程自己部下守卫。没多久彭远程便又来见李均,这次他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李统领土完整,末将前来听令。”
  “快起,快起。”李均双手扶住他,两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面对面在一起。又相互望了会儿,彭远程忽然觉得李均神情中有异。
  “彭城主,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你。”李均的热情忽然完全不见了,他的神色甚至有些森然。
  彭远程心中登地一下,不知李均是不是要就此翻脸。他虽然知道李均爱他才能,一心想收他为己用,但却不知李均究竟能容忍他到什么程度,更无法预测李均在大局都定之后会如何待他。
  “统领请吩咐,末将知无不言。”
  “孙愉与倭奴勾结,是不是彭城主你的主意?”李均的问话重千斤重锤锤在彭远城心中,与毫无人性无恶不作的倭贼暗通款曲,这是神洲各族的大忌,这一条罪状公之于众,象彭远程这样世家望族出身的人,立刻会身败名裂,而只有象孙愉这样无所顾忌的佣兵,才敢于如此。
  “此话怎讲?”彭远程不得不为自己辩白,虽然孙愉去寻找倭贼,确实是彭远程暗中指使的结果,但他自信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使有证据,也非要为自己辩护不可。“孙愉虽然曾在大谷城一度投靠末将,但因为大谷城收入有限,无法长久雇请他们,因此末将很早就打发他走了。”
  李无紧紧盯着彭远程的脸,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彭远程几乎觉得他那明亮的目光,完全看透了自己内心,他心一动,想要提聚灵力,但很快便感受到旁边的孟远与纪苏身上凝聚的强大灵力,于是他咬牙将灵力散开,作出毫无戒备的样子。
  李均沉重如铅的脸上慢慢缓和下来,又微微一笑,道:“刚刚接到狂澜城急报,六千倭贼乘船攻击狂澜城,我军有两千人阵亡,倭贼全军尽墨。领倭贼来的,就是孙愉。”
  “孙愉竟敢与倭贼勾结!”彭远程怒形于色,道:“如此奸贼,统领何不杀之?”
  李均的目光在他说出话时又闪了一下,然后道:“孙愉已经被和平军水师都督屠龙子云当场格杀了。他能想到去勾结倭贼,证明他不是个笨人。”
  彭远程暗暗松口气,死无对证就好。正当他松口气时,李均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彭远程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了,统领当鞭其尸枭其首,以为后人敢与倭贼勾结者鉴!”
  “不必了。”李均微微叹息了声,沉默了会儿道:“摆布死人之事,留给那些食腐肉者,我们和平军要对付的,只有活着的对手。”
  彭远程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虽然恨极孙愉,但李均仍然能在这种冲动的心态之下保有冷静,不去做作贱尸体的无聊之举,证明此人气度心胸,果然是与众不同。他当然不知道,这一点李均是学自陆翔的。若依着李均自幼成为佣兵的本性,才不会理会那么多。
  营帐之中陷入了微妙的沉默。大家都不作声,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李均。
  “彭城主加入我军,则余州定矣。”李均终于打破沉默,缓缓道,“剩余的朱家势力,不过是苟延残喘,不会有多大变故了,但为了以最少损失来夺取最大胜利,彭远程。”
  “在。”彭远程听他口气,知道是要下达任务了,事实上连李均将要下达的任务他也知晓。
  “你统领本部一万五千兵马,前去攻打余江城,如能劝降,那是最好不过了。孟远!”李均给彭远程下了任务之后,便转向孟远。“你统领其余兵马,坐镇余阳城,为彭远程后盾。”
  “是!”彭远程与孟远相视一眼,以彭远程为将,领余阳兵与大谷兵攻打余江城,这样和平军本部就无需牺牲,同时又可检测彭远程的忠诚与否。李均根本不担心彭远程又倒戈去帮助朱文海,即使他自己不将家人放在心中,他部下将士家人却在余阳城里,而且余阳既破,余江城便暴露在李均重戟之下,即便是彭远程加入朱家也于事无补了。更何况李均还让孟远坐镇余阳,某种意义上行使监视彭远程的职能。
  “你自己呢?”纪苏颇为怀疑地道,军中只有她地位超然,敢于如此真接问李均,她心中对李均的打算极为好奇,让别人为前锋,而自己躲在后方,这似乎不符合李均的性格。
  “我要回狂澜城。”李均背过身去,道:“狂澜城与倭贼之战中战死的将士,他们将迁入城中墓园,我一定要赶回去参加这个仪式。”
  他嘴中如此说,其实心里还是有话没有说出的,那就是他在担心墨蓉,从狂澜城传来的消息说,墨蓉虽然未曾参加保卫之战,但在筑城中过于耗费心血,已经病倒了。对于这个亦姐亦友的洞越女子,李均有种难以言状的情愫,这半年来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何,离她离得久了,便会想念,而且这种想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为强烈。
  “我这是为什么?”李均心中想把这种思念只当作是对亲人,对情同姐弟的墨蓉的一种挂记,但他却无法摆脱在这种自我安慰式的解释之外的恐惧。他明白常人与越人的差距,也明白两者结合的困难甚至超过了他打破神洲男尊女卑传达统的困难。即使是向他这样的强者,面对感情上的困惑,也不得不低下头来。他却没有感觉到,另一个异族女子,也正在为他而困惑,这困惑,甚至比他与墨蓉间的情感要更为危险。对于豪爽的戎人来说,纪苏的爱与恨,是同等强烈的。
  恋别人者,也为别人所恋。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有他们身处局中之人才能体会。尽管在雷鸣城中的俞升对此忧心忡忡,尽管在狂澜城中的陈影出于李均与墨蓉差距太大而考虑,暗暗在帮纪苏。但是,身处乱麻之中的三者本人,却缺乏那柄传说中可以斩断情丝的慧剑。
  墨蓉生病,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此时。李均与雷魂两个影子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一会儿是李均神采飞扬的脸,一会儿是雷魂孤傲冷漠的脸,晕迷中,一会儿她喃喃叫着李均的名字,一会儿又轻轻念着雷魂的名字。但无论是谁出现在她梦中,她看到在他的背后,总有个巨大的阴影,这阴影要将她和他们,都吞噬下去。
  “劳累过度加上心火过大。”郎中将诊断的结果告诉了匆匆赶来的李均,“好在她体质强,服下几剂药就会没事,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问题已经不大了。”
  “多谢先生了。”李均用上先生这个尊称,来表达心中对郎中的感激。墨蓉生病,他觉得有如身受一般难过。他修为日深,加上龙之力转化的灵力,早就达到寒暑不侵百病难生的地步了,因此病痛对于他来说是很遥远的往事,但墨蓉的病,却让他无法自制。
  “墨姐,你……”不顾嫌疑,他来到墨蓉病榻之前,望着墨蓉明显清瘦的脸,原本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没事……没事,你怎么跑回来了?”墨蓉斜靠着枕头,神情倒还是那么爽朗,“可别告诉我是为了来看我的病啊,为这个把前线战事不管回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李均注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直到墨蓉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浮现出红晕,嗔道:“你怎么这个样子看人家的?”李均才将贪婪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你没事就好,早些养好病,筑城的事,你就别再操心了。”
  墨蓉莞尔一笑,狂澜城城墙已经接近竣工,为这个,她倒真不必要再操什么心了。“城筑好了,我也该告辞了,离开越人岭挺久的,我还真有点想念家乡。”
  李均从她话语中听到了浓浓的倦意,似乎已经对在外界的生活厌倦一般,他没有想到,墨蓉实际上是对于在李均与雷魂之间的挣扎厌倦了,想远远地躲开,即使不能躲开对这两个常人的思念,也要躲开与他们的接触。她的心中有些黯然,这么久,雷魂再也没有去找过她,恐怕已经将她给忘怀了吧。
  但她的话给李均却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他柔声道:“墨姐能不能暂且留在这,等我将余州安定后再送你回去?”
  墨蓉心中一阵温暖,李均对她的挂怀,她可以深深地体会到,这让她心底觉得一软,但立刻她又警醒自己,于是道:“到时再说吧,你也不要只顾来看我,回来还有其他事情对不?”
  李均以为她同意了,呵呵笑道:“是啊,还有些事要办,我先去了,事情办完再来看你,这次在墨姐病好之前,我是再也不会离开了。”
  墨蓉脸上又觉发烧,她转眸看到纪苏脸色比她这病人还要苍白,默默站在那里,唯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她们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将对方看透,都明白了对方想的是什么。
  “纪苏妹妹……你坐一会儿吧。”墨蓉忽然间觉得与纪苏之间的距离好远好远,只得勉强招呼道。
  “不了……墨姐姐你好好养病……我也出去一会儿。”纪苏无法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感觉,在泪水夺眶而出前一瞬间,大步离开了墨蓉的房间。
  房中只剩余李均与墨蓉两人,墨蓉因李均绯红的脸又开始变白了,她道:“兄弟,你也出去吧,我倦了,想睡一会儿。”
  李均并不知道就在开始墨蓉与纪苏短暂的对视之间,两个女子都在心灵深处受了重重一击。他依言离开了墨蓉住所,看到纪苏婀娜的背影对着他,似乎在看着天,又似乎在等着他出来。
  听到李均接近的脚步声,纪苏没有回头,低低地问道:“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这一段时间来,由于纪苏不再动不动就同李均动手,两人的关系已经缓和许多,李均也知道她脾气虽然不太好,但也决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象这样低低的私语,在两人间还是很少的。因此,他有些诧然。
  “没有说什么,墨姐觉得累了,我便出来,还有事要等着我去做。”他平淡地道,虽然无心向纪苏解释什么,但不知为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纪苏的问题。
  “哦。”纪苏低应了声,两人缓步走在街头,树荫为两人遮住了太阳,将奇形怪状的影子投在两人身上。纪苏心中也如这树影般起过无数个奇怪的念头,但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
  李均则不然,他的心中一半在墨蓉的病体之上,虽然并无大碍,但他心中仍然有些担心,另一半则在前线的彭远程身上,这个人的投降是真是假,只需要看他攻打余江城的结果便知道。虽然他只有一万五千军马,但李均相信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看到李均也一直无语,纪苏决心以言语试探一下,看看这个战神选定者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她道:“我也想家了,刚才听墨姐说起,我也想家里人了。”
  “哦。”
  “我们那草原上,天蓝如洗,草地上的牛羊象天空中飘浮的云彩一样多,草原上儿女心胸象天空一样广。”
  “哦。”
  “我父汗就我一个女儿,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我,他一定很担心吧。”
  “哦,”
  无论她如何用言语来暗示,李均回答的,只是这一个“哦”字,纪苏忽然间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她愤怒地瞪着李均,道:“你就知道哦,你就知道墨姐,你……你……你是个大坏蛋!”
  她情急之中,如小儿女般用“大坏蛋”这个词来责骂李均。李均方才正在想彭远程会用何种方法攻下余江城,原本没有注意到她说些什么,这时才惊觉,道:“啊?你骂我做什么?”
  “你……”纪苏不由得气结,泪水又不争气地要夺眶而出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多的泪水。认识李均以来为他流的泪水,可能比她此前流过的所有泪水加起来还多吧。
  “对不起。”看到她眼圈发红,李均手足无措,如果纪苏是愤然责骂或攻击他,他都有办法应付,但对于女孩子的泪水,象他这样有“恐女症”者,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应付的。“我……我有空陪你去穹庐草原就是。”慌忙中,他有些口不择言,作出了这个让他马上就后悔的允诺。
  “真的?”纪苏马上就破啼为笑了,“你要立军令状,说话要算数。”
  看着她如花般的面庞,李均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反正我也要去见你的父汗,顺便送你回去也好。”
  在抵抗倭贼侵袭时牺牲的将士已经火化了,他们的遗骸在李均回来的次日午时入葬狂澜城中央的墓园。这一天天气阴冷,是入夏以来难得的雨天,绵绵的细雨让人几乎以为回到了春天。但比细雨更为多的,是狂澜城中军民的泪水。
  李均拒绝了卫兵替他打伞,但当墨蓉撑着病体也出现在仪式现场时,他却严令卫兵不得让墨蓉淋着雨。其他将领也如同他一般,冒雨站在露天的广场上,静静等侯着仪式的开始。
  先是一阵凄凉的锁呐声传来,如泣如诉的旋律让所有的人心都沉重起来。李均微皱着眉,向着正南方望去,乐队后面,八列和平军战士全部白衣白甲,整齐地走了过来。其后是一群捧着骨盔盒的士兵,也全部穿着丧服,肃穆地行了过来。生者虽然远远多于死者,但看到这两千多名捧着战友骨灰的战士,李均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阵酸楚。
  “一将成名万骨枯。每当有人盛赞陆帅之时,他便会如此自讽,我以前总是不明白,如今,算是明白了……”想起这两千多鲜活的生命,想起数目几倍于此的敌人全部被斩杀,李均心中同时升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慨。部将的战死,让他觉得悲痛,但给予倭贼更为沉重的打击,又让他兴奋。雨水浇打在他的头盔之上,发出叮叮呼呼如应和这哀乐的声音,然后顺着盔沿向下流淌,流经李均的脸颊,一时间,李均自己也分不清,在脸上流淌着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围观的人群之中,女子与儿童已经开始哀哀哭泣起来。开路的士兵向天空抛洒的冥币在空中随风而舞,悠悠地飞落在地上。每行进一段路程,便响起一阵鞭炮声,提醒着人们注意,这是整个狂澜城都悲痛的日子。
  数千人缓缓行进出,当他们经过之后,李均与屠龙子云等随在其后迈向陵园。在当初墨蓉准备为李均盖一座府邸之处,一个清幽素雅的陵园已经初具规模了。
  逝者逝矣,而生者却仍旧得面对命运的安排与生活的挑战。李均缓缓前行,此刻他努力让自己心中不再被前方的战事,不再被对墨蓉的感情所纠缠,而是用在怀念战死的战士身上。在如种肃穆与庄严之下,任何杂念都是对死者在天之灵的亵渎。即便是在和平军中地位不同寻常的纪苏,双眸也微微红肿,目光也显得清婉柔和。这个时侯,对于死者的尊重,胜过其他的一切。
  屠龙子云身上仍旧是那套旧得泛黄的盔甲,他身旁,那个以歌声激励和平军斗志的夷人少女指尖轻轻提着裙角,低垂着臻首,缓缓而行。她清丽的脸上,秀眉微颦,目光中眼波流转,无限哀婉与悲情流了出来。檀口紧闭,虽然偶尔会因为悲痛而轻颤,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在失见最后可以倚靠的亲人那一刻,便已经变得坚强起来。
  李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重新回到前方。这个女子屠龙子云介绍说叫吕恬,是一个夷人孤女,保卫狂澜城之战中,正是她在最危急时出现振奋了和平军士气,让守军支持到屠龙子云出现的,对于这样的一个孤女,也应该好好安排才是,她还太小了,才十……四岁吧。
  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其他事情,李均将思绪收了回来。
  典礼之终,李均再次对着狂澜城的军民致辞。但他只开了个头,便觉得无法继续下去了。
  “狂澜城的居民们,和平军的将士们!今日,此时,此地……”他忽然转过身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人说是汗水有人说是雨水也有人说是泪水,然后再次面对众人。
  “我们的兄弟用他们的血肉,作为狂澜城的城防!”李均又道,“狂澜城必定因此战而荣耀!”但一阵哽咽又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过头,只是悲戚地望着祭台之下的人群。
  于是,在风雨中,和平军的主帅站在祭台上沉默,而祭台下则是一片低低的抽泣声。年轻的战士仰面朝天,让雨水将泪水冲走,空气中的血腥味早就淡却,但他们心中的血却在沸腾。
  百姓们也在抽泣,哀痛之余,他们或许还有些愧疚。在战事最紧之时,只有一个夷人少女出现在和平军中,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忙于逃命,忙于收拾家中的细软。虽然他们可以“我不是战士,打仗与我无关”为自己辩解,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这些化成灰烬的勇士,定然有着深深的歉意。
  李均明白有些话是无需他说的,他也觉得自己无法再说什么。于是,他向吕恬招手,将她请上了祭台。
  “战事最为惨烈之时,这个少女,这个夷人少女,她与和平军将士们站在一起。她用她的歌声,激励将士兵,如今,便让她再用她的歌声,为逝去的英灵做最后天送别!”
  李均的夸赞让吕恬白晰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她抬起头,看到祭台下成千上万双眼,又慌忙地将眼睛垂下,全然没有那日面对凶残的倭贼高歌的镇定,也没有亲自射杀倭酋的勇敢。她盈盈一福,向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开始轻声唱了起来。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忧有何悲,乐又何喜?天地悠悠,我心何求?时日匆匆,此生何休?”少女清亮而又哀伤的曲调在祭台中响起,她声音不大,但旋律却似乎在整个墓园盘旋不止,即使无法听清她所唱词者,也能感觉到那音乐在自己心中缓缓流淌。
  仪式便在吕恬的歌声中结束了。众人散去之后,李均开始在想如何安置吕恬之时,屠龙子云却召呼吕恬来到他身边。
  “李均。”他仍不习惯称李均为李统领,而是直呼其名,对此李均并不以为意,地位与身份,在他眼中原本就是表面的虚浮的东西,唯有力量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能改变这世界的。
  “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情。”屠龙子云看到李均略带疑问的目光,便解释道:“这个吕恬小妹妹,我希望和平军能收留她,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李均目光在屠龙子云身上转了一下,又转到羞涩地低着头的吕恬身上。如果不是吕恬实在年纪较小,他定然会忍不住嘲笑屠龙子云一下,“你倒挺会怜香惜玉”这一句话在他喉音转了几下便缩了回去。常人都是言辞锋利如刀的,即便是李均这样的人物也无法摆脱想卖弄自己嘴上功夫的欲望,他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在于他能控制住这种欲望罢了。
  “当然,这是应当的。”李均回复道,略一思忖,他微笑道:“正好,墨蓉姐姐需要有人照顾,吕恬,以后你就跟在墨蓉姐姐身边吧,这样,全狂澜城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面色绯红的吕恬低低应了声“是”,目光却微抬,停在屠龙子云脸上。屠龙子云笑道:“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吕恬小妹妹,我带你去蓉姐那儿吧。”
  正当狂澜城的葬仪在举行之时,彭远程统帅本部一万五千人进逼余江城下,而余阳失守彭远程全军降伏的消息则早就由细作传回了显得阴森的余州都督府。
  “城中守军不过万人,如何抵挡彭远程的一万五千部队?”
  幕僚成员中的重要的一位,霍泽的竞争对手同时也是坚决反对与彭远程和作的庞武,已经战死在余阳城头了。虽然正是因为他的愚笨与妄动,才使得余阳城陷落的,但比之于不流一滴血便全军投降、甚至还领着部队来攻打余江城的彭远程来说,他可为忠臣的典范了。
  因此,当朱文海以绝望的语言向幕僚们询问之时,幕僚们面面相觑,沉默良久。
  “你们因为我朱家而得享富贵,如今朱家面临生死存亡,为何你们不发一言?”属下的沉默让朱文海更觉得恐惧与窒息,得知彭远程叛降,余阳城失守之后,他的头发便白了一半,而当听说彭远程举一万五千余阳大谷之兵来攻后,他剩余一半头发也变得花白。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只因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接任了余州都督之职,让他心力交瘁如斯。
  “属下斗胆!”一个幕僚站了出来,拱手道:“如今之际,要想守住余江城,必需完成三件事。”
  朱文海眼中闪过一抹希望的光芒,但立刻黯了下去,这个幕僚是庞武一系的人,连庞武本人因死在余阳,他一系的人又能如何?
  “说吧。”他有气无力地道。
  “第一,请斩霍泽以绝彭远程内援。都督正是受了霍泽这小人的蒙骗,才重要那忘恩负义的彭远程,如今彭远程叛逆不道,举荐者霍泽其罪也当诛杀!”
  “住口!”霍泽怒不可遏,愤然而起,道:“因为庞武无能,致使余阳失陷,彭远程归路被断,不得不降。而且彭远程用兵远在庞武之上,庞武却以监军之职力压彭远程,使其用兵处处制肘,如今彭远程新近归附李均,其心尚不坚定,若斩杀庞武余党以治其罪,彭远程必然会重新投入都督麾下!”
  “都闭嘴!”朱文海厉声喝道,这个时侯了,这两派人还相互攻讦,毫无同舟共济之意。等两人都俯身跪倒之后,他对先前说话的幕僚道:“第二第三呢?”
  先前的幕僚心中一喜,道:“第二是都督立即遣使者往余平城,命令余平守军急速增援。第三是都督大开府库,将库中余财全发放给将士,令其死战待援。如能做到此三点,彭远程见我军无机可乘,而后方李均逼之又急,必然会令其倒戈相向。”
  朱文海将目光移向霍泽,霍泽道:“第二条也是万万不可,余平守军面对四家联军急攻之中,自身尚且难保,即便弃守余平全军来援,也必定给追兵赶上溃败。而且待四家联军也到余江城下,我军背腹受敌更加不可守卫。第三点尚不失为可用之计,请都督详查。”
  朱文海闭目长叹,将身躯深深埋入交椅之中。议事厅中陷入死一般的沉静。片刻之后,屋外急急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静。
  “报——报都督!”来人的急切叫声惊醒了陷入胡思乱想中的朱文海,他道:“让他进来。”
  一员武将奔了进来,扑通跪倒,声嘶力竭地道:“大事不好了,余平城失守,肖林统领四家联军正向余江攻来!”
  对于朱家的文武官员来讲,这是最后一击,退路与援军都已经没有了,他们无路可走。朱家在余州的基业,已经是大厦将倾,如果不想成为这百年家族的殉葬品,他们就必需另做打算了。
  朱文海象事不关己般看着眼下这群幕僚,他们的脸色变化,他们的内心挣扎,朱文海觉得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只怕已经把自己当作尸积余气的必死之人了吧。
  “你们还有何话说?”朱文海带着讽刺地问道。
  众人讷讷无言,即便是方才力请斩霍泽之首的幕僚也一声不吭起来。僵了良久,朱文海疲倦地道:“都下去吧,仗打了太久,血流得太多,一切都该做个最后了断了。”
  幕僚们纷纷离开,出了都督府后便飞快赶回家中,命心腹送密信给在城下的彭远程,一时之间,朱府幕僚的心腹在彭远程处又开了一个会,唯独霍泽没有派人。
  其他人离开后,他仍旧留了下来,劝道:“都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督不妨改扮从小道赶往陈国,都督好歹是陈国命官,若得当今陈王的帮助领大军再次攻回,那时朱家基业便可重生!”
  朱文海摆摆手,苦笑道:“陈国还会支持我们么?况且陈王内忧外患,自顾尚且无暇,北方的洪国兵压国界,南方恒国虎视眈眈,国内据说又有暴民为乱……”
  “即便不能复兴基业,都督也可多携财宝,安安稳稳做个富足翁!”霍泽再次力劝朱文海立刻离开。
  “不必了,朱家在余州的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我当以身殉之。霍泽,你也如同他们一样,自寻生路去吧,不要为我而误了你的身家性命。”
  “都督!”霍泽老泪纵横,再次拜伏于地,道:“庞武尚能死节于余阳,霍泽难道会不如他?如若都督定要如此,霍泽也愿以身相殉!”
  朱文海看在若大的议事厅中,就只有自己与霍泽两人,也不由得泪水淅淅,扶起霍泽道:“你与庞武,都是忠心之士……”
  一个时辰之后,余江城头悬起了白旗,城门大开,守军麻木地看着彭远程领军进入城中,而都督府,已经成为一片火海。烈火中似乎有霍泽苍老的声音在喊道:“彭远程,你也定然会有这一日!”
  彭远程在火海前停下了马,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不定,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回首道:“令信使急速赶往狂澜城,报知李统领,余州已定了!”
  这个消息,是在东方露出一线曙光之际,传入李均耳中的,李均微微一笑,披衣而起,大步踏出营门,翘首东望,不觉中站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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