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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月亮的背面(3)
杜辰被高魏的话震住了。高魏一只手搂过她的肩膀，靠着她的脑袋问她：“你说呢？”
“我觉得……”杜辰说，“生活应该是长久的忍耐，是等待一成不变里的一丝光彩，一抹惊喜，一点曙光。生活应该是平静的，是会开花的一棵树，悄无声息却繁花似锦，又是一条和平的大河，流淌无声却细水长流……”
杜辰像朗诵诗一般的语言，让高魏听得入了迷，刚要接话，杜辰的脚步却停住了。
他抬头看见，楼梯的拐角处，颜纾站在那里。楼道的色调是冷的，墙面是白色的，墙腰铺着淡绿色的瓷砖，显出阴暗的气氛。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一个角落，像是一首悲凉的诗歌，颜纾就站在那儿，穿着细黑跟的高跟鞋，深棕色的风衣，像一只受伤的野鹤，仍然挺拔。
这是高魏一直害怕的事，他还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一切就近在眼前。看来。
生活并不是天边的一朵云，也不是一棵会开花的树。生活是过去和现在的对抗，是对未来的毫无把握。现在，高魏的过去和他的现在终于见面了——而他的未来究竟属于谁？高魏对自己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法把握。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在颤抖。“你有客人在啊。”颜纾先开口了，她得体地笑了笑，大方伸出手：“你好，我是颜纾。”
杜辰不吭声，也没伸手出去，下意识看着高魏。“有什么事吗？”高魏上前问她，言语里带着防备。颜纾终于看见了他的新恋情。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无往不胜的，所以对高魏此时话语里的防备猝不及防，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很显然，他再也不是那个能将她搂在怀里的男人了，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操纵他的所有。
颜纾低声说：“这次来，有些事情想找你谈谈。”“现在谈？不行！”高魏说，“改天我去找你吧。”他绕过颜纾打开了家门，故意装作对她视而不见，将手中的物件放在门厅过道的地上，“对不起，你先进去等我会儿。”他拍杜辰的后背，杜辰仍然看着他，“乖，进去吧。”这次杜辰答应了，头也不回乖乖地换鞋进去了。
门关上了。那一刻，楼道里只有他和颜纾两个人。“是不是我现在来找你都不可以了？”
“不是，但是你真的只是来找我那么简单吗？”高魏说。话早已说得明白，却仍然有许多话要说。“当然不是。”颜纾说。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我已经不能来找你了吗，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分手！”“不，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该说不的人应该是我，在我心里我们还没有分开。为什么？因为刚刚进去的那个女人？因为那个第三者？”“不，她不是我们之间的第三者。与她无关，在她出现之前，我们之间的问题就很强烈，你不要将这件事情扯往其他的方向。”高魏说，“颜纾，我们是不可能了。”
“你觉得我老了，配不上你是不是？”颜纾说，“因为那个小姑娘，你就要离我而去了是吗？可她懂什么？她了解你吗？她明白你吗？”
“这与她无关。”“过去，”颜纾的声音颤抖着，“你忘了我们的过去吗，我陪你度过的每一个生日，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世界的许多角落……”“够了，”高魏说，“我们好聚好散，过去是回忆，让我们珍藏心底吧。”“呵，”颜纾冷冷地笑了，“你真的变得跟那个小姑娘一样了是吗？好一句过去是回忆，珍藏心底，那未来呢？我就要让你去往另一个女人身边吗，这对我来说公平吗？”
“对不起颜纾。”“这对我来说公平吗？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付出的心血，我对你的栽培，我对你的呵护，这一切完完全全都不见了吗？”颜纾说，“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我想你对我的感情也还在，即使现在由于其他的因素，这一切暂时被蒙蔽了，但是我坚信，我们的爱还在，依然还在，还会回来！高魏，我和你的将来，我们等了很久的将来很快就要来了，很快很快，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呢？”“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高魏说，“要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他不敢看颜纾的眼睛，就怕一看就动了怜悯之心。难道此刻对颜纾的感情已经变成怜悯了吗……高魏不愿意往下想。
“没这么简单，”颜纾说，“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你太残忍太过分了。”
“对我来说这就公平了吗！”高魏几乎咆哮着，“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懂。”“你没有资格对我说公平2字，你最初就一无所有，”颜纾说，“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包括你的事业，你处事的态度，你的人生，你的足迹，你的所有！还有你现在骄傲的姿态……没有了我，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当你什么都不是时，那个青春小姑娘会爱你吗？她爱你是高大帅气的摄影师，她的父母看上了你是省台最著名栏目的最知名记者，可你别忘了，没有了我，这些你可以得到吗？如果今天你跟街边的小摊贩年轻人没有区别，你凭什么在这里与我谈话，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公平？”
“我想，”高魏说，“颜纾，我一直想感激你，想着我要感激你。想着想着，就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我想告诉你，在我心中，爱是很神圣的，过去或许我还不明白真正的爱是什么……我承认，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明白，但至少爱的前提我明白了，我想通了——爱，应该是平等的。不论是什么人和什么人之间的爱，都应该是平等的，爱情的双方都应该是站在同一条线上才能去爱的。这条线不是物质不是地位不是距离，而是关于爱情的尊严，在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我对你的爱我想曾经有过，但我们之间却从来不是平等的，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欠你的。我们应该结束了，请给我新的生活。”
“新生活？”颜纾挑眉冷笑，“你敢保证是全新的生活吗，崭新的？一个人的过去会给他十足的烙印，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新的生活。”
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狠话，女人啊，何苦口出恶言。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太过于不舍而突发的恐惧，狠话代替了你的伤悲。“你在你的小美女心中是什么样子？”颜纾说，“你敢保证她知道你的一切还会爱你吗？你是我的小情人，地下情人，你为了获得前途而跟我在一起……”
“你住嘴。”高魏轻轻地说，轻得像是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刻只有他自己听见。在今夜之前，他曾想过自己是否对颜纾太残忍，可今夜的一切，他感觉自己是对的。
高魏注视着颜纾的嘴，一张一合，他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他不愿意听见她厉声的讨伐，于是转身拧了开门钥匙。在开门的那一刻，他看见杜辰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没有开灯，她站着那儿，头发长长的，窗外的光微弱洒进来，像是一幅古典的画。
他关上门，冲上前去抱住她，比任何一次更激动更难以克制地拥抱着她，她还是那样乖乖的，纯白的脸上没有一丝风霜，但眼神里多了疑惑也多了忧郁。
高魏拉着她坐下来，一样一样将超市里买回来的东西打开来，像是过家家一样全部摆在桌上。给她开了饮料，开了果冻，点心，还给她削了一个梨子。
杜辰靠在他怀里认真地吃着，一个梨吃完了之后，高魏还要给她削另一个，杜辰拉住他的手，钩住他的腰，低声说：“我不要了。”
高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知道他不能再瞒着她了。
“还记得我们的那本书吗？”“记得，当然记得了。”
“那是我们的缘分，”高魏将她搂入怀中，“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每一次离开你，你都在等我，等我来找你，可我总是失约。”
“我明白，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常常在我身边。”“我第一次去新疆的时候还很年轻，站着戈壁滩上真的很激动，风在我耳边吹，凛冽而磅礴，内心奔涌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那次的体验让我印象深刻，也许只有一直不停走，去看看不同的风景，注视那些最美的瞬间才能让我平静，让我完全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软弱和孤独的人，让我离开现实……杜辰，我们去远方好吗？”
“如果遇到了对的人，我愿意一直停留，共同生活，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杜辰说，“远方，是多远的远方呢，会很累很疲倦吗？我不喜欢奔波的生活，留在这里不好吗？更何况我们还要陪妈妈呢。”“算了，我不会勉强你离开这里跟我走的。”高魏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这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你会跟我走吗？我们离开这里去寻找另一种生活，全新的，有创造性的生活。”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杜辰疑惑地看着他。“我跟你讲个故事好吗？”
她点头。
他的故事展开了：“从前有一个刚毕业的男生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他没有钱也没有父母无依无靠，费了很大的劲才在电视台找到一个工作。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机会，没有人知道他生活里的孤独和艰辛。就在这个时候，电视台里的一个女编导走进了他的生活，在他最无助的时刻给予他莫大的帮助，也给了他无时无刻的温暖。女编导是一个外表坚强，事业上独立内心却同样孤独的女人，在那几年的时间里，她从编导做到了主持人助理，再做到当红主持人，制片人。他们之间融入了更多的关系，他也终于住进了她的公寓。在那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爱情，后来他的工作也逐渐顺风顺水，这也许有那个女主持人的关系，也许也是因为他自身的努力，反正由于各种敏感的原因，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保持在地下……在他们之间，有爱情，有亲情，也有互相的慰藉。他一直跟她住在一起，很多年很多年，每天夜里他都睡在那个女主持人的床上……”
杜辰还在认真听着，却在此时用手捂住了由于惊讶而张开的双唇。“他对此感觉不明了，慢慢的，他发现自己开始想要挣脱，但命运却没有给他转机和勇气。也许在骨子里，他是一个软弱的人，却在外表装作冷漠和坚强，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安静的女孩，在这个女孩身上他发现了一切跟从前截然不同的因素，他感觉到自己这个时候才真正陷入了爱情之中，百分之百的爱情，可是他突然明白自己并不是自由的……而那个女主持也真的不再年轻了，每次当他想离开，她的姿态都是令他不忍的。而那个年轻女孩子对他的真情也在一次一次呼唤着他，他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他想……”
杜辰猛地握住了他的右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过脸来看她，她的脸仍然是那么清秀的美丽，只是与初次见面时不同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终于坠入人间，流浪在对他的等待之中。她咬住嘴唇，整个人都在颤抖……那一刻杜辰的意识突然模糊了，她突然想起长久以来的期待，想起他们之间的那本书，那本写着不见不散的书，想起远去的那辆车，那个图书馆美丽的窗台，天上全部的星星，墙上浓密的爬山虎，落了一地的树叶，大学宿舍旁边的会开花树……想起自己夜不能眠的失望，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等待的那个解释……最后她终于终于想起了高魏的脸，他的眼眸……想起他的拥抱，他的吻……霎时间，杜辰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你是，在说你自己的故事吗？”
“杜辰！”高魏想拉住她，却伸不出手，他担心他已经失去她了。“我一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子汉，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心中最勇敢最独立的男子汉。”杜辰快要失去了力气，她知道高魏有过去，但没有想过是这样的过去，“这样，这样是什么？”
“……”高魏无地自容，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对不起，但我真的……”“为什么，”杜辰捂住脸，“这么多年……太可怕，太肮脏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期待着见到一丝谅解的曙光，可换了谁可以容忍，过去已经将他击溃了，更何况是这样天真的她。“我一直感激她。”高魏说，“我一直感激她。”“可这样跟那些被包养的女人们有什么区别……”“也许，真的没有区别。”“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杜辰退到了门边，“如果不是今天，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到我们结婚吗？”她终于因为太过于激动而语无伦次，“我一直以为你爱我，但你的爱是什么，是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吗？是有目的的吗？”“不，不是！”高魏冲到门口想抱住她，杜辰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他，高魏紧紧抱着她，将她压在胸口，他真的害怕一松开手就要失去她了，可杜辰几乎是叫喊着：“你别碰我！你放开我！”高魏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歇斯底里，她侧过脸来对他微笑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此刻怀里的这个女孩却痛苦得泪流满面，他的心底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痛。“高魏，你看你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变成什么样子了。”他对自己的心这样说。终于他松开了手，杜辰推开他，打开门猛地关上了。门外再也没有了声音，高魏一点一点蹲下来，靠着门背坐在地上，异常痛苦，似乎又回到了父母双双离世的那个夜里。时间是凝固的，就这样坐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次他真的失去她了，就算她肯原谅他，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在向她坦陈一切的时候，他对自己有了一次新的洗礼，这是对他的惩罚，是对颜纾的一个了结，是对杜辰的一个交代，而他终于又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像从前那样孤独，或许，比从前更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