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低俗小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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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莫待在南方这所三流大学喋喋不休地写了一年的流行小说，这一年他大二。他像长舌妇唠叨着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唠叨着一个又一个虚伪的爱情故事，然后把这些故事投给一些做得很花哨很流行的杂志。杂志的编辑每个月都会给他卡里打来或多或少的稿费，有时会有编辑在MSN上鼓励他把小说写得更煽情或是更感性一点，也有编辑鼓励他辞藻要再华丽些。这时唐莫会装作很理解地告诉对方：“我知道，市场需要嘛，下次我会多注意的。”
一年前唐莫还是典型的文学青年，写的都是朴实的纯文学小说，谈的都是博尔赫斯和马尔克斯，讨论的都是诸如“纯文学的衰落”、“低俗小说的泛滥”这类沉重的话题。
一年后唐莫爱上了一个喜欢看流行杂志的女生。这个叫李路路的女生对他写的小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李路路总爱用揶揄的口吻问唐莫：“你写的这些东西还会有人看吗？”而每当这个时候唐莫的文学梦就好像给人拦腰砍了一刀，鲜血四溅，轰然倒地。而他本人也让理想的血肉模糊了双眼，半晌无语。
事实上唐莫写的那些朴实的文学小说确实没人看。他曾试图给一些纯文学杂志投稿，有一次一口气投了10部稿子，分别把希望寄托在《人民文学》、《钟山》、《收获》等这些杂志上，后来他经历了大半年痛苦而漫长的等待，最后等来的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唐莫管那叫生命中最差的时光，但是他不知道生命中还有更差的时光在前面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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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唐莫大二，他觉得爱情在大学很重要，因为学长告诉他爱情是大学的必修课。为了尽快把这门课的学分修够，唐莫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追求李路路。
追女仔该做的功课，唐莫都做得很足：李路路吃饭他付账，李路路逛街他就是保镖，李路路要去图书馆自习，他做先锋部队提前去占好位置……
为了取悦李路路，唐莫甚至放弃纯文学写作的信念，模仿流行杂志写华丽的爱情小说给李路路看。唐莫希望李路路能看到他身上浪漫的色彩，当然他更希望李路路看到他横溢的才华。
唐莫为李路路做了所有他认为该做的事，之后他觉得万事俱备，就欠表白了。
关于表白这事唐莫考虑了很久，他觉得送玫瑰太老土，放烟花太俗滥，裸奔又太前卫了，所以他想搞点新概念的表白出来。怎么个新概念法呢？唐莫为这事绞尽脑汁，最后认为这表白还是回归自然好。
表白那天晚上月光很好。唐莫跟李路路坐在一片花丛后面，花香让人沉醉。这时的花前月下让唐莫觉得是时候该表白了，然后他深情地望着李路路，用充满了磁性的声音说：“这一刻我不想说话，只是想一直安静地坐在你身旁……”
李路路大骇，生怕唐莫把后面那些更加肉麻的台词说出来，于是急忙跳起来打断他说：“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没有其他的。”
唐莫如同吞了一根鱼刺，欲吞不下欲吐不出，活生生给卡住在那，半天没有呼吸。
他好不容易换了一口气，张张嘴，挣扎着想把最后那三个字说出来。李路路一见唐莫死不罢休的模样，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白月光下尴尬地悬浮着唐莫那个“我”字，后面“爱你”两字像被鬼抽了魂，迟迟没能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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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路路拒绝那个晚上，唐莫自己一个人跑到学校外面大排档喝酒，然后遇上了扬子。当时扬子过来问唐莫借打火机，他熟练地点燃一支“中南海”，缓缓吐出一口烟后说：“哥们儿，失恋了吧？”唐莫吓了一跳，仿佛自己脸上写着“失恋”两字，他觉得眼前这家伙眼神有点毒。
这是一个为了逞男人气而喝酒的年纪。
酒桌上唐莫跟扬子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他们本不是高阳酒徒，但那天晚上他哥俩都喝高了，回去的时候东倒西歪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唐莫跟扬子多少有点相见恨晚。
扬子的爱情观念是宁缺毋滥，而一夜情观念就恰恰相反，宁滥勿缺。所以扬子经常混迹于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并且跟很多女子保持着暧昧的关系。他盗用古龙的话形容自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扬子家底殷实，所以手头一向宽裕。他带唐莫出去鬼混了两次，第三次因为唐莫囊中羞涩，所以只能找借口推辞。
扬子读的是酒店管理，而唐莫读的是汉语言文学。扬子住在学校南区，唐莫住在北区。他们的生活本没有太多的交集，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建立在很多志同道合的兴趣上，比如他俩都喜欢听摇滚，看文艺片；又比如扬子会弹一手漂亮的吉他，谱曲一流，而唐莫写词一流。这哥俩的默契就是这样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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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路路拒绝后，唐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像所有遭到拒绝的男生那样，急于向女方证明没有接受自己是一个愚蠢而错误的决定。唐莫所做的证明是把自己写的那几个纯爱小说分几次投给李路路经常看的那本杂志，他要让李路路看看他唐莫一样可以写这种唯美的爱情小说，他要向李路路证明他的才华不仅仅可以搞纯文学，还一样可以搞俗文学。
一个月后唐莫收到杂志社寄来的样刊还有800块钱的稿费。1000字80元，这个小说他写了10000字。唐莫没有去想象当李路路看到他写的这个小说发表在她最喜欢的那本杂志上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他只觉得这个小说的发表让自己心里痛快了一把。
唐莫开始觉得写爱情小说赚钱，于是添油加醋把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单恋写成一个爱情悲剧，投给另外一个杂志，半个月后又赚了600元。
从此，唐莫开始写起了各种各样的流行小说，纯文学被他抛到了脑后。也不知道是纯文学抛弃了他还是他抛弃了纯文学，总之唐莫跟纯文学彻底分道扬镳了。这年代搞纯文学就好比画饼充饥。而纯文学如果会说话，它肯定会跟唐莫说：“你这厮离纯文学已经有十万八千里了。”
唐莫的生活在失恋后开始滋润起来了。写流行小说似乎很赚钱，所以他化悲痛为力量，绞尽脑汁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故事。
他的现实生活没有爱情，但是小说里头的爱情却泛滥成灾。唐莫坚持一天2000到3000字的写作进度，一个月投出5、6份稿件，运气好的话一个月可以赚到两千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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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钱生活就滋润了。唐莫开始跟扬子混迹于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在酒吧搭讪美女，在舞池活蹦乱跳，在K房鬼哭狼嚎，在饭局上插科打诨……唐莫没有像很多失恋的家伙那样急于幼稚地开始另外一段恋情，以便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因为他跟扬子一样，认为爱情这东西还是宁缺毋滥好一点。
事实上唐莫一直对李路路的拒绝耿耿于怀，扬子说他一直没走出失恋的阴影。唐莫发现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改变似乎都是为了能够让李路路对他刮目相看，并且回心转意。然而这一切似乎都遥遥无期。
那天晚上唐莫喝了很多酒，并且说了几个荤段子逗得一个陌生的女生笑得花枝乱颤。当他把手伸进那女生衣服里面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李路路。那时唐莫已经两个月没跟李路路联系了。
两个月似乎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结束一段旧的爱情，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又比如改变一些事，改变一些观念，然后改变一个人。
但是两个月了，唐莫还是没有忘记李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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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莫跟扬子混了2个月后开始感到疲惫。这2个月他旷课不计其数，那些没去上的课不是被他用来睡觉就是用来写小说了。而很多个晚上唐莫和扬子抽着烟泡在不同的吧里，听不同的歌手唱不同的歌，看一支又一支无名的乐队表演，生活堕落得一塌糊涂。
这2个月，唐莫跟扬子谈生活、谈理想、谈女人、谈文学、谈音乐、谈怎样才能在5年内赚够100万……他哥俩什么都谈，就是不谈自己的感情问题。扬子一直避免谈这个，他宁愿跟唐莫谈一夜情也不想提及他自己的感情。而唐莫认为扬子一定是受过某种很大的伤害所以才不愿意提及感情问题。
唐莫对扬子的过去一无所知，同样他对李路路的过去似乎也是一无所知。他不知道他们之前都谈了多少次恋爱，也不知道他们都跟哪些人谈了恋爱，他们那些恋爱又是怎样结束的？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每个人都在隐藏着自己的过去，包括唐莫，他也没跟扬子提起过李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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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莫越来越觉得跟扬子出去混索然无味，他对这种糜烂的生活感到无所适从。生活没有意义，而他只知道空虚依旧在自己的生活中延续，而且从来都没有间断过。
唐莫的小说越写越顺手，生活似乎给了他无限的灵感。他的读者越来越多，很多编辑找到他约稿，更多陌生的女生加他Q说是他读者等等。
那段时间唐莫在文字世界无限风光，在现实世界却无比凄凉。
他已经很久没跟扬子出去混了，他连饭堂都讨厌去，因为讨厌人多的地方。唐莫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就是蜗居在宿舍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码字。
这段时间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小依的网友。小依是重庆人，一个高二的学生，小依说她爱唐莫的文章。有不少女生说喜欢唐莫的文章，但从来没一个女生像小依那样性感赤裸裸地说爱他的文章。
枯燥的生活在QQ头像日复一日的闪动中开始变得闪亮起来。唐莫跟小依的关系就好比南方夏天的气温一样，疯狂地爬升着。他们在网线的两端谈生活、谈理想、谈创作、谈爱情……谈累了就一直安静着不说话，那感觉就像彼此安静地坐在对方身边，彼此能感觉到平静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
小依经常深情地对唐莫说同一句话，她说：“我懂你就像你懂我一样。”
这话要是放在两个月前，唐莫听了绝对要掉好几层鸡皮疙瘩，但是现在这话却让他好比吹着空调般身心舒畅。
小依总会在深夜凌晨一两点的时候给唐莫打电话，她说这无比浪漫，而唐莫无比痛苦。
小依半夜来电话的时候，唐莫一般都正在另外一个世界跟周公老头低吟浅唱。当半梦半醒之间，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唐莫只能做出痛苦的挣扎，一脚把周公老头踢开，然后以坚强的意志抱起手机苟延残息地爬出阳台外面跟小依进行痛苦的通话。如果唐莫不爬到阳台外面听电话，那他估计自己将会有生命危险，毕竟被一个宿舍群殴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通话他们双方都抱着很痛苦的心情，唐莫的痛苦不言而喻，小依的痛苦则来自于少女的多愁善感。
小依说：“我睡不着，觉得莫名感伤，莫名失落。”
通常半夜的通话都是以这种肉麻的开场白开始的。然后唐莫就扮演一个集陪听、开导、安慰于一身的“三陪”角色，必要的时候我还得跟小依说些人生大道理，以显示自己成熟稳重的一面。
唐莫并没有觉得小依特别烦人，相反，他还得这个女生很有小资情调。
毫无疑问，唐莫开始了一场艰苦卓绝的网恋。
扬子说唐莫这是在跟电脑恋爱，他还咄咄逼人地问唐莫，你能抱着电脑亲热吗？而唐莫觉得扬子这话太肤浅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开始的是一段高尚的柏拉图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