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每逢跨年，商界都有大大小小应景的宴会。以前，只要是谢期久想出现的场合，他都会带上谢敏明一起去，但今年，同茂同鑫的两谢却没有同进同出，倒是经常同时出现在一个宴会上，见了面，两人还会象恰逢的朋友，特意地碰上一杯。谢期久在年底的社交场合频繁露面，见了敏明亦不避讳，渐渐的，谢敏明的疑虑也变得淡而远之。
冬天是北方房地产业的休息期，天寒地冻、动土不易、耗时耗材，所以北方在建的项目一般不会开始地下工程，当然，南方的温暖天气不会给建筑施工带来什么影响。苏青这边赶在前头完成了地下工程，就等着承包地上项目了。远在上海的5号地皮也被护栏围起，大型机械已经开进工地，同茂和大亚联手打造的号称“尊荣世家”的豪华住宅以最快速度破土动工了。
一年下来，国内房地产业就那么几件大事，今年的事情做得七七八八，来年的规划也已完成，剩下的事情不外乎是年终结算、抚恤员工，自有跑腿出力、辛苦奔波的人，北方的老板们乐得趁着年终休息休息，赶几次聚会，和别人交流一下看法，放松放松。
北京的跨年聚会设在年初，元旦假期之后。原本是北京巨头们无意中形成的惯例，现在就变成了全国有头有脸人物们每年一次的聚会。北京老板们轮流请客，今年轮到了老前辈唐师仪，地方就选在了北四环新建成的豪华会馆，附近的酒店档次够高，离机场也很近。
地方离谢期久的住处不算远，但他还是姗姗来迟。一进门，目光在三两闲谈的人们身上一扫，便看到了身材颀长、挺拔秀丽的谢敏明。谢敏明正在跟某个南方富豪交谈，谢期久站在远处看了看敏明，不觉笑了。别人眼中的谢敏明可能谦虚有礼，善于安静地聆听，但谢期久却看得出来，敏明的笑容已经僵硬，浑身上下不自在，耐心恐怕也快磨到头了。
“敏明？”谢期久走上前去，发现看到自己，敏明的笑容里多少还带点真心诚意。
“哦，这位是同茂集团的谢期久先生，”谢期久已经站在自己身边，敏明连忙介绍，“这位是曾宪先生，在广州做生意。那里新近上市的全市最大别墅区，就是曾先生开发的。”
“广州碧园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啊！”谢期久笑着说，“北京很多同行都赞赏曾先生能量大、路子广，出手不凡！”
“呵呵，哪里哪里……”
谢期久一听见曾宪说话，便知道敏明是哪里觉得别扭了，生长在北方的人的确很难听懂曾宪的一口广东白话。简单寒暄几句，谢期久告罪带着谢敏明离开，两人都不自觉地往清静的角落走，寻了个沙发坐下，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
谢敏明笑着说，“留学的时候有个中国同学，偏偏是从广东来的，普通话说得又不好。最后大家都顶不住了，只要是他在，那我们就用英语交流，他的英语起码我们可以听得懂。”
谢期久“呵呵”笑了，“所以说经济发展潜在影响了很多东西。早一些，广州深圳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北方人管粤语叫鸟语，人呢叫南蛮子，有些不屑、看不起。后来人家地方发展起来了，粤语歌就流行了，人人愿意闯深圳、下海南，寻找富裕的生活。”
敏明摇摇头，“一个人说粤语，就好像十个人在吵架，听得我头痛。”
谢期久微微笑着，敏明静默地坐在一边，再没有交谈，只有对宴会场面上共同的冷眼旁观，对这两个人来说，眼前的情境有些不同寻常。谢期久和谢敏明就像两个独立存在的磁极，总有两人单独形成的磁场在作用，有人远远地瞥见了他们，却丝毫没有过来打扰的欲望。
敏明观察着不远处各自聚集的人，每个人身后都不乏亿万资产，挽在手臂上的交际花也分外风骚可人，谈的事情却不见得能拿得上台面。眼前就好像是个富人俱乐部，站在外面觉得神秘无比，进去了才知道，这里的一切还没有花花世界的一个角落来的精彩。但在这里偏偏人们就可以自侍不凡，可以将和所有人一样的争名逐利的心看得高贵无比。
谢期久一直没有说话，敏明问，“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谢期久说。
敏明转头看看，问，“如果同茂真的倒了，你会做什么？”
谢期久想想，“那时候，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了。”
敏明皱起眉头，“你难道现在就做了什么吗？明知道我有很多事要干，还把同鑫扔给我，自己躲清闲。”
谢期久的笑容有些无奈，“我以为你会认为，这是我对你放心，希望你能引导同鑫的表现。”
“少来！”敏明低声说，“同茂最近有什么消息？”
“那边的消息你应该清楚。不过是同茂和大亚狗咬狗。”
敏明想想，“不知道是谁更凶一点。”
“大亚有合同。”
“同茂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这一锤子，还不够把它打死。”
“我知道。”敏明笑了，“不过我很好奇，同茂钱从哪来？大亚钱从哪来？”
谢期久笑得狡黠，“你会发现这世上的手段千奇百怪，就看人们用不用了。”
“那我可要好好留意，认真学习。”
敏明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跟谢期久的联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到底有多微妙呢？就好像接近沸腾的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水底已经开始冒泡了；也好像是看起来依然在沸腾着的水，其实下面的火已经熄灭，平静下来的趋势不可改变。到底是什么事情变得微妙了呢？好像自己原本是个孩子，却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原本以为谢期久永远是站在自己前面无法跨越的一个，但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这麽有信心、有勇气了；还是说，谢期久放弃了对自己的引领，转而愿意用平等的目光看待自己……敏明暗暗回想十几年前曾经学习过的物理知识，一块普通的铁，跟一块磁铁粘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变成一块磁铁，但原来磁铁的磁力会有什么变化，敏明着实想不起来了。他偷眼看看谢期久，这个在自己生命和事业中独一无二的男人，现在也会有什么变化吗？
“前段时间你去了英国，有什么事？”想着这件事情，敏明突然脱口而出问了出来，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意外。
看着敏明，谢期久失笑，“多长时间的事情了，怎么还记得？”
敏明眉头一皱，“问你呢！”
谢期久偏过头，“我的私事也要向你报告吗？”
敏明深深看着谢期久良久，叹了口气，说，“我不想知道你的私事，只是有点担心。”
谢期久转头看向敏明，脸上没有了笑容，眼睛里却多了些让人分辨不清、敏明也不想分辩的东西。最后，谢期久终究还是笑了，“我有分寸，不用担心。”
敏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我看到了个朋友。”
“好。”谢期久看着敏明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快乐还是遗憾。
敏明并未看见什么朋友，只是突然之间无法承担自己和谢期久之间陡然滋生的那种从未有过的气氛。敏明不想追究、不愿深想，凭着本能便走了开来。他径直向前走着，一个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抬头一看，是金桥。
看见金桥，敏明便笑了。是了，今年是唐师仪做东，唐安迪怎么会不邀请金航公司的人呢？金桥在这里，那么尹航也定不会错过。
“好久不见。”敏明说。
金桥点头，“是啊！作为合伙人，这么长时间不见，的确有些不正常。”
敏明一笑，“我没有你那么好命，自由身啊！听说去美国度假，回来之后也是一两个月没消息。”
敏明提到美国，金桥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为什么去美国？因为那里有你的爱人刘嘉陵啊！你一门心思的针对同茂，就没有想过刘嘉陵躲在哪里？敏明看着面前的金桥脸色变了又变，刚想说话，便听见金桥开口，“土地拍卖的事情很顺利吧！祝贺你！”
敏明笑着，突然又觉得不对劲，明明自己是争夺中的失败者，金桥为什么还……“不好意思，大费周章地争得大家同意，结果却是我自不量力，让你们见笑了。”
“怎么会？正是这次的土地拍卖，我才真正了解了谢敏明是一个怎样的人！”金桥顿了顿，又说，“谢敏明真是一个厉害的人。”
敏明听了，眯起眼睛，“过奖了。”金桥的话里有话，但究竟是什么话，敏明一时间还听不出来。简单的谦逊之后，敏明将目光投向大厅，在人群中看到了正左右逢源的尹航。谈笑间不难看出尹航刻意谦逊和讨好的姿态，这也难怪，谁让他上前搭讪的人都是一方诸侯呢？
金桥顺着敏明的目光看去，心里也有一时的感慨。“你觉得金航最后，能发展到哪一步？”金桥问。
敏明笑了，依旧看着尹航，“那要看尹航能走到哪一步了。”
金桥撇撇嘴，“你不帮忙？”
“该帮的、能帮的，我已经做了。其他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敏明说。是的，自己也曾经为尹航创业、追求理想的拳拳之心所感动，也曾打算尽量不伤害属于他们的光荣和梦想，金航公司对自己的作用已经用过了，现在放手也是时候，以后也不会再把它拉到这潭浑水当中。
金桥听了，看向敏明，敏明也转头对视，“有闲钱的话，你们也买买我手里的股份，我给一个公道价，怎么样？公司是大家的，我一家独大也是情势使然，现在公司发展这么好，而我不能全力为金航，还是你们多出点力吧！”说完笑笑，颔首离开。
金桥站在原地，谢敏明究竞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意思是……金航就是金航，他不会再用金航去做攻击同茂的武器了……金桥看着谢敏明与人们交谈、碰杯，时而静静聆听，时而顾盼神飞……第一次，金桥对自己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就这样在意谢敏明呢？因为他是自己的情敌、是刘嘉陵的爱人？还是……既然发现了他的动作，即使觉得那是虚幻般不可能达到的目的，但既然有人有这个勇气和谋略，自己就不自觉的跟从关注？金桥好像在观看谢敏明的舞剑，同是武林高手，哪怕是对手，也会觉得目眩神迷、欲罢不能……
在场上留连一阵，敏明再转头去看谢期久逗留的角落，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不知什么时候，谢期久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