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这几天，苏青忙得团团转。同茂集团工作小组对金融街的地下工程进行验收，苏青在现场整整跟了几天，得到了质量上的肯定，他又忙着找同茂的项目负责人，商谈签署地上工程合同的事情。
一个地下工程干了几个月，面积再大，工作量再多，也是个费力不讨好、搭钱不赚钱的活儿。业内有多少公司甚至赔钱赚吆喝，就是为了承包了地下工程后，获得地上工程的优先权，真正赚钱的在这里呢！但苏青现在想的可不是这事儿，敏明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拿到地上项目的合同，不管背后的考量是什么，但他苏青的任务就是这个。
追着同茂的项目经理谈了几天，最后，项目经理回话，关于地上的合同，由朱伟家亲自跟他谈。两天后，同茂通知苏青朱伟家到了，苏青连忙赶过去。路上，苏青坐在车里想了又想，不知同茂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是酒店的套房，苏青一进门，朱伟家便笑着站起身来，上前迎接，“苏总，别来无恙？”
苏青笑着，“能有什么‘恙’？同茂的工程没什么毛病就好了！”
朱伟家“哈哈”笑了，“工程我们已经验收了，说实话，做得很不错了。”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要谈谈地上工程了。”苏青毫不客气。
朱伟家点点头，“苏总是韩季秘书介绍的，以前就是同茂的员工，工程得情况也很好，我们之间是知根知底、互相信任，照理说，地上工程就应该按照当时草签的合同给你。”
苏青皱皱眉头，但没有说话。朱伟家接着说，“但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不是同茂不愿意将工程交给你，就怕现在是苏总不屑于做我同茂的工程了。”
“怎么说？”苏青问。
“金融街的地上工程，除了质量和工期，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垫资。”朱伟家说。
苏青说，“垫资施工历来是行力的规矩，要垫资的话我的公司未必没有实力。关键是你要求垫资多少。”
朱伟家看着苏青，“不少，不低于80％。”
话音落下，苏青便倒吸了一口气。80％，金融街这么大的项目，一个建筑商要垫资80％，再加上付款时间的不确定，基本上就是全额垫资。靠！他苏青要能全额垫资，就不如再借点钱自己干房地产好了！苏青喝了口摆在桌上的茶，说，“如果我不做这个项目，你们就要找别人做，但是金融街这么大的摊子，又有哪个建筑商能做？”
“这样有实力的建筑商的确不好找，但现在业内竞争这么激烈，金融街确实也是人人紧盯的一块肥肉。项目大、利润高、声誉好，我想不乏有敢于尝试的企业。”朱伟家说。
“没错！若是把企业的身家性命拿来赌，也不是没有可能干得成。”苏青说。
朱伟家笑了，“金融街需要垫资80％，但是回款的速度也块。只要按期完成，政府给钱也会很痛快。看似风险很大，其实你我心里都应有底。”
“据我所知，D市跟同茂的合同里也有按期拨款，那政府拨给的这些钱，为什么不能也按期拨给建筑商呢？”
朱伟家略一沉吟，“每个企业有自己的情况和规划，政府拨的款，同茂要自己消化掉，所以建筑的利润，只能在验收之后。”
苏青听了，半晌没有说话。话说到这个地步，却也没什么能再说的了。朱伟家看在韩季的面子上，对自己有问必答，也是足够坦荡，问题是自己能不能接这个项目。金融街是个大项目，就算D市的价格低，只是人工和材料的最低成本也要接近一亿。如果做，那至少要从银行贷款几千万。苏青已经在后悔，为什么没有事先给敏明打个电话，再问问底。
朱伟家见苏青犹豫，便拍拍苏青的肩膀，“苏总，我知道条件苛刻了些，但这是没有办法。你承包了地下工程，在我这里，拥有地上工程的优先承包权。你觉得可以，合同就在这里，我们现在就签。你若觉得不合适，那我也很遗憾，只好找别的公司来谈了。”
苏青看着朱伟家，“地下工程什么时候付款？”
朱伟家说，“很快，我可以保证。”
苏青拿起朱伟家放在桌上的合同，又细细看了一遍，除了要求垫资的部分，其他的条款也都没有变化，“我要求再加上一条。”
“什么？”
“地下工程付款后，地上工程才能开始。”
朱伟家看看苏青，说，“好的。”
说完叫来秘书，立刻拿去修改。两人分别叫了律师，在套间的那客厅里静默地喝茶，直到新合同拿来，两人又各自看了一遍，才签了字。
走出朱伟家入住的酒店，苏青打发了司机送律师回去。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虽然天气很好，冬日里阳光也很足，但苏青的心里却有种深深的无奈。看着一栋栋高楼盖起，风光的却只有房地产商。不管是建筑的公司、工地上辛苦的工人，还是掏出一生积蓄的购房人，都会为了这光鲜亮丽的建筑付出代价。叹了口气，苏青拨通了敏明的电话。
敏明看着身边的传真机顺畅地吐出几页纸，再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笑了。这也是两分阴阳不同的合同，自己并没有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拿到合同，但对苏青来说，他确已做到了这一步。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苏青不会将一手建立的公司推到这个险境，即使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做出什么。
上次在宴会上见到金桥后，敏明也接到了尹航的电话，于是四个人又聚在北京，毫无争议地将敏明多出的股份买走，现在金航又是四人的共同天下，而敏明则得益于将手里的股份买了个不错的价钱，毕竟金航公司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四面漏风的小企业了。既然已有几千万的资金回笼，那正好用在苏青的项目上。看到账上已有几千万，苏青的心里也会有底。加上D市的市长秘书韩季，为市里的重点工程加点贷款也绝非难事。
敏明将合同扔在一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D市的一切，已经不需要自己操心了，摆在眼前的还有上海。
朱伟家要求垫资在敏明的意料之中，但垫资比例这么大，就有些意料之外了。拖到现在，同茂在K市的菁菁家园销售已接近尾声，庄严华贵的销售处正改建成业主会馆，回笼的资金就算是还掉大亚的本息，也不至于拿不出一点钱来支援D市的金融街。上海的地价虽贵，但还有大亚顶着，同茂似乎也没有必要急于拨款……看来，同茂的资金在别处出了问题。
正想着，桌上的手机响了，是D市的电话。敏明接起来，那边是韩季的声音。
“苏青刚给我打过电话，要银行的贷款。”韩季说，“你不会在意这些方面我们自己互通消息吧！”
敏明笑了，“怎么会？没有你，金融街的工程也拿不下来。”
“听说同茂要求垫资80％，不知道对你来说会不会是个麻烦。”
“不会，没有什么影响。”
“那就好了！”韩季笑着说，“因为这件事情，是我一手促成的。”
“哦？说说看！”
韩季说，“市建委最近在清理市区的土地，大领导一句话，账目也要清清楚楚，不排除催缴在建项目的拖欠的土地出让金的可能。”
“呵呵！”敏明笑出来，“明白了！现在的地产公司对土地出让金都是先意思意思，等工程结束、资金回笼再缴不迟。光是这一点，就成就了多少亿万富翁。现在要催缴，同茂集团首当其冲吧！”
“这个问题到现在为止，只是不排除其可能。但对于曾经是同茂员工的我来说，将最新消息通报给朱伟家，也算是仗义的表现。”
“所以……”敏明接着说，“你就想方设法白白让同茂压了一笔资金不能用，用了还会提心吊胆。”
“哈哈……不要把我说得那么不厚道！”韩季笑着说。
敏明沉吟片刻，“不过，土地出让金倒可以做做文章，如果有确切的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韩季顿了顿，说，“最近你好吗？”
“很好，没什么变化。”敏明说。
“嗯……”韩季说话有些犹豫，“前段时间，董进找过我，还专程从上海飞过来，跟我和苏青都见了一面。”
“哦。”敏明不置可否。
“既然你没有跟他说同茂的事情，我们也都没提。”韩季说，“在上海，不需要他的帮忙吗？”
“不需要。”敏明不假思索，“我可以搞定。”
韩季若有若无地叹息，“我们几个人中，你和董进的感情最好，他也很关心你。”
敏明苦笑，“你想说什么？”
韩季沉默半晌，“没什么……突然觉得，还真是没什么可说的。”
敏明也沉默一会儿，接着笑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除了同茂，我现在没有余力想别的事情。”
韩季也笑了，“那好，有什么消息我通知你。”
“好。”
“再见！”
“再见！”
“敏明？”刚要挂电话，敏明又听见韩季在叫。
“嗯？”
韩季叹了口气，“敏明，放过你自己吧！”
敏明沉吟片刻，问，“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很多选择……就是没有选择，都是不可不选……你何必一直抓住不放？已经够辛苦了，自己何必还要为难自己呢？”韩季的声音轻柔，好像生怕打扰了敏明，“何况，你身边还有这么多人真的关心你，爱护你，做一个快乐的人，有时候会很简单。嗯？”
敏明沉默着，良久，“韩季，今天……就这样吧！”说完，挂掉了电话。
快乐，有时候真的很容易。敏明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和董进晚上偷偷跑到院子的树下，看着从泥土里钻出的蝉一点点地爬上树蜕壳，那个时候真是快乐。孤儿院里虽然有很多的不快乐，但快乐的味道同样那么的鲜明。
第一次被谢家带走，坐在从未见过的明亮大厅里，吃东西。所见所闻的每一样都是新奇、豪华的，但那个时候还真的没有觉得快乐。小心翼翼地坐着，周围的一点响动都能让自己心惊肉跳，入口的美食也尝不出味道……因为知道，自己的命运也许就会在这一刻决定，不断叮嘱自己，千万不要、不要犯错。
求学，应该是值得快乐的事情吧！什么也没有的自己，能够上一流的大学，在学校里，凭的是自己的才华，谢家的关照也从未让敏明觉得不妥。但那个时候，快乐吗？从那时起，自己就变得怕失去了，每天所得到的东西，都怕失去。怕，还会快乐吗？
自由，也应该是快乐的事情。一个人跑出谢期久的视线，认识了刘嘉陵。第一次与谢期久以外的男人如此亲近，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接受了他，但最后，自己选择舍弃的，也是他……舍弃了吗？也许自己舍弃的并不是刘嘉陵，而是自己与嘉陵共同面对现实的信心。不止一次地设想，如果……那时候自己不是一个人离开，而是跟嘉陵说清楚共同面对，事情会不会就能不一样？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嘉陵走了，自己都不敢知道他在哪里……
快乐……谢敏明学会了怎样在这个世界生存，却忘记了应该怎样去快乐……
敏明转过椅子，面对身后的蓝天，也许，快乐不是从前，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总有一天，自己会真正明白想要什么，要，便抓在手里，再也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