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张伟站在谢期久身后，两人一起看着北方省份的上星节目。北方的卫星电视收视率向来不高，但这条新闻却足以引起谢期久的兴趣。
电视里，主持人解说北方某市农民工追讨欠薪事件的始末，详细地说明了著名地产公司同茂集团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解决的情况，谢期久看得津津有味。“这家的记者还不错，采访到的八九不离十。”谢期久评价说。
张伟笑了，“您想说的不会是这些吧！”
“那能是什么？”谢期久瞥了张伟一眼。
张伟看着新闻，沉吟着，说，“这……不会还是小谢先生搞出来的吧！”
谢期久笑着转了频道，“你还在乎这些！不管是谁搞出来的，对我来说都是好消息，至于是天灾还是人祸，我都不在乎。”
张伟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老板，在他满不在乎的表情中，慢慢渗出一点点的得意和欣喜，看着某台莫名其妙的招聘节目也是心不在焉。是谢敏明，应该是他……张伟想不出除了谢敏明的手，谁还会神道同茂在二级城市的项目，再说还有谢期久的掩饰不住的笑意——他在为谢敏明而感到骄傲。张伟还记得2年前谢期久的一次断言，“一定要找到谢敏明……除了他，谁也无法完成我的心愿。”
但有一点张伟现在也不明白，谢期久明明自己就可以做到，为什么一定要找谢敏明……
“咝——”谢期久突然发出吃痛的声音，张伟赶忙过去查看，原来是他不小心碰到了插在手背血管里面的针头。
张伟一边小心调整着立在一边的吊瓶，一边嘱咐，“小心点，这里可没有护士，血液倒流怎么办！”
谢期久笑看着张伟忙活，“你跟我多少年了？”
“快十年了吧！”张伟头也不抬地回答。
谢期久笑得更甚，“如果不是了解你，我会以为你爱上了我。”
张伟猛一抬头，看到谢期久的笑脸，也笑了，“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我会以为你在试探我。”
“哈哈……”谢期久笑起来，将头靠在沙发后背，笑着笑着，笑声渐渐低落下来，“张伟，这些年……难为你了。”
张伟抬眼看了看谢期久，“谢先生怎么这么说。”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自由了。”谢期久闭上眼睛，“等我自由那天，你就自由了。”
张伟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没有接话。暗暗叹了又叹，有时候，真的不希望谢敏明进行得太顺利，时间拖得久一点，也许还会有机会。
“我父亲最近有什么变化？”谢期久突然问。
“大夫说还算稳定，但身体的各项机能已经接近衰竭。当初的判断没有错，谢老……最多还有一年时间。”张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起伏。
谢期久笑了，“一年……对敏明来说，足够了。就怕，他挺到一年……”
张伟想到谢贤齐，看着眼前的谢期久，忽然再难抑制心里的想法，“谢先生，趁早告诉小谢先生，你们还会有很多时间，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谢期久打断张伟的话，“到了最后，还会一样。不如让他少点负担，多点自由。”
张伟没再说话，他轻轻地将谢期久的手放平，因为寒冷的天气，在手腕上垫了温热的毛巾。因为温暖，手背上的血管不会收缩，禁得起长时间的药液输送。药液会顺利地进入谢期久的身体，支撑各个部位的机能。那么这个人，还会站起来，以温和或者冷酷的姿态，迎接每一天的朝阳。
谢期久闭目养神，张伟静默地站在一边，不久，听见谢期久缓缓地说，“同茂现在正在上演一出好戏，可惜看不见他们的脸，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因为D市的金融街，整个同茂都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
朱伟家不只一次地跳脚发怒，负责金融街项目的经理被骂得狗血淋头，其他部门的中层干部都打怵到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汇报工作，生怕被龙卷风无辜刮到。一时间，同茂职员的话题大都离不开新闻曝光、老板发火，并引申出来集团资金紧张的传闻。
这几天，朱伟家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紧急处理金融街相关事务。先是搞定当地媒体，后是向D市城建解释，安抚上告的农民工，找苏青谈判……除了发火就是叹气。发火是因为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D市的项目上有什么纰漏；叹气是因为，就算是同茂资金紧张，但有了大亚的资助，原本以为这年会平平稳稳的过去，谁知春节前便出事。朱伟家坐在北京的办公室里，双手揉着太阳穴，希望解除点疲劳。
之所以还等在这里，是要等待D市工作组前方的电话。桌上的电话终于响了。“喂？”朱伟家接起。
“朱总！”电话那边，同茂的项目经理已经焦头烂额，“照您说的，我们已经跟韩季接触上了！”
“怎么样？”
“他的态度很不明朗。一方面说帮助同茂就是帮自己，因为之前在市长面前他也说了不少好话，另一方面他也质疑，说原本以为同茂是很有实力的公司，结果这次不但拖欠了苏青的工程款，还让他韩季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怎么说也不表态，看来我们要有所行动才行啊！”
朱伟家重重地叹了口气，“能怎么表态？苏青的公司是他介绍过来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满意也是应当。不管怎样，我们还要靠他在政府里说话。马上告诉他，苏青建筑公司的工程款，我们是不会欠账的，三天内就打过去。但是我们也不会和苏青再合作。完全是他们内部管理不好才会出这样的状况！”
“是！是！”
“我也不等了！韩季如果表态了，就随时通知我。知道吗？”
“明白了！我马上去办！”项目经理诚惶诚恐地应和。朱伟家挂掉电话，长长地出了口气。
好在手里还有些资金，付清苏青的工程款绰绰有余，大亚方面几次催促同茂拨款，自己都在拖延。拖过春节，“菁菁家园”完全回款，那资金链上的漏洞就会补齐。只要……只要不再出什么岔子……
有人轻轻地敲门，接着秘书走进来，“朱先生，汤小姐……”
汤美伦出现在秘书身后，没等秘书说完，便径自推开门，转头对秘书说，“没你的事了，麻烦先出去。”
秘书为难地看看汤美伦，又看看朱伟家，转身出去。
汤美伦将门关上，朝朱伟家走过来，高跟鞋走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好似她穿了钉了鞋钉的马靴。朱伟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你究竟什么时候给大亚拨款？”汤美伦在朱伟家对面坐下，直接质问。
看着汤美伦的样子，朱伟家失笑。“拨什么款？”
“尊荣世家的款啊！”汤美伦瞪圆了眼睛，“按照合同，动工之后三个月，同茂的部分就要到位了。”
朱伟家点头，“没错。但是按照补充协议，同茂跟大亚的合作资金量，地价仅限于11亿，上下浮动不超过一亿。结果大亚光买地就花了16亿。”
“那又怎样？”汤美伦理直气壮。
“不怎么样。不过是没有这么多钱，付不起大亚的账。”朱伟家本来就心烦气躁，面对汤美伦也再没有耐心。
汤美伦没有想到朱伟家会如此答话，便放软了声音，“伟家，尊荣世家盘子那么大，大亚自己是支撑不过来的。现在已经全力在为同茂垫付，但时间到了，同茂多少也要表示一下呀！就算不全额付款，至少也要拨点钱过去意思意思。”
朱伟家看着汤美伦，“意思意思……是多少？”
“总要先拨5亿吧！”
“5亿？”朱伟家笑了，“这5亿一拨过去，同茂就空了。同茂有什么事，最先被压死的就是大亚。你回去跟家里说说，现在的情况，能多担待点就担待点吧！”
汤美伦看看朱伟家，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试试。就算没有5亿，也要适当拨款过去，不然……”
“好了好了。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我一个首席执行官能够说的算了。不如你去跟谢老谈谈，要他回话。”
汤美伦沉吟半晌，终于点头离去。朱伟家看着汤美伦将门关在身后，莫名地产生不好的预感，也许……同茂的这个春节，会真的很难过。
一个星期后，没有再关注D市金融街项目的消息了。这世界就是这样，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不会长久地占据人们的注意力，同样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人们之所以关注只是因为新鲜，暂时的是非评说不过是显示自己相对崇高的应景文章。
这个星期，韩季倒是很忙。忙着接待同茂的项目经理，忙着替苏青敲打同茂，还忙着跟进D市缴清土地出让金的计划。直到确定计划即将出炉，才松了口气，拨通敏明的电话。
“好消息！D市土地出让金的事情春节后就会落实，这次的力度很大，一次性缴清。”韩季说。
敏明听着，笑了，“这么快？”
“其实……原本没有这么快的……”
“你做了什么？”敏明好奇地问。
“没做什么。只是在市长面前表示了担忧。”韩季说，“象同茂这样大牌的企业都会拖欠项目工程款，引得农民工上告，那就更别说其他的房地产商了。虽说银行是房地产商的最大债主，其实政府才是。D市那么多在建项目，土地出让金已经被拖欠了近十亿，哪天这些地产公司倒了没关系，政府的欠款要向谁收？”
敏明听了，笑了，“就这些？”
“我还说，土地管理局老局长五一就退休了，即将新任局长是市委书记的跟班，要是看到被拖欠了这么多的出让金，那……”
没等韩季说完，敏明已经“哈哈”笑起来，“所以，因为你的旁敲侧击，你的市长决定严肃处理土地出让金的事情了？”
韩季也笑，“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原本市里就讨论过这件事，我不过是让它发生得早了一点。现在文件已经进入审批程序，估计春节之后，D市就要大动干戈了。凡是交不出出让金的，土地出让就属于无效，政府可以收回。”
敏明睁大了眼睛，“如果同茂交不上，那金融街项目岂不会易主？”
“所以，就算是吐血，他们也会交齐的。”
敏明深吸一口气，“西墙补了，东墙就漏了……”
“敏明，”韩季说，“虽然不清楚你想做到什么程度，若你一定要一个结果，我希望那结果快点到来，一切快点结束。”
敏明有些奇怪，“为什么？”
韩季犹豫地说，“因为……我看不到你的方向，我是说，你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只有将以前的事情结束，你才会找到自己的方向，眼前的一切对你来说才会有意义。快乐也好，悲伤也好，你才能体会到自己的真心，我才会觉得，你是真正地活着。”
沉默良久，敏明反问，“你不觉得我在活着吗？你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浪费生命？”
“不，我只是想你可以更加真实、随心所欲。”韩季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哭也好笑也好，都委屈着自己，不能畅快淋漓。”
敏明轻轻笑了，嘴角带着嘲讽，“没想到你眼里的我是这样。”
韩季的声音恳切，“你在为难你自己，敏明，我看到了，会心疼……”
敏明笑笑，“我也希望一切快点结束。但你的心要自己照顾好，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疼。不管怎样，谢谢你！对同茂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敏明……”
“还有，如果苏青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这次他的损失很大，我需要知道他的情况。”敏明说，“他帮助了我，我也有能力帮助他。”
韩季叹了口气，“知道了。那……听你的好消息！”
“好，再见。”
听筒里已经是忙音，韩季还是听了很久才放下。在自己的压力下，同茂已经将工程款打到苏青公司账上。就钱财来说，苏青没有什么损失；就公司来说，已经不会有什么未来。苏青也看得十分清楚，昨晚手上的工程，最后交底之后，一年半载之内，也不会有什么项目会轮到自己的头上。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即使知道苏青的公司资质好、品性够，也不会有地产公司冒风险，将项目交给曾经惹出麻烦的建筑公司。为了敏明，自己和苏青都尽了全力。还有上海的董进，专程飞趟D市，尽管没有将实情相告，但只要他知道，也一定会倾尽所有。
韩季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不停，号码很熟悉，毕竟同茂的项目经理曾经一天打过十几个电话。
也许最可怜的要数这个项目经理了。原本可以大赚一笔，结果却变成了替罪羊。现在找他做什么呢？同茂要自己摆平农民工的上访，自己处理得很好；要跟苏青解约，新续约的建筑公司自己并未插手。专程来电感谢的话，那就不必了。因为同茂着实感谢不着这个叫韩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