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碧云天，黄叶地。
一行三人立在墓前，将拜祭的菊花轻轻放下，转头四顾，明媚的阳光和微凉的风只会让人感受到愉悦和清爽，这里，不像是个墓园，倒像是谁家精心照料的后园，游人偶然走到此处，便为之倾倒。
简单地在墓前停留了一会儿，敏明微笑看着跟前一方小小的石碑，没有什么墓志铭，只有谢期久三个字。转眼已经一年，一年前的生死离别至今还历历在目。只是没有那么悲伤，那么遗憾，有的只是对故去人深深的怀念，也发现，原来这世界少了谁都是能照常不误地运转。
“今天我们可以同时告假？”韩季笑着说。
“有朱伟家呢！”敏明挪步在墓地的甬道上慢慢走着，“你们倒是可以想想接下来做什么。”
张伟走在敏明身后，“听公司的小丫头们说，公司附近新开了家茶餐厅，味道不错。”
“饿了？”敏明笑着，“吃过饭呢？我们又做什么？”
韩季在后面故作叹息，“好不容易有半天闲，你们没创意地什么都想不出来！”
张伟紧跟着叹息，“好，先吃饭，然后我自己找乐子去。至于你们，回家过二人世界好了，今天保证没人打扰。”
敏明“呵呵”笑出声来，“好。如你所愿。”
三人离开甬道，顺着阶梯向下走去。韩季在台阶前站定，不禁回头望了望无法分辨的一排排墓碑，看到现在的谢敏明，不知道你有没有放心些……
张伟将谢韩两人送到公寓门口，自己鸣着喇叭呼啸而去。
敏明和韩季站在门口目送张伟离开，互相看看，“不如去趟超市。”韩季说，“看看能买些什么。”
敏明笑着点头，有的时候，到人来人往的超市里随便买些东西也算是一种消遣，这一年来，同鑫四处出击，开拓视野，真的就连逛逛超市这样简单的消遣都难的。韩季在超市买东西，向来是什么新奇买什么，对同一类产品的品评也饶有兴趣，每次从超市回来，家里多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能使人心情愉快。
韩季推着购物车，在肉类专柜来回走了几趟，选了几块牛排猪排，还捡了袋子鳕鱼，看样子晚餐是打算自己动手了。敏明则在冰柜里拿了几包冰激凌，喜欢吃甜还是这一年里新染上的毛病，只要口里有甜味儿，生活就不觉得那么难以满足。
韩季一见敏明拿了冰激凌，便加快了购买速度，到门口结账出来，才发现这次自己没有开车，整整四大包的东西，只好一人拎着两个袋子，飞速往家里赶。
“有那么着急吗？”敏明跟在快步在前的韩季身后。
“你的冰激凌啊！化了再冻就不好吃了。”
敏明快步跟上，嘴角溢出淡淡的微笑。若不是这一年的相处，敏明根本不会想到韩季对待生活是那么的认真。只要在家里，每一餐都要精心准备，喝的每一口茶，用的每一件细小物件，看的每一处风景都要尽善尽美。不知不觉，敏明也跟着享受到了生活的乐趣。有时候，能为门前一朵小花的盛开，能为偶然一见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而感到欣喜，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只是看着韩季的背影，敏明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两个人的同居生活平静无波，韩季很好，很温柔，帮助自己度过了最最艰难的时刻。自己对韩季也很好，很温柔，事业上、生活中无不配合。但敏明还是知道，有些感觉他们始终没有找到。
黄油在平锅里逐渐化开，旁边是已经洗净沥干的鳕鱼块，韩季穿着围裙，小心地将鱼块放进锅里。
“闻到香味儿了吗？”韩季大声喊道。
在客厅里收拾东西的敏明应声回答，“闻到了！饿了！简单点吧！”
韩季“呵呵”笑着，加快手边的速度。
西式的简单晚饭，一人一个碟子。鳕鱼块在碟子中央，旁边是沙拉和柠檬片。敏明刚把餐桌摆好，便听见韩季的手机在茶几上播放气势恢宏的乐章。
韩季端着盘子从厨房冲出来，放在餐桌上，便跑去接电话。
“张帆？”韩季听着电话，坐在沙发上。敏明则拿了刀叉出来，规矩地摆在碟子两旁。
“那又有什么问题？”韩季眉头微皱。
“这些事情你回北京也没办法处理啊！……你已经回来了？”
“别着急，我有办法。明天我们好好谈谈……明天就走？”韩季站起身来，看看敏明，敏明点点头，“好吧！那我们一会儿见，一起吃晚饭吧！”
挂掉电话，韩季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晚餐有点可惜，“张帆的上海分部有点问题，马上要拿出办法来。我们出去吃吧！也好听听你的意见。”
敏明摇头，“这么好的鳕鱼不吃可惜了，你自己出去吧！今天有点累，我不想动。”
“可能会很晚回来的。”
敏明笑了，“困了我就睡，不会等你。”
“好吧！”韩季也笑了，转身回房间穿好外套，晃着车钥匙对敏明摆摆手，出门了。
敏明坐在餐桌前，看着韩季的作品，切下一块放在嘴里，还真是好吃。
张帆负责的上海风投分部的确出了点问题，不大，但足够焦头烂额。韩季主管投资，风投出了问题自然责无旁贷。问题突发时第一措施不到位，造成几个月都在断断续续地补漏，张帆更是上海北京飞来飞去家常便饭。等事情圆满结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韩季号召参与人员聚餐，口号是“将张帆送回上海，三个月内就不要再回来”，谁知几个人虽然笑嘻嘻地答应着，事到临头都有事要做。韩季带着张帆就近找了个餐厅，临着宽敞通透的落地窗，一身轻松的两人心情格外愉快。
红灯，路口的车子平稳地停下，坐在车里的敏明无意识地向外张望，却清楚看到路边玻璃窗里，韩季和张帆对坐，神情轻松愉悦，韩季欣赏地看着张帆，嘴边的笑容充满张力。
张伟不时看看后视镜里的敏明，顺着敏明的视线看去，见是那二人，不觉一笑，“听说他们的麻烦已经处理掉了。”
“是啊！”敏明看看正在说笑的张帆，“我还不知道咱们的冰美人有融化的一天，张帆的表情从未这么生动过。”
张伟观察着敏明的神色，斟酌地说，“张帆出身世家，但童年不幸，也算是个孤儿，韩季知道她的身世，两个人谈起来是有些共同话题。”
敏明微笑，“张帆也是该改改性子，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绿灯。张伟松开刹车，车子缓缓向前。敏明不觉依旧回头去看笑容靥靥的韩季，他脸上闪烁着炫目的神采，浑身散发着少见的魅力。
敏明做了一夜的梦，混乱而疲惫，他坐在餐桌前，看着韩季将平锅里的煎蛋、培根乘出来，端到自己面前。
“还没睡醒吗？”韩季温柔地笑着，伸手揉揉敏明柔软的头发，又转身回去拿烤好的面包、新榨的橙汁。
敏明的目光茫然地跟着韩季，看着他忙碌之余冲自己绽开的笑容，坐到自己对面。
这几天，敏明时常想起那天韩季的笑容，这本是个可以散发着炫目风采的人，但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却只是他最平凡的一面，他可以隐忍自己而迁就敏明，全力维持歌舞升平的现状，却从不放纵自己的真性情。
“怎么不吃？不用等我的。”韩季将餐盘往敏明跟前推推，顺手将涂好黄油的面包递过去。
敏明接过，仍是看着韩季，没有开动。
“怎么了？”韩季问。
“那天……我看到你和张帆一起吃饭……”
韩季的眉毛扬起，边往嘴里塞着煎蛋，边开玩笑说，“嗯？什么时候这么注意我了？我变得更抢眼了？”
敏明没有理会韩季的玩笑，接着说，“那天，你对着她，笑得很开心。其实想想，平时你也会很关心她的，她的事情你会全力以赴，朋友几个出去玩，你也会带着她。”
韩季听着听着，觉得不对，“敏明，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为什么不能是认真的呢？”敏明平静地看着韩季，“那天你笑得很开心，我突然发现，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笑得很温柔、很体贴、很温暖，好像也很幸福，但绝不是真正的开心。”
“敏明！”韩季放下手里的餐具，起身坐到敏明旁边，“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就因为我跟张帆吃了次饭，你就……”
“不是这样！”敏明打断韩季的话，“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韩季的目光在敏明脸上逡巡，搜索着任何可能得到的信息，但他看见的只是敏明平静认真的态度，只是针对一个问题的严肃探讨，没有别扭、没有刁难，甚至没有任何吃醋的痕迹。韩季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了，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常的早晨，身边的爱人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韩季有些恼火了。
“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韩季的语气严厉，“谢敏明，现在是一大早，今天上午还有一个合同要签，你在餐桌上就问我这样的问题？”
敏明淡淡地笑了，“我不想惹你生气的，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你自己一直忽略的事实。如果现在你不想谈，那我们就不谈，改天再说。”
“改天？”韩季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要崩开了，走到客厅拿起电话，声色俱厉地吩咐副理主持上午的签字仪式，然后又回来坐下，“不用改天，今天上午我休息，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敏明怜惜地看着韩季，“我想说，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对自己公平一点。”
韩季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我对自己很好啊！”
敏明摇摇头，“你并不爱我，却要自己守在我身边；你也许找到了喜欢的人，自己却都不知道。”
“敏明！”韩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爱你吗？”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想跟我在一起？”
韩季看着敏明，缓缓地说，“我想要照顾你，想要保护你，想看着你的笑容，想跟你一起开创一番新天地……”
敏明笑了，“还记得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你，我们只是认识，算不上了解，为什么你会喜欢我，你说就连你自己也不明白。”
韩季撇撇嘴，似乎在说那又怎样。
“你以为对我长久的关注和怜惜就是爱情了，其实不是。”敏明平静地说，“你关注我，是因为你我的命运都一样，一样生活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一样挣扎在同茂给的机会当中；你怜惜我，是因为你、苏青、董进还有其他人都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都可以在阳光下顶天立地地重新生活，只有我……只有我不得不躺在谢期久的床上，不是用智慧而是被迫用身体去换新的机会。对我，也许你歉疚、担心、关爱、怜悯，但绝不是爱。你觉得我了牺牲你们才能开始新生活，你只是急于补偿，但是韩季，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也不需要补偿我什么。”
“敏明，你真是心狠。”韩季红着眼睛望着敏明，“你就这么看待我的心意！就算你说的对，一开始，我对你的关注是因为那些，但是这一年来我们朝夕相处，难道就没有感情吗？”
“我也以为有，所以我心安理得的继续享受你的付出。但是那天，我看见你和张帆的时候忽然明白，我明白了你应该拥有什么，而我应该给你什么。”
“你应该给我什么？”
“自由。”
韩季猛地站起身来，愣愣地看着敏明，“自由？你要离开我，你反而说是在给我自由？”
敏明看着韩季，眼里带着些许抱歉、些许乞求，“如果我没有看到那天你的笑容，我就不会知道真正开心快乐的韩季是什么样子！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那样快乐过！我对你来说，代表着过去的包袱和并不美好的回忆，我只属于沉重的过去，而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和你一起轻轻松松走向未来的人，那个人……不是我。”
敏明上前想拥抱韩季，却被韩季推开，“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将我的感情说得一塌糊涂！”
敏明也红了眼睛，固执地抱着韩季，将头脸埋进他的肩头，“对不起，我好像永远都不懂得选择对的时机、做对的决定。我不希望自己有一天象同茂一样，变成你急于摆脱却又难以摆脱的包袱。你并不亏欠我，相反，是我对不起你。”
韩季感觉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明明是一个平静普通的早晨，怎么忽然就变成难以收拾的局面？韩季也紧紧拥住敏明，“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不要再想，也不要再说，我们今天都不要再谈这件事，啊！”
良久，敏明在韩季怀里点点头，闷闷的声音从中传出，“我不想做什么决定，韩季，只要你觉得在我的身边好，你就继续留下，我不会离开你，我只是等着你想清楚了，然后离开我。你想清楚，对你对我都好。”
这话听着让人心疼，韩季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好。”
“从这一刻起，你也要记住。”敏明抬起头，眼里带着坚决，“我谢敏明不需要依赖谁，给我的时间够久了，我也许很软弱，但绝不是懦弱。”
韩季深深看着敏明，叹了口气，“好，我记住，我知道可以随时离开你，而毫无牵挂。”
敏明嘴角浮起略带苦涩的微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