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同鑫集团的“伙伴相聚”宴会选在阳春3月的一个夜晚。
“伙伴相聚”，这种煽情的主题是张帆越界定下的。
“既然是接受同鑫投资的大小企业头目们共聚一堂，虽然业务不一样，但追求梦想、实现价值的心是一样的，都是共同追梦的伙伴。”
“那干脆就叫追求梦想、实现价值好了，这个比较正式。”韩季说。
“屁！”被爱情滋润的张帆不再是冰山，但脾气依然火爆，白了韩季一眼，“就知道假惺惺！”
“我？”韩季无奈，干脆指令公关部就用“伙伴相聚”为主题。
敏明扫了一眼宴会的企划，笑了笑没说什么。
同鑫宴会的主题词是感性了一点、煽情了一点，但是选择的地点和规格却非常正式。公关部也忙翻了天，印刷精致的请柬一一确认来宾，为不在北京的公司老总确定机票，宴会前一天，机场便有人24小时值班接机。等到宴会开始的一刻，负责“伙伴相聚”的执行小组长长松了口气。
国际饭店的宴会大厅十分热闹，各个公司的老总西装革履前来，有的手臂上还挽着光鲜亮丽的女伴，大厅不时响起愉快的问候，一张张都是年轻的笑脸。
“……气氛不想搞得太严肃，既然是伙伴相聚，就以轻松为主。”韩季坐在敏明身边做着说明，“谢先生首先致辞，致辞之后便撤掉讲台，推出餐台，大家可以边吃边聊……”
“时间到了。”张伟走过来提醒，敏明笑着起身，公关组的职员引路，走出贵宾室。
大厅中悠扬的音乐渐渐消声，取而代之的是振奋的音符，伴随着音乐响起，谢敏明一行人从边门进入，在一片掌声中，敏明直接走上了简单小巧的讲台。
敏明笑着扫视全场，“感谢各位今天参加今天的聚会，各位的到来让北京的这个春天别具意义。我身后有四个大字，伙伴相聚，这是同鑫集团的真实心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带着梦想而来，同鑫跟各位一样渴望实现。过去的一年，我们致力于对新兴产业的投资，没有领域和类别的区分，甚至一些正处于成长期的企业还没有为同鑫盈利，但在我们看来，这些投资都是成功的，是有意义的。因为你们代表着未来的市场和市场行走的方向。在同鑫还有力量的时候，我们愿意在各个方面提供恰当的帮助，让我们……”
“让我们……”敏明流畅的演讲忽然卡住，微笑也僵在脸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大厅里的某一点，人们顺着目光看去，只看见一个人正转身匆匆走出大厅。
“让我们共同实现光荣和梦想……”敏明堪堪致辞完毕，转身下了讲台，一边与同好点头招呼，一边以最快速度追了出去。
一出大厅，敏明便小跑着在走廊寻找，直到跑出了酒店大门。
一道大门，将门里的繁华若锦于门外的黑暗静谧隔开。“嘉陵！”敏明冲着黑暗的酒店广场大喊。零星几个酒店客人寻声望来，快步离开。
张伟追着敏明出去，见他茫然地站在广场中间，正要上前，听见了喊声，脚步一顿，马上掏出手机拨给公关组的职员，“给我查一下，今天出席的宾客里有没有叫刘嘉陵的……山陵的陵，我等着。”
一会儿，张伟走到敏明身旁，“纵横企划，主营广告，是我们新近投资的小公司，短短三个月营业额就达到3000万，纵横的老板就叫刘嘉陵。”
春寒料峭，敏明站在酒店广场的喷水池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清冽的空气，“他回来了。”
嘉陵坐在地下停车场的车子里，拳头重重地拍在方向盘上解气。自己真是没用！这是多么自然的场合，原本想着，就站在最醒目的地方，用最好的姿态，等着敏明看见自己。而当敏明望向自己，那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瞬间眨也不眨，包含着太多太多东西，忽然之间嘉陵的心便慌了，转身便逃。
可是……为什么要逃呢？怎么见面、说什么话，自己想了又想，不是打算笑着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我回来了，回来找他了……可是……
嘉陵猛地甩了甩头，启动车子，出了停车场，风驰电掣地冲进黑夜。
回到公寓，嘉陵垂头丧气地扔下外套，灯也懒得开，整个人倒在沙发上。人都说近乡情怯，没想到自己只是面对面看着敏明，情居然就怯成这个样子。
长长叹了口气，手上摆弄着手机，拨给了金桥。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电话一接通，金桥便叫道，“你今天不是去见些敏明吗？”
嘉陵又深深叹了口气，“是我没用……”
“出什么事了？”
“他站在台上望着我，我没来由的心慌，就逃了。”
“逃了？”金桥一愣，“我说你……”
“我看着他，忽然发现，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跟他并肩站在一起，我差得太远了。”嘉陵说，“用了这么长时间，牺牲了彼此那么多，到最后，却还是……我，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电话那端的金桥一阵沉默，“这些真的就那么重要？嘉陵，你还是健身教练的时候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从未想过什么身份地位的差别。你喜欢谢敏明，想变成跟他一样的人，这我理解，这些年你的努力也够了，花的时间也够了，难道现在还要在乎这些？”
“我……”
“你爱他，本就不是为了身份，他若爱你，也根本不会在意。”金桥说，“有时候太过在乎对方，也是一种伤害。”
嘉陵没有再说话，金桥侧耳倾听着电话里若有若无的呼吸，直到“咔嗒”一声，嘉陵挂掉电话。
同一个夜晚，敏明躺在床上，看着墙上刘嘉陵最爱的健美海报，心里格外烦乱。“我会回来……”还记得一年前嘉陵的邮件，但是今天，嘉陵与自己静静对视，然后便逃了。
敏明闭上眼睛，揉揉酸痛的太阳穴，也许要谢谢嘉陵的离开。曾经以为那是最渴望、最幸福的时刻，一旦真的到来，却发现两人之间有着深深的尴尬，甚至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敏明一时间心中充满凄惶，为什么……会是这样……
手边的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是张伟的名字。
“谢先生，”张伟说，“我刚刚查了同鑫与纵横企划的合同，应该在3天后进行续签。”
“我好像没有要你查这些事情。”
张伟笑了，“办好老板没有交代但是需要的事情，是我的强项。”
“你是要看戏吧！”敏明没有好气，“在我身边这么久，总算有点有趣的事情发生。”
张伟的声音充满笑意，“谢先生，在你身边从不会觉得无聊。”
“哼！”敏明挂掉电话，张伟的通话多少冲淡了沮丧的心情，敏明不得不认真思忖眼前的事情。的确，自己和嘉陵不管怎样都需要见一面。
同鑫宽敞的会议室里，韩季带着一个风险投资的主管在跟纵横企划签新一年的合同。一切很顺利，双方都没有异议，对之前的合作非常满意，对今后的发展也充满信心。
韩季将签好的合同收起，谈起新一季的计划，“4月到6月，我们再提个5000万的目标，怎么样？”
“应该没有问题。”刘嘉陵笑着说，“我们也没想到会增长得这么快。”
“这就是点子的力量。”韩季说，“做广告，整个市场都大同小异。唯独你们发现了新领域，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迅速地占领它。”
刘嘉陵点头，“如果没有你们的投资，纵横的成长期还会很长。”
双方正愉快地聊着，张伟敲门进来，“谢先生问你们的合同时否签完了。”
嘉陵看见张伟，不觉一愣。
韩季虽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回答，“已经签完了。”
“刘先生，谢先生想见您，请您跟我来。”说着，张伟离开。
嘉陵冲韩季一点头，连忙出门跟上。
两人在大厦的走廊里不紧不慢地走着，绕过开放的办公区，来到拐角的专用电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年前曾经跟刘先生见过一面，不想刘先生的变化这么大。”张伟突然开口。
刘嘉陵咬咬嘴唇，“我对张先生印象深刻，比起当年，您倒是没什么变化。”
“变化还是有的。”张伟说，“当年我跟的人是谢期久，现在我的老板是谢敏明。”
听到敏明的名字，嘉陵心跳漏了一拍。
“不过有些事情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变。”张伟说，“就像我的老板，不知为什么，总喜欢住当年那又小又窄的老房子，自己有多大的公寓都不想搬。”
“你是说……”
“电梯到了。”张伟伸手护住电梯门，等着刘嘉陵上去。
刚才的话一旦岔开，就再难接上。两人站进电梯，张伟好像对显示楼层的屏幕甚感兴趣，嘉陵想到敏明还住在两人曾经的家里，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叮铃”一声，电梯门开了，张伟引着嘉陵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站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离开了。
站在门前踯躅半晌，嘉陵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敏明坐在沙发上等候，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两杯清茶。见嘉陵进门，敏明站起身来，两人互相对望良久，敏明叹了口气，“坐下来吧！”
嘉陵坐下来，目光在敏明脸上逡巡。
“这些年……”
“过得好吗？”
话同时出口，两人一愣又都笑了。敏明的笑容里有些无奈，这么一句客套话，会让人期待什么答案呢？无非是虚应一下，说“很好”。但刘嘉陵只身出国闯荡，自己陷在过去脱不开身，都能说得上是“好”吗？两人终究还是生分了，见了面，才知道再不是从前。
“前几天的聚会上看见你，”敏明说，“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嘉陵神色一赧，“有点事……”
“哦。”敏明说，“听说你是纵横的老板，这两天我看了纵横的业绩，的确不凡，祝贺你……终于成功了。”
嘉陵笑笑，“不过是小公司。”
敏明一笑，接着说，“你生活、事业都不错，也算是苦尽甘来。金桥……金桥也跟我合作过一段时间，人很好。你们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嘉陵听敏明提到金桥，表情有些尴尬，“我和金桥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几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不过现在，我们还算是朋友。”
敏明看了看嘉陵，“哦……”垂头无意识地把玩着小巧的咖啡杯，没再说话。
“敏明，”嘉陵伸出手覆在敏明手上，“当初我走是为了你，现在回来，依旧是为了你。这些年，我们都吃了很多苦……谁也不曾想会经历这些……”
敏明握住嘉陵的手，“对不起……一切因我而起，幸好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不然我不会安心的。”
“敏明？”嘉陵眉头微蹙，似乎觉得目前的状况有些怪异，“为你付出，我心甘情愿，何况其中也有我自己的心思，你不要这么说。”
顿了顿，嘉陵接着说，“你……还住在我们的家里？”
“是啊，”敏明一笑，“一个人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那么……”嘉陵热切地望着敏明，“我可以搬回去吗？象以前那样生活，可以吗？”
“我……我不知道。”敏明略带茫然地说，“我并不确定那样是不是最好。”
“但我想试试。”
敏明抬眼看着嘉陵，曾经是最熟悉的枕边人，经过短短几年重新相见，却似陡然出现的陌生人，就连如何相处也不知道。
“你可以轻易决定整个集团的走向，只看了企业计划就能拍板定夺投资，你我之间的事情，你也一定能做出最合适的判断。”嘉陵说，“从单纯商业的角度来说，我值不值得你试试呢？”
敏明淡淡地笑了，“这并不是生意……”敏明接着说，“快4年了，嘉陵……坐在我们原来的房子里，就连窗外的景色都变得翻天地覆，海比搬了家，每天早上吃早餐的摊子也没了……”
说着，敏明摇摇头，“我自己也变了，以前的种种想法都不一样了，爱恨都颠倒过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以……嘉陵，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嘉陵看着敏明，有些艰难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我不知道。最起码，象你希望的那样，现在我还做不到。”
嘉陵望向窗外，深吸了口气又转回头来，“你是说，虽然你还住在我们的房子里，怀念着从前生活的点滴，但你还不能接受一个活生生的刘嘉陵进入你的生活？”
敏明偏头想想，无奈地笑了，“好像……你说的不错。”
嘉陵低下头，舔了舔嘴唇，苦笑道，“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敏明，这些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不会就这样放弃。”
敏明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羡慕你，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连自己都不清楚。”
嘉陵定定地看着敏明，忽然起身快速吻上敏明光洁的额头，没等敏明反应过来，唇已离开。“让你清楚自己，那是我的事情。”嘉陵站起身，“知道你忙，我先走了，以后朋友的邀约，你不会拒绝吧！”嘉陵一笑，转身离开。
敏明望着嘉陵离去的背影，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曾经的心动渴望没有错，曾经的委屈怨怼也没有错，但如今面对面地望着，心中不是奔上前拥抱亲吻的冲动，而是无可辨别地让自己更加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爱也好恨也好都模糊不堪，竟然只是更加明白，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抹去，谁也无法回到从前……但是嘉陵，爱……是你教会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