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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夕阳操场》    作者:青衫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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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培训班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是联欢晚会。不知是谁透露了我给李主任写材料的事情,那位女播音员主动找上门,希望我写首适于朗诵的诗,作为联欢会的开场。
  最后一个星期,我已经能平静地与岳刚面对了,他甚至又在上课时,递给我一张纸条,告诉我他已经被确定为监区领导的人选,估计回去就要走马上任。我也笑着回了他一张,勾画个得意忘形的官员,在其大无比的肚子上写着“谁说我不会腐败”。
  没有忘记最后去看一次冬儿,当然是背着岳刚。我撒谎说岳刚有事顾不上来,托我带给他些钱。冬儿犹疑着接过,问了我们什么时候走,想送我们之类的话。摸摸他光滑的头发,告诉他好好工作,记着孝顺姥姥。
  
  憨直的岳刚还是把那两千块钱还给我,我觉得再推脱会有些矫情。
  收好之后,岳刚手里还用纸包着样东西,他没说,我也没问。
  “去操场上走走吧。”很多天后,岳刚第一次这样说。
  
  有太多的回忆可以被记起,有太多的情愫应该被珍藏,还有太多的未来可以被向往。留下了欢笑也留下了泪水的夕阳操场此时在我眼中柔情万千。
  “升官之后,应该有更多时间出去吧。”
  岳刚竟露出一丝羞怯,“还没影的事呢!”
  “这有什么,好事!以后没了出路,我还要找到你门上,你不会不收留我吧?”
  “再胡说。”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手掌停留在肩上,没有拿下来。
  一如从前的温暖,一如从前的惬意。
  “记不记得你说培训完了咱们再算帐?”他走到我前面,面对着我。
  怎会不记得?不过,那时的潜台词是:等你用爱回应我。而现在,所有的付出和得到都无从厘清,也都如眼前的夕阳深深刻在心底,如果真要算,是不是要一一记起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将它们换算成心血和泪水,用今生彼此补偿?
  我笑笑,他也释然地笑了。
  “可我还得再欠你一个东西。”岳刚打开手里的纸包。
  那是他衣服未干时,穿走的我的那件衬衣。
  眼前又浮现出他拽拽衣襟,说还挺合适的那憨憨的样子。
  “我衣服少,你就别要回了吧。”岳刚大概不能确定我的态度,低对反复摩挲着,语气中带了些许的撒娇。
  敝帚自珍。我想起这样一句话。
  离别让人伤感,但温情回归却令人陶醉。如果一件薄薄的衬衫可以在他无尽的岁月里涂沫一丝有关我的亮色,那回馈于我的岂止是手中的余香,岂止是被铭记的快慰。
  伸手,盖住他放在衣服上的手。我也要留他一件东西,那是我一生所欠缺的豪情。培训是一堂课,假如我能将岳刚与生俱来的开怀的豪情填进心扉,以后每一个寒冷的时刻,我都会记起他独特的温柔。
  
  当我把写好诗交给女播音员,她反复看了看题目,问为什么要起《夕阳操场》。我笑笑没说。临走她告诉我准备和另一个共同朗读,是岳刚。
  坐在会议室的角落,听《今夜有约》欢快的曲调响起,我知道,三个月的培训时光真的要随着反复吟唱的曲子划上句号。
  随着雷鸣般的掌声,岳刚和女播音员身着警服走上讲台,此时的他,身板笔直,意气风发,俊朗而又阳刚,帅气而又洒脱。
  从我心头和笔尖流出的字句从岳刚的口中一一道出:
  
  脱去厚重的衣裳 最后一场雪还飘飘扬扬
  从四面赶来 把繁忙的工作操心的日子暂且放放
  背上没有沉重的行囊 心在刹那间无比敞亮
  我们相聚在这里 无论来自南线还是北方
  
  回过去的校园看看 曾经在那儿把汗水流淌
  再听一首老歌 日渐苍老的心儿重新发烫
  谁说青春已远走 每张笑脸都散发一样的光芒
  谁说情怀已老去 平凡的日子教会你我永葆激昂
  
  还记得第一次集合的慌张
  还记得第一招拳式的登场
  还记得小教官番号响亮
  还记得大院里笑声朗朗
  
  总以为相逢的日子还长 离别不用思量
  谁曾想白驹过隙 走得太快的总是时光
  刚刚准备好心情享受神怡心旷
  剧终的哨声却提醒我 好戏终要散场
  
  快把思念结一种感悟,每一个名字永不相忘,
  快把回忆谱一串音符,动人的友情天天吟唱,
  快将日月铸一种豪情,气势磅礴荡气回肠。
  
  再看一眼宿舍啊 看一眼夕阳
  再看一眼教室啊 看一眼操场
  有分别的凄凉 也有难舍的惆怅
  泪花闪动 我们笑着击掌
  相约未来 阔步走在更加笔直更加宽广
  更加迷人更加闪亮的——路上
  
  教室里安静极了,似乎大家都被岳刚和女播音员富有张力的朗诵感染,许久,才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悄悄起身离开,耳边一直回响着岳刚那瓮瓮的声音。
  
  (三十六)
  其实,在那首诗的中间,我还夹了一段,用来隐喻和岳刚一路走来的波折和枝蔓,也许他们觉得不太适合读出,就删掉了。
  
  走过都市街巷 我们在人海中徜徉
  咽下甘冽的美酒 一同把心意珍藏
  那张小小福卡啊 记录下曾经心海激荡
  那一次转身回眸 诉说不变的坚持与守望
  当天边余辉散落 尽染云霞
  请与我再次走近梦中的夕阳操场
  
  午饭是在培训班吃的最后一顿饭,道别的、许愿的、客套的、相邀的,大伙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每个单位都有一两个代表去兄弟单位桌前轮番敬酒,用豪饮展示各自的热肠,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在举杯的过程中一吐为快。
  我依然静静地坐着,端着水杯应付造访的每位学员。单位同事自有能喝的、能聊的、能表的,能煽的,没人会在意我的浅笑和低头。越过纷纷乱乱的人头,岳刚已是满脸通红,可张目的笑,开怀的饮,瓮瓮的声,一如从前。他举箸端杯的习惯早已熟稔,我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他在吃第几口菜,咽第几杯酒。
  老李最后站在餐厅的中央,代表省厅、培训组敬大家一杯,他的目光扫过我,扫过岳刚,扫过每一个人,还是那么严肃,一丝不苟。
  
  吃过饭后,离得远的单位开始组织人坐车返回,我们离省城比较近,于是七八个人建议利用最后时间,上街给家人买些东西。我没什么要买,就站在院子中间看人来人往,遇见眼熟的,顺便打个招呼,说些保重之类的话。
  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忽然看见岳刚和三四个人一同出来,大包小包地拎着,后面居然还跟着——冬儿!
  他什么时候来的?
  岳刚单位租了辆普桑,足够坐下四个人,在往后厢放行李时,岳刚抬头看见了远远站立的我。
  我们谁也没动,就那样凝视着。仿佛要站立成静默的树。一旁的冬儿有些不解,用胳膊碰了碰他,说了句话。
  岳刚象恍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冬儿拿着向我跑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用力睁开,想看清冬儿跑的每一步,看清远远岳刚的神情。
  “小舅,给,舅舅给你的。”冬儿展开手掌,一只红色的木头盒子。
  打开,四只玲珑剔透的小红灯笼安静地躺在里面,分别写着“天长地久”四个字,被一条金属线串起,象风铃,象珍珠,象祝福。那是上次参观商家大院看过的纪念品,没记得岳刚买。
  “小舅,你什么时候走啊,我舅他们马上要上路了。”冬儿扬着脸问。
  我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回去。冲着岳刚,刷地抖开红灯笼,阳光下它们一个一个闪着晶莹的光彩,耀眼夺目,清脆的叮咚声随风阵阵响起,象潺潺的流水,象绕梁的钟音。只见岳刚在远处抬起右手,用两个指头飞快地在额前打了个变形的军礼,仿佛致意,仿佛挥手。熟悉的、标志的、动人的笑又浮上面容。
  岳刚最后一个钻进车里,嘀嘀响了两声喇叭,车子便扬尘而去。
  以为再不会有的液体瞬间涌进眼眶。分离,意味着与所有爱恨作别,把一切交予时间,看是否会变得轻轻淡淡,是否会随风散尽。
  
  同事们还都没有回来,不由自主地信步来到操场门口。烈日下的操场泛出一种白,白得晃人。眯起眼睛,三个月来发生的一幕幕象过电影般闪过。
  都说人生如梦,应该是对幸福短暂、突然的感慨吧?岳刚一走,这里的一切似乎再与我没有了任何关系,真象做了场梦般,揉揉眼,什么都不曾发生。想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
  别了,培训时光,别了,夕阳操场。经不住时间考验的是记忆,一切都会再次生疏。不变的,或许只有那永驻心间的情怀!
  
  来是春初,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坐在返家的车上,昏昏欲睡。手机嗡嗡振动了几下,是短信。
  岳刚发来一行字:晚会上没念的几句都记在了心里。一路顺风!
  从心底渐渐绽放出微微的笑意。眼前的字句仿佛变成跳动的精灵,漫过车厢,飞在阳光下,飞向遥远的地方。

【完】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番外,算不算后续,算不算对于一些好心祝福的交待。
  
  也许生活总有起承转合,总有一幕与一幕中间的歇场。不论剧中情节怎样精彩、怎样打动人,更多时候我们还得习惯于流水的沉静和流云的平和。
  
  监狱工作还是那样枯燥乏味,时常我会沉浸在斑驳的阳光中迷想。毕竟,从校园走出,那段培训时光是最令我难忘的,夕阳操场上的一桢一桢场景,随着琐碎的小事、利欲的诱惑、随着心境的日益粗糙和对现实的妥协,慢慢从清晰变得模糊,从五彩变成黑白,从漫卷风雨的撞击直至成为偶尔闪现的触动。岳刚和我一直通过电话联系,说说近况,虽然这种联系不很密切。得知他已经结婚生子,已经成了监区领导,已经在城市买房定居,已经略微发福,已经成为一个尽职的民警、负责的丈夫、担当的父亲,已经,已经是一个优秀的——男人。
  
  在不多的几次电话里,听到那头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声音,笑着问,要不要赶紧去伺候太后和皇子。岳刚憨憨瓮瓮地笑笑不说话。于是只得压抑住倾诉的渴望,装作平静地收线。我知道,无论曾经发生的一切怎样刻骨铭心,没有一种记忆、幸福或者伤痛能被分享,被真正平等地分享。刻意的放大或无意的压缩,都会使这种不平衡更加倾斜。然而,我却不能自私,不能干扰他幸福的生活,因此也不能阻止这种倾斜的发生和加剧。
  
  我们离得并不算太远,一个省能有多远呢?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利用任何一次出差的机会去探望他,即使这种冲动时时困扰。或许是因为电话那头他不冷不热、不痛不痒的回应,或许是因为本不能确定的东西更加模糊,或许,还因为对无边黑暗中一丝丝光亮的执迷。
  
  终于有一天,当得知要去岳刚的单位了解一些工作情况,那些尘封于记忆、深藏在心底的温情、感动、迷惑和伤痛才又一次不断冲击着本已平静的心。那个城市的名字在吃饭时、说话时、走路时不断跃然于脑海,于是在夕阳下发生的一切便不由分说地固执地缠绕住我,直至眼中潮湿了世界,心里溢满了酸涩。
  
  在我到他们单位的时候,岳刚却正好出差。不过,他说马上回来。让我等他一天。
  
  身处异乡,却要到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接本应是主人的岳刚,其中的趣致只有我们俩清楚吧?
  
  不断有到站的旅客鱼贯而出,想从中认出一个几年未谋面的人怕有些困难。忽然觉得这种感受似曾相识。对了,还是在培训时,记不清什么原因,也是等在一个路口要紧盯岳刚的身影,可那时,天天守在一起,凭着步态,凭着衣着,甚至是,凭——着——熟悉的味道,都能辨别出来。而今,清清净净的心已不在,清清净净的目光也不再了。
  
  列车晚点十分钟。
  
  在天桥下来回踱步,看对面街道车流川息。冬季里的这座城市,天色阴得厉害,灰蒙蒙、暗沉沉,给不安的心陡增几分寒意。
  
  岳刚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没有想象中的凝望、吃惊或激动,也没有设计中的奔跑、拥抱和脸红,就那么平平常常的上前,平平静静的拍打,平平淡淡的问候。我惊异于我的表现,此时的我仿佛抽离了自己,抽离了灼人的情感和欲望,仿佛观众,仿佛看客。
  
  岳刚略微比那时发胖,却没有丢掉健壮的架子,举止中显出男人的沉稳来。眉宇间多出几道皱纹,多了一丝——忧郁!是忧郁吧?
  
  并排斜靠在宾馆的床上,岳刚说了很多,说了母亲姐姐,说了妻子孩子,说了工作生活,说了喜悦和不如意。偶尔也问几句我的现状,我笑着支吾过去。中间想去牵他的手,却不肯张开。
  
  暮色渐渐变成夜色。时间就在温和的絮叨中、在心怀的敞开中、在烟雾氤氲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说吧,说吧,就这么说下去吧,毕竟,我们有过一段那样难以言说的过往,几年后见面竟能如隔几日般毫无生分之感,心中升起的暖意烘得我脸颊发烫,想问一句:还记得那些个霞光晚照的夕阳操场吗?
  
  吃饭时,我不肯多喝,怕酒精搅了心海的宁静,怕给自己一个失控的机会。抑制澎湃,说服躁动,对我来讲非常难,不想轻易向本能屈服。吃什么不重要,在哪儿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重温杯箸相碰的温情。所有都是几年未发生过的,我愿意清醒地记住岳刚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手投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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