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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已经在往外走了,丢下两个字:“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在场的另外两位心底响起一模一样的呐喊。女主人痛心地闭上眼,而克拉苏斯攥紧拳,起身跟了上去。他强自咽下冲到喉咙口的话,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正常:“暴风城吗?我可以送你过去,用传送术,很快。”
“不是。”尤里根本没去想这两位会怎么想。他没那个力气了。他觉得很累;然而能让他休息的地方,却还远在另一块大陆。
“那是哪儿?嗯,我是说,现在很多地方都不太安全。”
“贫瘠之地。”
“啊,荆齿城吗?我去过那儿。我的传送术也能抵达那儿。”
尤里止住了脚步,侧头看向克拉苏斯。他本来是要拒绝,但话到了嘴边,在彼此直视的这一瞬,又突然吐不出来了。
因为面前这一位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查理。
藏着喜欢不说的查理。
虽然眼前的眸子是银色,而记忆力的眸子是浅绿色。但他们的目光,同样温和,同样因为看到他而愉悦。
只不过那时候的查理,偶尔会露出一抹无奈倦怠;而此刻的克拉苏斯,期待又失望,歉疚而纵容。
“那么……谢谢。”
“不用客气。”
卷七 12、向北、向南
次日,晨光微熹。
海边的晨雾浓得好似牛奶。
查理艰涩地睁开眼睛,还有些朦胧困倦。因为不敢睡实,这一晚上,他休息得不算很好。
但下一刻,查理就弹簧一般做起了身,跳下吊床,拨旺火,吊上铜壶。
铜壶里还有昨晚剩下的小半壶水,在火坑边搁了一夜,尚是温凉,并未结冰,很快就煮沸了。
水沸的时候,查理也用冰水洗完脸、刷完牙了。他倒了一碗热水,将冷冰冰的黑面包泡了几块,迅速解决早餐。然后他解除陷阱,解散水元素,把“土球”整整齐齐排在一块儿。
……
冒险者这片营区,本就有安排值夜的海象人。一来是对外来者,多少需要监督防范,二来冒险者既然在为默亚基港干活,当然要保证他们能够安心休息。
而新来的法师,因为能够制作奇怪的爆炸物,而得到了格外的重视。
所以查理乘着飞毯出来的时候,他帐篷外面只剩一个海象人留在原地——另外一个,听到里面有起身的响动,早跑去传递消息了。
因为时间很早,最先匆匆赶来的,是默亚基港下夜值班的负责人。
恰好是昨天与查理商谈房价的那个勇士。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年轻的法师朝后一挥手,帐篷的布帘门倏然卷了上去。谁都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火坑前,摆着几十个大“入球”。
这令海象人后面半截话堵在了嗓子眼。
“既然昨晚上,那些东西没派上用场,我也就不带走它们了。它们不能放太久,最多四五天。”查理掏出一枚金币,递给昨天接待他的勇士,“这是我的租金。请找零。”
“噢,不用了。”海象人一愣,随即连连摆手,“你留下了这些好东西,在这儿住一年都没问题。”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银币,不好意思道:“昨天,我只是希望,那个……”
“我明白。”查理淡淡道。好吧,他没什么好职责的。对方只是在尽力招揽能帮助他们的冒险者。
“还给你。”海象人仔细摸了一遍自己的腰带,有些尴尬:“嗯,没错,都在这儿了。”
查理接过银币,海象人诚恳道:“法师,我们现在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你真的不能多留一段时间吗?或者为我们多做一些那种东西?我们有很多海里的特产,其中好几样,像你这样的法师用得到。”
查理摇摇头:“抱歉,我实在有急事。”
海象人虽然失望,但没再多说什么。他看看查理的飞毯:“你是要往北边去吗?”
查理眯起眼望向东北方,那是龙眠神殿所在的方向:“是的。”
海象人顺着查理的方向看去,担忧道:“这段时间,有蓝龙在北方徘徊。他们统治了天空。飞毯恐怕不好通过。”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我会低空飞行。”
“就像现在这样?”海象人点点头,指向默亚基港的北方、指向雪地黑乎乎的树林,“岸上的树林里没有龙,但那是狼獾人的地盘,还是得小心。祝你一路平安。”
“你们也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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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齿城的深夜里,有酒馆的喧嚣;大白天,则有四面八方而来的客商与热闹。只有天方刚泛起鱼肚白的这一会儿,喧嚣止息,热闹还没开始,这座中立港口城,才会显露出一份疲惫后的宁静。
地精卫兵已经换过班,在清晨凉爽的海风里巡逻来去。他们每一个都全副武装,手里抓着钉锤,要上挂着投网。它们长着大鼻子、长耳朵和尖下巴,高高的颧骨上,是深凹的眼睛,目光尖锐、锋利。
没有人会平白去惹这些小个子。他们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荆齿城城南,有一道山崖。崖上是城里最好的旅馆,以及出城通往南部沿海的大路;崖下是嘈杂拥挤的工匠区与店铺,夹杂着几家价格低廉的旅馆,颇受水手们的喜爱。
其中有一家,叫做“甜香湾”。
甜香湾的房子上了年头,被海上常年吹来的风推得斜斜外向西边。名字虽然带了一个“香”,其实旅馆里面每一个角落,弥漫的都是炖肉汤、酒、汗臭和暧昧不明的体味。
一楼的走廊转弯处,有一个独立的小单间。小单间里没有壁炉,唯一的住客裹着旧毛毯,刚刚从几个空箱子拼成的床上起身。
这里本是杂物间,所以老板在收了年轻人二十几个铜币后,很大方地就让他租用了一个晚上。
杂物间的两边,都挨着大房间。大房间里诸多住客,昨晚闹腾了一晚上。尤里不挑剔,所以他休息得并不坏。但那些大声的嬉闹与放肆呻吟,令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在远远地看着一场戏。
要是查理在这儿,被这么难闻的气味熏着、又挨上了这样子的临时邻居,早就火大了。唔,像野猫猞猁之类,“篷”一下——炸毛。
但是,查理已经不在了……
尤里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轻微的呼吸,几乎无法察觉,令他整个儿毫无存在感,仿佛消失了。
外面的走廊上经过一群水手与妓女,嘻嘻哈哈,打情骂俏,甚至就在正正经过门口那几步,不知谁的粗糙的巴掌,拍在了一个丰腴的臀部上。
惹起一句笑骂,一片起哄。
尤里木然听着那些人远去,抓起瘪瘪的行囊,往肩上一甩。
他决定买点干粮,然后离开这个旅馆,立即启程。
远祖的灵魂佑护着这片土地。逝者并非消亡;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故老相传,被思念的逝者,有时会拜访思念者的梦乡。
所以……
他伤心也好,颓丧也罢,复仇也好,迁怒也好,甚至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另有新欢,查理都不会生气。
但是如果他变得和这些水手一样、变得沾满了这种混浊的气味,那个家伙肯定会对此惊恐万分。
然后哭得稀里哗啦,一溜烟地跑掉。
啊,不对,是飘走……
……
“嗨,早上好,你要什么?”
“半打硬面包。”
虽然买的东西多,但硬面包便宜,赚得不多。所以侍者收了银币,无精打采地搬出六条砖头似的硬面包,又找出几个铜板。
尤里抓过零钱,把五条面包扔进行囊,抓着最后一条,迈出了小旅馆。
他咬了一口面包,转头望向城市的西面。
西面地势迅速走高,有一条大路通向城外。从这里,能看到拒马的尖端,那是城外地精卫兵入城路检用的。
沿着那条路往西,就是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是水草最肥美的三大绿洲交汇之地。
只是听说,现在那些绿洲都被半人马占了,十字路口全是兽人,牛头人退入了莫高雷高原。所以,要打听五年前消息,恐怕还得过了十字路口,向南走。
去莫高雷,去陶拉祖。
至于肉……
路上多的是。从斑马道科多兽,从鬣狗到迅猛龙,从白胖的虫、壮硕的蚂蚁,到毒蛇的卵,到陆行鸟的蛋。
现在是春天。
他带着一包盐。
卷七 13、碧蓝狙杀者
寒风里卷着细细的雪粒子,扑打在青铜面具上,不一会儿功夫,就凝结成了一层冷冷的薄冰。
查理抬手按上面具。
几秒后,薄冰倏然消失,消失得一干二净。
查理继续驾驭着飞毯,贴着树梢飞行;像一只幽灵一般,轻巧地飘过狼獾人的地盘。
狼獾人的岗哨,主要针对默亚基港,针对山坡下的方向。在那儿,在冰层厚实的海岸上,海象人的圆帐篷一顶挨着一顶。
而茂密的树林是天然的屏障,没有哪头猛禽会蠢到来林子里觅食。这样的地形本就不利于俯冲——结冻的灌木、密集的树枝冰凌,会把它的翎毛折断、把它们的翅翼戳穿。
所以狼獾人没有哨兵盯着空中。
风吹得树影摇曳,查理的飞毯虽然难免投下了影子,但混在树影中,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比起某些孤身旅客,在深深的雪地里徒步跋涉,查理乘坐着空中的飞毯,速度要快上许多。
将近中午的时候,林子到了尽头。
查理选了一棵大树,将飞毯停落在酒桶粗的树枝上,蹲下身,小心探察四周的情况。
在这一边,狼獾人的警戒稀疏,只有几个零散的游哨。
因为林子外,就是平原。而平原上的猛犸象人体型巨大,狼獾人惹不起;同时猛犸象人也不喜欢树林子——以他们的体型,在树林里前进,十分碍事,非得拔掉大树,才能开出路来。
所以,正常情况下,两者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查理仔细确定附近没有危险,这才眺望前方林子外的平原。
整个儿平原被一条巨大的路劈成两半。大路几十米宽,平整坦直,即使查理只是极目远眺过去,也不得不承认,它宏伟得令人惊叹。
沿着那条路往北,就能抵达龙眠神殿……
而近处,林子外两百米左右外,雪地里一片稀疏的草滩上,一群秃鹫正在享用它们的盛宴。
查理皱起眉。因为距离远,他只能看到那些会飞的清道夫叼起的肉条,还十分鲜红,估计时间不久;却辨别不出牺牲品是什么。不过看体型,个儿可不小。
应该不会是某条红龙吧……
——肯定不是!
查理按低飞毯,贴着树直降下来。他到底还是心下惴惴,所以沿着雪地往前,飞到近处去看情形。
还好,秃鹫们的午餐里,并没有火红的鳞片,有的只是灰黑的皮毛。
秃鹫们对靠近过来的陌生人并不欢迎。既然打消了担忧,查理也没兴趣和它们多事,退了开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下一秒,秃鹫突然“嘎嘎”乱叫着,拍着翅膀一窝蜂地飞了起来。
查理突然跳落飞毯,一连几个滚躲向一边。数枚冰箭擦着他钉在地上,最后一支将查理的披风刺破了一个洞。
近处的积雪一下子都消失了,一堵冰墙凭空拔地而起。
冰墙对面,一小队碧蓝的龙人从林边的冰堡里跑出——那个冰堡在低凹处挖成,从外面看鱼雪地没有什么两样。查理的野外经验不算丰富,刚才没能发现。
冰墙挡住了后续的几枚冰箭,为首的龙人暗暗诧异,随即按下吃惊,直视查理,猛一挥手:“人类,回你的东大陆去!龙眠神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先动手、再劝说?
若不是尤里的训练、若不是他能“看到”水元素……
那么此刻,秃鹫们又多了一道点心!
所以冰墙这边的年轻法师,一把摔掉了披风:“挡路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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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下一个。”一个地精卫兵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恹恹地扫了一眼等候入城的队伍,“该死的,这么多人……”
应声上前的是个地精商人,背着个破旧的包裹。包裹瘪瘪的,里面没什么东西。
地精商人往卫兵手里塞了一把铜币,讨好地笑了笑,笑容因为肉疼而扭曲——他是小本生意。而这些卫兵找碴的本事极大,如果不塞点好处,把货物翻查一通,顺便糟蹋几样,就够他哭的了。
地精卫兵掂掂手里的铜币,瞅了一眼商人背上的包裹,觉得榨不出更多油水,当即挥挥手,让他进城了。
尤里旁观了这一幕。与另外几名旁观者一样,他当作没看到。
最后一口面包眼下肚皮,尤里解开水囊,喝了点清水当作漱口,沿着大路往前。
——入城需要检查,出城不需要。
“下一个,下一个。”地精卫兵又开始吆喝。
这一次,接受检查的是两个兽人。他们背着猎弓,一个拎着四五只野兔,另一个背着一头鹿。
在草原上讨生活的猎人,又穷又凶,脾气又直又冲。要是抢他的猎物,他能跟你拼命!
所以地精卫兵骂了声晦气,胡乱查了查,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两个兽人走过卡哨,其中一个扭头盯了尤里一眼。
尤里抹掉嘴角的水渍,心底里冷冷笑了一声,不急不慢,仍旧往前走。
……
荆齿城是个港口城,地势低凹。
当它消失在尤里身后、消失在大路那一头的地平线下时,呈现在尤里面前的,已然是一篇盛春时节的草原风光。
碧蓝的天,雪白的云,还有自由自在的风。
贫瘠之地虽然名字里有“贫瘠”二字,但这一点,是与北部的灰谷森林比较、与暴风王国出产富饶的艾尔文森林等地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