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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籍名:《身份系列之俘虏》    作者:梨花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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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衣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却更迷惘,他的思绪很乱,乱到理不出一点头绪,索性不再去想,沿着小径慢慢的向洗衣房而去。
  刚走到房门口,便看到一堆人围在那里唧唧喳喳的说着什么,上前一看,只见一众婆子宫女团团围着一个男子,正在面色不善的数落着。
  素衣心中一惊,看这男子的气质,分明高雅飘逸,应是贵族中人。但他却身着粗布白衣,而周围的那些宫女,言语间更是半点都不客气。
  只等这些人气冲冲的说完,那男子才开口道:「你们若不愿帮我找也没什么,只是那件衣服是我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我向来都不曾送到这里来洗过,只因昨天一个新来的丫头不知道,所以冒失送了来,你们不愿意找,我自己找总行了吧?」
  当中一个婆子哼了一声道:「殿下若不提华妃娘娘还好,若提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光彩的。殿下若不嫌弃这里又脏又乱,就请自便吧。」说完和其它人退了开去,不屑的笑着,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情形。
  素衣知道那洗衣房里尽是宫中太监宫女的衣服,堆积如山,这公子毫不了解这里情况,哪里能找得到,当下虽好奇众人为何对这位皇子这么不客气,还有身为皇子,为何衣服竟会送到这里的原因,却也顾不上详细探究,上前道:「殿下的衣服是什么样的,说出来我或许会帮上一点忙。」他话一说完,那殿下和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向他射来。俱都惊异莫名。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素衣都觉得这些目光似乎要把自己吃了,才听那优雅男子道了一声:「如此有劳了,请带路吧。」他连忙向里面堆放衣物的房间走去,那殿下默默的跟在后面。
  素衣问清了那衣服的样式特点,立刻便回忆起来,他今晨整理的时候,就对那件精致但有些陈旧的衣服印象深刻,却原来果然不是平常人用的。略思索了一下,翻了几翻,便找出来,递给那人道:「可是这件吗?」
  那殿下接过来,淡然冷漠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喜色,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件。」又抬头看向素衣道:「多谢,这件衣服是亡母唯一留给我的一件东西,它对我真的重要无比,若非你帮忙,我真是要抱恨终生了。」
  素衣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不过费我一点功夫罢了。」说完走了出去,那殿下也不再多说,捧着衣服径自回宫。这里那些三姑六婆们方回过神来,都围上前七嘴八舌的道:「哼,你以为他是殿下就着意巴结吗?还想着能通过他重沐圣恩,把你想的美的,实告诉了你,叫他一声殿下不过是抬举他罢了。咱们皇上恨他之情可不在你之下,这宫里上下,谁不知道他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啊,你再巴结,小心皇上把你的另一只腿也打断了呢。」
  素衣心道:看来又是为了争夺皇位上演的一幕宫廷悲剧罢了。只是完颜绪看来不似那般狠毒之人呢。转念一想,他对自己虽然情深义重,但对心系皇位的兄弟,未必也会温柔以对。思及此,不由便觉得他做的有些过分。当下如何把这些女人的恶毒讽刺挖苦放在心上,自去舀水洗衣不提。
  匆匆又是一月过去,那天气也一天天寒冷起来。这日素衣洗完衣物,洗衣房的管事林婆子命他到北湖边取两块大的平整石板,天色渐!,且阴沉沉的,眼看便要下雨的样子,北湖距洗衣房又甚远,因此素衣不敢耽搁,刚走到北湖边,选了两块石板背上,只听一声霹雳,接着那雨点豆子般又多又急的打了下来,接着狂风大作,只把一个万里苍穹吹得昏天黑地,不一会儿,那雨已成倾盆之势,十步之内不能视物。
  素衣连忙疾走起来,无奈风雨太大,他的身子较先前又瘦了好些,更干了一天的活计,背上还负着重物,因此勉强走了几十步,便气喘吁吁起来,好在他练武之人,目力超人,看见不远处一所小小的孤房立在那里,心道不如去避避雨,待支撑着走到那屋檐下,再也支持不住,身不由己的就倒在了雨水里。
  刚喘了两口气,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个声音在头上说:「到屋里来避避寒气吧。」抬头一看,只见一张优雅淡漠的面孔,正是那天遇到的那位失宠皇子。见他伸出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来,再看自己,满身泥泞,心道这公子一身出尘气质,必厌肮脏,因此就不去握他的手,意欲自己起身。
  挣扎间,那公子已握住他的手,稳稳的将他搀了起来。素衣惊愕望向他,万没料到这人竟是个高手,其武功比起完颜绪来,未必会逊色多少。
  直到进了屋,素衣此时真是狼狈不堪。那皇子看了看他,一笑道:「阁下如此狼狈,却仍能态度从容,面色淡定,实非常人所能为,这样的人,怎会做宫中的下奴呢?是了,想必你是前朝的贵族,被擒后方来服役的吧?」
  素衣见他竟不认识自己,且这房屋孤零零的立在北湖边,便知他平日定是足不出户,与世隔绝,心里叹了口气,也不解释,只点了一下头,干脆默认下来。顺手将那石板放在地上,忽然腹中一阵绞痛,不觉「哎哟」一声,就蹲了下来。
  那皇子见他面色苍白,额头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滚滚而落,忙问端的,素衣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方觉轻了一些,能站起身。那皇子注目看了看他,忽然淡淡问道:「你这痛是吃了饭后痛呢?还是空肚子的时候痛??」
  素衣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此时听他一问,细细回想了一下,竟是空肚子痛时居多,连忙照实回答,那皇子又问道:「那吃饭后是不是就轻了?」见素衣点头,他又仔细看了看素衣的面色,郑重道:「你日后的饮食需多注意了,要尽量吃些软烂之物,那糙的粘的硬的辣的之类就不要食用了,否则恐有大碍。」说完又到书架前,打开抽屉拿出一只小小瓷瓶,淡淡道:「我向来与人无甚交往,也不愿欠人之情,上次蒙你相助,正思报答。这瓶中之药乃我精心配制而成,可缓你之痛。数量不多,你好自为之吧。从此后我们互不相欠。」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又道:「此时雨势小了许多,你喝了这杯热茶就去吧,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到过这里来,否则也没你的好处。我不送了。」
  素衣谢过他,转身而去,心道这人委实奇怪,性子也冷淡的很。因有了那杯热茶,好容易撑到洗衣房,放下石板后,那些宫女婆子见他已委顿不堪,遂不再留难。他这才回自己房中来,只见桌上仍是窝头残汤,不由苦笑一下,想起那奇怪皇子的话,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命由天不由我。」
  便把那饭吃了。这里换了干衣服后,只觉头昏目眩,身不由己的就歪在了床上,一颗心突突的跳着,狠狠嗽了几声,便觉鼻塞,正寻思着怎么这么娇贵,淋一淋就病了呢。忽闻门外一声咳嗽,接着门一开,随着风雨,一个高大的人影急急步了进来。
  是他,自然是他,也只能是他。素衣心里苦笑着:完颜绪啊完颜绪,时至今日你仍放不开吗?这样的风雨之夜,你是皇上啊,本来国事就繁重,还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感染了风寒怎么办?你……你就不能让我觉得欠你少一些吗?你这样……只会让我心里更难受而已啊。
  一只大手摸上他的额头,完颜绪喃喃的自言自语道:「果然有些热」。他叹了口气,见素衣不睁眼,虽然不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寐,但两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清醒相对反而更加尴尬与伤怀。
  悄悄将腋下夹着的一件狼皮褥子盖在素衣的身上,那边边角角已因为太大的风雨而湿了少许。他又起身摸到桌上的碗,从怀里掏出一包药倒在里面,再寻到屋角的一只瓷坛,那里还有半坛井水。他又叹了口气,只得找到烛火点燃了,望了望床上的素衣仍然未醒,便知他是有意避着自己。只好默默烧了些滚水将那药冲了,端到素衣床头。
  俯下身注视着那张苍白容颜,心里宛似油煎般的疼,为什么都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还是放不下他,怨也好,恨也罢,为何最终都只化为看见漫天风雨时对他的担忧:「素素,只要你……只要你肯认错……只要你肯……你知道朕拒绝不了你的。」
  他轻声的向「睡着」的素衣低语。明知道这个倔强的爱人绝不可能低头,明知道这样说只会显出自己的无能甚至是自取其辱,可他仍然希望,希望素衣会为自己的深情所打动,哪怕他只要小小的妥协一步,让他在群臣太后面前能够强词夺理的有个交待。为了他仍不放弃的美梦,无论会招惹到素衣怎样的嘲笑与蔑视,他也在所不惜。
  他充满希翼的目光终于在素衣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下渐渐的黯淡下来。呵呵,或许自己实在太执着了,执着的可笑。素衣没有起身冷嘲热讽一番大概已经是给他留了面子吧。如果是这样,他宁肯相信面前的人儿是因为感染风寒而沉睡着。
  他不停的自欺着,自欺到他认为素衣真的就是在那里睡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敢小小的逞一下私欲。他慢慢的,慢慢的凑近那许久不曾触碰到的红唇,慢慢的凑近,最后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就慌乱的收回。
  够了,已经足够了,虽然不能够触碰,虽然不能够尽情,但只这一下,他就知道这红唇的滋味丝毫未变,仍然是和他梦中的美好一模一样。他迅速的起身,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素素,朕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他怕自己再晚一些走,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落寞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中。而直到这时,两扇破旧的木门才重重的合上。素衣终于睁开紧闭着的双眼,一行清泪沿着面颊缓缓而下,借着微弱的烛火,他贪婪的注视着床头那碗仍冒着热气的药,抚摸着盖在自己身上的温暖的狼皮褥子。忽然柔声自语道:「够了,完颜,只要这些已经够了。素衣有你,今生无憾。」说完端起药来一饮而尽。
  含泪却带笑道:「我会努力的保护自己,我会好好的活着,我会利用所有能看到你的机会来看你,一直……一直到我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生命为止。」
  水流花谢间,转眼已是寒冬来临,这一日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到晚上,天地间仍是飘飘洒洒。太后与完颜绪父子都极爱下雪天,尤其爱在雪地里观赏红梅。正逢完颜绪与完颜朔到太后这里请安,适逢银姬和几个妃子也在这里凑趣。
  太后心中高兴,便对完颜绪道:「才我听银姬说御花园的红梅笃里,那些梅花已开了好些,我们明日便到那里坐一天。我已派人去收拾了,一边看着梅花喝酒听书,是最好的,你们觉得如何?」
  完颜绪忙陪笑道:「母后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太后更是高兴,忽一眼瞥见完颜朔望着窗外发呆,不由笑问道:「朔儿,你以往最爱玩,听得如此早跳起来了,今日是怎么着?莫非你父皇逼你学功课,累的吗?」
  完颜朔回过头来,强笑了一下道:「皇阿奶,谁说我不喜欢了,父皇也没有逼我学习功课,您老人家高兴,孙儿自然也高兴,明日我陪你听上一天的书好不好?只是……唉,这天气太冷了,倒是暖和一点的还好。」
  银姬在旁笑道:「太子殿下本来是高兴的,只是这天寒地冻,他心里恐怕有放不下的人是真。不是我说太子,不管他以前怎么好,如今终究做了下人,也值得你这么上心么?」
  皇太后与完颜绪立刻明白过来。只得一笑置之,而被银姬戳中心事的完颜朔却恼羞成怒,他本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儿,虽知道银姬是仗着太后和父皇在此,自己不敢公然给她难堪才如此大胆,但这口气如何忍得下来。沉吟半晌,眼珠一转,已是计上心来。
  当下冷笑道:「母妃此话何来,我只是记挂着这样寒冷天气,我们金辽北边的牧民不知道要怎样遭罪呢。我是要继承皇位的人,自然要从小为国事操心,哪像母妃那般好命,只要讨得皇阿奶和父皇的欢心,就可以任意挥霍,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呢。说起来,你如今也是后宫中的头一人了,也该为子民们考虑一下,一味的只知道吃喝玩乐。
  哼哼,你既说到了前皇后,我索性也把话说开了,若是……若是他在此,也会像你这样不管民间疾苦吗?他虽是背叛了父皇,但在这一点上,真是要比你强太多了。」
  银姬登时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太后笑道:「朔儿还是这样刻薄,你母妃不过说了一句,你看看你。行了,那人罪大恶极,就别想了。」说完搂过这心尖上的孙子道:「不过朔儿肯关心百姓,哀家真是很高兴,我的孙儿也终于长大了啊。就冲你这番话,将来之成就必不下于你父皇了。」说完看向完颜绪道:「你怎么整日只说朔儿贪玩,这不是很好吗?」
  完颜绪也被完颜朔一句话勾起了心事,闻言忙回神笑道:「是,母后就宠着他吧,越发的无法无天了。」说完看见儿子的眼光直在银姬身上打转,便知他还有后招,因见他挂念素衣,陡生怜爱之情,明知他是故意捉弄银姬出气,也不制止,反而含笑看着。
  果然就听完颜朔道:「可是皇阿奶,我们在这里担心有什么用呢?北边的牧民们还是潦倒的很啊,牛羊再冻死了,他们更没个指望了。」
  说完从太后怀里跳出道:「皇阿奶,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可以拨钱给他们搭暖和一些的牛棚。牛羊是他们的命根子,只要少冻死一点,他们的生活就有依靠了。」说完一双眼睛贼亮的盯着银姬,呵呵笑道:「我知道父皇迁都都延后,减免赋税,国库里的银子虽有不少,却也要准备应付随时发生的战争天灾之类,实不宜现在就拨钱出去。但是我看到父皇赏了母妃们好些的稀世珠宝,不如我们拿出去卖掉,卖得的钱也足够拨给北边的牧民了。嗯,我是出主意的人,我先带头捐出父皇给我的王羲之用过的砚台和毛笔,呵呵,那也是我的最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呢。母妃们也不要藏私才好。」
  他一气说下来,竟把这事做定了,当下众妃子莫不是大惊失色,须知这珠宝首饰之类实在是女人的命一般。偏偏太后还直赞好,说:「这是积阴德的事。哀家也出一份,把那两枝『朝阳五凤挂珠钗』拿出来吧。」
  完颜朔就差没得意的哈哈大笑了。完颜绪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小滑头本就不喜欢文房四宝,管他珍贵与否,捐了出来正是巴不得的。他时常乱窜,却对妃子们屋里的珍贵珠宝了如指掌。若真针对起哪个来,可是休想有一件半件剩下了。看向银姬,只见这最倒霉的妃子已经快哭出来。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若说到这儿,真是谁也比不上素素,若他还是皇后,必定为皇儿心怀百姓而欣慰,只怕倾囊而出也是情愿的。唉,他的心里只有百姓,朕倒希望他能有一丝私心,能像这些妃子一样,偶尔把百姓放在一边,邀一下朕的宠爱。只是造化弄人,他是再不会这么做的。
  完颜朔报得一箭之仇,胸中的郁闷尽去。对太后道:「皇阿奶可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孙儿这就去吩咐人办下。」见太后摇头,他这才兴冲冲的出去,听见完颜绪在后面喊着:「多穿件衣服。」又吩咐梓侬亲自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梓侬果然跟了出来,一边摇头笑道:「太子,你倒是慢着点儿,等等奴婢啊。」
  两人一路来到红梅笃,只见千百株梅花或盛放,或含羞,映在雪地里显得好不精神。完颜朔笑着道:「皇阿奶明日看到这般情景,必定喜欢。」说完进了笃里的小小厅子,只见宫女太监们正忙碌着调配桌椅等。色色预备的甚为齐全。他正高兴,忽听门外有人问道:「干什么来的?」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哦,前日送去的布幔帐子已经洗烫好了,请点收一下吧。」
  完颜朔心头一窒,与梓侬对望一眼,发现对方面上也有惊色。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大步奔了出去,却见素衣已经去远,冰天雪地里,那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落寞,更似有无尽的寒气笼罩。
  完颜朔默默的看着,忽然对梓侬道:「把屋里的点心拿一盘给他,这大冷天的,难为他……那腿脚也不好……」说到这里,已是目中含泪,慢慢转过身去。梓侬则巴不得这一声令,忙端了盘糕点,就要向素衣追去。忽又听完颜朔叫住她道:「梓侬等等。」她慢慢的转过身来,不知太子有何话说。
  完颜朔看着她,苦笑一声道:「记着,别说是我给他的,让……让他笑话。」说完挥手道:「去吧,我先回宫了。」
  梓侬感慨万千,知道太子虽然心疼素衣,却也对他叛逃耿耿于怀,更觉得送糕点之举实在有些软弱,方这样吩咐自己,免得素衣耻笑,怔怔站了一会儿,这才出来,素衣已去得远了。
  她忙追上去,素衣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急奔,不由得停身回头,一见梓侬,顿时僵在了那里。梓侬见他如此,也只得停下脚步,主仆二人都在那里凝视,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又该说些什么好。
  素衣遭贬后,与完颜绪父子都有过交集,和自己亲近的人也只剩下梓侬了,此时见她端着盘糕点,想起那日舟中遣她去拿点心,然后给梓艳机会对自己说那些话,如今想来,竟如昨日一般,却谁知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梓侬也怕人看到,若是有心人如银姬那样,见她这样不免要到太后面前吹吹阴风,自己是完颜绪的人,倒还不怕,就怕素衣又要受委屈了,太后虽慈爱,却因素衣叛逃着实厌恶,她若不快,那些总管哪个不会看眼色,素衣此时早已不复为后时的尊贵,还不受尽他们的欺压吗?
  因想到这里,只得强笑着上前道:「天气冷了,公子也该多穿一些,这些点心,你拿去吃吧,也可抵挡一些寒气。」说完头一垂,眼中已是滴下泪来,将糕点不由分说往素衣手里一塞,转身就飞奔而去。
  素衣拿着那盘点心,天气寒冷,早已凉的透了,但他却自觉心里竟温暖的很。虽说人情冷暖,但时至今日,完颜绪与完颜朔对自己仍是关心,就连梓侬,她本该恨自己的,却也仍有这份不忍,实在已是很难得了。
  想到此处,目中虽觉湿润,唇角却已漾开一抹笑容,情不自禁的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那糕饼入口即化,丝丝缕缕的甜蜜浸了开来,一直浸到了素衣的心里,就连这寒冷天气,似乎也不像先前那般难熬了。他珍惜的将糕点用衣服遮起来,先回自己房中藏起,这才又回洗衣房去服役。
  到得第二日,太后果然和银姬等人去游红梅笃,完颜绪本将这件事不放在心上,却见太后兴头的很,特地派人来叫自己,少不得去陪欢膝下。来到了一看,只见完颜朔也在那里。不由得笑道:「可是找着借口溜出来了是不是?就知道玩……」一语未了,太后已护在头里,先道:「你训他做什么,是哀家叫他来的。今日高兴,谁也不许说扫兴的话。」
  完颜绪连忙答应,当下边走边细细赏玩了一回梅花,直走了半天,太后尽了兴,说累了,这才方到那小厅里坐下,此时里面点燃了火炉,暖意融融,宛如春天。早有人流水般端上十几盘糕点和桂花酿等,又传那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当下吃喝起来,好不热闹。
  说话间,那两个女先儿已说了两回书,银姬见太后已经意兴索然,忙笑道:「太后,成日里听书,也怪腻的,不如咱们传一班歌舞来看,又听了曲子,又看了舞,岂不是好?」
  太后点头笑道:「正是这话,我怎么就没想到,依我说,也别叫歌舞,那舞必要身着重纱,翩翩起舞才好看,这大冷天的,让人穿那样衣服,岂不作孽吗?我年轻时最爱笛子,如今老了,也多少年没听,我们不如单叫一个吹笛子最好的人来,奏上几曲是正经,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谁肯扫太后的兴,纷纷说好,完颜绪便命人去传,稍顷一个长相平凡的女子走了进来,参拜完毕,有人搬过椅子,太后说了一声:「就挑你拿手的吹来方好。」她便横笛于唇,一缕悠扬的旋律瞬间飘荡开来。
  完颜绪起先还听得有趣,慢慢就出起神来,他记得在去年的秋天,在那大漠黄沙之中,自己也曾听过一曲凄怆的调子,如今回想起来,那其中的滋味越发催人断肠了。他这样想着,不由就向窗外望去,也就是这么巧,竟一眼就看见了当初的吹笛人,也是如今令他魂牵梦系的心爱之人。
  在这繁华热闹的厅子里遥遥望去,那抹身影就尤其显得孤单凄楚。再细看了看,虽隔的远,却也看的清楚,原来素衣正提着两桶水,在那条覆满了积雪的石阶上艰难的挪着。
  完颜绪心中此时真是百感交集,幽幽轻叹了一声,完颜朔耳朵尖,见父皇叹气,忙也凑过来,却一下子沉默起来。太后银姬等人见他父子这样,那厅子四面是窗,不由都撇头去看,也齐怔在了那里。
  此时天气严寒,积雪早已冻得厚厚一层,宛如坚冰一般。素衣提着两桶水,身子又沉,双腿又不便,只得挨个石阶的往上挪动,他衣裳单薄,幸亏因是武将,常年习武,有内功帮助抵御寒气,否则冻也冻死了。就连太后看到这景象,她虽恨素衣,此时心头也不禁有些怜悯生了出来。
  只是那石阶又窄,被这冰雪一覆,实在难以存身,一不留神间,只见素衣脚一滑,已经摔倒在地。梓侬惊叫一声,却又连忙捂住口,众人极目望去,只见两桶水倾斜间已是洒了一半,转眼间又已成冰,素衣的衣服也被冻了少许在上面,他连忙用手去抓,好容易拽了出来,却碍于伤腿,怎么都爬不起来,转眼间已经摔了几跤,那水已洒净了。
  完颜绪实不忍再看下去,转过了头,因强忍不肯落泪,以致顷刻间双目尽赤,太后平素便是慈爱之人,看的这一幕,心下也是凄然,回头望了望儿子,叹道:「何苦来,好好的皇后不作,却受这般苦。」
  说完叫过贴身的宫女小楚,吩咐道:「找个人去扶他起来,这大冷天,别这么作践人。论理,本就该杀了,好歹也是个有风骨的将军,也好过弄得现在这样屈辱狼狈,让人看着心里也不舒服。」
  完颜绪不语,从理智上来说,不得不承认自己母后说的对,可是从感情上,哪里能够舍得,眼看小楚就要出去,他忙叫住,向太后陪着笑道:「母后,刚才你听这两首曲子怎么样?」
  太后点头道:「自然算是好的,虽不到只应天上有的境地,也就算难得了。」却见完颜绪笑道:「这两首自然算难得,只是孩儿知道有一人,吹的笛子更是出神入化,真正是人间能得几回闻。」
  太后大喜,笑道:「竟有这样人么?快叫来哀家听听。我也算听多了笛子,就不知还有怎么个好法,如今也见识见识。」说完又埋怨完颜绪道:「皇儿可见心里没有哀家,你知道我喜欢听笛子,有这样好人,为何不早遣来吹给我听。」
  完颜绪道:「孩儿怎敢不把母后放在心里,实在是因为我也只听过一回,还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偶然听到的,母后知道孩儿不在这方面用心,时间一长也就忘了。如今听到这笛子方想起来,只是母后,这个人却是不好叫的。」
  太后哼了一声道:「怎么个不好叫法,莫非清高自许吗?学艺之人,若说孤傲那是有的,也别太目无下尘,就惹人生厌了。」说完皱了皱眉头,完颜绪连忙回道:「启禀母后,这人随和的很,只是他现在……他现在负罪在身,孩儿怕母后不允。」说完向窗外一望,只见素衣已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提着水桶,小心翼翼的向台阶下行去,只是这下台阶更是为难,眨眼间又坐倒在地,他索性坐着一个一个台阶的下,好在是空桶,方不致有水洒出。
  太后一见他眼神,已然明白。心里知道儿子是难过素衣受苦,特地要叫他到这屋里暖和暖和,只是不好出口,方借着这个机会。有心答应下来,又犹豫道:素衣再怎么说也是钦犯,岂可因为我要听笛子便破例宣来见驾,在这些妃子面前也不好看,但若不给儿子这个台阶下,看他二人也实在可怜。
  因此沉吟不语,完颜朔已明白父皇用意,他心里早在翻江倒海,只是碍于皇阿奶在眼前,不敢表现出来,正憋的难受时,忽见这个机会,皇阿奶似乎也不是那么决绝,忙故作不知嚷道:「啊,竟有这样人么?快叫来我也听听。」说完催促完颜绪道:「父皇快让小楚姐姐顺便去把那人领来吧,我都急着要听听是什么样的曲子了。」
  太后再看了一眼孙子,终究不忍占了上风,松口道:「凭那人是谁,也没有哀家不能见的道理,皇儿就告诉小楚,让她顺便领过来吧。」说完对那些妃子道:「我们也都见识见识。」
  完颜绪大喜过望,答应一声,上前对小楚说了一番,小楚领命而去,这里完颜朔和梓侬早已和他一样,急不可待起来,就连太后,也都好奇一个将军能吹出什么样的好曲子,一时间,众人都翘首盼望,连东西也无心吃了。过了半天功夫,方听小楚在门外道:「启禀太后皇上,奴婢奉皇上之命,带了下奴素衣前来见驾。」太后「嗯」了一声,道:「带进来吧。」众人的目光登时都集中在门帘处。
  早有丫头挑起帘子,将他们迎了进来。素衣施了礼,站在一旁,沉着道:「不知太后召我前来,有何吩咐。」他至死不降,自然不肯自称奴才,太后也不以为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也不由暗赞,道:难怪皇儿直到今天仍是迷恋于他,连朔儿都不能例外,确实有一份胸襟气度,单看他此时此地,如此身份,却仍然不卑不亢,不怨怒不矫情,便知他确实非这些妃子可比了。
  因此道:「叫你来不为别的,哀家听皇儿说你吹的笛子甚好,因此上想听一听,不知素将军愿不愿意为哀家奏上一曲。」她对素衣存了好感同情,面上便露出笑容,更称他为素将军,便是承认他不降的高尚风骨,乃是尊敬之意。
  素衣霍然抬头,没想到这金辽太后竟有这份大度,他为皇后之时,因太后深居简出,也不用他请安,因此竟未有过什么接触,此时心中感激,诚恳道:「蒙太后皇上谬赞,敢不相从,只是这笛子,我已许久不曾吹了,更兼粗音鄙陋,恐有污圣听。」一边说一边心下纳闷,暗道自从被俘后便没再吹过笛子,完颜绪却从哪里知道太后笑道:「素将军过谦了。」说完命人去取一只笛子,完颜绪道:「母后不必说了,朕已命梓侬去了。」素衣更是惊诧,稍顷梓侬回来,手中拿着一只紫竹笛,素衣一见,更吃一大惊,险些泪下,只见梓侬上前,双手奉上笛子道:「自公子被俘,所有物品均由梓侬保存,未有一丝损耗,将军且试试音,看是否仍如昔日一般。」
  素衣看了一眼梓侬,垂下眼帘,胸中百味杂陈,更兼激情汹涌,当下也不再说话,横笛于唇,只闻一缕宛如静夜私语般的乐音悄悄自那唇边指尖渗了出来,说不尽的飘渺幽情,爱恨缠绵,只一会儿,众人已是出了神。
  只觉这乐音仿佛顺着自己的耳朵慢慢的渗进身体发肤,筋脉脏腑,正不知所以时,忽然之间乐音一转,曲调高亢起来,颇具白居易之「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风,又如风雷滚滚自天边而来,及至再一转,已是风雨飘零,情思婉转,爱恨无凭,最后云歇雨收,只余几缕恨爱纠缠,飘飘荡荡无所依靠,终归寂静无声。
  素衣这一曲有感而发,一气呵成,待到曲终收了笛子,厅中众人无不出神,只觉荡气回肠,实在不负完颜绪所说「人间能得几回闻」之赞誉。完颜绪身在局中,对此曲更是感悟不尽,早已痴了。
  当下太后先回过神来,赞道:「果然出神入化,有通鬼神之能,哀家直到今日,方才算知道什么是好曲子,好技艺了。素将军,但不知这曲为何名,因何哀家竟从未听过?」
  素衣黯然道:「此曲无名,乃是我一时感发而作,叫太后见笑了,如今我还有活计在身,望太后准我告退。」
  太后也是面色一黯,良久道:「好吧,只是将军作了这一曲,想必劳神的很。」于是叫过小楚道:「去吩咐他们,今日不让将军劳累了。」又对素衣道:「将军请吧。」素衣方作辞而去,自始至终,他从未看完颜绪一眼,完颜绪的目光却不离他左右,个中情意苦衷,爱恨纠缠,他两人却俱都明白,就连太后看着这两人,心中也不由叹息,暗道造化弄人。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完颜朔急急上前道:「皇阿奶,不如让我跟他学笛子吧,我喜欢他吹的笛子。」他本见太后喜欢,心想趁机救素衣脱离苦海,谁料太后摇头道:「不许,且别说他的身份不行,就是你这个太子,将来是要治理国家的,这笛子不过是娱乐而已,你怎能为这个着迷,哀家可不希望你学了一顿,吹出亡国之音。」
  她这本是无心之语,听在完颜绪耳里却误会了,沉声道:「母后此言差矣,素衣之败,乃是齐国内患,君主昏庸造成,与他会吹笛子有什么关系,当日若非他粮草尽绝,即便是孩儿,也不敢说就一定能打败他呢。」
  太后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仍是心系素衣,也不说什么,只淡淡道:「哀家就事论事,皇儿乱攀什么。」说完站起身道:「尽情玩了一天,也该散了。这眼看就过年了,还怕没有乐的时候吗?」众人纷纷附和,簇拥着太后和完颜绪而去。此时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除夕,宫中竟因素衣而天翻地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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