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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籍名:《身份系列之俘虏》    作者:梨花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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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宫里各样过年的东西已经全部齐备,到了三十,从早上起便下起雪来,完颜绪来给太后请安,两人都十分高兴,完颜绪叹了一声道:「这旧齐君主荒淫无道,好好一个国家弄得千疮百孔,虽然朕减免赋税,但百姓们仍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如今天降瑞雪,若明年是个好年景,元气便该恢复的差不多了。」
  太后点头道:「正是这话。」又转头对银姬等道:「今儿除夕夜,因是第一年迁都,恐大家思念金辽旧地,因此哀家和皇儿说,索性召大臣和他们的亲眷进宫过年,这样君臣一起同乐,不但更热闹一些,也便不会有甚乡思愁情了。你们几个妃子也都收拾一下,趁着今夜好好乐一回。」银姬等都点头答应,纷纷赞这主意出的好。
  素衣因洗衣房赶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已将所有衣服洗出清洁,因此他便被派往别处去帮了两天的忙,这宫中人手虽众多,奈何事情又多又乱,因此这两天竟比以往更累了几分。从前夜回来,便觉胃口很不舒服,隐隐的觉着恶心,也不想吃饭,不过是饿的时候扒一点子。那位奇怪皇子给的药也早已用完,有时候疼起来,虽然满头大汗,也无可奈何了。
  今日正是三十,他早起看见大雪漫天,皇宫内外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这本是好兆头,宫内人人高兴,他却不知为什么,竟生出一丝悲凉之感。默默看了一番,刚要穿衣起床,不妨胃内又是一阵翻搅,更恶心起来,一不留神间,已是一口!血吐在当地。这才觉着身上松快了一些。
  素衣也不在意,起身弄了点土垫上那血迹,他自那次淋了雨后,不几天便添了这吐血的症状。虽然那皇子嘱咐他注意饮食,但他的情况,那饮食岂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因此只得默默忍下来,便吐血时,只在床上略休息休息,饿几顿也就完了,所幸这症状也并未发展,不过是偶尔吐几小口血而已。
  只是今日他却感觉到再不似以往那般简单,到傍晚胃口都一直翻涌着,越发疼的慌,恶心感也越来越重,更兼头晕目眩,浑身乏力,连脚步都虚浮起来,他乃习武之人,最讲究脚底的稳健,可今天却怎么都做不到了。再看看面前的无边瑞雪,一片刺眼的白,他心中不祥的感觉更趋强烈。
  正出神间,忽闻一道尖刻的声音:「怎么?今儿你也想过年不成?前面都忙翻了,还不过去帮忙。」抬头一望,原来是洗衣房的大丫头嫒儿,她也因洗衣房没有事做而调到前头伺候,正忙乱的心烦,忽从这里经过,一眼看见了素衣,哪有不用他的道理。
  素衣没有办法,只得忍痛跟着她来到前面的重重殿宇之中,只见尽情苑底下能容几百人欢宴的大厅上,此时人影攒动,欢声笑语不断,宫女太监们走马灯似的穿梭往来,送上精致的茶水小点,他这时疼的汗如雨下,却也少不得强忍着帮忙递盒子,添烛油等,因刻意在角落走动,再完颜绪等也未料到他会在这里,所以竟谁也没有发现。
  好容易挨到入夜,天气和暖的很,一丝风也没有,那雪却渐渐的停了,这时候酒菜等都一道道的端进了大厅,素衣见没自己插手的地方,这方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左右望望四下无人,不由得再也支撑不住,一矮身蹲了下去。
  他忙了一天,连点茶水也未用,此时腹中饥肠辘辘,那疼和恶心感越来越重,终于又是两大口血吐出来,情况却无一丝好转,这情形实在是大异于以往,素衣默默的注视了那血迹半晌,忽然吁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的叹道:「难道这除夕夜团聚的时刻,竟然是我素衣与世长辞之时吗?」
  一想到从此后再见不到那张英武的面孔,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半分柔情和恨意,一颗心便不觉如刀绞般的痛。遥望那花厅,正是灯火通明,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那日日夜夜在梦中出现的身影,他又往前挪了几步,心道:「上苍若怜我素衣,哪怕只让我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只看一眼再让我走,对这红尘的留恋也就少了一分。」
  一想到自己去后,完颜绪父子会成什么样子,心中是满满放不下的牵挂,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安慰自己道:凭它什么感情,哪能禁得住岁月的侵蚀呢?这时候纵心痛,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他这里尽力的用眼观望,忽闻一道焦急的声音道:「喂,那边的那个,快过来搭把手。」回头一望,只见四个人用一只大如车轮的圆盘抬着一只硕大的烤羊正往花厅方向走,就见其中一人一脸的痛苦,冲自己道:「你快来换下我,我肚子疼的紧,要赶紧方便一下。」
  素衣刚一犹豫,那人已嘱托三位同伴先托住盘子,上前来不由分说的就将他拉过去,这边急急去了,素衣无法,只得忍痛和那三个人抬着羊向花厅走去,却把头低垂着,生怕被认出来,喉头一阵阵恶心感,都被他用内功勉强生压了下去。
  原来这烤羊乃金辽国除夕盛宴时必备的一道主菜,象征新的一年快乐祥和,国泰民安。因此这道菜在金辽人的心目中,其重要地位不下于祈福祭祀一般,就十分穷苦人家,实在弄不起一只羊,也必要买些羊肉羊肚羊骨之类做这道菜。那抬羊的人常年在厨房当差,并不认识素衣,否则别说拉肚子,就是快咽气了,也断不敢让他来抬这道菜。
  此时大厅里正是笑语盈盈,太后完颜绪父子和几位重臣坐在当中一桌,底下团团围了几十桌的大臣及其女眷,那些妃子也都混在女眷的桌上一起说笑,桌上饭菜虽多,却无人动筷,都是在等这一只烤羊上来后,方可用宴。
  完颜朔正和太后说等一下散席后要放几颗烟花,太后笑而不允,这小太子便撒起娇来。忽闻完颜绪笑道:「朔儿别闹,烤羊已经要上来了,你不是喜欢吃这大齐的几道特色菜吗?还不寻个好位子坐呢。」
  又对众大臣笑道:「太子顽劣,真不知该如何管教,你们都是家有儿女之人,平日里可怎么教导他们的呢?」众大臣纷纷附和道:「皇上说笑了,小孩子可不都是这样的吗?何况太子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具君王之风,将来登基,必能带领我金辽百姓将这太平盛世继承下去的。」
  完颜绪点头笑而不语,望了一眼殿外,那烤羊已走近了,一闪眼间,仿佛看到素衣,心下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做这份活呢?再仔细一看,那人又被羊挡住了,不由暗自苦笑道:大概是我眼花了,我只因想着他,竟连白日里也做起梦来。
  于是叫过梓侬,悄声吩咐道:「等一下你趁人不注意,且去拿些大齐的点心和热食送到素素那里,这除夕之夜,他心里定是难过,何况国家亡了,自己又孤零零的,不知是怎么个难熬的光景呢,你去多陪陪他说些话儿,开解开解,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千万别让他尽想些不吉利的事情。」
  梓侬答应下来,一转头看见梓艳正看着自己,目光复杂,不由得奇怪问道:「你干什么?怪吓人的。」
  梓艳皱了皱眉头,叹气道:「皇上可还是想着那个人吗?」梓侬哼了一声道:「你不都听见了吗?何必问我,你是最讨厌公子的,因何今儿竟关心起来?」
  梓艳也不答,扭身就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忘不了,仍是忘不了,就这样的日子,主子竟还在难过,还在心心念念想着他,难道……难道真的要我违背初衷吗?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正自语间,忽闻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回头一望,只见烤羊已经抬进了大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只香气四溢的吉祥菜上,自然没人说话。
  梓侬等都是一笑,连忙来到完颜绪太后身后准备布菜,众大臣们的无数双眼睛也都盯着这只要被抬到太后皇上一桌的硕大烤羊。
  忽然只见那盘子竟然倾斜起来,南方的一个角塌陷下去,其它三个角的人连忙要平衡起来,却因羊和盘子实在太重,哪里来得及,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巨大盘子连同上面的烤羊一起跌到地上,盘子跌了个粉碎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那羊也沾染了灰尘,要不得了。
  当下人人变色,太后和完颜绪等更是站了起来,那三个人早已跪下倒蒜般的磕头,惶恐不已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唯独南面抬羊的人只蹲着身子,双手分别捂着嘴巴和腹部,仔细一看,正是素衣。
  所有人都是面色再变,郁苍忽然站起来,大声道:「是谁让这奴才抬羊来的?难道不知他包藏祸心吗?今日举动分明是咒我金辽国运日衰。」说完向完颜绪道:「皇上,此举实在罪大恶极,皇上不能再姑息了。」他此语一出,大臣们亦纷纷附和起来。
  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道:「闭嘴,父皇还没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正是小太子完颜朔,他急步走下高台,就要往素衣的身边来。
  素衣此时已是头晕目眩,更兼冷汗淋漓,听得完颜朔的脚步声,只得勉强起身,就要向外走,银姬刚喝了一声:「大胆奴才,还不快收拾……」被完颜朔狠狠一瞪,遂也不敢作声。
  梓侬等也都奔了下来,素衣身子发软,目光散乱,眼见已不可能走出去,只得用尽平生功力强压下喉头那一口鲜血,勉强道:「我……我去找东西……来……收拾……」
  说完又走,那胃口中翻江倒海的疼起来,且有无数东西在翻涌似的,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个隐忍不住,大量的血便会喷涌而出,而完颜绪和完颜朔,还有梓侬等人都对自己牵挂甚深,自己怎能就这样死在他们面前,让这么残忍凄凉的场面成为他们一生的阴影,更何况除夕之夜,自己却死于宴席之中,也是不祥。因此死命的咬紧了牙根紧走几步,只盼着能奔出厅去,好歹撑过这一刻。大厅里的人早已被他的无礼惊呆了,纷纷议论起来。
  忽闻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道:「站住。」登时众人都住了口,愕然望向完颜绪,完颜朔等都停下脚步,也只望着他,只见他一步步走下高台,目光灼灼望向素衣,见他仍然想往外走,却终于腿一软,跪倒于一根柱子前,他连忙飞步上前扶住,只见这心上人面色惨白如纸,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一双眼睛已然没了光彩,含着也不知是怜是爱是痛是悲的目光看着自己,一只手垂了下来,另一只手却仍死死的捂住口鼻。他心下大骇,不祥的预感伴着一股寒气陡然自心底升了上来。
  「素素……」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完颜绪缓缓的抬手,勉强逼着自己镇定心神,不去看素衣哀求的目光,扯住了他的衣袖,究竟是手指颤抖着不听使唤,还是他不敢拽下那方袖子,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连自己的牙齿都在打着颤。但眼下的情景,实在也不容他犹豫,只得把心一横,猛然将素衣无力的胳膊拉了下来,霎时间眼前略过一片凄艳的红,素衣已是再忍不住,大口大口的血喷了出来,尽数染上完颜绪的龙袍。
  「素……素素……」完颜绪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傻了,直到素衣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募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素素……」然后紧紧抱住素衣破絮般的身体,慌乱大叫道:「来人啊……梓留……梓留……素素,你这是怎么了?你是怎么了?」
  素衣口中的血还在往外涌,完颜绪手忙脚乱的捂住他的嘴巴,面上划下惊恐的泪,他哽咽的哀求着:「素素……素素……别再吐了,求求你别再吐了……」一边的完颜朔和梓侬等都已扑了上来,募闻一声娇喝道:「都让开,皇上放手,让公子把余血都吐出来。」
  原来正是梓留,她先前去后面替完颜绪拿披风,忽闻前厅完颜绪声音都变了,只叫着自己,上前只一看,便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此时连忙上前,一看素衣胸前以及完颜绪的袍子上都沾满了鲜血,不由得也是面色一变,抬起素衣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她缓缓的站起身,垂下了头。
  只这一个动作,完颜绪和梓侬等便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完颜绪怀抱着素衣,猛然拉住她的衣襟,疯狂的目光看向她,嘶声大叫道:「不……素素他才吐血,梓留,朕命你救活他……朕知道你会救活他的……梓留……」
  募闻身下一个细微的声音道:「完颜,别这样……」他连忙回头,只见素衣染血的嘴角擒着一抹凄凉的笑,吃力的抬起手抹去他满脸的泪,柔声道:「人总有一死,别难过,否则……否则我走的……也不放心。」
  四下转了一圈目光,看到吓傻了的只知道流泪的完颜朔,连忙抓住他的手道:「孩子,别哭,你应该……应该很快的把我忘记……我……我今生负你父子甚多……若……若还为我流泪……就不值了……更……更不是一个……君王该做的事情……」
  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冷不防喉头一阵腥甜,又是一大口血吐在当地,他此时腹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眼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完颜绪,那目光中是万般的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了。
  梓留心中伤痛,这种吐血的病症本来是必死无疑,但此时看到素衣的目光,她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勇气,要展尽平生所学试试看,因此连忙道:「皇上,这时候公子不吐血,赶紧抱他到二楼床上平躺要紧,奴婢……奴婢……尽力一试。」
  完颜绪连忙抱起素衣,忽见众大臣都站在自己面前,齐声道:「皇上,素衣罪大恶极,本是该死之人,只因皇上仁爱,饶过他的死罪,如今罹病,定是上苍之意,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那意思很明白,素衣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一个早该处死的囚犯而已。
  「你们……给朕让开……」完颜绪恶狠狠的看着这些大臣,目光像极了要被夺去自己孩子的野狼,他的素素,他可怜的素素,是被自己害死的,而这些人就是帮凶,说什么国家社稷,说什么罪大恶极,他的素素已经命在旦夕,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自己,见那些大臣们垂首站立,却是一动不动,他终于急怒攻心,大吼道:「你们……你们要眼看着他断气才甘心吗?你们究竟要逼朕逼到什么程度,滚开,都给朕滚开,大不了朕不做皇上了,不做皇上了行不行?」
  他看向怀中已陷入昏迷的素衣,不觉肝肠寸断,将面孔贴在那张冰冷的脸庞上,泪如雨下道:「素素,朕不做皇帝了,朕和你一起走,我们寻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住下,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不用受江山百姓的束缚,再也不用受大臣礼法的限制,我们……就我们两个人……」
  大臣们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肯让开,郁苍和银姬看着这番情景,心中暗暗称愿。忽见梓艳上前,环视了所有大臣一圈,沉声道:「各位大人请先回吧,眼下救人要紧,等到日后,诸事尘埃落定,皇上自会为这件事情对大人们有个交待。」她此语一出,别人犹可,独郁苍大吃了一惊,紧紧的盯着她,梓艳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朕再说一遍,都让开,否则别怪朕狠心。」完颜绪再度抬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森冷,不管了,什么臣子,什么囚犯,统统的见鬼去吧,他只要他的素素,只要他的素素重新温柔的笑着站在他面前,谁敢阻挡,他就杀谁。
  「都退下,想逼宫吗?梓艳已经说过,日后自会给众卿家交待,皇上现在心痛难禁,神智尽失,你们何必苦苦相逼,都给哀家退下。还是说因为皇上要救人,你们就要造反不成?」关键时候,太后终于站了出来,众大臣又互相望了几眼,这才赶忙退下,一边齐声道:「臣等不敢。」
  这里完颜绪抱着素衣急急上了二楼,将他平放在床上,却见心爱之人已经陷入昏迷,他又急又慌,募然抬头,见到一室熟悉的景物,原来这里是素衣作为皇后时他们的寝宫,自素衣被贬为下奴后,他也不曾来过这里,如今件件旧物历历在目,而这屋子的主人却面临九死一生的险境,心中的绞痛登时又加重了几分,只痛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似的。
  这里梓留早已忙活上了,施用银针,又命人去取自己屋里的丸药给素衣研开送下,太后完颜绪父子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却见素衣的血一点儿也止不了,隔段时间必然吐一大口。
  直过了半夜,梓留方站起身,还未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对完颜绪道:「皇上,奴婢已竭尽全力,奈何……奈何公子已是无力回天,还是……还是趁早预备下……吧。」说完也不禁痛哭起来,那后事二字却始终不忍出口。
  完颜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没了,灵魂也没了,木然的一步步走近素衣身边坐下,却见爱人这时也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紧紧握住素衣枯瘦的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的双手,喃喃道:「素素,我们走……我们到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等你好了……我们就动身好吗?你还愿不愿意陪着朕?」
  完颜朔早已大声哭起来,幸得太后拉住,她此时见儿子这副模样,分明大异于以往,心中也害怕的紧。却见素衣对完颜绪虚弱的一笑,轻声道:「完颜,别这样,虽然往后我不能在你的身边看着你,但是你不要遗憾。」
  他又喘了几口气,方叹了一声,幽幽道:「完颜,你别难过,这人生无非情义二字,我的义,固然给了已亡的大齐以及故国百姓。可是这个情字,我却给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敌人和对手,他君临天下,败我于弹指一瞬,更灭了我的大齐,在一夕之间就夺取了我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东西。
  可……也是这个人,他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我至今还记得躺在他的怀中,是多么舒服温暖的一种感觉,他在温柔的时候,真的是让我醉在了他绵绵的情意中,无论我怎么告诫自己,却终难免情不自禁的结局,完颜绪,我……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啊。」
  他直直的盯着爱人的眼睛,忽然再微微一笑,一字一字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吧?」又缓缓闭上双眼,舒了一口气道:「其实你该感谢我走到这一步,否则你明白的,这些话,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他一番话说完,闻者无不泪下,就连太后都是心下凄然,来到床边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你且别往这最坏的地方去想,梓留不行,哀家和皇儿就再找别的名医。」她说是这么说,但看看素衣苍白如纸的面色以及瘦骨嶙峋的身子,纵有名医,他显然也等不到那时候儿了。当下心里直叹息不已。
  素衣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却见完颜绪已站起身道:「不错,朕这就下旨……这就下旨遍寻天下名医……」眼看这昔日多么强大的帝王,此时早已是乱了心神,他实在不忍心说破自己就要离世的事实。只得拉住他勉强笑道:「这事儿由着梓侬她们办吧,你……你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这是两人最后的时光了,他实在不想浪费掉哪怕一弹指的时间。
  目光看向完颜朔,这小太子终于忍不住奔了过来,大声哭道:「母后不许死,我不许你死,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功课都荒废好些了,我还等着你来督促我才肯念,否则我就不念书了。呜呜呜。」他一个小孩子,只能想到用这唯一的理由来胁迫素衣不让他离去。
  素衣心下感伤,很想告诉他其实自己也舍不得他,可是这时候说这种话,除了日后让这小太子多生牵挂外,又能有什么用呢?想起这孩子也实在可怜,生母那么早去了,与自己贴心,自己却又伤了他,如今更要他再经历一场生死离别,想到这种种无可奈何之处,那眼泪终于再止不住,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这里众人一片悲伤,忽见梓楠进来,她先前留在下面安排群臣散去,这才上来,见到这景况,忙把梓留拉到一边问了几句,见她直摇头,泪流不止,也不说话,心下明了,因来到完颜绪面前,扭了好一会儿衣角,忽然豁出去般的道:「梓留的医术虽然比我们宫里的太医都强,但是,其实……其实有一个人的医术却是她也比不上的,公子的病,在那个人的眼里,也未必就不可医。」她此语一出,众人莫不是又惊又喜,忙拉着她细问端的。
  梓楠却为难的看着太后与完颜绪,好一会儿见众人都急得不行,方声如蚊蚁的道:「太后皇上可……可还记得……记得二……二皇子吗?」话音未落,太后已惊叫道:「什么?你说的竟然是他?他什么时候成了名医?就成了名医又怎样,老大王的命令你难道忘了吗?宫中决不许有人提起他来。」说到后来,这向来优雅从容的太后,声音已然转厉。梓楠登时吓得不敢再言语。
  完颜绪也是意外,但此时哪管的了这么些,只要能救的了素衣,凭他是谁,因此连忙问道:「梓楠,你说他……他能治好素素……」一语未了,已被太后厉声打断道:「他治的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要宣他过来吗?你难道忘了你父王的命令,忘了他是……他是我们金辽皇室的耻辱吗?当日没杀他,已经是你父王留情了,哀家决不许你叫他过来。」
  完颜绪对太后向来孝顺,此时却直盯着他的母后,沉声道:「母后,如果今日孩儿即将辞世,你也不许他来救孩儿吗?」
  太后脸色一白,气道:「你胡说什么?这种假设根本毫无理由,哀家不想理你,总之不许宣那个人来见。」说完转身就要出去,忽然衣袖一紧,原来是完颜朔,这小太子此时已哭得哽咽难言,哀求道:「皇阿奶,让那人来救救母后吧。」
  她又急又气,却又见到儿子走至素衣身边坐下,擎着他的手,一字一字道:「母后,不是假设,素素若脱离这红尘苦海,孩儿必定相随。你说孩儿任性也好,懦弱也罢,素素……他就是朕的命。」
  太后眼神复杂的看着这儿子,没想到他半生冷酷,却最终还是逃不开一个「情」字的蛊惑,正要硬下心肠说句狠话,忽见孙儿也奔到完颜绪身边,伏在素衣的怀里哭道:「皇阿奶,父皇和母后都是孙儿最爱的人,他们若都去了,孙儿也不想活了,黄泉路上,我们正好也是一家,倒不寂寞。」
  这孙子可是太后的心头肉,一听这话,不由大惊失色,就像剜去了心肝一般,连忙道:「朔儿不可这样说,让皇阿奶再想想。」说完转向完颜绪道:「就算今日哀家答应,但他……他早已也将我们视作仇人一般,如何肯来医治你心爱的人,只怕看着素将军死了,他更喜欢,要看你痛不欲生的样儿呢。」
  完颜绪大喜道:「母后答应就好,不问过他,焉知他就不肯来。」因此看向梓楠道:「梓楠梓留,你们就去瑕儿那里传朕口谕,让他前来医治素素,如果能让素素转危为安,随他什么要求,朕无不应允。」
  梓楠梓留答应一声,自去传完颜瑕前来,这里完颜朔和梓侬都破涕为笑,完颜绪来到素衣床边,喜道:「素素,你听到了吗?有人可以救你了。」
  他激动的替素衣理着散乱的头发,一边深情的道:「素素,你放心,等你病好,朕就再不让你受苦了,朕只因为坐在那龙座上,心中诸多顾虑,却险些送了你的命。朕不想再违背自己的心意,这一次,就让朕为所欲为一把吧,日后评史,即便有人说朕是昏君,朕也认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朕都认了。」
  梓侬在一边笑道:「皇上,只要政绩在这里摆着,日后的青史是绝不会因为你赦免了一个皇后而把你说成昏君的。」她看向素衣道:「公子你说是吗?皇上对你这样好,你心里是不是也高兴呢?」
  素衣心中悠悠一叹,想起那些文人,暗道自己终究救不了他们吗?完颜绪这样深情,一旦自己真的痊愈,怎能再狠下心肠伤他,想到这里,一颗心只觉似乎被人左右拉扯着,疼痛不堪,一口血吐出来,立刻让完颜绪等重又惊慌不已。
  梓艳叹了一声,亲自上前为他擦拭污迹,一边道:「公子现在养病要紧,有些事就不要多想了,俗话说浪子回头,只要你病好,真心辅佐皇上,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更幸福呢?」
  素衣愕然抬头望着她,这女子分明是语带双关,暗示自己她有回头之意,条件是要自己真心辅佐完颜绪,心中一阵激荡,只好强压下狂喜,也一语双关道:「这话说得是,姑娘竟然能解我的心事吗?这实在难能可贵了。」
  梓艳抬头一笑道:「公子放心养病吧,梓艳以前诸多冒犯,还望公子原谅。」素衣听她让自己放心,自是有手段救那些文人,这番欣喜真是有口难言,完颜绪等只当是梓艳对素衣信服了,也都十分高兴。
  太后在旁边看着,暗暗叹气道:唉,难得素将军这么得人心,不枉了哀家破例让他过来为其疗伤。看向窗外的夜空,只见天上已升起了五色烟火,「劈啪」之声远远的传来,她自言自语道:「大王啊,非是哀家违你遗训,实在是这情况由不得哀家,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正思虑间,忽见门帘一挑,梓楠梓留已经回来,两人一脸的沮丧,身后也并无人跟随,她面色一变,沉声道:「怎么?他到底不肯来是么?」
  梓楠点头,面色十分难看,期期艾艾的说道:「二……二皇子……一听说是皇上传他来医前皇后……就……就一口拒绝,半句话都不容奴婢们多说。」说完垂下头,十分惭愧。
  太后冷笑一声道:「一口拒绝?哪有这么简单,你们去了这半天,定是苦苦恳求,还不知承受了他多少大逆不道的话呢,我早已说过,他也视我们为仇人一般,焉能过来为素将军医治。」
  当下屋中众人又陷入了沉默,绝望的气氛再度笼罩,忽见完颜绪站起身来,对素衣温言道:「素素,你安心在这里养病,朕去去就来。」
  素衣一把拉住他,苦笑一声道:「完颜绪,你能瞒得过我吗?我知道你是要去求那二皇子,你怕我不让你去受辱是吗?你真的是……真的是很了解我,你……你在我的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就算我死了……也绝不让你去忍受……忍受别人的羞辱,更何况……这病……这病已成,纵然那个皇子是神医……只怕也救不了,白白的去干什么?」他的身体实在已经耗尽所有精神,因此这几句话说的虽然情真意切,却是断断续续。
  完颜绪强笑道:「素素不必多心,朕是金辽大王,谁敢给朕气受。」说完轻轻但坚定的扯下素衣的手,毅然转身,昂首向外走去,梓留梓楠都跟了上,太后眼见儿子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决然,便知道他心意已决,是万万不能劝回的,不由放声哭道:「大王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要在今日去求他,就算我们做错了,又为什么让绪儿承担这一切。」
  她这里哭起来,素衣的心就更加沉重,梓艳心中更似油煎火烧,万没料到当日一念之差,竟会给主子招致今日的难堪。
  完颜绪在梓留梓楠的陪同下一直来到北湖边完颜瑕的住处,梓留不想主子白白受辱,因问梓楠道:「你的消息准吗?怎知道他是神医?别大王去了一顿,反而失望而回。」
  梓楠道:「千真万确,这事儿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二皇子有个丫头,服侍了他许多年,前些日子宫里不是要放一些宫女吗?因他的丫头父母在外年迈,只有这一个女儿,我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她放了出去,谁料她主仆情深,竟不太舍得,我就答应她说日后可以回来看二皇子,只要找我就行。
  她十分感激,因说话间就说起她本有痨病,是二皇子替她医治好的,有一次吐了半盆的血,以为这辈子见不到爹娘了,谁知也被二皇子救了回来。我因此才知道原来他竟有这等通天本领,否则敢乱说吗?」
  梓留尚未说话,完颜绪已大喜道:「半盆的血,既这样说,素素是一定救的活了。」
  梓留叹了一口气道:「主子先别只顾着开心,二皇子恨太后和你宛如仇敌一般,这次去纵然能求得他为公子治病,只怕你的气也不能少受了。」
  却听完颜绪道:「无妨无妨,只要他肯救素素,哪怕要朕吃慢性毒药,也认了。」说话间,已经到了北湖边上,此时天色已蒙蒙亮,只见孤零零的一所房屋立在那里,梓留上前敲了敲门,大声道:「皇上驾到。准备……」
  话未说完,已被完颜绪阻止,苦笑道:「咱们今日来求人家,还摆什么皇上架子,岂不让他更生气吗?若因此不肯救素素可怎么办?」这痴心皇帝只因要救心爱之人,竟是连皇帝莫大的权威都不要了。
  过了好半会儿,木门才「支呀」一声打开了,一张秀美的脸探了出来,看见梓留和梓楠,他打了个呵欠道:「又是你们俩,怎么还不死心吗?对了,你们谁刚才喊了一声什么?皇上什么的,是皇上来了吗?」
  他说完,把目光转向完颜绪,上下打量了几眼道:「抱歉,我不认识,你就是皇上,理论上我该叫你一声哥哥,但现实中我们俩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皇上吗?完颜……哦,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你的名字,不过能让皇上屈尊驾临这个囚禁我的小小监牢来的,应该是一件重大的事。是不是想了二十几年,越想就越觉得我这个耻辱是留不得的,所以来杀我啊?」
  他飞快的说着,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话语里充满了怨恨凄凉,哪里还是素衣见过的那个言谈举止清雅淡然的皇子,说到最后一句,他把木门全部打开,弹了弹身上的旧衣,淡淡道:「既然如此,这条命就送给你吧。」
  完颜绪看着他,这个所谓的弟弟,因为是他的母妃与人通奸而生,所以向来被视为金辽皇室之耻。两个人名为兄弟,血缘却不相通,如今看了他,看见他隐藏在如水般平静目光下的悲愤,心中也觉得不是滋味,心中叹道:说到底,他也是无辜的。他自从遇到素衣后,便被对方感染,不似先前那般霸道,也学会替别人着想,方能有此一叹。
  当下诚恳道:「没错,就是朕,朕因皇后病重,太医与梓留都束手无策,闻得贤弟医术高超,特来相求,盼能施展妙手,使皇后转危为安。」他这番话已近哀求了,完全没有半点皇上的架子,完颜瑕却仍是冷冷的瞪着他,未知有何话说。
  梓留梓楠还有完颜绪都紧张看着他,半天后却听他嗤笑一声道:「贤弟,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这个耻辱竟然也能成为皇上的贤弟,这从哪里说起呢?」
  梓留上前道:「二皇子,皇上今日亲来求你,足见他心意之诚,俗话说医者父母心,盼你看在皇上诚心痴爱分上,救下前皇后。」
  完颜瑕哼了一声,看着完颜绪道:「诚心痴爱就该成全吗?当日我爹娘也是诚心痴爱,谁知我娘被进贡给金辽大王,两人关山远隔,我爹不远万里潜入宫里相会,可最终怎么样,一对有情人还不是被赐死,你们以为我不知道?留着我,只不过是让我受无尽的痛苦,让爹和娘在九泉下也不安心罢了。你现在还有脸来说什么诚心痴爱。我爹娘死了,我正思无法报仇,天可怜见,如今你也要和爱人分离,哈哈哈,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方式报复的更痛快呢?」
  完颜绪默然,看来太后说得对,完颜瑕恨自己甚深,只怕素衣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只得低声下气说道:「贤弟,你父母的那一场悲剧已然发生,你真的忍心再看同样一场悲剧发生吗?只怕华妃娘娘九泉之下知道儿子这么冷酷,也会……」
  他话没说完,完颜瑕已冷冷道:「不必说了,不救就是不救,今日是大年初一,棺材铺大概都关门了,劝你赶紧命人去淘换棺材,好殓葬你的爱人吧,哼哼,我们皇宫已经很多年没有办过丧事了不是吗?」他恶毒的说完,转身就走,忽闻完颜绪大声道:「站住。」
  他慢慢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你可以让我给你那个皇后陪葬,但决不可能让我出手救人。」简单但坚决的话语背后,是无尽的恨意。
  无论如何,救素素要紧。完颜绪吞了口口水,把焦急愤怒都咽了下去:「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只要你能救素素,朕都可以满足你。」
  「不必了,我最大的需要就是看着你们痛苦。」完颜瑕说完,转身就要走进去,却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又转过身来,嘴角擒着一抹嘲讽的笑:「完颜哥哥,你真的对你那个皇后情深似海吗?你肯为了她而跪下求我吗?」一语未了,梓楠与梓留已大惊叱道:「大胆。」
  完颜绪挥手阻止她们,沉声问道:「瑕儿,如果朕肯跪下,你就会去救皇后吗?」他一语既出。梓楠与梓留已急道:「皇上不可,您贵为天子……」未尽的话再次被主子阻止,他盯着完颜瑕,一字一句道:「告诉朕,如果朕跪下,你是否会去救皇后?」
  完颜瑕愣了一下,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愕然的神色一闪而逝,他冷笑一声道:「不,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但是完颜哥哥,如果你真的肯为了你的皇后跪下,或许会让我有改变主意的可能。当然,跪到什么时候我才会心软,这个可就说不定了。」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完颜绪毫不犹豫的双膝跪下。天边隐隐传来了一阵雷声,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洒洒而下,落在标枪般跪在雪地中的身子上。
  梓楠和梓留呆若木鸡的看着主子,看着她们坚决的跪在雪地里的皇上。完颜瑕也呆呆的看着,脸上是久久无法褪去的意外之色。大概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才牵强的扯出一个冷笑:「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跪着吧。」说完转身进门。
  「砰」的一声,木门重重合上。梓楠和梓留这才回过神来,都哭道:「皇上……你怎么能……你是皇上啊……万人之上的……」
  「梓留,你赶紧回去设法拖住素素的病情,别让它再恶化,瑕儿虽然恨朕,但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个单纯善良的人,朕只要跪到他出了气,他一定会救素素的。」完颜绪打断爱婢的话,沉着的吩咐。
  其实后两句话只是为了安慰她们,完颜瑕到底会不会去救人,他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绝不放弃:「梓留,你走吧,别让太后和素素知道我在做什么,为了不让她们起疑心,梓楠你就和朕留在这里。」
  看着梓留狂奔而去的身影,完颜绪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道:「老天啊,求你保佑素素可以等到瑕儿心软的时候,素素他……他受的苦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他的苦还没到尽头,求您把这些苦都转移到朕身上吧。」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人虽然跪在这里,心却早已飞回了尽情苑皇后的寝宫。
  已经是中午了,完颜瑕瞪着桌上的几道精致小菜,却无心下箸,目光再度飘向窗外,那个人还在雪地里跪着,身上的雪已经覆了厚厚的一层,腰身却依然标枪般的直,就如同他永不放弃的意志。
  「究竟是什么人?是什么人能让他牺牲到这个地步。」完颜瑕轻轻叹着,从小就渴望亲情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关爱的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宛如霸主一样的哥哥,会为了他的爱人给自己下跪,他难道忘了他的身份,忘了自己是金辽皇室秘而不宣的最大耻辱吗?
  小丫头怯怯的走了上来,虽然知道主子现在的心情极度烦乱,却仍是忍不住道:「殿下还是不要和皇上硬碰硬了,他毕竟是皇上啊。」
  却被完颜瑕一瞪:「怕什么,他现在有求于我,就算恨的牙根痒痒,最起码也得在我医好他那个好命的皇后之后再杀我。」目光再望向窗外,心里更觉不是滋味,不由得冷哼一声道:「那个皇后已经得到了这么一份感情,就算死了又有什么?」
  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在完颜绪面前冷若冰霜的男子此时已是泪盈于睫,挥手遣退了小丫头,他终于伏在桌上痛哭起来:「你们都想我救人,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二十多年有谁会来救我,你们只知道我医术高明,你们知道这医术是怎么练出来的吗?小时候伺候我的宫女除了吃喝,根本不管我,多少年了,我没有人陪伴,只有苦读一屋子母妃留下的医书排遣寂寞,你们知道我现在一看到医书就反胃吗?你们知道我实在无聊,就只有拿自己来练针,来试药,好几次都险些丧命,这些你们都知道吗?」
  哭到动情处,他干脆拿起桌上的酒壶咕嘟嘟的灌了下去,然后站起身来冲到屋外大嚷道:「完颜绪,你愿意跪就跪着吧,难得你今天来看我,就让我这个做弟弟的多看自己的哥哥几眼,免得将来相逢不相识。」
  跪在雪地里的完颜绪,双腿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他却固执的不肯放弃,此时忽听完颜瑕带着哭腔的叫喊,不由和梓楠诧异的对望了一眼,心中燃起希望,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木屋内却重归寂静。那点希望又全部沉进水里,他不由露出了失望已极的神色。
  梓楠实在看不下去了,探手摸摸主子的腿,早已是冰凉一片,完颜绪怕激怒完颜瑕,连个垫子也不肯垫,他匆忙出来,也没披大衣服,此时天寒地冻,梓楠尚有一件大氅御寒,他却什么都没有,只盼着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或许完颜瑕感他诚意,大发慈悲去医治素衣,则自己受再多的苦,又有何妨?
  「主子,不能再跪了,再跪下去,这两条腿非废掉不可。」梓楠已急得哭出来,完颜绪乃九五之尊,真正双腿落下残疾,那简直就是天塌地陷般的大事,情急之下,她再也顾不了许多,就要拉完颜绪起来。却被完颜绪一瞪,沉声道:「松手,朕命你松手。」
  梓楠又急又怕,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眼泪更是成串的掉下来,完颜绪看她一眼,声音转柔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梓楠,还记得素素的腿吗?那是朕命人打的,他的腿是为朕而断的。每当我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走路,我的心痛都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每天都在祈祷上苍,希望我能分担一些他的痛苦,如果朕的两条腿废掉,能换得素素的一条命,能换他从此后不再受折磨,那朕在所不惜。」他又看了爱婢一眼,一字一字道:「朕是心甘情愿。」
  梓楠哽咽点头,心中更似堵住般的难受,忽然冲进木门,跪下大喊道:「二皇子,您发发慈悲吧,皇上再跪下去,他的一双腿真会废掉的,求您发发慈悲吧。」说完发疯似的在地下磕起头来,完颜绪喝止她,她也不管。
  忽然完颜瑕走出来,声音已恢复了从前的冷冽,道:「起来,再哭叫下去,我可就下定决心不去医那皇后了。」说完望向完颜绪,冷笑道:「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么深情好了。」说完看着梓楠委屈的站起,他才复又进屋。自言自语道:「双腿要废掉了吗?看来也快坚持不住了,完颜哥哥,我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放弃。」
  雪越下越大,完颜瑕眼睁睁看着还在那里跪着的完颜绪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只有从长时间才有的一下下抖动中,才能依稀看到他的面孔,他死命握紧拳头,牙齿咬的格格响,却渐渐抵挡不住心中的冰山融化的速度。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哥哥,即使他不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即使他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对于渴望亲情的自己来说,他还是忍不住要把他当作至亲的兄长。
  「皇上,天已经要黑了,二皇子他不会心软的。他不会去救公子了。」梓楠的眼泪已经要流干了,但不管怎么说,完颜绪就是固执的不肯起来,他拼命的支撑着身子,心中只有一个声音:「这是……素素最后的机会。绝不可以放弃。」
  木门终于再度打开,完颜瑕已经恢复了一贯冷漠高傲的模样,他手中提着个小小的箱子,来到完颜绪面前,冷声道:「我不知道你的皇后住在哪里,如果你还可以站起来的话,就前面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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