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毒药
远山如墨，烟雨朦胧，江南的风景宛如一卷看不分明却引人遐思醉人心扉的画卷。由于赵凌事先的部署得当，沈雪衣一行人也不必太过匆忙的赶往奉贤山，反倒她此番立下功劳对义首堂算是有了大恩情，不但沈雪衣对她很好，连带何四平以及其他义首堂的弟子也对她以礼相待甚是亲热，再也无人把那些坊间传闻挂在嘴上给她难堪，这让赵凌心情不错，本来嘛，清者自清，我堂堂长公主天下淑女的表率怎么可能是什么淫贼……
赵凌与沈雪衣，何四平商谈完后，连日赶路又逢阴雨众人都是疲惫不堪，当下何四平将船上舱房除了本来就有的沈雪衣的房间又命人把其他舱房收拾整齐，留给赵凌和依旧易容的杨滟去休息。
赵凌洗漱完毕换过干净衣服倒头躺在床上脑中胡思乱想一番便呼呼大睡起来。这一觉睡的极其安稳，直到晚上才起床。她出了房门上了大厅还没进去就看见沈雪衣正在座位上跟何四平和一些弟兄在商议什么，想过去打个招呼又觉得毕竟自己不是义首堂的人不好多掺合人家的事，沈雪衣一脸严肃又当着何四平的面，自己就算过去了又能说些什么？雪衣既然有心回避不让自己有跟她说情的机会，自己再不识趣只会叫她也为难。心里忍不住就有些难过，自己处处想着沈雪衣，处处帮着她，可怜一片赤诚都无法将她打动……
说不上是灰心，也就是有一点难受。沈雪衣除了那晚在自己肩头落过泪其余的时候简直就跟大周最坚固的碉堡一般，那是千军万马也休想冲锋过关，自己匍匐了半天居然还是在原地踏步，想想悲凉啊。
她痴痴的看了几眼沈雪衣，叹口气终于是悄悄从另一头走了出去，蹬上了船尾部的甲板。雨已经小了，茸茸的，船尾的灯笼下赵凌却看见另一个孤单的身影立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黑夜里的江水与远山。
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有的只是漆黑的夜晚和寒凉的江风。
杨滟一个人立在船尾，换过衣衫的她已经褪下了那张年老的人皮面具，她玲珑的身段在如此寂静冷清的雨夜不知不觉收敛了几分妖娆，又多了几分清丽的色泽。她美丽的眉目有些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凌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揪了一下，有些发酸。解下自己的外衣上前轻轻披给她道：“风大，又有雨别吹出病了。”
杨滟回头看见是她，也没拒绝她的好意只是没有开口说话，表情沉静极了。
赵凌要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沈雪衣是不给一点机会让自己说，杨滟更好让自己说不出话来。既然无话可说那么就只有这么静静的陪着她。
好一会儿，杨滟似乎是从自己的世界里脱离出来她披着赵凌的外衣，赵凌又那么傻不愣登的陪自己站在这里吹风，杨滟看了看她淡淡道：“你不去陪你的沈雪衣吗？好不容易见了她同生共死患难一场必然有好多话要说，站在这里吹风做什么？”
赵凌苦笑一下摇摇头道：“还需要说些什么呢？都是不必说的话，说出来反倒叫人尴尬，她心里只有义首堂和两淮的百姓，我能怪她什么吗？怪只怪我与她欠了一些缘分，或者其它……这样也好，免的我将来会伤她……”
杨滟微微一笑道：“你还很豁达。我原本以为你会死缠烂打，耍尽你的那些小聪明也要她为你抛下义首堂随你走的。原来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还会为别人着想。”
赵凌微笑道：“我也很自私，恨不得她会丢下那副担子随我走，只是我也还没有那么自负，可以觉得自己对她而言比义首堂比那些兄弟更重要。”
杨滟听她说完却摇摇头道：“你这样何尝不是也是一种自负。正因为你自负所以想爱的有尊严，不肯再去纠缠她。”
微微的船灯下，细雨绵绵的飘落，风依旧寒凉，吹动两人的发丝，船尾上杨滟站着说出这么句话来，赵凌看着她那张退去妖娆多了几分清丽的面容，似乎是看懂了其中的神色，又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并不是那个整日嬉笑玩闹的杨滟，也不是那个满腹心机的杨滟，都不是。那是一个人退去了白日里的光芒，退去了面具后应有的形态。那是最真的杨滟。
赵凌点点头看着她，心微微的动了一动，吸了口气才开口道：“你懂得，我便要多谢你。”
杨滟立在她身旁，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朱唇微微开启，终究说不出话来，摇摇头好一会儿声音低低的道：“你错了。我根本不懂得你。我说我自己罢了……”
“滟儿。”赵凌看着她不由轻轻喊她的名字，杨滟的表情淡淡的，可正是这种淡淡的表情才让她心疼。这也是一个有骄傲的女子，纵然她不说，自己难道真的感觉不出吗？若是为了曲谱她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抓别人来威胁自己也是一般，何必冒性命危险陪自己折腾了这两日，大雨夜守在沈雪衣房顶将她救出……如此种种若不是为了自己，她何必来冒这个风险……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渐渐从赵凌的心口开始漫延，好像淹在水中呼吸不到空气一般堵的难受，赵凌忍不住大了胆子伸手去抚她的脸……
杨滟吹着冷风，心里也是思绪如潮，正是乱的时候面颊上忽然一阵温热，抬起头却看见赵凌正凝眉看着自己，那双眼睛色泽温润宛如琥珀，她的掌心柔软温暖贴着自己的脸颊，四目相对，杨滟要开口，赵凌突然正色道：“你知道吗？”
“什么？”杨滟看着她，除了师父第一次有一个人这么大胆这么放肆敢用这样居高临下的口气对自己问话，而且还是一个爱着别人的男子。只是为何自己这般没了出息连动都不能一动……
赵凌的手心缓缓摩挲着她白皙的脸颊，目光却越来越炙热，呼吸逐渐有些加快，两个人之间安静极了，似乎那江水也不再奔腾发出流水的声响，似乎那远山也没有了身形，一切的一切都模糊了，模糊在细细的雨水里，模糊在近在咫尺两个人彼此的呼吸里，也许那个时候连呼吸都是不能够的。
赵凌终于是动了一动，伸出另一只手将杨滟的一只手握在手心，抚在她面庞的那只手逐渐后移到她的发髻托住了她的后脑，夜幕下，细雨里，她蠢蠢欲动的情感以最直接最温柔的方式，落在了杨滟的唇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夜依旧是静的，那个吻落下来的时候，杨滟只觉得没了力气。也许是不想挣扎，也许是无从挣扎。自己甚至有十几种方法在这一刻就把赵凌杀死，只是杀了她，然后呢？
她还没有想明白，似乎也想不太明白，赵凌吻的很轻，她嘴唇也很软，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凌却已经抬起头没有再继续吻下去，她看自己的神情不但并不高兴，反倒越发哀伤起来。
“你!”杨滟又羞又怒一把将她推开，手停在空中那个耳光却打不下去。
赵凌却一点也不怕的样子坦然道：“便是这样。我也那么喜欢你。”
杨滟咬牙切齿收回手转头道：“你卑鄙！……谁稀罕!你滚！我若要爱人也决不会是你这般三心二意，花言巧语的人，若不能一心一意待我，我为何要要？”
她说的极为厌恶，赵凌只觉得自己也便如她说的那样是一个卑鄙小人爱一个人若不专一还谈什么用情至深……可是自己的种种感觉却是真实的，无法自己欺骗自己只有开口道：“滟儿，我知你定是瞧我不起。不错，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本来我这一生最不喜欢的就是男子三妻四妾，我哥哥就是妻妾成群，惹的那些女子终日为了争得他一点垂青爱慕用尽各种手段明争暗斗叫人见了心酸。几个嫂子表面风光，实则也是常常孤单寂寞以泪洗面。我看在心里为她们难过，也为我哥哥难过，他空有许多妻妾，关于感情，关于用尽全力爱一个人，他此生是无法做到了。”
她说道这里有一些哀伤，看着杨滟续而道：“我曾经坚定的认为我是不一样的，我若爱一个人心里便不会在放下别人……当我遇到雪衣的时候，我以为上天垂青我，让我找到她，她便是唯一的那个人。可惜，真是好可惜，我爱她，她却不能爱我……我与她空有一个连承诺都算不上的约定。只是你，我本来恨你，恼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想着你，我曾经努力制止自己不去喜欢上你，可是不行，不能够，你好特别你知道吗？原谅我那么放肆，我只是不想没有了雪衣后，再次失去你……”
她一番剖白说的极为动情，都是心里压着的话此情此景说了出来连自己也觉得有些疯狂。杨滟听在耳里，不知是喜是忧，好一会儿将手伸进衣袖取出一枚药丸来神情冰冷道：“吃了它。”
赵凌看着那枚色泽嫣红的药丸，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开口道：“这是什么？”
杨滟道：“是毒药。是我手中，也是我宫中最毒的一种毒药。你敢不敢吃？”
赵凌听她说的古怪看她面容却是严肃，杨滟历练心思不同旁人，不知道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只有开口道：“你若嫌我将你冒犯，直接杀了我便好，何必浪费这些东西。”
杨滟道：“你若说你不敢吃，那你就没有资格来爱我。我们宫中的规定，吃了这个七虫七死丸，三日后这个东西就会毒发，倒不会要你的命，只是让你疼足七日而已但是吃过的人十有八九都死了。这个东西发作以后，药内的毒蛊就会破壳而出，到时候七只毒蛊顺着人体经脉就会到达你体内七个不同的器官，它门最爱啃食人的内脏，虽然很小，几乎肉眼不见但是每咬一下都会让人痛彻心扉，更何况它们还会分泌不同的毒液，七只一同作用，这种疼痛只怕神仙也绝难抵挡。我有见过有人吃，三日之后还没有一个时辰，他就活活发了疯，拿着刀子剖开了自己的胸膛自己把心给剜出来了，原来那心脏最美味七个毒虫巧合都聚集在那里……他没挨过去便死了。如今你花言巧语说你爱我，那好吧，若你真爱我，你把这个药吃了，忍过七日便有资格陪我去见我师父。”
赵凌看着她，那面色第一次如此正经严肃，杨滟能这样开口这个药丸必定不假。赵凌什么也没说伸手接过药丸张口就吞了下去道：“你说这样可以了吗？”
杨滟眉头也忍不住动了一动，心中不知为何盼她吃下又盼她不肯去吃，这份毒药坤秀宫里每个女子只有一份，平时小心保护看的珍贵，全因宫中女子不可对人动情，若是真与人用情至深，那么就要给对方吃下这个药丸测试对方的感情是否真诚。从她入宫起，见人吃这个药丸的也不少，只是从没见人活过七日的，最多不过三四日，都忍受不住被折磨的非人非鬼去跟宫主求情愿意抛弃对方只求解除痛苦而活命。如今赵凌思也不假思索就吞下毒药，她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但也算赵凌对自己总留有赤诚之心肯吃下去，心中实在两难面上也无法对她在冰冷，动容着颤声开口道：“你又是何苦？你可知道这个药……”
赵凌摇摇头道：“我自己的心我最清楚。我自己的情我自己负责把债都背上。我要你知道，我既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我也不是那种风流公子骗人感情。我只是实实在在的想去爱人，只是老天爷从前不厚待我如今厚待起来又太优厚，让我先碰上了雪衣，又让我在碰上你，我这顶多情花心的帽子是带定了。只是就算我多情不能专一，我也要你懂得，我比别的专心的人还要爱你。你肯拿出毒药，就证明你心中对我有期待，我不想令你失望。”
她一番话说的凛然而有威仪，杨滟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不知为何看着她，她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她，杨滟似乎也有些明白眼前这个一脸严肃，面容冷峻却散发着一种高贵气质的人或许才是赵凌最真的一面。
最真的杨滟，最真的赵凌，却都不再开口，静静的对视。好一会儿杨滟凄然一笑道：“你走吧，你去帮她吧。此船两日后便会到达奉贤山我们交易的前一部分就算达成，到时候我会来找你，这毒药虽然霸道未必没有解的方法，只是解的方法只有我可以帮到你，你若不想受苦便不要耍什么花样，乖乖交出曲谱或许饶你一命。这是她的船，我不愿意多待，我要走了。”
赵凌伸手想拉住她却拉了个空忍不住道：“你总问我何苦，你自己又是为什么？我既然吃下毒药，便不会懊悔，自然也不会问你求解药。你为何总要留足后路不能信我一次？”
杨滟躲过她的拉扯左足一点已经飘上了船舷跟着在细雨中回眸看她道：“你心里何尝又信任过我？”跟着纵身一跃跳下了还在江中行驶的大船。
“滟儿！”赵凌惊的扑过去要拉她，结果眼前一幕却着实叫人吃惊。原来不知为何江面上突然跃起了巨大的鱼群，在船的周围不停的翻腾，有些鱼还极为肥大足足有几十斤的样子，杨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水里的生灵在这一时刻突然疯一样的出动，她自己则展开轻功踏在这些浮出水面的鱼身借力，一路往江岸去了。夜色之下，若是看不分明，真以为是凌波仙子长襟飞荡，踏浪渡航，惊为天人。
赵凌痴痴的看她离去的身影，好一会儿叹口气苦笑道：“你莫不是真是妖精变的，聪明过头反倒不能犯傻信一次我。”
她正思索着，却听一个声音道：“赵公子？”
那声音着实好听，回头一看心也猛然一跳，来人身形窈窕却不减英气，不是沈雪衣还有谁。
“雪衣……”赵凌脑子轰然一声站在原地竟然也不敢上前，适才一幕定然是被雪衣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