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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继续(1980-2005)萨特的世纪(1)

书籍名:《百年萨特:一个自由精灵的历程》    作者:黄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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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结束本书时,我看到商务印书馆2005年2月出版的一本关于萨特的书——《萨特的世纪》,中文本译者闫素伟。原作者是一个法国人,贝尔纳•亨利•列维。要说明的是,这个列维跟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个化名为皮埃尔•维克多的贝利•列维不是一个人。从书的有关内容看,这个列维跟萨特没有什么特别的渊源关系,既不是萨特思想的信奉者,也不是反对者。他对哲学很有研究,是法国著名哲学家阿尔都塞的学生。原书出版于2000年,世纪之末,作者意在给萨特及其思想一个总结。该书篇幅不小,中文字数约56万,资料丰富,内容充实,分析也有独到之处,是一部很有分量的萨特传记。作者的年龄与本人相仿佛,萨特去世时我们都到了“理智之年”。看一个法国同龄人,特别是一个有着较深哲学素养、专门研究萨特的法国同龄人是怎样看待萨特的,对我是一件饶有兴趣的事情。因此,我想借着对该书的评论(也就是同该书作者对话)来结束本书的写作。
在“序”中,贝尔纳•列维说,他在酝酿写萨特的一个很长时期里,萨特作品是最没有人理睬的,最没有人要的,法国已经没有多少人对他感兴趣了。萨特去世之初,萨特曾在中国“热”过一段时间,但不久就有新的热门人物和话题产生,萨特越来越成为一个过了气的人。到现在,恐怕有不少大学生甚至连萨特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我在上一章中也谈到这样一种对萨特的态度和看法。看来萨特思想的命运在它的诞生地法国和在中国有某种类似的地方。
贝尔纳接着说,萨特的影响实际上仍然是巨大的,甚至是无所不在的,也是十分复杂的。“他死后尸骨未寒,以他为焦点而发生冲突的政治和形而上学的利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矛盾。”(《萨特的世纪》)因此,他愿意深入研究萨特。“萨特就好比是一个展开的时代。透过萨特,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世纪的万花筒:人们如何走过20世纪,如何在这个世纪迷失方向,如何消除这个世纪可悲的趋势——现在又如何进入一个新世纪。”(《萨特的世纪》,第7—8页)我十分认同这段话,我写《百年萨特》的目的也在于此。
该书谈到萨特和波伏瓦之间的爱。(顺便说一下,中译本将“波伏瓦”译成“波夫娃”是不妥的:“波伏瓦”是一个人的姓而不是名字;而“波夫娃”更像是一个女性的名字,而不是姓。)他对于两人之间的爱是充分肯定的,他也辨析了这一对爱侣为什么会受到世人那么多、那么猛烈的污言秽语的攻击:这是因为他俩太透明,向世人、向社会袒露自己所有的秘密和隐私。这特别表现在萨特和波伏瓦书信集的公开出版上。
贝尔纳谈到萨特具有非常高的国际声誉和巨大的国际影响,在国外经常“享受国家元首的待遇”。这是一个事实。他认为,作为这样的角色,“只有一个法国人在世界上享有同样的声誉,那就是戴高乐将军。”(《萨特的世纪》,第34页)我觉得这一估计也是准确的。但他说,萨特之所以“一辈子都奇怪地恨戴高乐将军”,是因为萨特将戴高乐看做惟一的竞争对手,除了“时代的偏见”外,“萨特的心中还有另一种更加暧昧的属于他自己的感情:那就是与戴高乐的竞争。”萨特要用自己精神上的权力与戴高乐手中的世俗权力相对抗。(《萨特的世纪》,第36页)在我看来,贝尔纳的这一解释和分析是不准确的,显得牵强。
萨特采取反对戴高乐的政治态度,并非针对这一个人,更不是考虑到个人在法国和世界的影响或知名度。萨特对于世俗的声誉是毫不在乎的,甚至有些反感,拒绝诺贝尔奖就是一个明证。他也从未将自己的精神活动视为征服世界的一种“权力”。相反地,他反对一切权力,因此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一直不与任何官方机构合作,对政府当局始终采取批判态度,不论是戴高乐当政,还是后来的蓬皮杜,以及对他特别表示尊崇的德斯坦。他在后半生积极参加社会政治活动,但从未谋取任何政治上的权力。有记者问萨特,他这样积极投身于政治,是否想竞选议员,萨特感到十分惊诧;这个记者是太不了解萨特了。在这一方面,贝尔纳似乎也有类似的误解。
该书还讨论了这样一个问题:萨特为什么这样遭人恨?贝尔纳说,“人们对萨特的恨是一种完全的恨。不只是在舆论上,而是一直到他死了还不肯罢休的恨。是以粗俗的、恨不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言辞表示出来的恨。”(《萨特的世纪》,第54页)他摘引了许多攻击萨特的文字,或是不堪入耳的谩骂,或是刻心铭骨的恶毒诅咒,或是对事实的恶意歪曲和无中生有的捏造。这样招人恨的,历史上只有斯宾诺莎和伏尔泰能与之相比。贝尔纳说:“这几个招人痛恨的人组成了一个封闭的俱乐部。这些真实的伟人,被同类恨之入骨。他们不粉饰现实,并为此付出了代价。能激起人们如此强烈的恨,该是一份多么可怕的荣誉啊。”(《萨特的世纪》,第60页)贝尔纳在讨论萨特被人痛恨的原因时,还作了一种有趣的假设:萨特是主动招惹人们,故意让人们恨他;这样的恨,在萨特的心中本来就有着相应的价值;在他的心目中,一个作家越伟大,人们对他的恨也就越强烈。(《萨特的世纪》,第58—59页)这一分析有一定道理。
该书在谈及萨特同纪德的关系时说,1941年,“纪德想说服萨特参加抵抗运动,他也曾试图说服达尼埃尔•麦耶,后来他也说服了马尔罗。”(《萨特的世纪》,第65页)这一段话与史实不符。据波伏瓦的回忆录,是萨特试图说服达尼埃尔•麦耶参加抵抗运动,接着萨特又去找了纪德和马尔罗,但都没有获得积极回应。整个过程波伏瓦与萨特同行。该书出现这一错误有两种可能:或是贝尔纳弄错了事实,原文如此;或是原书是正确的,中译者翻译时造成错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在该书的后面,贝尔纳正确地描述了萨特和波伏瓦去找纪德、达尼埃尔•麦耶和马尔罗的经过。(《萨特的世纪》,第471页)
为什么恰恰是萨特而不是别的人,成为一个伟大的知识分子、一个“世纪之人”?贝尔纳从多个角度探讨了这一问题。答案之一:萨特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同时从事文学和哲学,两者相互深化,相得益彰,形成特色,合起来的成就是别人所不及的。或者按照萨特自己对波伏瓦所说,他要同时成为斯汤达和斯宾诺莎。20世纪的作家和哲学家中,真正能够同时达到这两者的,恐怕只有萨特一人。贝尔纳列举了20世纪法国许多著名哲学家、作家和萨特对比,来说明这一点,如雷蒙•阿隆、梅洛-庞蒂、巴塔耶、布朗肖、加缪等。
我大致同意贝尔纳的分析,不过要作一点修正:同时从事文学和哲学写作,对于萨特不见得总是好事。有时候这两者相互串流,彼此干扰,产生的影响也可能是负面的。萨特自己形容这种情况说,就像得了疝气一样难受。
贝尔纳认为,在萨特之前,20世纪,从文学方面而言,应该是纪德的世纪;从哲学方面而言,应该是柏格森的世纪。由此他找到答案之二:萨特既继承了纪德和柏格森的东西,同时又努力克服和超越他们的影响,由此形成自己独特的东西,成为“世纪之人”。贝尔纳在书中花了很多篇幅来论证自己的观点,列举了许多事例。但给我的印象是,他本人也许特别钟情于这两个人,对他们过于推崇了。不错,纪德是20世纪的重要作家,柏格森是20世纪的重要哲学家,但他们的重要性恐怕都不足以代表整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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