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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正迈步向门外，听她的话，停下脚步，似仔细品著她的话似的，然後笑起来：“啊，梦璃说的没错，紫英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他说著，将门大大的打开，想是要青鸾峰上所有的风都一下吹进来一样，而他就用看不见的视线注视著前方，露出温柔到心痛的笑容来。
梦璃从来没觉得青鸾峰上阳光这麽猛烈，冷不丁的撒了她一身，晃得她睁不开眼。
天河已经迈出腿，冲著前方叫著相伴百年人的名字。
紫英，梦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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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璃点上蜡烛，於是灯光在空间里晕染开来，火烛跳动著，映出一室暧昧烛光来。她直起身，看著天河熟门熟路给她收拾树屋。窗外有呼呼山风呼啸的声音，她眨也不眨看著对方。待天河忙完手里事情，站起来面对她的时候：“天河，我留在这陪你可好。”
“呃？”或许是没有明白梦璃的意思，天河楞楞反问一声。
於是梦璃重新重复了一边刚刚的话，然後静静的看著他的表情。
天河保持那个表情好一会，然後很为难似的搔了下头：“幻暝界那里没问题吗？”
“嗯，来以前，我和母亲说过了，母亲说现在一切平安，她愿意许我这十九年的时间，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样啊，如果梦璃要留下来，当然好，我很开心，紫英也很开心的！”天河笑的没有半分障碍，“如果梦璃要住下来，那要去添置一点东西吧。明天去山下吧，我也很久没下山了。”
“嗯，好。”
“还有什麽呢？嘿嘿，梦璃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天河比比划划的笑著说。
梦璃看著他，看著他高高兴兴的笑容，不知怎麽的却眼前一酸，她想起离开幻暝界前母亲难得的宽容眼神，不由下意识捂住嘴，因为害怕关不住那声音。
“啊，我去告诉紫英一声，他一定很高兴的。梦璃那麽我们明早见。”
梦璃放下捂嘴的手，强忍心头酸楚，以笑做应答：“明早见，天河。”
天河朝她摆摆手，熟门熟路，没有半丝犹豫的走下山道，梦璃站在窗口边，看著天河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後溶入夜色，再也看不清楚。她注视了那夜色很久，手用力的扶住窗框。她听到被山风送上来的细语，和在夜色里树摇动时候的喧哗，似乎是谁的私语一般。在这月色晦暗的青鸾峰上，说著只有他们才知晓的私密话。梦璃听著，终痛极似的弯下腰，忍耐不住的一点一点哭了出来，眼泪落在木板上，迅速被吸收成阴暗的阴影，她跪倒在地，听到自己胸口压抑的郁郁之声，仿佛深谷里沈闷的回应。
而窗外，遥遥的可以看见木屋的一点灯火，摇晃了两下後终究熄灭。
这一夜，梦璃无眠。她只静静的睁著眼，看著这夜色中晦然的屋顶，山上风声喧哗，好像整夜整夜都有人在私语，呼唤著什麽似的。所有的一切，静静从她的脑海里水一般的流过。直到最後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
那些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像是刻入骨髓的记忆一样，不可磨灭。然如今……
梦璃就这样看著晨光一点一点哺入屋里，圆木的屋顶的刻纹终随著光线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今天是全新的一天。
梦璃站在晨光下的溪水边，注视著自己忧伤的脸，努力微笑起来。深深吸一口气，她决定去叫醒天河。
清晨的青鸾峰安静依然，只有远处鸟儿鸣叫，不够璀璨的金色光芒温柔的照样这片土地，在她不远处的前方映出明亮的反光。梦璃顿了顿後，反而加快脚步迎上去。
两把失却了颜色的剑斜斜入土。
她绽出笑容，和故友打著招呼。
早上好，菱纱
风吹起墓前摇曳的野花，黄白色的小花随风轻轻摇曳著，像是他们和她招呼著一样。
梦璃走上前，蹲下身，抚过‘韩菱纱之墓’几个字，然後转过身，静静注视著另一方墓碑。天河剑斜斜靠在那几个字上，就像这样可以彼此不分离一样。她伸手一点一点抚过那几个字。
慕容紫英之墓。
梦璃笑著落下眼泪。
早上好，紫英。
***
梦璃进来的时候天河睡的很熟，倒不是故意睡懒觉，只是他对时间的概念并不是那麽清晰，再说青鸾峰之上并没有那麽制约，可以随时知道时分，於是他听到鸟儿鸣叫才知已经是晨日，感觉到温暖光芒洒落方知是白天。但这界限已经不如过去这般清晰。
有时候下了好几天的雨，这界限便开始模糊起来，於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遵循身体自然需要。因此昨日梦璃来时，他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就睡了。
梦璃叫醒他的时候，天河有一些恍惚，好像还在梦里。他揉揉鼻子，鼻尖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那是梦璃随身携带的药草香气，“梦璃。”他打了个哈欠伸个大大的懒腰：“已经早上了吗？”
“嗯。”
“早上好啊，梦璃。”天河盘腿坐在床上敲敲脑袋：“早上了，早上了。”他这样叫著，然後一下跳下床：“我去和紫英打个招呼。”他说著快快活活的奔出去，梦璃转过头来，看著天河背影。听著门外传来天河问早声音。思绪一下遥远，还依然清晰记得那年初入琼华，那时候他们叫紫英师叔，而这个小师叔去叫睡懒觉的天河。天河红扑扑一张脸，和不好意思的跟这紫英过来。
“现在是早上，所以早上好啊，菱纱，紫英。”盘腿坐在之前，天河唠唠叨叨，“梦璃回来了，大家都很开心吧。我也很开心。”天河歪著头笑起来，伸手去触摸那几个字：“你们一定很想她吧，这麽多时间才回来一次。”手指触及到冰冷的石碑，那种截然不同的阴凉感从指尖清晰的传递过来。
梦璃走到门前看著天河。
那凹陷的痕迹是紫英的名字。天河顺著那些被凿刀刻出来的痕迹一点一点的摸下去，像是想到什麽时候似的，指尖开始颤抖，但是并没有停止著动作。他一点一点描摹过这个名字，晨光给他镶上那麽温柔的金边，他像是用这麽漫长百年的时候来描摹这一个名字似的，并露出那种温柔笑容。
“紫英，紫英。”
梦璃只觉得眼里模糊一片。她忆起昨日来此地，看著天河带著微笑快步走向那个方向，中午炎炎日光差点使她无法看清眼前所有一切，日头旋转著，像是要将她卷入那个不可目视的漩涡一样。
但是她还是走过去，但是她还是看清楚了。
天河站在她身旁，无比清晰的对她说。紫英就在这里。她记得自己的眼泪，在那一刻倾斜而出，打湿地面。十九年前的，紫英站在山崖上为她送别，她回过身，对方朝他微微笑著点头，素来淡漠的脸上因此染上暖意。她想起紫英说过的大限，她想到紫英说过的人必有一死，她想说保重，她想说一定要等我来。颤动的嘴唇最後什麽都没法子说出口。
倒是对方带著那样的微笑说：“期待下一次见到梦璃。”
那是最後一面，那原来就是最後一面。就像菱纱一样，他们的最後一面都无缘得见，能见到的不过是一捧黄土，一捧灰。原来当我们转身同亲爱的人告别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
“梦璃！”
被天河的呼唤一下警醒，梦璃手忙脚乱擦著不自觉掉落眼泪，慌乱的反问：“啊，天河怎麽了？”
仿佛能看穿她的慌乱一样，天河带著那样平静的微些笑容的表情静静的等著她收拾好心情：“不是说今天下山麽？梦璃需要添置一点东西吧。”
梦璃抬头看著他，天河的表情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静和淡然。“天河你……”
“？”
“不，没什麽？”梦璃擦了擦未干的泪痕，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碰触比较好。“那我等会下山吧。”
“我和你一起去。”
“天河，你……可是你的……”她犹豫了下，没说出那个词。
“梦璃，你不要小看我，像我这样，可是可以随心所欲下山的，就是一个人去寿阳我也认识。以前玄霄大哥说我记性好，真的，就算看不到，我都可以认得，人说闭著眼也可以认识回家的路，可是我啊，闭著眼哪里都认得。”
“天河你，真的认识？”
“不信？我带你下青鸾峰，我记得梦璃没有来到紫云架吧。”他熟门熟路的收拾起东西。
梦璃站在身後，看著他一样一样收拾好，只觉得自己并无可插手之处，於是只静静听他说话。“确实没有。”
“我上来下去好几趟，紫英经常带我走走，说我熟悉下四周比较好。”天河说至此，不由一顿，然後接著说下去：“所以我对四周很熟悉，我熟悉这青鸾峰一切。”他微笑著。
梦璃在这一刻，那麽清楚明白的意识到，天河早已不是那个百余年前，拨开桃花枝，红著脸看他的少年了，不是那个说话经常不按常理出来，冲动热情一往直前的少年了。百年的时间，足够沈淀许多。
“怎麽，梦璃？”
“不，我听你的。”
“好。”天河点点头，背起小小的包袱，带上门，一切做的如此自然。“从这里前面的崖可以通到紫云架。然後你跟著我走，很容易就到山下的村子。”
“不御剑？”
“嗯，紫英说不要御剑。他说天上很大，我看不见，容易搞不清楚方向，不如一步一步走踏实。他说山下村子其实足够我走，但是他说时间很长，於是带著我到处旅行，我们去过很多地方，寿阳，陈州，还有长安，还有许多地方，我都记得。”
“没有御剑？”
春日时分，紫云架落英缤纷。天河抬起头，向著那树灿烂的花，像是能看见一般如出笑容。“没有。”他继续回答著梦璃：“其实这样也好，那时候我不太明白紫英的意思，只想著紫英说的，都是对的，我只要去做就好了。现在想到来……他原来早就准备著，为著现在这一刻。”
“……”
“所以现在我很清楚这里的路，有时候要添置什麽就直接下山。不用御剑，在这里走也很快活，因为我和紫英经常走。”花瓣掉落在他头上，他低下头，继续开始往前走。“所以，梦璃，你看我自己也挺好的。”
梦璃听他这样说，心里五味杂陈，只因她突惦念起紫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怎样心情。她默默跟随在旁，听著天河说起四周，说春日紫藤桃花的盛开，说夏日炎炎日光映出青青翠色，说秋日满山火红，说冬日一片皑皑之色。她脑海里突然浮出这样画面，紫英和天河并肩而走在这紫云架下，紫英一样一样说给天河听四周变化，伸手告诉他，这是转角，这是尽头。
“天河你……”
“到了。”天河身影转了个弯，消失在岩石之後。
“天河！”梦璃急忙几步跟上，过了转角，便见一小小村落在此地。“这就是你说的村子？”
“嗯，就是太平村，虽然过去对我和我爹都不太友好，不过时间真的很长，我现在去，已经没有人知道云家，没人认识我和我爹了。所以我也可以自由的在这里啊。”
梦璃曾听菱纱提及此事，但这次意外从天河口里知道也不由感叹原时间真能改变一切。
天河一路往下走，熟门熟路和梦璃说起村子里简略一切。
“经常来？”
“也不会，紫英说过，我就记得了。”
话到此处，再是明白不过，其他边也没有什麽可说，梦璃让他一旁等她，自行去一旁准备东西。虽是荒僻山村，小小简陋店家倒也热情，见梦璃如同仙人一般气质，更是客气不得了，便是拉住寒暄不听问东问西，说到起兴之处，还说起村子里流传百年前山上住著可怕妖怪，说是经常作恶。梦璃含笑而听，远远望著天河，他正依树而做，不存在的视线却仿佛投向遥远的地方。
“可这只是传说吧。”
“谁说不是说呢？”那店家神秘兮兮的说：“我从没见过什麽妖怪，却见过仙人，长的顶好看的，模样可俊了，就是头发都是白的。”
“啊，是什麽时候……”
“我小时候呗，我还见过他在天上飞。对了，後来我也见过一次，我记得是丁家二小子娶媳妇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他上山，我还奇怪呢，仙人怎麽不飞了？”
梦璃微笑的听著，不动神色。天河远远的靠在树下，柳色青青衬起他依然年轻的脸庞。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情？”
“我算算，丁家的小狗子都四岁了，那是五年前，没错，五年前。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特别暖和，大家都说不像著冬天，倒和春天似的。”
“是吗？”那人唠唠叨叨的说，梦璃一不嫌著麻烦，倒是温柔微笑的听著，手上慢慢整理著刚从店家买到的东西，反正对她和天河来说，时间还长。不需要著急，而且这样春色，让天河来散散心也好。
“就那一年新年，我娘还说，有一个瞎眼的小夥子来买蜡烛，说是要白色的。你说这瞎子要蜡烛干麽？大过年的还白色的蜡烛，多不吉利啊！”
梦璃一愣，手里的动作一停。
那店家没察觉梦璃异样，只管著唠唠叨叨的说：“我娘还劝他，你这样买什麽蜡烛，不如省些钱去买点好吃，小子看不见一个人也怪可怜的，我娘还让他来我们家过年呢。我就是不在，我在也要留著他，你说一瞎子多可怜。可娘说，那小子执拗的很，说家里有人等他回家。也不要我娘送，一溜烟的就跑了。嘿，你别说他看不见，跑的还真快。我娘说看他人影一闪就看不见了。不过姑娘你说，这家人真是，怎麽搞的，让一个瞎子来买蜡烛，这也太内啥了。真是，要我见了好好说他那家人几句。”
“……不，不要说了。”
听到梦璃声音，那店家才终於停止的叙言，他有些惊异的看著不知为何拼命掉落泪水的对方：“姑娘，您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