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疏隔
闹了，又静了。
夜幕垂落，那样静谧，苑角的栀子花开始凋落，即将入秋，似乎已能感受到秋的肃杀提前到来。月朗星稀，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似乎逸了声叹息，朦胧中玉云衣也记不清晰，他只知道玉水风没有回来，自昨日起就没有回来，如今玉府在办丧事，他应该在守灵吧。
长长的眼帘疲惫地半敛，烛光逐渐黯淡，最终臣服于夜色。已是亥时，今晚他定是不会来了，玉云衣半靠着床阖上眼，将睡而未睡。
这样的月，这样的夜，让他想起那个晚上……一抹苦涩爬上嘴角，玉云衣合衣躺下身，却是辗转难眠。一连有人死在他的面前，一闭眼就看见大片的鲜血迅速地蔓延，无数的声音在极尽愤怒鄙夷地谴责。他是煞星，与他相识的人都将难逃厄运，他是克星，克死身边所有的人，包括他最在乎的……
长夜寂寂，一道黑影闪入房中，静默地坐在床畔，注视着那张沉睡的恬静容颜，小心地伸手触碰。就这么坐着，看着，直至约莫天破晓时才离开。
随着眼前黑影的消失，‘沉睡’的玉云衣轻颤着柔长的眼帘，缓缓张开一双满是迷蒙水气的眼。薄唇抿动，顷而眼帘合上，室内依然沉寂。
日复一日，玉云衣听着外面阵阵哀乐，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今天是方巧然下葬的日子，守了七日，七日中玉水见每晚都会在他‘沉睡’时来，在天明时离开。玉云衣看着栀子花，已经全部凋谢，绿叶也失了先前的娇嫩。
“云衣！”苑门口传来熟悉的话音。
玉云衣转身，见是莫临秋。
出了玉府，沿着街漫无目的地闲走，玉云衣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而莫临秋显然对最近发生的事有所耳闻，也不追问，只是陪着他。
“临秋，你看看有没有人在暗中跟着？”在一条巷子的拐角处站定，玉云衣敛着眉轻问。
“没有。”莫临秋见他脸色不好，扶着他说道，“你可有按时吃药？几日不见，你脸色比以往没好多少。”
掀起眼帘，见他如此平静的面色，玉云衣了然，他定是查到了什么，若不能早该小心戒备。
莫临秋见他已猜到，于是也不多做隐瞒，“忘忧苑是个外表清幽的牢笼，你还愿意回去？如今你与他之间……已是不可能了。”
“可我放不下，就要入秋了。”玉云衣苦涩一笑。
莫临秋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珍妃即将临产，不知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着那个未出世的皇子，又有多少人在处心积虑地想得到玉云衣。
“云衣，其实有件事……”莫临秋欲言又止。
“嗯？”玉云衣见他面露犹豫，倒有几分好奇，追问道，“有事就说吧。”
“你根本不必为玉水风担心，他不会有事。”莫临秋叹了一声，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伸手挑开拂在眼前的发丝，最终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谁为了谁？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雾里探花，你该为自己想想。”
“你知道了什么？”玉云衣在那双内敛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东西，心提了又放，连声追问，“临秋你查到了什么？你告诉我！”
“你别激动，我……告诉你！”莫临秋怕他儿子病，忙妥协道，“这事，也是前两天我才得到消息，其实……”
莫临秋附在玉云衣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玉云衣的眉紧了又松，顷而愣愣地闪着眼帘，似有些回不过神。原来一切竟是这样。
“我明白了。”玉云衣蓦然一笑，望着错综复杂的巷道长出一气，心中集结的郁闷似乎轻了许多。
“打算离开吗？”莫临秋问道。
“事情还没有结束。”玉云衣的意思很明显，不到最后一刻不知成败，就不知玉水风究竟会怎么样，他怎么能安心。
“你这又是何苦！”莫临秋虽是不赞同，却知道他决定了就不会更改，于是也不多劝。
“陪我去喝酒吧！”玉云衣笑笑，长长的眼帘半眯着，将愁绪掩盖。
“将军！”还未等莫临秋答应，突然自一旁闪出一人，禀报道，“太子有急事召见。”
莫临秋蹙起眉峰，随后歉意地说道，“抱歉，今天不能陪你了。”
“没事，你去忙吧。”玉云衣转身往回走。
“云衣！”莫临秋叫住他，“我送你回去。最近玉府人员很杂，若不能亲自把你送回去，我不能安心。”
“好吧。”
玉云衣未走正门，因为不想看见摆设的灵堂，不想看见那么多仇恨自己的眼睛。一入后门满目清幽，是径自通往西院的，如今下人们全在前面忙碌，这里没半个人影。
“我送你回忘忧苑吧。”莫临秋说道。
“不用了，你还是赶紧入宫见太子， 已经在玉府了，能出什么事。”玉云衣敛了敛眼，终是倾身靠近他，低语一句，随后淡淡一笑，“你自己要小心！”
“他……”莫临秋十分吃惊，抿紧双唇沉默，却终是笑笑，“那我走了！”
蓝色的身影一闪，很快隐没在门口的小巷尽头，玉云衣返身，路过西院时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儿。曾被火烧毁的地方已经修补完善，基本看不出痕迹，院内的景色依旧很美。
走过寂静的长廊，曲水蜿蜒流淌，避开通向通院的那条路，玉云衣选择绕过后园回忘忧苑。晃晃的阳光丝丝缕缕地在树叶的摇摆下支离破碎，玉云衣眯着长眼，视线也随之朦胧，扶着圆柱略小站片刻，脚下是静静的湖不，游鱼正喈喈地吃食，没有尘世烦忧。
“哟！这不是云衣公子嘛！”带着浓烈嘲讽的声音猛地打破世界的宁静，玉月蝉穿过园门欲往方巧然曾住过的院子拿些东西，却不期然见到玉云衣一人坐在廊边，新仇旧恨齐拢心头，使得她恨不能……
“我们走吧，不要理他！”玉月蔷似转了性般，见了玉云衣只想躲。
“我们为什么要走？罪魁祸首可以悠闲地赏景，你能视若无见吗？”玉月蝉满眼愤怒无法压制，看着玉云衣蹙眉痛苦的脸，笑道，“还在这里装可怜？不需要吧。水风可不在，你装给谁看？哦，对了。水风一连几日都在守灵，把你冷落了吧？也不想想，是谁害了他的娘， 你以为水风险还会和你在一起？”
“算了吧。”玉月蔷小声地说着，扯扯她的衣袖想离开。并非她突然转性，而是吓怕了，原本就是借宠而娇，如今什么资本都没有了，性情突然转变得连她自己也陌生起来。
玉云衣略调整了呼吸，起身离开，对于方才的一切置若罔闻。
而玉月蝉则冷瞪身旁的人，“你怕什么！水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可我总觉得暗处有人。”玉月蔷紧张地四下张望。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玉月蝉瞥了眼缓缓离开的人，满心不甘，“我的一生都毁在他手里，我咽不下这口气。”
“姐夫又纳了妾？”玉月蝉小声地问道。
“都是他害的！”玉月蝉恶狠狠地盯着玉云衣的背景，咬牙说道，“若不是他，我们何府怎么会败落，嘉远怎么会那么嫌弃我，如今他连见我都不愿意，甚至娶个青楼的贱女人骑在我的头上。”
玉月蔷没有说话，而心里则暗处庆幸，起码曾克桥没有怪她，对她还一如既往。
艰难地走着每一步，玉云衣就怕闭上眼睛会醒不过来，前面的路似乎在不断摇晃，就在支撑不住时有双手扶住他。玉云衣借着对方的力道站稳，虽然只看到衣角，已经肯定是亥宁。
“公子似乎身体不好？”亥宁没有领着他行走，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他必须极为小心。
“大概是累的。”玉云衣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待感觉略好些，离了他的手，“我没事了。”
“公子小心。”亥宁默默地隐去。
回到忘忧苑后玉云衣就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半睡未睡，直到傍晚时才意识清醒。
还有七天左右吧，玉云衣推算着时间，似在等着某种比生死更重要的宣判。七天，就再等七天吧。
“公子，吃饭吧。”丫鬟将饭菜摆上桌。
玉云衣坐在桌边，很怀念与玉水风在一起的日子，如今一人竟觉得孤单空落，习惯了一个人温暖的怀抱，如今在夜晚是那样的漫长。
“他现在在做什么？”执起筷箸玉云衣忍不住问道，方巧已经下葬，他现在……
“少爷……”丫鬟顾忌地抬了抬眼，轻声道，“少爷与少夫人在东院。”
“哦。”玉云衣应了一声，眼帘一闪，竟笑了。端起碗，平静地吃着饭，虽是如同嚼蜡，却依旧将一碗饭菜吃完。
原本就该如此的，他应该和秦婉在一起。玉云衣疲惫地辗转，依旧难眠。